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 玩偶與晚安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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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獨自一人待在客廳的沙發上閱讀由北歐神話改編的奇幻小說，內容取自《尼伯龍根的指環》（Der Ring des Nibelungen）
①歌劇，我雖然對北歐神話沒有研究，但是小說精采的文筆和緊湊的情節讓我無法自拔地埋入故事中。
就在這時有人打開玄關大門，我放下書望向門口，原來是放學的Harry Potter回來了。對方低著腦袋快步穿過客廳繞到樓梯口，我注意到他的衣服有些凌亂（Dursley家的二手舊貨全被我扔了，Leslie為他添了許多新衣物），鳥巢似的凌亂頭髮嵌了幾片葉子；雖然低著臉但我還是能看到他抿緊的唇線，臉頰上還有沒擦乾淨的泥土痕跡，再加上他比平常回來的時間還晚了半個鐘頭，以上種種讓我知道事情並不單純。
「Potter，站住。」對方邁上台階的腿不動了，但是卻依然背對著我，這抗命舉動讓我不悅地挑起一邊眉梢。「過來。」
男孩沒有像平時一樣聽話地行事，反抗似的動也不動，這讓脾氣本來就不怎麼好的我也跟著火了。我把書闔上重重摔在桌上，碰的聲響讓對方縮了一下肩膀，儘管如此Harry Potter還是傲骨地不動如泰山，決定跟我對著幹。
非常好，這小子膽子變大了。
「怎麼？一聲也不應是啞了嗎？還是重聽了？」我的口氣差到了極點，就算看到對方的肩膀在顫抖、雙拳緊握我也視而不見，尖酸的話語一旦開了口就停不下來。
「被人欺負了硬不坑聲地忍著，你以為這樣很勇敢嗎？噢，讓我猜猜，是被你的肥豬表兄和Polkiss家的乾癟老鼠
②推進樹叢裡揍了一頓？然後押著你的腦袋摁進泥巴裡？最後你是不是想保持沉默當個勇者，只因為你認為告狀了就等於懦弱，嗯？我是不是該起立為你鼓掌，為了你那可憐又倔強的自尊心？是不是要等到你快被打死了，你才曉得要用你的嘴巴呼救？」
這話對一個孩子來說太過頭了，這名七歲的男孩低垂著腦袋，拼命壓抑著哭泣聲，但是在安靜的客廳裡那委屈的聲響始終遮掩不住。
哀傷的深度和年齡是無關的，何況加諸在那孩子身上的傷痕不只是表象而已，很多的時候他表現得比一般同齡的孩子還堅強，不過這份堅強讓他壓抑得太久了。每個人的承受能力都有極限值，而總有一天，他會忍不住爆炸的。
我終歸沒辦法對一個孩子硬著心腸，於是放輕了語調，儘可能溫柔地說：「過來吧，讓我看看你傷得怎樣了。」
男孩聽話地在我旁邊坐下，他放下書包，仰起沾了泥巴的臉龐，眼淚在上頭留下一道痕跡，鼻子紅通通的。我替他取下多出裂痕的眼鏡，邊用手帕擦他的臉邊撥開髮中的葉子。「待會兒還得替你上藥才行。」男孩的唇角破皮滲出了血，一按下去他就皺著眉發出嘶的一聲痛呼，他的手臂遍佈著淤青和大大小小的抓痕，看這哭著鼻子的瘦小孩子給人欺負得這麼慘我很不高興。
哧，還未來的救世主呢，這不被人揍得破破爛爛一身狼狽？不懂得保護自己的笨蛋別說救世了，連自己都救不了。
「喂Potter，不要再傻傻地給人打，要試著反抗，反抗不了就跑，跑不了就叫人。你又不是練拳腳的沙袋，沒必要委屈自己。」
「可是……根本就不會有人來幫我。」Harry Potter說話的聲音比貓叫還小聲，「在學校不會有人想反抗Dudley的，而且要是我跟老師告狀，我會更慘……」
「你白癡啊？」我沒好氣的給他一個白眼，「你可以跟我說啊，要不然跟Aaron或是Leslie講也可以，你當我們死人麼？你現在住在Young家，你就是Young家的人，你的事就是我們的事，你被人欺負了以為我們會悶不坑聲嗎？等一下我們直接找那些欺負你的混蛋，告訴他們的家長，讓他們好好被修理一頓！」
Harry Potter聽了紅著眼睛看著我，過了好一會兒他輕輕地說：「謝謝。」
其實這沒什麼好道謝的，我那種「誰允許你們欺負我家寵物」的心態估計給眼前的小朋友知道了，剛才的感動就構成了詐欺。不過我也的確是看不下去對方忍耐著挨揍的情況，那副逞強的窩囊樣我看了都想打。
