《魚喉結》
「啤酒,謝謝。」
布簾才掀個半開聲就先到,小吃攤的老闆娘不以為意的轉身拿起桶裡冰鎮的啤酒,咕嘍咕嘍地往玻璃杯裡倒滿後,送到那位紅髮的客人面前。
這客人披著怪異的紅色披風,高翹的領子都把她半張臉遮住,瞧她要喝啤酒的樣子,再怎樣都需要先解開那礙人披風吧?才這麼想的同時,這名怪客突然身首分離!懸浮的顱首朝裝滿啤酒的杯緣靠近,將雙脣探入啤酒的泡沫中開始啜飲。
「今天新鮮的有烏魚跟香魚,妳想吃哪個呢?」
老闆娘對這驚駭的畫面保有不可思議的冷靜,其實只是她看多了,雖然最初也是被嚇了一跳,但客人多來幾次後也變成老闆娘熟識的常客之一。
「咕嚕、咕嚕、咕嚕……呼哈~!烏魚吧,我喜歡腥味跟土味比較重的。」
「真是硬要跟別人不一樣呢。」
邊嫌著邊從魚籠抓起一隻看起來肥嫩的烏魚,按在砧板上「喀擦」地,下刀像個不眨眼的劊子手似地。斷了頭的魚身因為還新鮮的,骨裡的神經還未死去,在老闆娘的掌下仍一陣一陣地跳動!可是老闆娘馬上展現老練的技術,「啪!」的一聲換個方向將它壓住,刀尖隨即迅速的刺入腹中,俐落地剖成兩半。
客人專注的欣賞老闆娘的刀工,即便手中的啤酒又起又落,但兩眼卻未曾離開砧板上慢慢被肢解的那條魚。
熱情注目讓老闆娘有些不自在,而這不自在莫過於會自動增加的視線。
「喂……我說多少次了……」
才剛切起魚骨的菜刀頓時煞住,抬起身子,吸口氣地說:
「要看可以,但限制就只能一顆頭!」
一手還握刀的老闆娘,兩手插在腰間對客人訓斥,像隻怒梟展開背上的兩隻翅膀,微微抖動做出威嚇的模樣。
「情不自禁而已~蜜絲緹真愛生氣!看妳那麼漂亮,小心長皺紋!」
唰——!菜刀直挺挺地被插在砧板上,鬆手後也不傾斜……應該是進去了幾公分吧?
「下次就把妳其他的頭做成料理如何?」
她燦爛的笑著,笑的讓人心裡發寒。客人嚇得不只變回一顆頭,還趕緊縮回脖子上。
感到滿意的老闆娘拔起菜刀,繼續料理客人所點的魚。
「來。」
一盤鹽烤烏魚端到客人的面前,烏魚的魚身經鹽烤之後變成有些金黃的亮面,部分微焦的地方傳出陣陣香味,切開露出的白肉上還有冒著泡的湯汁,拿起筷子將它撥開,熱騰騰的白煙便從魚身體內撲面而來。
夾起一小塊肉,吹涼後再放入口。
「嗯!爽啦!」
「要檸檬片嗎?」
「不了,妳不是說過,新鮮的不添加任何醬料就很美味嗎?」
客人邊說邊拿起啤酒地灌,頭又開始懸浮了起來。
「沒錯啊,可以先品嘗到食材原本的鮮美是最好,但做一點調味也是很不錯的選擇。反正妳吃的開心就好。」
老闆娘清洗完砧板後,又燒起了水。客人看得有些不解地,頭飛過去湊著看。
「妳要弄什麼?」
「不告訴妳~等等吧。」
「哼、小氣!」
客人的頭沒趣地緩緩飄回位子上,偶然間,她好像瞄到廚檯碗裡裝著一顆顆粉白色的肉塊?她幾乎沒見過這樣的東西,因此猜不著到底是什麼。
鹽烤烏魚在一口肉一口酒的循環下吃得只剩骨頭,總覺得還有些不過癮,想說應該再來點些什麼下酒。
「肚子還餓嗎?」
不愧是老闆娘,讀心能力一點也不遜於地底的殿主。
「有點嘴饞,有什麼推薦的嗎?除了八目鰻。」
「愛跟別人不一樣耶。」
「那種長相可怕的東西,生理上無法接受。」
「我是會把一整隻完整的端給客人逆!」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老闆娘氣的直接兩手伸入檯下水缸,抓起一隻肥碩將近半尺的八目鰻舉到空中,做出一副要往客人臉上砸的樣子……客人當然嚇的整個人跌下椅子,身體跑的不快,頭倒是飛得很遠,縮在小吃攤的角落旁。
