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啊,我向您由衷祈禱……
*
這個世界,有沒有神明?
第一次開始認真思考起這個問題的時候,是在繼母離開人世的時候。
我跟曦夢來自兩個截然不同的單親家庭,也不太清楚父親是從哪認識繼母,年輕的繼母是一位很溫柔的女性,還逼著我要叫她姐姐。
可惜,這個世界對於好人總是很刻薄。
她的生命在跟我父親再婚沒多久,就迎來了終結。
為了不讓妹妹對這現實絕望,那時候我找到一個答案。
如果沒有神明,就讓我稍微假扮成祂吧。
第二次了,會再次回想起這無聊的問題,就是現在了吧。
我跳下東方龍,開始爬那不高的山丘。
虛擬遊戲的月色永遠都這麼美麗,遊戲美術總是要將最好的一面表達出來。
我的腦袋仍是一團混亂,這幾天的壞消息爆炸性的嚴重,至今仍無法平復。
我不知道我還能做些什麼,對這無聊的命運。
只是無端相信著,能夠在跟黎子有過互動的這個地方找到一個答案。
「為什麼……」
但內心從一開始的無奈,逐漸轉化為憤怒。
為什麼──祂們總是理所當然的,想將身邊的重要之物奪走?
早該從以前的對話中,就該發現隱藏在黎子背後的真相才對……
過去的我,是只能躲在這些虛擬世界中哭泣的女孩子。
對那時的我來說,是沒有“現實”可言的。
她明明,提示得相當清楚。
「我從不明白啊……」
妳為什麼,總是能開心微笑著的理由。
*
幾天前的那個夜晚,下午就下了公車的黎子沒有回家。
就我的記憶,那天的雨勢斷斷續續持續一整天,以她的精神狀況來說相當危險,為什麼我還放著失落的她離去呢……
我跟黎爸約了一個地方見面,他載著我要去找黎子。
黎爸決定不先報警,因為──他想從我口中得到答案。
雖然有著嚇人的面孔,但那之中對女兒的情感卻是相當真摯。
……我不知道該說到什麼程度,只能告訴黎爸,他的女兒跟好朋友大吵一架,所以現在心情不太穩定。
「欣黎跟那位叫俞芊禮的女孩子,是很好的朋友。」
「嗯……」
黎爸繼續緊盯著窗前的路況,以冷靜的語氣繼續說下去。
「我不會責備芊禮。一方面,依照欣黎的個性,她大概又熱心過頭而惹麻煩吧。」
「而另一方面,是因為沒有芊禮的話──欣黎或許撐不過那幾年。」
「……什麼意思?」
再問出這句話的時候,我的語氣是顫抖的吧。
「你不知道?我以為欣黎會告訴你這男朋友,她每天都很開心提到你。」
「沒有──我想我跟令千金還沒發展到那層關係。」
我謹慎挑選用詞,這傢伙都對自己的雙親說些什麼話呢。
黎爸嘆了口氣。
「罷了,我明白欣黎不想告訴你的原因,可你必須做好一些心理準備。」
「如果你對我家女兒,真有那麼點意思的話。」
黎爸那沉重的語氣讓我說不出話,只能輕輕點頭。
見我戰戰兢兢的模樣,他反而露出苦笑。
「欣黎的身體狀況──非常不好,差不多就是你們讀國中的時候,那幾年都是在醫院渡過。」
「最嚴重時,甚至要發布病危通知。」
我瞪大眼睛,不敢相信所聽到的。
「這幾年好轉了很多,雖然我們很擔心她出院後健康狀況會下滑,但她堅持要跟芊禮讀同一所高中。」
「我不算是個好爸爸,至少在人脈上稍微能幫女兒,幫助她實現這個小小的願望。」
「欣黎沒有告訴我這些事情……」
這次在現實待這麼久,已經讓我很害怕了。
但幾小時前,她才對我傾訴過。
「可以的話,欣黎不想讓她的身體狀況曝光,因為她怕同學們對她的眼光與眾不同。」
我的雙肩忍不住顫抖。
如果她的身體並不太好,現在仍一個人在雨中徘徊的話……
不敢想像這可能造成的嚴重後果。
「因為過去很少有外出的機會,她才對虛擬遊戲依賴很深,也在上面認識了芊禮。」
「芊禮很照顧欣黎,就算知道她的身體很不好,也努力鼓勵欣黎跟病魔奮鬥,時不時就來醫院探望她。」
「……她們的關係是這樣啊。」
已經可以明白了。
這幾年最喜歡、最依賴的朋友,卻被她親口傷害的事實。
「欣黎的狀況差不多就如此,那你知道她可能去哪嗎?」
我保持了沉默。
不可能說出口的,我不知道。
到頭來,我根本對同班這位女孩子一點都不了解。
黎爸並沒有多責備我什麼,繼續注視著那落不盡的雨絲。
「總之,我大概知道欣黎常去的幾個地方,先去那找找吧。」
車子轉了個左彎,黎爸的語氣聽來也很不確定。
這樣下去,會不會花上數個小時都找不到黎子?
