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劍三遊戲來寫一篇故事，沒什麼劍三遊戲元素。

故事內的江湖，是現實與網路間的江湖，人與人之間關係的江湖。

摻雜部分真實故事。全文3w3字左右，大概每天更新一章節，除非有事會耽擱。

（一）

每個人的江湖，都有每個人各自的故事。

＊＊

我玩劍三已經有一年多了，但我並沒有故事。

看過這麼多人來來去去，聽過各式各樣的情愛糾葛，不管是陣營對戰、帶團打本、人與人之間的相處衝突，這些故事都沒有我。

有時，我也挺好奇自己在江湖上是扮演什麼角色？

可能連周星馳一句：「我是跟鄉民進來看熱鬧的，只是往前站了一點」都沾不到吧。

劍三對我來說很簡單：平日就是上線、日常、打本、摸奇遇、擼木樁；假日則是上線、日常、刷25人大本、摸奇遇、擼木樁。

說親友，不如說是固定打本團，但是打本需要出聲的是RL，我一個炮哥卡秋風、站位、學機制就夠忙了，所以我不需要開口說話。

打本後就是研究奇穴、換裝備、一次二次三次的對著木樁研究DPS，大不了就是爬文看影片，研究什麼時機自己可以如何輸出，多偷點DPS。

以上就是我玩遊戲的態度。

所以親友，不如說是戰友；而情緣，理所當然沒有。

除了一位總是喜歡在我擼木樁時，帶著蹴鞠來踢我的藏劍兄弟，嗯，非得算上的話，包括他身後四位伙伴們，一言不語就開始輪番上陣的帶蹴鞠踢我，如果沒有這些家暴聯盟……說真的，我都覺得自己在玩單機遊戲。

我的故事就是這麼簡單，像白開水一樣的無聊。

直到我因為一筆生意，遇到一個特別之人，然後意外知道她的特別故事，難得讓我在劍三生涯中發展出番外篇。

（二）

我開一個霸刀號上去。

入眼的是一頭金髮，穿著馳冥校服套裝的成男，說句實話……這臉捏得挺好看。

我順手點開角色介面，看見不算低的裝分後內心有個底。

很快，我先去太原解茶館任務，跑一輪後就去任務看板接大戰，然後我在世界頻道喊組隊。

對相當不熟的職業用宏刷大戰是無所謂，況且這角色裝分不低，至少裝忙划水也不太難看。

當我在世界頻道大喊一分鐘後，頓時一行密語跳出來，不意外的就是招呼。

「耶！你回來玩了？我好想你喔！」

看見粉紅色ID……是七秀，滑鼠挪在ID上顯示出的是蘿莉……嗯，還是個熱情秀蘿。

我可以想像出一位轉著粉色圈圈，可能還是穿著一身粉色校服的小蘿莉、賣萌可愛、蹦蹦跳跳的出現在我面前，並且大喊著「歡迎回來」四字。

果真不其然，這ID馬上就申招請求入隊。

我對熱情小姑娘一向不拒絕，尤其要打本的狀況下更是如此，儘管原因是我還缺一位奶媽。

我不吭聲接受她到來，緊接而來的是她附有感情二字吶喊：「師傅～～～」

……伴隨著銷魂的波浪線，我猶豫三秒後點開師徒欄位，確定這位秀蘿是這號的徒弟，頓時內心說不出來的感覺，只是我選擇不回話。

一路上，她一次、二次，不死心喊著我幾次，最後開始密我詢問各種問題。

直到最後大戰打完，大家在隊伍頻道道謝，我便馬上回太原回報任務，並且打算結束這天功課時……

「師傅師傅師傅師傅，你怎都不回話？」

「你還是覺得我很吵嗎？我很討厭嗎？哭哭！」

「嗚嗚嗚～～對不起，我以後不會這麼聒噪了～～可是我好開心你回來玩喔，雖然你並不理我……但是我很想你der！你能回來玩真是太好了！」

……

猶豫幾秒後，我還是照著生意人精神，非常有道德回她四個字。

「我是代練。」

於是不等她回話，我立即下線。

幾分鐘後，我開上本尊炮哥，看著這個秀蘿在幫會頻道上哭哭啼啼訴說剛剛發生的事情。

「……我以為三師傅回來玩了，嗚嗚嗚。」

其實，我是認識她的。

她是我幫會很喜歡炒熱氣氛的妹子，很常在RC裡唱歌，有著軟萌音、又特愛撒嬌的妹子。

她對誰都好也對新人非常熱心，當我知道自己開的號是她師傅，又看見她發來的訊息，挺讓我不知所措。

原因很簡單，因為我根本不知道她還有另一位師傅。

重點是，這秀蘿是我那位藏劍兄弟喜歡的對象，而且是暗戀許久的對象。

只是目前看來，我客人跟七秀妹子不只是師徒關係，似乎有點超乎預料的關係。

畢竟，一上線還有一個人如此掛念，況且在面對無數次沈默，還能不斷的熱情喊話……我頓時為我兄弟感到默哀。

這樣人與人之間的江湖，他與她的故事，是我一位白開水無法想像的。

（三）

「師傅師傅～～你又上線了！這次是你本人對不對？」

「唉啊，怎又是你，我很想師傅的！」

「師傅你打大戰了嗎？還在解茶館？那等等組隊一起打吧？我猜這次一定是師傅本人！」

「後～～師傅，哪時候回來啊，都回來玩了竟然還找代開……」

已經連續上線五天，每次上線迎接而來的就是洗眼睛的紫色密語

雖然不至於瘋狂不斷的傳訊息，只是一而再、再而三的不捨不棄……唉，連我這局外人都忍不住動容；當然某方面我對藏劍兄弟的暗戀默默點上蠟燭。

其餘第二、第三、到第四……的徒弟，嗯，都至少20天未上線了，看來這師門唯一活著的也只有這位秀蘿。

不知道因為感受到她的熱情，間接影響我情緒，還是因為每次大戰她都準時報到，讓我少找一位奶媽，總之我言語上也客氣許多。

「不好意思，我是代練，你師傅已經付了半個月的錢，所以這半個月都不會是本人。」

說真的，一般做生意不會透露太多訊息，最多就是代開二字帶過，可我還是忍不住多說幾句，希望這妹子能減少失望的次數。

只是她不懂又偏執，每次上線就像搖尾巴的小狗等待主人回家，一次二次三次的同樣詢問。

「喂！代開君～～你真的是代開君嗎？還是明明是師傅本人卻假裝不是？」

「因為我師傅都A半年多了，既然都回來玩怎還會找代開啊？」

「之前說要忙現實的事情，師傅可是跟我好好的告別過了。如果真的太忙A掉遊戲，那幹嘛還找代開養角色啊？既然都上線了，不就是要回來玩嗎？」

「師傅是真的會回來玩嗎？……哪一天、師傅、師傅本人才會真的上線啊……我好想他喔。」

我看見秀蘿天天招呼，天天詢問、直到這筆生意要結束的最後一天，我忍不住點開插件，將半個月以來的聊天記錄調出來，然後把密語訊息截圖下來，丟上Line給客人看。

「不好意思，我每次上線都會遇到你徒弟，你似乎沒上線過？」

我自己很清楚這舉動並非生意人該做的，可是每次上線下線的地點都一樣，看來客人從未上線過，頓時內心對秀蘿感到不捨。

只是，如果就像秀蘿說的一樣，都A遊戲半年多卻又回來玩，那從未上線過也太奇怪了。

很快客人已讀訊息，不過收到對方回應時是一個小時後。

客人只是很簡單回覆一段話：

下一秒，他扔出銀行匯款的截圖出來，那是跟上一筆生意一樣的金額。

我知道，他又下了半個月的訂單，要我繼續解霸刀的日常任務。

有人說過，旁觀者清，可是人與人的江湖太難懂了，我一個白開水已經看不破這一局。

（四）

我再度開霸刀上線時，不知道為什麼特別心虛，大概是我能想像那位秀蘿躲在梁柱後面，探頭詢問我是不是本人。

果真，我一上線還未接茶館任務，她馬上傳密語給我。

「啊，這次應該就是師傅你本人了吧？絕對不是代開君了！因為兩個禮拜時間過去了！」

「師傅師傅，我來陪你解大戰了！等等解完大戰我們去打25戰獸好不好？阿姐說晚上8點會開團耶！一起去嘛！」

我頭次覺得真難開口說話。

雖然我只是一個做生意的，但是半個月下來秀蘿總是耐心的陪刷大戰，而且態度依舊沒變，非常期待她心中師傅回歸。

多次拒絕如此率直又可愛的妹子，老實說我心理也不太好過。

我嘆口氣，敲著鍵盤將客人所說的話如實轉告。

「……。是嗎？師傅他還是沒有回來玩嗎？」

「既然不回來玩，那為什麼要養這隻角色啊？都這樣了，有意義嗎？我和阿姐都特別想他，不是本人的話，有什麼意義嗎？」

「喂，代開君，我問你，你知道是誰拜託你開師傅的角色嗎？」

看著秀蘿難受的詢問，我不知道該怎回話，只能照慣例開始解茶館，解完茶館後便開始招人打大戰。

發出世界頻道後，秀蘿馬上秒申，我沒有拒絕的直接讓她入隊，接著神行到大戰副本門口。

意外的，她問完剛剛那問題後，就沒有像過去一樣吵吵鬧鬧，只是安靜跟在後頭默默奶血。

然後，她跟我一同神行回太原，站在任務看板上回報大戰任務。至始至終，她不斷鎖定著我，點著霸刀的角色，似乎等帶我給她一個答案。

想了想，我用官方的口氣開口：「對不起，客戶相關的事情我不能提供。」

「一點也不能提供嗎？我只是想知道誰還想養師傅的角色。他都A這麼久了，開角色解日常有意義嗎？難不成就要你養著角色，養到改版開放100等嗎？那之後呢？   」

「拜託你代開任務的人，他的Line或FB名字。你可以告訴我嗎？如果我知道是誰，或許我可以在遊戲中找他聊聊。」

「師傅A的時候我很難過，但是他告訴我……他只是離開這個江湖，要我把他當作死在戰場上。戰死沙場……這種台詞根本是軍爺才會說的啊，可偏偏他就是瀟灑的走了。既然師傅說這種話，那你開這號有什麼意義嗎？讓沐夏曉死不瞑目嗎？」