「Evan。」
沒有眼鏡遮擋的明亮眸子，一閃一閃地看著我，我被這種天真純潔又有所要求的眼神給盯得全身不自在。這種目光我見他流露過幾次，比如他想吃瑞士巧克力冰淇淋時邊往冰箱冷凍庫瞧邊欲言又止地看著我的時候，或是見到Noah騎上單車要載我出去繞繞時羨慕不已地直盯著我看的時候。
男孩的狗狗眼在大聲說著「我真的好想要，Please～」，我不禁無奈地問：「幹嘛？」
「妳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不要再叫Potter，好嗎？」小朋友的要求讓我嘴角抽了一下，我的沉默讓對方的表情變得沮喪。「為什麼妳都不叫我的名字呢？」你不要用那種彷彿一隻小狗被人踢了一腳的眼神看著我啊，如此哀怨的語氣你是跟Ian那個妹控學得是吧！
這真的有必要嗎？或許我不喊他的名字是因為我想和他保持距離吧，一旦開始稱呼名字就會產生親近感，像很寵我的Young一家就是。而Harry Potter，他的一切若是無意外便會依照那所謂「注定的命運」走，那裡面會有許多巫師和女巫，但並不包括我。
我也曾經在想我是否有進入魔法學校的資格，但在我私底下研究Young一家的家族史後，很遺憾地Evanross小妹妹完全沒有巫師血統。這未嘗不是件壞事，我不會被捲入英國魔法界的內鬥，不用擔心人身安全。
當然啦，除了不想被捲入麻煩外，我不想和Harry Potter變得更親近還有別的原因。就好像你付出了某些東西，最後卻什麼也留不住，而你早就知道結局會如何。我討厭那樣。
「Evan……」
「你真得很煩。」我彈開他頭頂最後一片葉子，「給我一個我必須這麼做的理由。」
Harry Potter支支吾吾了一會兒，當我準備給對方一拳時，磨蹭了許久的孩子終於說道：「因為，這就表示妳認同我了。而且家人不是都會稱呼名字的嗎。」
啊，原來如此，希望被人認可還有渴望感受家庭的溫暖嗎？我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這小子一開口就放必殺技，如果我拒絕了可是會被人指責沒有良心沒有愛心──呿，老娘就是沒良心沒愛心，那玩意兒早在我出生時就留在娘胎裡了。於是我拒絕了。
「才不要。」
「為什麼？」
男孩一臉受傷的神情讓我心底有種變態的滿足感。我可以發誓我上輩子絕對沒有這詭異的嗜好，這肯定是Evanross小妹妹殘留情感的影響。對於Harry Potter的問題，我正經八百地說：「你的理由很好，只是我不喜歡。」
有時候很多事情不需要理由，更何況這只是出於我自私的心理。拍拍變得垂頭喪氣的孩子的肩膀，我當作安慰又補上一句。「權利是要自己爭取的。加油吧孩子。」
當然，如果我知道這話會引發後續一連串的事件，我絕對不會多嘴半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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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Leslie氣勢洶洶的帶領下，找到對方門上向家長告完狀後，那些欺負Harry Potter的小朋友們都受到了警告，這下他們多多少少都會收斂些了吧。不過以Dursley家的天使豬為首的那些小鬼頭們眼神就沒這麼純良了，估計隔天上學會升級霸凌手段，沒好好扳回一城他們可嚥不下這口氣。
我有點放不下心，於是就和Young一家表示明天想要上學，Leslie等人以為是我的身體好多了而高興著，Harry Potter則是用著亮晶晶的眼睛一直看著我，我有點警惕地瞥了他一眼，他又想幹什麼了？
接下來整個晚上這心思敏銳的孩子甚至變得異常黏人，原本我還不以為意的，直到睡前為止。
「Evan。」
「幹嘛？」
躺在床上的我睜著眼睛盯向漆黑的虛空，從就寢的那一刻起Harry Potter從黏人變得煩人，我很想直接把他踹下床。對，那傢伙現在睡在我的右手邊了，原因是他以「地板很硬磕得身上的傷在疼」為由爬上床，這死孩子不是睡碗櫥櫃的木板床都不會哼一聲的嗎，什麼時候又變得這麼嬌氣了？你就算全身骨折也別想在床上睡！