「冷靜點!蜜絲緹!不要玩食物!」
那無頭的身子伸手張開五指的面向老闆娘,就怕她一時失了理智,把那醜陋的生物朝自己扔來。
當然只是鬧著玩的,老闆娘很快就把巨大的八目鰻放下丟回水裡,擦了擦手,再淡定好像沒發生事情地問說:
「要不要來點烏魚的『喉結』?這總不會可怕了吧?」
「烏魚的……喉結?」
看可怕的生物被丟回水裡後,放心的客人身體緩緩坐回她的位上,飄浮的頭顱則朝老闆娘直接飛去,看了看廚檯裡那碗中不明的白肉,應該就是她所說的『魚』的喉結吧。
「魚怎麼會有喉結?」
「誰知道呢?我也是偶然才發現這是只有烏魚才有的。要不要吃吃看?」
「所以我是實驗品啊……」
「我可是自己吃過誠心推薦喔!」
「妳都這麼說了,那好吧。然後啤酒。」
接過客人的空酒杯替她添滿。接著把那早已準備好的白肉丟進滾水中,加入幾片的薑跟一匙的鹽,然後順手把剛剛剩的魚骨一起丟進去。盛起一碗的時候,再撒上一些蔥花,端到客人面前,就是一道熱騰騰的魚湯了。
「原來是湯啊?」
「湯只是附屬而已,主要是裡面的喉結。吃的時候記得沾點醬油,包妳覺得更下酒。」
「妳不是說新鮮的就要吃原味的甘醇?」
「烏魚的喉結本身是沒什麼味道的,它吃的是口感。相信我,沾一點醬油。」
「好吧,老闆娘都這麼說了,哪敢不從?」
客人夾起碗中只有幾公分大的烏魚喉結,剛才沒看仔細,原來這是扇形的?感到新奇的她將喉結舉在眼前左看右看,她發現川燙過後白的地方看起來更白,而帶點粉色的地方變得有些灰暗;雖然肉上有些奇怪的條紋,但看起來就像貝肉一樣!
「這不是什麼貝類嗎?」
「懷疑啊?魚是我殺,肉是我拔的。管它是什麼,吃就對了!」
「好啦好啦。」
被催得不耐煩的客人只好趕緊沾了沾醬油,放入口中。
咬下一口,她眼睛便直接亮了起來!這口感跟她預期的完全不一樣,如同軟骨一般的彈脆,卻又不會有咬不斷的韌性;輕咬即斷,可是仍有難以言喻的彈性。
醬油的鹹味微微在口中散開,淡淡的清香隨著咀嚼漸漸出來,嚥下之後讓人更有種難以抗拒的口慾……是啤酒!
舉起酒杯,大口往嘴裡灌!再呼哈一氣!
「哈~~~~~!……蜜絲緹!這…這東西怎麼這麼讚!」
「對吧~我就說妳會一定覺得很下酒的。」
得到佳評的老闆娘得意的清洗廚具,臉上不自覺露出的笑容顯現出她的美人姿態,跟方才動不動就想宰掉客人的老闆娘簡直判若兩人。
「(嗯姆嗯姆……咕嚕、咕嚕、咕嚕……)呼哈——!好吃!可是這麼好吃的東西!怎麼都沒人聽說過呢?烏魚也不是什麼難找的魚啊。」
客人不解地向老闆娘問道,老闆娘也只是轉開視線,想了一想最後還是聳肩地隨口回說:
「誰知道。」
「啊?!」
客人對這乾脆的回覆感到不滿,她覺得這樣唾手可得的美味,不該被世人無視。
察覺到的老闆娘眨了眨眼,但兩手仍沒停下,繼續收拾其他器具。
「一隻魚也就一個喉結。雖然取出來不算困難,但也就是說,殺一隻魚也就那麼一小塊而已。像這樣一碗湯放了五片也就代表用了五條的烏魚,換句話說,這東西可是很稀有的。來,帳單。」
「說稀有,可是不拿來吃的話也只會被扔掉不是——……」
不服的客人邊接過帳單的邊說,突然注意到帳單上的數字時,讓她一時的走神。
「蜜絲緹……這數字沒錯嗎?」
「沒錯啊,如果要把這樣的美味價值不無視掉的話,這就是它的價值喔~」
「一碗湯比一條魚還貴太扯了吧!」
客人不服的在老闆娘面前揮舞手中帳單,真心覺得老闆娘根本坑人!