看見秀蘿說出重話，我內心喀嗒一聲，心跳瞬間漏拍。

我似乎能明白為什麼藏劍兄弟會喜歡上秀蘿，看似柔弱嬌氣又可愛，可是骨子裡卻是性格鋼硬，有著不怕失去的堅強信念。

「對不起，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明明不需要道歉也不是我的錯，卻選擇說出三個字，也只能說出這三個字。

她收斂起剛剛的口語，溫和開口：「這不是你的錯，我只是情緒差，我搞不懂怎回事。畢竟這樣太奇怪了，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那天，我簡簡單單的下線，因為我沒什麼可以說的。

我又開上本尊炮哥，跑去成都的木樁前開始發呆。

想不出任何結論和頭緒，我鬼使神差切換視窗，點開那位客人的Line。

看著他英文名字也分辨不出是遊戲的誰，我又點開他的Line大頭，顯示的是一張雨落玻璃的照片。

這位客人是霸刀號的親友，想必也是遊戲中的誰吧，又或者其實就是他本人，只不過不想要承認罷了。不管怎樣，他有著霸刀號的帳號密碼，卻選擇不上線。

那為何又要花錢找代開上號呢？開了有什麼意義？

看著雨落玻璃的照片，我內心的情緒也沈靜下來，我想，他的故事可能也是陰天難晴的日子。

畢竟，人與人之間的江湖不可能一直是對酒當歌，就算身為平淡無味的白開水，我多少還是懂這道理。

（五）

「喂，我問你，我家蝶蝶女神最近也太安靜了，你知道發生什麼事情嗎？」

面對藏劍兄弟丟來的詢問，感覺頭有點痛，我無奈回答：「不知道，我又跟她不熟。」

況且，我也不想要用本尊的身份特意去接近她，跟她交朋友。

用她的師傅上線已經夠尷尬了，若自己別有用心的再用炮哥身份去接近她，我不是神經病就是神經病，要嘛就是我這神經病喜歡上秀蘿，特意假扮雙面人的與她互動。

當我無聊嗎？

「唉，不是我說你。兄弟，你整天這樣擼木樁，我看你打算單身一輩子。還是說，難道你的情緣是木樁嗎？」

「我不情緣的，也不需要情緣。」我無動於衷切換奇穴、換下個裝備，繼續研究輸出。

誰知，他的嘴可真停不下來，批哩啪啦的打一連串的吐嘈。

「就算不情緣我看你也沒幾個朋友，而且對誰都冷冷淡淡，連這麼好相處的蝶蝶女神，唉，你一點互動都沒有。在這江湖上啊，看來看去只有我肯理你了。若不是我還帶一堆親友每天輪你，你還會有點反應，要不我都懷疑你也變成木樁了。」

「還是說……悶騷砲，你不是不喜歡情緣，而是喜歡男生啊？彎的？」

我停下動作，轉身看著一身黃的死雞佬，直接插旗。

雖然沒有PVP裝，可這舉動顯示出我沈默下的怒意，直接扶搖跳拉開25尺，然後賞他一發追命。

玩玩可行，不過在PVP大佬面前也只是情緒宣示，幾秒後我馬上敗陣下來。

在打坐回血的期間，我故意洋裝生氣，對藏劍兄弟甩一句：「我下了，再見。」

不給他多說下句話的機會，我直接關掉劍三，然後默默開啟沐夏曉的角色，

一上線，立即就是秀蘿的訊息扔出來。

「啊，你上線了啊！快快快，我留著大戰跟師傅你打呢！」

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是逐漸習慣她的主動，又或者是師徒關係，就算她知道我不是師傅，可她卻從未收起那份熱情，依舊把我當作師傅看待。

「嗯。」幾次下來，原本秉持著生意人的道德不打算說話，可是遊戲節奏也不知不覺的被拉著走，我開始簡簡單單的回幾句。

打完大戰、解茶館，秀蘿總是盡可能的丟出訊息，好似希望沐夏曉不要下線。

「師傅我跟你說喔，我今天又跟那個藏劍一起打JJC了，他啊……」

「還有啊，在跑商的時候我竟然被人盯上！嚇得我趕緊摳腳跑……」

「然後師傅，我跟你說喔，我今天終於摸到奇遇了！玩了一年多……」

一直一直，她不停對空氣牢騷，而我就安靜站在秀蘿面前聽她說著。

直到她停下開朗的口語，帶點哀愁跟我說：「師傅。我雖然知道你不是師傅，可是我很想你。你知道嗎？阿姐也很想你，雖然是賽末了，日常不解沒什麼關係，只是她看起來很殆倦，連玩都不想玩了。」

