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你的驚喜？」如果一張鋪在街上的防水布就是雷蒙德所籌備的驚喜，那恐怕無論是誰都會冷冷地丟下那問句。
「當然不是！我親愛的女士！」雷蒙德連忙否認。正午的鐘聲還沒響起，兩人腳程顯然比雷蒙德預估的快。當然，他當初也沒料到會遇上需要拔腿狂奔的突發景象，所以不免有所誤差。
往來的人群裡開始有人停下腳步，駐足在酒館前。像是楓漿旁的螞蟻，人們圍繞在防水布邊。期待與盼望時特有的緊張感瀰漫著周遭，不過凡妮雅絲似乎對此特別遲鈍。
雷蒙德的目光開始在人群中搜索熟悉身影，尋找他那位高大、粗獷的友人，但掃視一周後仍一無所獲。艾克究竟是人還沒到？還是先進屋去了？雷蒙德不清楚，可從防水布還是乾淨的這點看來，他們還沒錯過這場驚喜的任何一幕。
「正午鐘還沒響，我們來早了。」雷蒙德打開布包將裹著夾有醃肉與乳酪的麵包遞到女子面前：「我想妳還沒吃午飯吧？」接過麵包後女子禮貌性的咬了一口就沒再動過食物。
……食慾不好嗎？雷蒙德心想。新月旁的側臉與銀眸冷漠依然，讓外人難以揣測出情緒。 聽說很多女孩為了維持身材，會刻意省略一餐不吃。莉昂娜曾嘗試過這方法，但她的意志力在第四天就全盤崩潰。這與雷蒙德兩人脫不了干係。若不是他們持續整整三晚的引誘與蠱惑，她至少能再多撐一陣子，至於詳細是多久，就艾克的說法──她要能撐過半個月！我就輸你兩把劍！──兩枚銀幣算是大注，看來他勢在必得。 莉昂娜身型稱不上完美，就算拉直背脊抬頭挺胸，腦門也不過勉強與雷蒙德肩線齊平，與主流的高挑美感幾近無緣，但從腰身曲線與沒有絲毫贅肉的手臂判斷，她絕不可能有體重方面的疑慮。雷蒙德完全想不透她減重的理由。 就像女人永遠想不透男人為何總愛在兩腿間那話兒的粗細長短上大做文章，男人也許永遠也無法明白女人為什麼老嫌自己胖。這無疑是千古難解之謎。 扛著大桌的老洛特在門口現身時，眾人傳出一陣驚嘆。寬厚的桌面貼著老洛特身軀，從他發白的指節便能看出托著桌沿的掌心與指尖是下方唯一的支撐點，整張臉因過度使力而脹成朱紅色，頸緣滿是青筋。 那是張桌面至少有三指厚的大桌，連著六條結實的桌腳與固定用的橫槓，每個桌腳的粗細都跟雷蒙德小腿相當。要把這張桌拿去堵門的話，破門者在祭出攻城鎚前恐怕都難動其分毫。 老店主蟹步橫行，側著身子緩緩跨出大門，這時人們才看清桌子的大小，上頭躺上人還綽綽有餘。在眾人的驚呼與簇擁中他蹣跚的步履才終於踏上防水布。 老洛特兩手向上一抬，大桌隨之翻落而下，兩排桌角落地，分別傳出巨大的聲響；布料與地面的間隙竄起一陣塵埃。艾克說，這叫祭典前的禮炮。這禮炮顯然嚇著了某人。雖然只有一瞬間，但雷蒙德很確定身旁的女伴在巨響的同時縮了下身子；他沒錯過這幕。 老洛特在眾人的喝采聲中再度返回了幕後。可能是忙著回頭繼續準備，他似乎沒發現混在人群裡的雷蒙德。 也許是禮炮之故，聚於此地的人數有了明顯增長，不過雷蒙德並不介意，因為他們已經搶到了最好的位置──防水布邊向外邁三步的距離──這場驚喜最前排的特等席。 期待持續發酵，猶如靜置的麵糰，人群緩緩膨發漲大。 「借過。抱歉，麻煩讓一下！