「我不是說了嗎?妳碗裡的湯有幾片的喉結,也就代表用了幾條魚的意思。」
「可是、那不是原本是要被丟掉的部位嗎?」
「它是的。」
老闆娘抓住那在眼前晃呀晃的帳單,直接搶了過來。
「所以我說,這是妳不希望無視這樣的美味時,它所產生的價值。」
「啥鬼?」
「來。」
她遞給客人另一份帳單,那份帳單上明顯的少了一筆數字。
「當妳將它從垃圾期望成美食的時候,它的需求就會產生了,同時也產生了價值。這價值當然視乎它的來源需求,也就是一隻魚只有一塊喉結的價值。」
「齁……原來如此嗎,這美味的價值。」
無頭的身子撐起空氣下巴開始思量,真正的頭卻在老闆娘的肩旁微微點著。
「那湯一開始就打算請妳的,如果要賣我還頭疼呢!偶爾要幫妳做的話還是可以啦~」
「哇、這麼夠意思!我哪受的起?」
「妳不是愛跟別人不同嗎?反正這東西拿來賣數量準備不易、自己吃又太多、丟掉又覺得可惜,妳喜歡偶爾做個給妳當人情也是剛好。」
搬著一箱箱的空酒瓶,老闆娘完全不在乎客人怎麼想的說著,自顧地在做打烊的準備。
「只屬於我的美味嗎……聽起來真棒呢~」
「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好了,去去!趕快吃一吃,我要收攤了!都怪妳愛在這種鬼時間出現。」
陰暗的小路上一點人都沒有,雖然這時正是妖怪猖獗的時刻,但作為小吃攤的生意這時間也早該收了。
這位頭總是亂飛的怪客老愛挑人都散去的午夜時刻來,雖然老闆娘為此頭痛,但最後都還是為這位客人開店到這種時候。
被這樣一催客人也只好趕緊東西吃一吃準備走人,可是臨走之前又忍不住盯著老闆娘。
「怎麼啦?肚子還餓也不給妳吃囉!」
「沒啦,我只是覺得蜜絲緹妳人真好。」
「是妳太孤僻了。」
「沒有啦!我在誇妳耶!」
「我知道啊。不過當妳多交幾個朋友後就會知道,請妳喝一碗湯根本不算什麼。」
「诶?」
原本掀個半開的布簾又放了下來,客人聽了老闆娘的話不禁愣在原地。
「原來不算什麼嘛……」
「…………」
她垂下頭感到一股憂鬱,原來讓她這麼開心的事情在老闆娘眼裡是不起眼的事,那還有什麼算是人好、人熟會去做的呢?
老闆娘看客人心裡想的全都寫在臉上……兩手插腰,嘆了一氣地說:
「失望什麼?妳看我還為誰開店這麼晚過嗎?」
「!」
被這麼提醒,她才驚覺這點。
老闆娘的確是人好的,但是自己卻都沒發現。
「多謝妳的招待。」
客人突然向老闆娘深深地鞠躬,讓老闆娘感到一陣錯愕。
「幹什麼!對妳好一點就來這套?以後就沒好料的!」
「欸!我可是發自內心的感謝耶!就不聽一下嗎?!」
「就說沒什麼了啦!妳乾脆去旅行算了!多見見世面不為壞事!」
老闆娘氣沖沖地跑到攤位的後面去整理東西,其實只是掩飾自己的害羞而已。第一次被人這樣如此感謝,雖然真的很突然,但心底還是有些高興呢。
「旅行嗎……」
客人覺得自己一直惹老闆娘生氣就不敢繼續聊了,大聲向攤子後方道別後就自行離去。
隔天,另一位頭上長著獸耳的常客向老闆娘告知,說昨天的那位客人暫時不會來了,希望老闆娘準時關店。老闆娘聽了驚慌地以為昨天自己說錯了什麼?獸耳的客人趕緊解釋,對方只是跑去旅行而已。
聽到這消息老闆娘又是一陣驚愕,昨天隨口的一句話竟然被當真了?但或許對那位客人來說不是壞事……雖然可以準時收店,可是仍不免有些寂寞呢?老闆娘一邊心裡祈禱客人旅途順利,一邊有些不捨的切下烏魚的喉結。
「只好拿去請其他客人了吶~」
「喔、蜜絲緹,那是什麼?」
「啊、這個嗎?是烏魚的喉結喔!」
「魚的喉結?!」
「呵呵、要試……」
最後一位客人也離開了,也確實不見平常那人的蹤影。
好久沒在這時間關店了,還真有些不習慣。
「啤酒,謝謝。」
「咦?妳……」
「有昨天的喉結嗎?我覺得我需要一點好吃的東西安慰我的心情。」
「妳不是去旅行嗎?怎?不順利?」
「我去跟靈夢說今天要在她那邊睡一晚,她就把我轟出來了。」
「…………」
「吶~有什麼好吃的~我想吃昨天的喉結~喉結~~」
「好啦好啦!有幫妳留。」
「YA~!太棒了!」
「今天就試炸的給妳嚐嚐。」
《魚喉結》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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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魚喉結=>魚腱
其實並沒有魚喉結這種別稱,只是「魚腱」這個詞在幻想鄉不太可能出現,日本人似乎也很少人會把這個部位做成料理。魚腱是少數像烏魚才有的部位,很多人直接把它當成魚的胃,但實際上魚的胃又是另一個器官呢。說實話我也不清楚XD
喉結是我爸殺魚時用的別稱,感覺很適合幻想鄉就一起挪用過來吧(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