「我好懷念以前大家開心玩得時候，有我、有阿姐、有你、還有我們那群朋友啊。」

「唉，代開君，你難道不好奇是誰拜託你開這角色嗎？」

說真的，我很好奇，非常好奇。

我想知道，非常想知道，那答案是我在遊戲中的追求。

幾日下來被秀蘿催促的好奇心，讓我不自覺的點開客人的聊天視窗，我默默打出一句話。

（六）

雖然我知道這句話相當冒犯，但是我選擇這麼說也並無底氣。

我的直覺告訴我，這位客人每當我開沐夏曉的角色上線時，他一定也開著另一隻號上線。

不為什麼，純粹是自從我擅自將秀蘿的密語截圖在Line上後，他除了回我「非本人，只是親友代練」以外，還多了一項要求。

可想而知，他想知道有誰會密語沐夏曉，正確的說，他想知道在遊戲上還有哪個人想與沐夏曉維持連結。

可偏偏微妙的是，好友名單上一堆人上線，也有幾位朋友詢問是不是本人，只是看見「代練」二字後就不會再密語過來。從頭到尾只有秀蘿鍥而不捨的堅持，再來就沒有了。

我已經開著沐夏曉的角色三個禮拜，除了秀蘿，已經沒有人會密他了。

會對沐夏曉的劍三人生如此堅持，同時也在意這般細節，我的直覺是……他一定是沐夏曉好友名單上的誰，就算沒有，他一定看見每次霸刀號上線的系統提醒。

所以我想知道『沐夏曉』的角色到底有多重要？一個虛擬角色值得投注這麼多心思嗎？

「……。」

已讀訊息後的十分鐘終於有答案，只不過是兩個省略號（ellipsis）。

我不意外，只打算多說一句：「我猜每次我開他的號上線，你也一定在線上。既然如此，又何必我一個生意人幫你代開角色，其實你也可以自己開上去不是？」

「那不一樣。」

「為什麼？」

或許是我的道破，他並沒有感受到不悅和拒絕，反倒是一句一往來建立起溝通。

有時候人與人之間的互動就是微妙。

看似踩入禁忌界線或冒犯越界，但若懂得對方，或許只需一點猜透，就有機會用指尖力量穿過虛擬，掰開那扇隱真實之下的秘密。

「那你又何必在乎有誰找他？」

「我只是想要知道除了我以外，還有誰會在意沐夏曉的生死。」

生死二字未免太沈重，但是他說的並無道理。

「秀蘿她在意，可是她也說過，寧願沐夏曉是戰死沙場，徹底斷絕遊戲走入現實生活，也不想要我一個代練去詐屍。」

「我知道。可是我卻希望他活在劍三世界裡，好像他還在。」

看見這句話，不知道為什麼有一絲窒息感讓我停頓一會。

他所說的，彷彿說著原主早就連生死顧不上，也好像暗示著現實的沐夏曉已經……

我敲著鍵盤回應：「你是他現實中的誰？為什麼好像說的很……」

「我並沒有特別意思，那只是我的感覺，他A了就好像就死。我只是一時無法承受這事實，所以希望你代開，好像他還在玩這遊戲。」

我選擇已讀不回。

滑鼠又再度點開他的Line大頭，還是那張雨落玻璃的照片。

有種想法、有種感覺、有種猜測、甚至呼之欲出的答案或許就是真相。

但是我不想要再多說一句話，若是猜對只是刺痛對方的傷口；而猜錯，卻是尷尬和難以接話。

不管哪個也好，我選擇結束對話。

就在思考我該如何來客氣回應，不要太官方卻又能禮貌的收尾時，他接續說著……

「可能讓你誤會了，但不是你想的那樣。」

「其實我不是他家人或他的誰，我只是他一位朋友。」

「至於他A掉的原因很簡單，就只是在現實中交女朋友了。」

（七）

「蝶蝶妳在做什麼阿？要不要打JJC？」

「不要，我要發呆。」

「幹嘛發呆啊？那一起吃雞？走咩？」

「不要，我要等師傅上線。」

在RC聽著藏劍兄弟和秀蘿聊天，我卻始終保持沈默。

聽著他們一直閒聊，我內心就覺得無奈。扮演雙重身份對我來說太吃緊，雖然沒做什麼事情，但總是卡在「秀蘿親愛愛的師傅」和「藏劍的攪基好友」中感到相當尷尬。

我覺得自己背叛藏劍兄弟，正偷雞摸狗和秀蘿有著無法描述的關係；又覺得我卡在必須不可說的窘境，對秀蘿隱瞞我真實身份，假裝不認識的陌生人聽著她和我兄弟對話。

「是那個沒在玩的師傅嗎？妳在等他上線打日常？可是他不是代開嗎？」

「沒玩，但是我喜歡他，至少他願意假裝當我師傅聽我說話。」

別！秀蘿，不要說喜歡不喜歡的啊，我兄弟聽得只會想殺死你口中的代練，然後轉身對我三天三夜的狂抱怨牢騷。雖然我不能開口，但是妳能懂我的感受嗎？

果真，我兄弟帶著不懷好意的口語輕笑：「喔，喜歡，喜歡啊……那我等等陪妳和代練一起打大戰咩。」

「都可以啊。這麼說來我阿姐今天還沒解……」

我聽見她的答應後，我選擇裝死關掉本號，然後待在RC繼續聽著他倆的無聊牢騷，沈默15分鐘後再開上沐夏曉的角色。

作賊心虛不是第一次，但是距離習慣還有一段距離。

「師傅，等你打大戰啊！」一上線就看見密語和組隊要求，秀蘿的熱情可說是秒發必中，根本就是強制懷孕的節奏。

意外的是，我看見隊伍裡有藏劍兄弟以及秀蘿外，還有一位天策成女。

我正在揣測這位軍娘是誰時，她直言說：「真是奇怪的感覺，明知道不是本人，卻能一起組隊打本，挺懷念的。」

「對吧對吧！」在RC聽見秀蘿求讚賞的笑意，我想想也罷，不在乎哪個誰又是霸刀哥的親友。

再來就是一個道姑，好像是隨意看見世界頻號召進來的，我也沒什麼在意。

「嘻嘻，都到齊了，出發吧」

至於過程如何，可以說這短短幾分鐘的大戰打得相當漫長。

最主要的原因是，秀蘿和軍娘一句一嘴的回憶沐夏曉過去黑歷史，說著各種糗事，連藏劍兄弟聽得都笑聲頻頻。

我呢，雖然不是沐夏曉本人，不過聽久忍不住默哀。

開著他的號，聽著他的過去笑料，我一股憋笑卻笑不出來，誰叫我頂著他的名在詐屍。

就這樣打完三王，軍娘笑著說：「雖然不是本人，但是好像回到過去的時候，想到以前我們推上陽宮各種笑料。」

「是啊，真想要再跟師傅一起打本。」秀蘿停下劍舞轉圈圈，她蹦跳的站在我角色面前。

忽然之間……我有不好的感覺。

「欸欸欸，師傅你打過輝天十人吧？都賽季末了，也應該挺熟的。」

「你是問……？」是問我？還是問沐夏曉這角色？

「當然是問你啦！是問你代開本人！機制熟了，開著我師傅的號刷個輝天十人也不難吧？」

我可以想像她理直氣壯，非常不得了的叉腰姿態要我承認這事實。

「舞春蝶小妹妹，代開只有日常任務服務，並沒有加值服務幫打輝天，恕我不能接受。」我敲著鍵盤，嘆口氣說出自己無奈。

我可不想要按著宏、用霸刀緊貼王、擼那難看的DPS，然後可能躺在地上死了，又為沐夏曉添加一筆黑歷史。這是身為唐門炮哥最後一點自尊。

感覺這話題沒完沒了，尤其秀蘿還想要匯款給我，讓我躺屍刷輝天也行的節奏時，那個沈默在一旁的道姑默默說話。

「我打完大戰了，走了。」

不等大家回話，她直接退出隊伍，開始神行10秒的讀條動作。

就在她離開畫面的前一刻，軍娘在白頻丟出一句話：「秋暮姐，我和蝶蝶只是想要拉妳一起和夏曉打本，結果好像讓妳更難過了。對不起。」

然後軍娘也離隊了。

…

……

………

人與人的江湖關係太過複雜，現在演哪齣、是否跟上連載、還是哪個兄弟能劇透幾句？我一個代練只是白開水，早就跟不上大家的敘事流程了。

嗯，我想還包括身旁這位黃雞兄弟，一臉蒙逼的同求解釋。

（八）

那天資訊量爆炸，但是秉持代開的服務水準，我還是冷靜分析所有事情的來龍去脈。

故事說得很長，但是結論很短，總結就是：

「所以她是怎和沐夏曉認識的？」用大拇指揉起太陽穴，我感謝自己的邏輯能力在水平上。

秀蘿晃頭晃腦對我說：「我阿姊是某副本團的會計，當時師傅你就被她冷清高傲的聲音吸引住了，偷偷放在心上，然後打本幾次下來就成為固定成員、然後就不知不覺的熟了、然後就順理成章的綁定玩耍、就情緣了。」

聽了很多然後、然後、然後……嗯，懂了。

「好，我下線了。」做完日常服務，再多訊息也跟我無關，今天見到遊戲情緣已經讓我五味雜陳，我已經不知道下次開啟沐夏曉時還會發生什麼事情。

「欸欸欸，師傅你就這樣下線啦？我還沒說完呢。」

說真的，我也想繼續聽你們江湖上的愛恨情仇，但是我立場太複雜，我只是個代練而已。

雖然我知道秀蘿不過是想要讓我多說點什麼，好讓我透露出到底是誰要我開上沐夏曉的角色。

最後我還是說：「妳知道妳師傅A掉的原因嗎？」

「師傅說現實很忙，尤其是要開始出社會工作，所以沒時間玩遊戲。」

聽見這答案不意外，沐夏曉隱瞞真正的原因。

「妳說顧秋暮悶悶不樂，是因為沐夏曉A了遊戲的關係？那她知道A掉的真正原因嗎？」

「真正原因？什麼原因？」

我刻意的違反業界道德，對她說：「你師傅已經在現實交女朋友，忙到無法顧及遊戲，那她知道嗎？我想應該不知道吧，如果知道就不會只是悶悶不樂，而是早就A掉遊戲離開劍三傷心之地了。」

「……怎麼會是這樣。」

果真是這反應。

看見秀蘿的回答，我無奈嘆一口氣。想說些安慰的話又說不出來，畢竟誰都不喜歡被隱瞞、同理誰也不想要遇到渣男。

就在我決定用下線結束這回合時，隊伍裡的藏劍兄弟忽然冒出一句話。

「可是我不懂啊，我聽蝶蝶妳說的，她都整天上線什麼都不做，連日常大戰都是妳三催四請解任務的，平日就是掛在線上一動也不動。」

「不管A掉的原因是什麼，結論就是不玩了，但是顧秋暮卻好像在等待樣子？這樣難道有什麼意義嗎？」

「我反而覺得是顧秋暮戀戀不捨，捨不得到一種程度，而找了代開來解日常，假裝他上下線還在玩的樣子。」

想到Line上的對話，我忍不住撫上額頭，為藏劍兄弟的推理感到佩服，也為自己的智商感到默哀，這麼淺顯易懂的事情我怎就沒猜到。

秀蘿一臉不可置信的看著藏劍兄弟：「你是說阿姐、阿姐找代開的？」

「我猜的啦，有可能，應該？」

好吧，說再多也是他倆之間的事情，不打擾他們我直接下線。

關掉遊戲後我點開Line的視窗，想對我客人說些什麼。

其實用任何立場我是無權多問，就算有立場也過於冒犯，可是我卻忍不住斟酌用詞，就只是想知道對方的想法和用意。

八成是她，而也許是她，又確實是她，重點就算真的是她，獨留自身活在劍三世界裡，孤獨等待永遠不會歸來的人值得嗎？

又或許知道永遠等不到，所以才假裝沐夏曉還在玩，這般安慰自己？

「那是妳吧？顧秋暮，是妳在劍三的角色吧？」思考幾分鐘後，我想其餘揣著心思去試探，不如放輕自己的口氣，溫柔詢問起。

Line訊息馬上已讀，卻沒有回應。

我坐在電腦前耐心等待她的回話。

我知道她一定會說什麼，而且很清楚她也在斟酌要說什麼。若說原因，或許是從Line大頭照感受到她的悲傷吧。

雨落玻璃的照片，劍三遊戲的安靜等待，到最後我代開上線的要求，以上事情讓我察覺到一件事情。

「是，那是我。」

「如你所想的，不管什麼原因他是A掉了，而我卻還是希望他活在劍三世界裡，寧願一別兩寬，各自安好，也不想要生死相別離。」

「那樣的我，很蠢嗎？」

我是個從未參與過江湖情仇的白開水，所以不懂。

（九）

如果說蠢，我想在劍三遊戲的每位玩家、定時在【靠背/告白劍三】吃瓜看戲的人、包括在巴哈或對岸貼吧爬文的眾人，全部都是蠢得無話可說。

因為我想到一個人，我的現實朋友。

她當初因為情緣的事情砍掉角色，後來在角色被刪除的前幾天，另個當事人A了。自己半推半就被親友拉回去玩，回到原本伺服器重練一隻七秀成女。

那段日子她很快樂，跟親友打本、加入新幫會、在RC聊天、甚至去幫聚，接著還討論下次幫聚的計畫。

只是，她忽然想想，為什麼每天晚上在RC聊天？每天晚上一起歡樂打本？連假日就是掛在遊戲上繼續找樂子。好像每天的每天，除了工作以外就是劍三。

結果回過頭來，她連現實的朋友圈都沒有經營。

誰出國了、誰打算重新找工作、誰和誰出去吃飯、甚至誰已經打算結婚了，這些她都知道，但是自己沒有時間去關心朋友，去建立溝通連結。甚至為了遊戲放棄過去運動的習慣、失去閱讀的時間，和朋友一起做菜研究料理的樂趣，全部為了劍三那片江湖情懷。