不過Harry Potter用可憐巴巴的神情站在床沿邊盯著我看了整整十分鐘後，閉著眼打算來個眼不見為淨的我甩不掉刺在臉上的視線，為了圖個寧靜我最後還是分給對方一半床位的使用權。
對方順理成章睡在床上後我用等身高的桃紅色兔子布偶（其實它的作用更近似於抱枕）放在床中間立下楚河漢界，不是因為什麼男女授受不親的緣由，而是我怕Harry Potter的睡姿不佳半夜踢我一腳。我這人是淺眠容易驚醒者，只要旁邊的男孩有任何動靜我就甭想睡覺，準備失眠到天亮，於是為了防範萬一我讓恰吉（布偶的名字，取自電影《Child's Play》裡的殺人娃娃Chucky）成為防護牆。
Harry Potter雖然安安分分地躺在他的位置上，卻活像小學生明天即將出遊旅行似地吃了亢奮劑一樣管不住嘴巴和好奇心問我一堆問題，開頭都是「Evan，為什麼……」，我快被他的十萬個為什麼給搞到火大。
「為什麼我們不在假日一起到Aaron的農場？」
我注意到他開始用了「我們」這個字眼，但是渴睡的意識讓我不想浪費口水反駁，因為這又會引發另一個為什麼。
「農場要忙的事情很多，就算要去也不是去玩，是要幫忙。」
拜託你讓我睡覺啊！我沒心情陪你玩什麼睡前聊天的培養感情遊戲，就算你通宵聊到天亮好感度也不會UP的！
「喔。」然後安靜不到三秒。「Evan，為什麼……」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求你閉嘴好不好！！！為什麼我連睡個覺也要遭受這種磨難！！？
「不准再問。否則我要揍人了。」
「好吧，可是妳要給我一個晚安吻。」
我往旁邊看，從恰吉頭上探出的小臉即使在黑暗中也莫名地明亮，要是現在開燈他就會知道我額上爆出青筋的臉色是有多黑。「我為什麼非得給你一個晚安吻不可？」
「家人都會在睡前時給對方一個晚安吻。我在Dursley家的時候就常看到Petunia姨媽對Dudley這麼做。」
Harry Potter說得天經地義、理直氣壯，但是這裡有一個問題；我又不是他老媽，他也不是我兒子，我就不信少了晚安吻他會睡不著。
「才不要。」我拒絕得斬釘截鐵，但是Harry Potter果然不愧是未來格蘭芬多的小獅子，他非旦沒有知難而退，反而還威脅我。
「那我就一直吵妳，不讓妳睡覺。」
我爬起來瞪人，用能嚇哭小孩的凶惡口吻恐嚇：「你想死嗎？」
「不想。但是妳還是要給我一個晚安吻。」Harry Potter用沒得商量的語氣回嘴，我快被他氣暈了。
算了，一個晚安吻能換來安穩的睡眠的話也沒什麼好堅持的。思及此，我飛快地在他額頭上用嘴唇碰一下，很好，任務完成我可以奔向睡眠之神的溫暖懷抱。
就在我要躺回去時，男孩起身回吻，不過吻的位置不是額頭。在我覺得臉龐好像被什麼溫熱的東西碰了一下後，對方又很快地縮回棉被裡，他用愉快的聲音說道：「晚安，Evan。」
那怎麼聽都像是計謀得逞般洋洋得意的樣子，但是我懶得跟他計較了。我躺回床鋪翻個身背對他。
「晚安。」
＋註解＋
① 尼伯龍根的指環
本意為尼伯龍人的指環，是一個由四部歌劇組成的系列，由瓦格納作曲及編劇，整個於1848年開始創作，至1874年完成，歷時共26年。創作靈感來自北歐神話內的故事及人物，特別是冰島家族傳說 （Icelanders' sagas，冰島歷史英雄故事散文）。
《尼伯龍根的指環》由四部歌劇組成，亦被瓦格納稱為「舞台節慶典三日劇及前夕」，包括：
前夕：《萊茵的黃金》（Das Rheingold）
第一日：《女武神》（Die Walküre）
第二日：《齊格弗里德》（Siegfried）
第三日：《諸神的黃昏》（Götterdämmerung）
② Polkiss
這裡說的是Piers Polkiss，Dudley的好友及跟班，原著中形容有著像是老鼠似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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