請借個光，謝謝……」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圍觀者們紛紛向兩旁讓道。雷蒙德連回頭都不用，就猜出了聲音的主人是誰。 「艾克！這邊！」 「我早看見了，」艾克擠過人群：「會在帽子上別大白雞毛的除了你還會有誰啊？」他的肩上扛了隻大肥羊，可能比雷蒙德還重。艾克雙手緊扣著羊兒用細麻繩綑在一塊兒的前後雙足，微傾的後頸緊貼羊腹，看上去像條特大號毛皮圍領，這景象有點可笑。 「……你還真把人給帶來啦？」雷蒙德沒聞到朝時起床的可怕氣味，看來艾克有梳理過。 「不把人帶來豈不枉費你準備了整整一夜？」 「帽子自己戴好，別亂扣到我頭上！說得好像是我請人家來的一樣？」艾克突然咋舌一聲，才發現自己把凡妮雅絲給冷落在一旁：「噢，抱歉，因為這混球的緣故才讓我忘了禮數，我還沒自我介紹呢。我是佛拉加德的法比歐──艾克．法比歐──來自鏢騎國梵堤亞多，騎士的故鄉。很榮幸認識妳。」 「我是凡妮雅絲。」有別於艾克的熱情，女子只是冷冷道出自己名字。 「很耳熟的名字。」艾克笑道：「要知道，這幾天來某個混球的嘴巴上老掛著這名字……妳今天不是要跟他約會吧？我告訴妳，無論這傢伙承諾說要帶妳來見識些啥，都別太認真的好，這傢伙跟我太熟了，他就是個混球，這人的嘴就跟母雞的屁眼一樣，難得能下幾個蛋，但更多時候不是響屁就是稀屎！」 「喂，別拆我的台啊！」雷蒙德抱怨著，艾克卻不打算收手，刻意彎下身對凡妮雅絲悄聲補了一句：「如何？你覺得他這次下蛋了嗎？」他音量沒壓得很低，一旁的雷蒙德全聽在耳裡，有點哭笑不得。 遠方高塔上響起的銅鐘彷彿是停戰號角，雷蒙德硬把已到喉頭的話語給塞了回去。他的反擊台詞肯定能打得艾克無法招架，但現在不是時候。 「再一次，凡妮雅絲小姐，很高興認識妳。我也想親吻妳的手背，但請恕我現在無法騰出雙手。」他瞥了眼雷蒙德，不禁搖首嘆息道：「等會兒這裡將發生的事，我不知道這混球是怎麼跟妳解釋的，要是看不下去的話儘管別過頭去。若待不住想離開也沒關係，之後我會押著這傢伙親自去跟妳道歉。現在，我就先失陪了。」他邁步穿過兩人之間，還不忘故意用手肘頂了下雷蒙德。他笑著補了艾克屁股一腳。 「……朋友？」 「朋友？哪門子朋友會這樣針鋒相對，講起話來彷彿要把對方往死裡逼的？」雷蒙德的答案似乎讓她吃了一驚。 詩人望著艾克的背影補充道：「只有兄弟才會這樣。」 「……有趣的人。」 「艾克？那是當然的，打認識以來這傢伙從沒讓我覺得無聊過。」艾克把羊隻安放在大桌上後，走進了屋內。進門前他不忘抬手道別，只是沒有轉身；他不用看也明白人群中的某人肯定會有所回應。這是種默契。 「不單是他。」詩人舉臂回覆那無言的道別，銀鈴般的笑語同時在耳畔響起：「不論是他還是你，雷蒙德，你們都很有趣。」 她的銀眸閃耀著歡欣與雀躍，配上一抹相益得彰的淺笑，天真且爛漫。雷蒙德凝望著女伴的側顏，發現除了艾克的睡姿外，世上能令自己詞窮的事物又多添了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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