於是隔天，她什麼話也沒說，她在最快樂的劍三時光中退出Line群、離開幫會、砍了遊戲，連一句道別也沒有的徹底消失在遊戲世界。

後來我跟對方談起這件事情時，她只笑著對我說：「你說，我們多久沒一起出來吃飯了？超過有半年了吧？繼續下去都快變成陌生人了吧？」

也因此，我卻無法對顧秋暮的執著說蠢，在這片劍三江湖中，人與人羈絆深的難以拔除。我一個邊緣炮哥活在劍三裡，雖然沒有什麼親友，但是要我乾脆俐落的A掉遊戲是不可能。

她只是選擇將情愛投注在江湖上，我則將生活樂趣投注在劍三中，沒有任何差異。

「妳不是蠢，只是……傻了點。」

「我也覺得自己傻得可笑，對一個回到現實人生的人，自己卻在遊戲中堅持不捨。」

我可以想像她苦笑著說出這句話，露出的神情一定是誰看了都難受。

字字句句都是寂寞，任何坦承都是自嘲，不知道是因為開沐夏曉的角色一段時間，還是純粹對她的舉止感到不捨，我對顧秋暮相當心疼。

「他對我坦承自己在現實中交女朋友了，其實我很難過，但是我必須假裝為他開心。」

我頓了頓，似懂非懂她的意思：「純粹網戀而已嗎？」

「對的，我與他情緣的時候，我要求不涉三，就是不談任何現實三次元的事情。」

啊，難怪，忽然之間我明白一切來龍去脈。

我看過一篇知名的劍三文章，那文章有一句話很美。

他與她之間的緣分就是到此為止，遊戲、煙火、情話、數據，再多就沒有了。

只是明明是她要求不涉三次元，自己卻無法把持陷進去，直到現在難以走出來，還在江湖回憶裡等待一個永遠不會回歸的人。

我開著沐夏曉的角色上線，真的有安慰效果嗎？達到她所願的嗎？

不管有沒有，我想顧秋暮依舊因為捨不得而不捨得，對一些過去執迷不悟，讓自己進退兩難，無法割捨掉這份情愛。

「我本尊是一個炮哥，沒有情緣也不需要情緣，只是一直擼木樁。我不是很懂江湖這些情愛，也對於情緣奔現成男女朋友的過程不懂。」

「可是，妳也知道自己必須走出來，妳不可能活在劍三遊戲中十年，就虛度著現實時光十年。」

「妳如果有想要做的事情，我是指……妳希望沐夏曉還能為妳做什麼的話，那就說吧。想要去三生樹下擁抱，還是去陰山草原一同策馬奔騰，又或者是到純陽論劍台賞雪，這些都行。」

「妳想做什麼，我可以陪妳。至少在這筆交易結束那天，最後上線的時候讓妳好過點。」

心頭感到一絲難過和複雜，我默默敲著鍵盤，原本想說些安慰的話，卻也知道沒有任何意義。

勸導的、幫助的，我想她的親友能說的就說了，能陪的也陪過了，我做再多也是枉然。真要說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我是一個代開，能開啟沐夏曉的角色讓他重新活在劍三。

我想這也是我唯一能做到的事情。

已讀之後的幾分鐘，好像是下定決心似她對我說一句話。

「那麼，明天你可以開著角色到蒼雲的映雪湖嗎？誰都好，其實我只是想找個完全不認識的人聊聊，聊我和他的事情。那個故事。」

人與人之間的江湖情愛可以簡單到只有雙方之間才知道，成為深藏在彼此心中的秘密。

他們的感情並沒有像深海那樣深、那樣濃，卻也是璀璨奪目，而顧秋暮始終小心翼翼收藏在角落，不願讓人知曉的珍寶。

那是我一個白開水從未擁有過的東西，卻同時也讓我明白他們ID的意義。

 

（九）

 

那天，我開著炮哥做完日常任務，甚至打完一場25人輝天的副本，就一個人站在成都的木樁區前，眼睛盯著遊戲畫面的顯示時間。

 

不知道為什麼，想到再過一陣子就要開著霸刀角色上線，然後再次見到顧秋暮時……內心就頓時緊張起來。

 

或許是因為將自己代入沐夏曉的關係，又或者忽然知道他人隱私的刺激感，我有點坐不住。

 

為了讓自己平靜下來，我起身去倒杯茶喝口水，然後關掉遊戲，等待十分鐘的空窗期過去。

 

這時，還沒退出RC的我聽見藏劍兄弟和秀蘿閒聊對話。

 

「蝶蝶，我有話跟妳說，來下面的房間一下。」

 

秀蘿哼氣的回答：「啊？什麼事情啊？等等師傅就要上線了，我還要跟他打大戰！」

 

「關於打JJC的策略啊，不花時間的，走吧走吧。」

 

在藏劍兄弟賣力哄弄之下，他們到了下面RC小房間。

 

其實這也不是第一次發生，畢竟藏劍兄弟總是有各種藉口找秀蘿獨處，也因此我沒有放在心上。

 

開了沐夏曉的角色上線，我第一時間是直奔蒼雲的映雪湖，而不是去解大戰和日常。

 

在神行過圖結束後，入眼的是一片雪白和湛藍色小湖泊，可是挪動滑鼠視角看看左右卻沒看見道姑，就只有幾隻悠閒踱步的仙鶴在我面前晃著。

 

我跑了幾圈，甚至往附近的崖邊飛上去，還是沒看見她。

 

就在想是否要密顧秋暮時，對方早一步密我：「是蒼雲血誓的映雪湖。」

 

然後我接受她的邀請入隊，不好意思開口：「抱歉，我不知道蒼雲血誓在哪裡，是要怎去？」

 

「你去蒼雲堡找一個NPC。」耐心一分鐘後她的下一句是：「你先等我一下。」

 

按下鍵盤的M開啟地圖，我正準備跑回映雪湖附近的馬夫，想回到雁門關再輕功飛到蒼雲堡時……呃，忽然有個人入的隊伍。

 

是那一隻總愛跟在後頭、屁顛屁顛喊著師傅二字的秀蘿，舞春蝶。

 

我還在想她不是跟藏劍兄弟去小房間討論JJC策略嗎？而且以他們習慣可能聊完就組隊吃雞去，怎忽然入隊。

 

我的立場頓時尷尬起來，忽然沐夏曉和顧秋暮在同隊伍的狀況，就像是偷情似的被外來者發現。

 

「嗚嗚嗚嗚，阿姐～～～還有師傅～～你也在啊～」

 

看見銷魂的波浪線，我也不怎尷尬了，就悶聲回應：「怎？」

 

 

在堅持賣萌卻連個『我』有錯字卻不挑，我可以想像她的驚慌。

 

「所以妳就躲起來了？」嘆口氣，雖然我知道藏劍兄弟暗戀她許久，兩人也不能說沒曖昧，不過在旁人眼中只知道他們是互嘴冤家，一邊嘴一邊鬧，從來沒正經過。

 

「我還在想要躲去哪裡……阿姐救我！救我！救我！」

 

彷彿看見高舉手、努力在原地跳著跳、不斷對我和道姑大叫的秀蘿，我用沈默等待顧秋暮的意見。

 

其實躲什麼躲，他們遲早會碰到不是？

 

因為我在RC聽見藏劍兄弟回到大廳，正喊著：「蝶蝶呢？有人看見蝶蝶在哪嗎？RC給我跑了，遊戲也給我逃了！看見的告訴我，我直接給一千金，不，三千金！」

 

唉，並不是遲早會碰到，是很快會碰到。

 

「阿姐～～阿姐～～救我！」

 

聽見藏劍兄弟的宣賞，還有秀蘿像娃一樣的嚶嚶聲，我給了最直接答案：「妳下線不就得了？」

 

「可是我不可能一直不上線啊嚶嚶！我只想要有個方法讓我解決困境，師傅QAQQQQ！師傅～你得幫我啊～～～嗚嗚嗚嗚～」

 

……這妞表情符號都打出來了，可是舞春蝶，我不是你師傅啊，我只是代練而已唉。

 

就在我內心吐嘈時，顧秋暮則開口說話：「為什麼不拒絕，猶豫？」

 

「是的，阿姐，我猶豫……我怕我拒絕就再也沒有一起玩的小伙伴了～～～我習慣在黃雞身邊打JJC，吃雞，還有跑商一堆事情的，各種五四三就喜歡跟他一起玩……」

 

「那答應吧。」可以想像她說的時候，輕描淡寫一件注定成為的事實。

 

不過秀蘿答案是：「但是我不想要成為他情緣啊！嚶嚶嚶嚶阿姐！OAQQQQ」

 

「為什麼？」

 

「阿姐，我不想要情緣，情緣後就可能扯到現實，好麻煩……而且我在現實中也不適合他嚶嚶！」

 

聽見這答案，我反倒好奇，忍不住秒問：「原因？」

 

「師傅幹嘛問我這麼敏感的問題！！！！師傅你超壞！」

 

呃……敏感話題？我只打兩個字就敏感了？難道妳的原因不可告人嗎？

 

不等我多想，顧秋暮倒是簡簡單單的開始與她一問一答起來。

 

「舞蝶，妳現實有男友？」

 

「沒有……」

 

「妳結婚了？」

 

「怎可能！」

 

「妳是男的？」

 

「阿姐！我聲音是裝出來的嗎！！我沒用變聲器！！我是貨真價實的女孩子啊嚶嚶。」

 

「那？」

 

似乎被逼到絕路，秀蘿最後在不斷嚶嚶哭著，同時面對我和道姑兩人沈默之下，她終於說出來。

 