黎子是因為被芊禮傷害了,才會難過得不想回家。
但我對她們的關係也不太清楚,根本連她常去的地點也不了解……
等等,如果黎子很想要再見到芊禮,跟她說聲道歉的話……
我拿起手機,撥打了那個號碼,幸好之前有詢問過。
電話接通了。
「……樂樂?」
「黎子有在妳那嗎?」
「沒有,她又……」
也不意外,黎子沒那麼大的勇氣直接去找芊禮。
沒轍了嗎?
但不知為何,我的腦海中閃過了在街的一角,一位抱著一群小貓、背影落寞的短髮少女背影。
黎子雖然總是表現得很堅強,可這不代表她有辦法……
「告訴我,妳家的地址。」
「幹嘛?為什麼我要……」
「快點,別讓我問第二次。」
說出來的冰冷語氣,連我都嚇了一跳。
對方沉默了許久,才告訴我家裡的地址。
我從隨身背包拿出筆記本和鉛筆紀錄,芊禮一說完就掛斷電話。
「伯父,你知道芊禮家在哪嗎?」
「不曉得。」
「我給你地址,直接去芊禮家吧。」
總比到處亂找要好。
而且,我有預感……
當我們一到達那個地點,果然──一下就找到了黎子。
芊禮所住的高樓群附近有一個小型遊樂場,大概是給附近住戶的小孩子遊玩的場所吧。
鄰近的路燈提供了朦朧的照明,在將近十一點的現在,只有短髮少女低著頭、一個人在盪鞦韆。
雨勢雖然轉小了,但依然是該撐傘擋雨的天氣狀況。
雙手都抓著鞦韆繩子的黎子,將傘丟在一旁。
任由嬌小脆弱的身體沉浸在雨中。
像是在處罰自己。
當我和黎爸找到黎子後,她始終沒再多說一句話。
黎爸摸了摸女兒的額頭,對我轉達她已經發了高燒。
照面前這副慘樣,她肯定是在雨中徘徊了一整夜吧……
或許是受身體的異常高溫影響,黎子的意識似乎也飄得很遙遠,連路都沒辦法走穩。
黎爸抱著他的女兒上車,立刻載著黎子到最近的一間大醫院急診。
醫生雖然判斷只是普通的發高燒,但因為黎子的過往病史,所以一下就轉進病房裡,必須在再做進一步的檢查。
我本來想在醫院陪一下黎子,卻被黎爸阻止了。
他想要我先回家好好休息,語氣中聽不出責備的意思。
但仍覺得黎子會變成現在這樣子,我絕對脫離不了關係。
轉眼,時間已經到了周一,黎子並沒有來上學。
週二、週三,開心果黎子仍在班上準時缺席。
班上似乎出現了一些騷動,我代表大家主動去詢問了班導,得到黎子請了“病假”的回答。
如果只是發燒的病假,應該不會請這麼久……
那天晚上,睡前的我接到了黎子的電話。
「抱歉啊,樂樂。這幾天都沒跟你聯絡。」
我忍住心底的不安,趕快詢問她。
「妳身體狀況還好吧?」
「還可以,就是父親過度擔心了呀,我也沒心情玩VR遊戲,好無聊喔。」
傳來黎子虛弱的笑聲,感覺她的身體狀況並不如她所說這麼好。
彼此沉默了很久,那沉默幾乎令我窒息。
「爸爸,好像告訴你我的身體狀況了?」
「嗯。」
「哈哈,那不是很嚴重啦,我不希望你過度擔心。」
「只是──應該是下週末,我要開個小刀,之前就有計畫了。」
開刀,總是讓人跟負面意義聯想的那個詞彙。
我始終一言不發,任由黎子繼續說下去。
「本來就有這個安排了,還請不用過度煩惱喔!」
「還有,這事不要告訴芊禮喔,她會擔心呢。」
「嗯……」
約過了半分鐘。
「跟樂樂玩遊戲,很開心喔。」
「一直以來謝謝你的幫助了,如果不是你的話,我可能還沒有機會再跟芊禮一起玩呢。」
「因為啊,她總是認為我過度樂觀了,把夢想什麼的掛在嘴巴,就算很努力了,但也會因為莫名其妙的事情而失敗,她是因為這點才跟我冷戰的。」
再來的幾句,卻是帶著哽咽的鼻音。
「我果然,太天真了吧?」
「擅自揣摩芊禮的想法,自以為能幫到她,殊不知是二次傷害了朋友。」
「將自認的幸福,強加在它人身上。」
「最後還是我自己搞砸了,哈哈……」
「抱歉了樂樂,將你捲入這些難過的事情。」
「那──」
「再見了,晚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