「阿姐、師傅，我就說了，你們不可以跟其他人說喔。我不害怕情緣，但是我害怕談到現實，因為我……是個大胖子，我體重80多公斤，我不想要被任何人嫌棄……」

 

嗯，我還是那個心得。

 

人與人之間的江湖風風雨雨，說真從這筆生意的一路發展，這說法算不上衝擊，不過也說明為什麼『蝶蝶女神』在RC唱歌受歡迎，卻從未提供過照片也沒有情緣過。

 

我一個白開水從未想過網路與現實之間的關係，可以如此交錯複雜、互相影響著。

 

不過還好，我並沒有被驚嚇到，我只是遲鈍了點。

 

誰知，顧秋暮丟出一個答案……

 

 

嗯，是這樣子啊…………啊？

 

啊？啊啊啊啊？

 

（十）

聽見這答案太讓我震驚，各種內心揣測和所得資訊又似乎可以解釋全部，但是仔細細想又講不通一些事。

就在我久久無法回神，她們倆早有了結論。

「阿姐意思是？」

「就說實話。讓他知道妳那份喜歡，是現實的妳的心情，而現實的妳是怎樣的人，說給他聽。」

我認真看著顧秋暮所說的一言一句，覺得這果然是大人才有的想法；可對比下來她的現況，我不禁猜想她是否有認真面對沐夏曉的想法，坦誠說出自己的感受。

想必是沒有。

因為她給我的感覺……她是一個容易對自己殘忍的人。

如果有人接受自己，那是運氣好；若被拒絕也是情有可原。

就像是大多男生無法接受自己幻想中的女神現實是80多公斤的胖子，也像大多男生無法接受和自己大九歲的女性談戀愛。

我內心對舞春蝶感到不忍，很想阻止她說出事實，但是又沒有更好的說法去幫助她。

幾分鐘對話後秀蘿就退出隊伍，剩下我和道姑兩個人。

被這一段插曲打擾後，頓時安靜下來的氛圍讓我不知所措。

我很想要問一些問題，但是又覺得冒犯失禮，而顧秋暮似乎看透我的想法，直接打破沈默在隊伍頻道發言：「你想問什麼呢？」

「……呃，妳不涉三的原因是因為自己大他九歲嗎？既然不涉三，他不知道這事情吧。」

「不，他知道。」

「是最後要A掉遊戲的時候知道嗎？」

其實顧秋暮打字不算快，我一邊耐心的等待她回話，一邊開啟網頁找進入蒼雲血誓的方法。

她所說的話不多，一旦說很多話就很需要點時間，好像是在思考又或者是謹慎？總之她的存在和我認識的女玩家不太一樣。

正當我找到NPC進入蒼雲血誓回憶中，又走出蒼雲堡的時候，她回我一段話。

「不是。其實我和他算是相處一陣子的朋友，所以對他也多少有點瞭解，我卻很少說自己的事情。」

「當時他跟我求情緣我拒絕了。我就提到自己年紀比他大，不管是現實或遊戲價值觀上都不適合。」

「但是他對我說，他覺得我很寂寞，他只是想要讓我開心。」

我停下滑鼠，忽然內心有種共鳴。

其實我非常理解，就像我總一個人在成都區擼木樁、一個人摸奇遇、一個人做各種事情。但是在藏劍兄弟和那些固定打本的團員眼中，就覺得我是很不開心的人。

我想起藏劍兄弟第一次私下密我的話。

然後我才算真正進入劍三的世界。

雖然現在我依舊是眾人口中的邊緣炮哥，可我至少也是活在眾人眼裡的炮哥，這也是到現在我無法輕易A掉遊戲的原因。

「我本身就是很無趣的人、過著無聊的生活、沒什麼朋友和家人也不親。忽然他對我這麼說的時候……我只覺得他是傻孩子，一個還沒有大學畢業的弟弟。」

「只是幾日相處下來後，我想他是多少喜歡我吧，所以才可以忍受我這種無趣的人，一日又一日的陪我玩劍三。」

「然後我才意識到自己習慣他的存在，到最後我寵著他，答應和他情緣。」

明明只是簡單的描述句子，但是看著顧秋暮一字一句慢慢敲出來，我內心隨著她的訴說，一邊想像著他們相遇的過程。

就像我身旁的藏劍兄弟和秀蘿，因為習慣相處、時間一長而有感情，在茫茫人海中有個可相伴的人。那一定是難分難捨的情誼，最後還是會點頭成為雙方在遊戲中無可取代的對象。

操控著角色，我一路往蒼雲血誓的長城跑過去，一邊看著她繼續說著。

「後來的兩年我們就真的不談現實，一直維持著情緣關係到他大學畢業後的第一年。」

沐夏曉一路順著長城著北邊跑，不意外馬上撞到空氣牆，然後我順著網路提供的方法打開M看著小地圖，一鼓作氣用大輕功往東北邊的映雪湖飛去。

飛在蒼茫雪景之上，天空並未飄雪，可是那藍色沈靜的氛圍漂浮在空氣中。

就在我快到達目的地，準備用輕功落地時看見顧秋暮說一句話。

「我也知道這只是遊戲，各方面因素是不可能走入現實。可是我和他之間卻……不知道為什麼，或許是因為他長大了，他很認真想要跟我見一面。」

「只是就算對上眼了，我依舊沒有開口對他說……」

我開始循著映雪湖的四周，移動滑鼠，轉動視角尋找我想像中的那抹人影。

不知道為什麼，我想到這或許是沐夏曉與顧秋暮他們最美好的回憶之地，我放慢角色腳步。

很快，我看見她的身影。

她站在樹邊，清澈的湖水照映着温柔月光，互相輝映出層層波光。

顧秋暮就淺淺淡淡站在那，沒有出色豔麗的臉，而是一張很簡單樸素的五官。一身衣裳單薄，穿著藍白配色的儒風裝，就像即將落入地上的那片雪花。

我不禁停下腳步。

忽然想到毛奇齡寫的一首詩：《花前顧影粼粼。水中人。水面殘花片片繞人身》。

儘管她透雪如鏡的淺薄，但是在我眼中就像一朵花，立處於無淨之地上，奪目綻放。

那瞬間我就像活在劍三世界內，彷彿她聽見我正走過來的腳步聲，然後轉身淺笑，也正接續她最後一句話，對我輕聲喚喊著……

人與人之間的江湖情懷，是自己與玩家在劍三的連結，而我與顧秋暮的連結是建立在死去之人身上。

她從不知道我的真名，所喊的名字和對象也不是我。

就算如此，我內心也很清楚感受到胸口不平靜，徹底擰痛著內心柔軟之處。

那種情感不只是我對她的心疼和不捨，還摻雜著什麼，就好像我是沐夏曉本人似的，回到與她的過去，只屬於他們之間的故事，這一切種種和取代，讓我對她的偏執與期望有同樣感情。

那是心動，無法抑止對她的偏執心動。

我心動於她喜歡沐夏曉的那份感情，心動於她對沐夏曉的溫柔，心動於她的那聲喚喊。

內心忍不住對自己罵了一句……

（十一）

我很少有這種情緒。

那種感覺很難描述，就像是一個人流浪在外、沒有誰會等你，卻有個特殊之人無聲站在那裡，她就是知道你會回來。

或許是我現實人生過得平靜，沒有什麼大悲大喜的事件。真要說，可能是跟我生長環境有關。

人生不長不短的28歲，只有童年和成年前是跟外婆生活、除了給飯吃和給衣穿的印象外就沒有了。

再後來她走了，生命中的十年我是一個人生活。經濟富足卻和誰都不親，我就獨自住在百坪的透天大房內生活，從來沒期待誰會回家。該在外面的人都在外面，而所謂在內的家人也不會回來。

所以在那刻不知道為什麼，我輕聲回答：「我回來了。」

「……你真讓我說不出來。」她頗訝異我的回應。

我裝作自己的反常只是配合演出，什麼也沒有說的操控角色走近她，然後調整遊戲視角將顧秋暮的人物從頭到尾看了一遍。

嗯，確實是一張……稱不上出色或難看的臉，但是她是沐夏曉的情緣。

「我知道你不是他，所以我在想要如何稱呼你。你說你本尊是炮哥，ID是？」

我不想要讓她知道我的本尊號是誰：「妳就稱呼我為阿曉沒關係。」

將近一分鐘的時間過去，我才看見隊伍頻道中她的發言：「阿曉。」

「嗯。」簡單應答，雖然那字不是名，但是我知道她是喊我。

「你似乎沒來過這裡？」

「嗯。我很少在解任務和奇遇以外的地方走走，第一次來這邊。」

「這裡是我和他最喜歡的地方。阿曉說過，蒼雲血誓的映雪湖寧靜氛圍很適合我。跟白雪紛飛、豔日光照的映雪湖不一樣。所以他離開後我幾乎都掛在這裡。」

我在顧秋暮的身邊坐下，而她的角色並沒有任何動作，就維持站姿面對湖泊。

話題就這樣停了。

其實我不知道要說什麼，跟她相處的情境和立場太複雜。我並不認識沐夏曉，所以無法去扮演他假裝是本人開口。但是若用自己的個性說話，卻說不出什麼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顧秋暮說著她是一個很無趣的人，其實我也是半斤八兩，可能現實中我比她更慘，因為我不擅長和人交流，大多時間都是一個人獨處，一個人沈悶思考。

「你在思考怎樣跟我聊天嗎？」

「嗯。」被她看穿的下一秒，現實的我趕緊拿起杯子喝口茶，平撫內心的緊張。

誰知顧秋暮卻回答我：「其實我也不知道該怎跟你聊天，我是很無趣的人。以前我幾乎都是聽著阿曉說話，要我忽然說很多話我不知道要怎說，尤其是打字，打字會讓我思考很久。」

「所以妳常用RC？」

「嗯。」

對這點我感到意外，不過想到她是副本中的喊拍會計，想必在RC說話上是沒什麼難度。這一點我跟她不一樣，我非常抗拒在RC上說話，反倒是寧願在遊戲中敲著文字。

「如果你有想問的就直接問吧，我想也比較好從哪說起。」

「妳想要用RC說嗎？不過抱歉，我不會用mic，所以要妳在遊戲畫面中看我用打字回應。」

「嗯，好。」

然後她給了我房號，我切著RC頻道進入，入眼是很簡單的房間暱稱：春夏秋冬。

我知道夏天和秋天是誰，春天沒意外的話就是那隻秀蘿，舞春蝶，那最後一個季節是？

確定她入RC後，我切回遊戲畫面，敲著鍵盤詢問：「春天是秀蘿吧？夏天是沐夏曉，秋天是妳，那冬天是哪個朋友嗎？」

很快，我聽見清澈的女聲，她一字一字輕聲回答。

「沒有冬天。所以阿曉總是笑說少一個人，他還想要在遊戲中找一個有冬字的玩家當朋友，但是我也知道他是說說罷了。」

聽得出來顧秋暮說的時候帶點笑意，那細微的上升語調很順耳，不是少女的聲如鈴音，也不是珠圓玉潤的悅耳，而是幽婉氛圍卻乾淨的聲音。

就像她這個人，淺薄、冷然、帶點距離、卻有種特殊的氣氛。

不知道什麼原因，跟顧秋暮在一起時間就會慢下來，隨著她活在舊時時光中，細細品嚐她帶來的寧靜。

「妳的聲音和妳給我的感覺就像湖泊一樣，讓人容易沈靜下來。」

「阿曉也是這麼說。那你有想要知道什麼？」

我不急著知道她和沐夏曉的故事，也不想要過份探究許多不解，我只想要隨著她的腳步，讓顧秋暮走在前頭，我跟在後頭低頭看著她走過的雪印，就這樣走入她的世界。

「我不急著知道，妳可以說說妳任何想說的。」

就在我安靜等待顧秋暮的故事開頭時，世界頻道炸了一顆煙火。

告白黃字洗了世界頻道一塊版面，我的幫會頻道也瞬間熱鬧起來，各種吃瓜觀眾和祝福聲應起，還有不少人恍然大悟在起鬨。

內心默默揣測藏劍兄弟是已經接受舞春蝶，還是純粹找到秀蘿就二話不說直炸煙火，這時我聽見顧秋暮在RC輕聲說話。

「遊戲上的情緣關係好像都是從煙火的公告開始見證起。可是我和阿曉之間並沒有炸過任何一顆煙火，結果默默處了快兩年。」

「兩年時間，我與他的關係大多人都不知道，只有少數幾個親友知情。」

「……說到底，是我沒有勇氣站出來，不管是現實還是遊戲都一樣，我只是個膽小鬼。」

顧秋暮所說的每句話都帶著遺憾口語，可是她對自己的結論卻又是無法改變的現實問題。若純粹是遊戲，相伴相依並不是難事，最大的因素是因為『顧秋暮』是個活生生的人。

我一個白開水不涉於劍三江湖，並不是孤獨一人的緣故，是因為我不斷點醒著現實的自己，千萬不要去深陷於網路世界的愛恨情仇。

真正的我，引冬凜，在這一點跟顧秋暮極為相近。

（十二）

 

 

從那晚上開始，顧秋暮說著沐夏曉的往事。

 

有時候說得多，有時候說得少，有幾次說到一半就停下，好像是想到什麼事情不願再提，直到我轉另個話題她才會接續說。

 

她說，最初她是一個喵蘿師傅帶上來，帶著帶著、就帶去打副本，然後就變成會計，跟著喵蘿開幾次野團後就有幾位固定成員，也就那時候認識沐夏曉。

 

一段時間後，他們不知道為什麼就成了綁定玩耍的小伙伴，再回神過來就被求情緣。

 

顧秋暮說沐夏曉是個傻子，還是特別傻的那種，也就是大家常說的傻逼。

 

他當時想要跟顧秋暮求情緣，特別想在江湖上公告，刷上劍三世界頻，於是他選擇在25副本結束之時放煙火。

 

身為會計的顧秋暮正忙著點名收錢，結果沐夏曉不知道腦袋抽什麼風，可能是點錯角色或緊張沒看清楚，直接放出真誠之心。

 

放就放了，還放錯，放到一個大光頭身上。

 

世界頻一刷出來，團隊裡每個人頓時毫無動靜，將近沈默五秒後大師忍不住開mic尷尬的說：「貧僧我已出家，不問紅塵也不攪基，施主你的心意還是留給下一個有緣人吧。」

 

之後沐夏曉就在世界頻道瘋狂被譏笑著，他丟臉到都連解釋都忘了，欲哭無淚的趕緊離開團隊，連錢都不拿。

 

從那次之後沐夏曉對真誠之心、海誓山盟這類東西避而不及，彷彿戳到自己不堪的黑歷史。

 

聽到這裡我忍不住噗笑一聲，顧秋暮也忍著笑意，說著斷斷續續，說到最後說不下去，我們倆只能先結束談話，先把各自的笑點消耗完後才繼續聊著。

 

 

顧秋暮說沐夏曉是個孩子，特別幼稚任性愛鬧事的人，也就是大家常說的屁孩。

 

他們當時已經情緣半年，有天叨叨絮絮閒聊一個話題，他說：如果我和妳有小孩那會是怎樣？

 

然後不知道沐夏曉腦袋抽什麼風，他出師去撿一個徒弟，那位徒弟就是現在的秀蘿。

 

秀蘿當時已經有兩位師傅，算是被照顧不錯。沐夏曉就在半路上看見吱吱喳喳正刷著白頻和師傅請教的舞春蝶，那時他就走過去，直接在師徒面前拐騙拜師。

 

聽舞春蝶的說法，沐夏曉當時非常不得了的在她面前跳了一個舞，然後說：『小妹妹要不要拜我為師？我帶你去看漂亮的小姐姐，她人可好，有金有馬有包有五彩石，想要什麼都能給，妳只要就拜我為師就好了。』

 

這台詞讓二師傅笑不停，舞春蝶當下只覺得這人有病，而且是腦袋有洞，可是遊戲不浪的話就不好玩了，於是她二話不說直接拜沐夏曉為三師傅。

 

再後來他把秀蘿帶入RC小房間，然後告訴舞春蝶，想要有金有馬有包有五彩石，只需要在顧秋暮面前喊一句話就行。那句話特別有效，絕對讓她龍心大悅。

 

那句不是「師娘」，而是一句「娘」。

 

聽到這裡的我嗆了一下，我敲著鍵盤詢問顧秋暮：「雖然這樣問很失禮，不過妳那時被喊娘的心情是？」

 

「我當下只回她兩個字，就是閉嘴。結果阿曉自己笑到翻過去，反倒是舞蝶被我嚇到說不出話來，以為我生氣了。」

 

聽見顧秋暮無奈口氣，我忍不住勾起嘴角：「呃，我能想像的出來。」

 

「後來舞蝶有喊我師娘，但是不管怎喊都覺得奇怪。情緣什麼、身份的，我覺得無法適應，所以我請她直接喊我阿姐，一喊就喊到現在了。」

 

 

顧秋暮說沐夏曉是個佔有欲十足，又帶有小聰明的人。

 

當時沐夏曉跟她綁定情緣卻還不滿足，貪心想跟顧秋暮在遊戲上有另種關係。

 

他偷偷開一個新角色，純陽正太，然後特意在顧秋暮身邊繞阿繞的，裝萌新賣可愛，就只希望顧秋暮收他為徒。收徒還不是一般徒弟，沐夏曉哭鬧三天三夜就只想當她的親傳徒弟。

 

這一切顧秋暮早就猜到，像自己這麼冷淡難以親近的人也只有傻貂會死黏不放。

 

她收為親傳，認真教奇穴和技能，還把手帶他的小號升等，等他長大。結果沐夏曉玩一個禮拜玩不上手，對師傅留下一句「劍三世界太小，我要去浪跡天涯尋找只屬於自己的傳奇」後就不再上線了。

 

顧秋暮不戳破他的私心也不直言他的任性。從那天開始，她留著那位不再上線的親傳徒弟在師徒欄位上。直到今天，自己也沒有收過第二位徒弟。

 

他是顧秋暮唯一的徒弟、唯一的親傳、唯一的特殊例外。就算劍三重置版使海鰻插件被砍，不能綁情緣關係，但是他們的師徒關係卻是被官方系統認定的羈絆。

 

那個純陽小號的ID叫作：夏晨然。

 

一個傻到不能再傻的名，光看就猜想到是他。一個夏字、一段晨曦、一份固然。

 

至今顧秋暮回想起這段回憶，她的語調是帶著淡然笑意，我想這就是沐夏曉給她的溫柔。

 

 

我從顧秋暮所說的故事中深深感受到沐夏曉當初對她好，他帶著一片純粹、一份珍惜、一種保護，一份認真情愛去融化顧秋暮的冷情，去瓦解她數年的孤寂。

 

可是現在，卻獨留她一個人在劍三江湖。

 

我一個江湖白開水就算開著沐夏曉的角色，本質上還是引冬凜。從來沒有等過誰、世界上也沒有人會等我，就算如此，那聲阿曉我也寧願當作是在喚我，喚一個日日夜夜陪著她的我。

 

 

（十三）

 

藏劍兄弟和秀蘿之間的關係變得很微妙。

 

幫會眾人以為他們情緣，但雙方都直接否認，他們關係也瞬間降至冰點，連帶幫會小房間都沒人敢吭聲聊天。

 

這事情我以為藏劍兄弟會說些什麼，他卻什麼也沒有提；雖然知道自己非常邊緣，但仔細想想人與人之間的交情不是我認定什麼就是什麼，所以我也沒開口提問。

 

我能做的就是繼續陪他刷副本、刷聲望、刷配件、照樣叫他陪我擼木樁。

 

後來一個禮拜，秀蘿和藏劍兄弟又逐漸聊起來，雖然沒有像過去熱熱鬧鬧在互嘴，不過RC頻道也因為他們兩個將氣氛舒緩許多。過幾天後，他們兩個又恢復過去熱熱鬧鬧的樣子。

 

那次煙火就消散在眾人關心和旁人八卦的細語中，煙花一現，什麼也沒留下，彷彿沒發生過這事情。

 

直到某天我和顧秋暮掛在蒼雲血誓映雪湖邊，舞春蝶默默入了RC房間，打破我和顧秋暮寧靜片刻。

 

她說，自己坦承現實問題後，藏劍兄弟維持好一陣子沈默，沒有下線也沒有說話，直到自己忍不住快哭出來，他才說抱歉二字。

 

 

明知道不可能當朋友卻還是給雙方面子，舞春蝶撐住最後驕傲，對他說：「好」。

 

後來就各自玩各自的，像是不認識的陌生人走在江湖上，就算擦身而過也雙方不語。藏劍兄弟沒對任何人調侃舞春蝶的現實樣貌，舞春蝶也沒跟親友提起藏劍的前後落差。

 

好像事情就這樣結束的時候，藏劍兄弟卻忍不住和舞春蝶聊起來。

 

他們沒有再提那件事情，就簡單問要不要JJC、要不要吃雞，然後就像過去那樣，熟悉一起遊玩的感覺，忍不住一句句來往互嘴，不知不覺恢復過去相處的樣子。

 

「我不知道現在和他算是什麼。我已經習慣他對我好，也習慣跟他一起玩，一切變得難脫身，可是之前不就拒絕我了嗎？為什麼我既開心又覺得難過呢？……可是、可是說到底我卻不敢問他。」

 

我輕嘆一口氣，不知道該怎安慰秀蘿，據我所認識的藏劍兄弟，我想他也正處於兩難吧。

 

明明難以接受現實的她，卻又習慣對方一切，無法斷離割捨也無法接受現實，留戀一份習慣上。

 

而我可以想像出，哪天藏劍兄弟跟其他人情緣，秀蘿一定是傷心欲絕離開劍三；相對如果秀蘿哪天和誰情緣，我那兄弟一定會私下拉我入RC梗噎訴說自己的糾結，也有可能將秀蘿的情緣對象列入仇殺，每看見一次就殺一輪。

 

這時候顧秋暮開口說話，口語中有著難以描述的感情，她說：「……等待吧，妳就等待。」

 

他們之間的關係，如果只是簡單情愛或許就簡單許多，但正因為太多情誼已深，斬也斬不斷，最後只能藕斷絲連、難分捨。

 

「阿姐，如果到最後等不到結局呢？那還是等待嗎？」

 

秀蘿低迷詢問，顧秋暮輕聲回答：「妳終究會有答案的，不管結果如何……終究會讓妳看透一些事。現在的妳只需要等待就好。」

 

舞春蝶似懂非懂的離開RC，又留下我和顧秋暮兩人。

 

她並沒有說話，我想剛剛顧秋暮說出等待二字時，這也是她的心聲，也因此不知道怎開口打破沈默。

 

「秀蘿和藏劍感情太深了，他們的感情不是單純情緣而已，兩個人一路打打鬧鬧的成長，忽然說分離他們也做不到。」

 

我敲著鍵盤，顧秋暮看完後回我：「嗯，所以你本尊是他們的親友嗎？」

 

「算是，卻不是。他們很少找我說事情，只是有時候會一起玩。」

 

說完之後跟我想的一樣，顧秋暮對真正的我沒有興趣，我倒也不意外或傷心。

 

因為她跟我是同類型的人，只對有情感的人才會花時間去瞭解，大多時候則一個人沈默獨處，就默默整理思緒和情緒，不會費心去關心其他事。

 

我不像過往一樣維持沈默，反而直言詢問她的想法。

 

沒有其他，只是私心，我想知道她在等待的過程中有所答案了嗎？又或者等到自己想要的？還是什麼都沒有就繼續等待下去。

 

沐夏曉已經不是當初代開就能混過的存在，隨著時間下來我開始徹底替代真正的他，他的角色逐漸融入我的血肉，還有我越來越深的情感。

 

我對顧秋暮的感覺很深，深到我不知道該怎解釋，最大原因可能是我與她很相似。

 

我們都是長時間沈浸在孤單二字中，卻難以察覺什麼叫作寂寞，一旦有人相伴才知道滋味難受。

 

顧秋暮是因為沐夏曉的關係學會寂寞，我想我是因為她的存在而感到受孤零。繼續下去我不知道會怎樣，我只想知道自己還能為她做什麼。

 

而且很快就是交易的最後一天，結束後我就不會再開沐夏曉上線。

 

「等待啊……，阿曉，其實你是知道的，我早就等到答案了，只是自己還沒法接受。」她輕聲說著，口語中帶著惆悵和無奈。

 

我可以想像得出……

 

 

「秋暮，妳很難過，妳比誰都知道自己很難過。」

 

顧秋暮看見我在團隊頻道中這句話，她似乎想要說什麼卻停了一下。

 

之後就沒有聲音了。

 

一段時間後，我在遊戲對話框中看見她發言。

 

那一刻讓我停下動作，直到約一分鐘的時間過去，我默默操控滑鼠點選顧秋暮，然後對她擁抱邀請。她沒有拒絕沐夏曉的擁抱，很快畫面中兩個玩家相依在一起。

 

她永遠不知道我看見文字時的心情，那份胸口痛楚……擰得我多難受。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徹底擊垮我對網路與文字的虛擬防線。

 

那活生生的我啊，引冬凜……是一日日開著沐夏曉的角色，陪著顧秋暮一同低首看著湖面，一同談論她的過往，一同瞭解她承受離去後的孤獨。

 

這一切我毫無怨言。

 

因為，我們太相似了。

 

…

 

世界上只有兩種悲劇。一個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另一個是得到了。

 

有一天我也會因為與她的別離而難過，也因為她終於走出沐夏曉的情感而難過。

 

 

（連續更新三章節，閱讀前推薦這首曲子→右鍵循環播放）

（十四）

網路真是不可思議的東西，現實的我們各自躲在小小星球上，不會與太多的人接觸；結果我們在現實人口幾億之千分的機率中，共存在劍三世界內，又進一步在劍三茫茫人海中相遇。

這算是玩家口中那句套俗之語：遇見你是我最美的奇遇。

只是我不覺得是奇遇，也不認為是命運，純粹是我與她之間擁有個相同磁場，所以才能相處罷了。

若我們不是同類人，那顧秋暮是不會與我太多相處，我也不願意多說什麼，只會各自活在星球內成為孤傲的國王，畢竟這是我們作風。

沈默、安靜、自守，直到哪個誰闖入世界內才會突破困境，就像沐夏曉。

…

在顧秋暮的眼中，沐夏曉就如他的名字，陽光燦爛、破曉如輝。他花費將近快兩年的時間融化顧秋暮的驕傲，使她從孤獨的星球中走下來。

孩子氣、陽光、大剌剌、講義氣、偶爾不經意的溫柔、對女性的維護、對喜歡的人小小狡猾、一點不服輸的缺點、不承認失敗的年輕、不願意坦承錯誤的懦弱、事後懊惱又願意彌補的勇氣。

一個普通常見的年輕孩子，顧秋暮用自己的方式守著他長大，同時讓他學著點成長。

她告訴他，現實很多事情可以嘗試。

像是姐姐、變成朋友、成為導師、又是戀人，結果不知道哪時候開始……一直撒嬌的遊戲情人開始學著深沈。

他開始護著她，保護著她。

哪怕顧秋暮有著鎮山河的深沈自持，這一刻卻因為擋在身前的紫色背影，內心竟有著一絲動搖。

她說，他們很少談論現實的生活，最多只是幾句生日祝福，工作辛苦，旅行愉快的簡單祝福，偶爾說些時事和心情，其他太多細節卻不談論。

直到一件事情改變一切，那是關於自己的事情，現實之事。

顧秋暮在現實中有了追求者，一位經濟、年紀、各方面條件都尚可的追求者。尤其是以她的年紀來說，婚姻是雙方最重要的考量，畢竟愛情方面的程序可以簡單，性格和生活適合最為重要。

她本身就是淡情的人，看似順其自然就可以應下的事情卻不知道為什麼無法有結論。

於是顧秋暮對沐夏曉說了這件事情，輕聲、簡單的詢問，純粹只是想要知道沐夏曉的想法。

因為她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究竟是保障的經濟生活？轟烈的愛情？還是穩定的婚姻聯繫？她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在一個適合的年紀、適合的對象，卻無法答應下來。

顧秋暮想知道二十多歲還在最美好的青春歲月中，那個年紀的他有什麼想法。

所得到的回應是漫長的沈默，只有對方細微的呼吸聲。

她說，沈默後是第二次提問，一句「阿曉你覺得呢？」

得到的答案是：「妳要我說什麼呢？」接踵而來，是對方的低聲嘲弄。

那些憤怒不是對自己，是沐夏曉對自己情緒，還有對現實不甘，他一直沒有停下的罵著、說著、梗噎著。

當下顧秋暮不知道怎麼回答對方各種質問，反而是自己先有了答案。

為什麼她無法接受那位追求者，只不過是因為自己無法分心。

她是一個無法分心的人，一旦對一個人好，就很難對第二個人好。就算是網路和現實的差異，她的溫柔和善待都是真心的，並不是透過文字說說罷了，那是發自內心的關心和照顧。

而最大的失誤，就是不知不覺中對沐夏曉太好了、太好了……

好到自己無法再分心去善待另一個人，花精力去正視其他人。

…

「是，這是我當時沒說的話。……阿曉，我在意你，所以我無法處理現實的心情。這些變化太可怕也太無助了，我不知道該怎面對，只能維持沈默直到你停下。」

「我一直對自己說，我是你姐姐，是你的導師，是你的朋友，再不然就只是遊戲情緣而已。可是那時候你問我……」

哪怕是我自以為是，我能不能當作妳無法決定的原因，是因為內心有一點有我？

「我能說什麼，現實中我整整大了你九歲，我和你又能怎樣？所以我回答，這不過只是個遊戲而已，玩玩罷了。」

忽然顧秋暮頓了一會，她意識到面對的不是沐夏曉，而是我，便緩了口氣繼續說著。

「……可是到頭我輸給他，我騙不了他。」

「他說他不是小孩子，他知道我說謊，所以阿曉對我說，既然如此就見個面，因為表情是騙不了人，什麼都看得出來。」

「我當下就拒絕了，我不敢，我怕。」

沐夏曉聽見顧秋暮的拒絕之後，他反而笑了，並且很快冷靜下來。

因為好像懂了什麼，所以沒有質問也沒有逼迫，沐夏曉只是很簡單對她說。

「秋暮，妳在害怕，我頭一次看見妳這麼害怕。」

她一直以來都是以長輩的身份站在沐夏曉面前，就算無法保護他，也會教他、開導他，從不迴避任何事情，而現在她怕得不像自己，只是因為見面一件小事。

那個孩子已經不是需要被帶領的人，他已經開始人生第一份工作，也開始照顧自己，甚至學習在未來照顧他人，很快他就會開始有人生規劃和成熟獨立的想法。

顧秋暮一直認定的孩子早就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與自己平起平坐的人。

所以，哪怕顧秋暮擁有無人可傷、毫不畏懼的鎮山河，卻也只是轉瞬片時，不可能一直守護著沐夏曉；而顧秋暮也不可能永遠維持自身的漠視、無視自身的心情、忽略站在自身面前的那抹身影。

那是一路成長到走來，凜然站在自己眼前，為她建起一道風牆的霸刀。

「秋暮，既然害怕這麼多事情就見個面吧，我會告訴妳我真正的想法，我也想知道妳的心情，就算無法擁有共識，見面過後妳我都會有答案的。」

「妳是個比我大九歲的人，是能比我更成熟面對這事情，誠實面對自己的心情的大人。」

「所以見面吧，秋暮。」

許久，顧秋暮應聲，她答應對方的要求。

事實上她很清楚自己想要什麼，也明白自己該怎做，所以才答應這場赴約。

他們互相加Line，結果雙方並沒有用自身照片當大頭貼，兩個人也各有默契只說自己穿什麼顏色的衣服和服裝，並沒有交換照片或更多暗示，只是約好時間在鬧區麥當勞門口碰面。

顧秋暮內心有不該有的期待，明確來說也是自己的軟弱，她無法乾脆俐落為自己決定，所以有個荒謬想法。

她想打賭，不如說讓命運決定。

因為她很清楚沐夏曉的心思，也知道對方也在等自己的允諾，所以如果對方能夠因為某些契機讓自己被認出來，那她決定屈服這份感情上，試著跟沐夏曉聊聊更多事情。

所以顧秋暮說謊，她穿了一套和說詞不同的穿著去赴約，也打算藉由問路去測試沐夏曉，她決定將一切交給命運安排。

只要一次、短短幾秒鐘、對上眼、開口說話、一切就……

…
……
………

人與人之間的江湖就是一個縮小型社會，當這社會轉移到現實中，所面對的是大人世界，那時雙方未必能維持初心。

就算擁有初心或同樣愛情，但面對真實二字前是殘酷的。輸得未必是外表、長相、感覺，更直接的是自身懦弱，不敢面對更多未知的軟弱。

我與顧秋暮都是各自活在孤獨星球的國王，自傲守著領土，沒有在現實中踏出過一步，只喜歡活在自己世界，經營著腦袋思想，不曾為誰多做過什麼。

其實我們活得很懦弱。

現實世界的人與人，那片真實江湖對我們太可怕了，可怕到無法對另個人擁有更多勇氣。

「阿曉，對不起，我太軟弱了。」

看見顧秋暮在遊戲頻道中對我說這一句話，除了讓我假想用盡力氣去擁抱這位膽小之人以外，我也無計可施。

因為那句話太真實，真實到如同我對她的心情

（十六）

我聽著顧秋暮斷斷續續的說完，訴說口氣是強忍下的梗噎與難過。

她很多遺憾也很多後悔，可是我知道如果再一次兩個小時等待，她也不會走出那扇門。

顧秋暮是一個善良又多慮的人，卻也相當自私任性，我卻無法責怪她，如果是我……我也會做出同樣的決定；就像自己內心對她的情緒，說出來又如何，我是不願意打擾顧秋暮的心情。

她有她選擇的權力，只不過是沒給沐夏曉選擇的機會罷了。

「之後我們就繼續玩著遊戲，誰也沒有提那個赴約，好像這事情沒發生過。」

「我們一如往常的在遊戲玩耍，他照舊逗著我、同樣掛在映雪湖、同樣的在RC上聊天。可是再怎樣的假裝，我和他都知道很多事情已經不一樣了。」

「再後來兩個月，他告訴我自己在現實中有女朋友了，阿曉說他不能再陪我玩劍三了。我楞了一會，還是如最初所想的笑著祝福他。」

顧秋暮恢復平靜，她細碎說著。

說著，她拒絕現實中的追求者，回歸平靜一人的生活。

說著，沐夏曉又陪她玩了幾天，然後牢騷許多要好好照顧自己的話，接著就沒有再上線。

說著，她起初意識到，啊，這個人是真的不在了呢，然後像過去一樣跟親友一起打本，一起玩。

說著，跟親友玩的幾天後，忽然就一個人安靜下來時……

顧秋暮不知道為什麼，她多希望那個「阿曉」能回來，可是她知道自己無權再去打擾對方的現實生活，也不能去參與對方的世界。

那個在自己腦海中耀眼奪目，正直年輕的大男孩已經走了，他已經在劍三世界中死去，回歸現實世界裡開始走出人生重要的第一步，如她所願的往前走著。

她可以想像出來，在沐夏曉身邊的女孩一定也是正當青春洋溢的年紀，會陪著阿曉度過最珍貴的成長階段。

直到有一天，他會為自己決定相守一生的人，自己也變成一個優秀男人。

顧秋暮知道，那個對象不會是她，而是別人。

「我很捨不得、我很後悔、我很難過……可是這也如我所願。只是，哪怕是一點也好，我還是想要看見他，我想要他回來。」

「有一天我開了他角色上線，看見自己在他A掉劍三後的隔天，自己寫給他的信。」

「你知道我寫了什麼嗎？阿曉，我內心是自私的，哪怕你哪天偷偷回來劍三，只要這三十天內對這遊戲、或對我有一點不捨，我會告訴你我內心另一面想法。」

顧秋暮說，她希望當沐夏曉哪天讓自己變得強大的時候，那麼他想要的也會變得更容易抓住。等到他已經見識過天高海闊，知易行難……

她終究得學會畢業，終究得學習真正的別離，因此她要求我代開，假裝他還在線上，然後學習沐夏曉的死去，學習他就算回來……也不會看見那封信的事實。

（十七）

我開著引冬凜的角色上線，然後將東西寄給沐夏曉，接著去解大戰日常、跟藏劍兄弟閒聊、擼了木樁，這樣玩了一輪，等到時間差不多時我才關掉遊戲。

在電腦前沈靜十分鐘後，照慣例我開起沐夏曉的角色。

今天是和顧秋暮的最後一天，也是沐夏曉再度死去的一日。

我去信箱收信後才直奔蒼雲血誓的映雪湖，安靜等待顧秋暮的出現。

這時秀蘿丟了紫色密語過來：「師傅早安，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姆，今天是你最後一天上線了。」

我敲著鍵盤：「嗯，不過我不是你師傅，我是代開。」

「我知道啊，只是習慣喊你師傅而已。是說阿姐她……反正，我不知道該怎說，阿姐她這幾天好像好多了，她有跟我說了一些話，所以我希望你好好跟她告別。」

「好。」

我不知道秀蘿跟顧秋暮說了什麼，但是我也猜到差不多。

之前我詢問她這樣就好了嗎，不需要再代開沐夏曉了嗎？她簡單回我四個字：已經足夠。

對於她來說，我想是不需要等待，因為她終究沒等到那個人回來，卻等到自己的答案。

「早安，阿曉。」看見顧秋暮的身影出現在自己眼前，我簡單回應她，之後直接組隊。

然後進入RC，看見春夏秋冬四個字的房名時內心猶豫一下。

不知道為什麼，對於冬天的缺失很想要幫他們彌補上去，我想告訴她自己的ID，告訴她……

不過我到頭沒有開口，就聽著顧秋暮在RC說：「阿曉，謝謝你陪著我。」

「嗯。」我在遊戲的隊伍頻道敲著鍵盤，然後猶豫一會後忍不住問一個問題：「秋暮，妳要不要陪我走走？」

她看見我切換走路的模式，懂了我意思：「好。」

我與她就開始繞著映雪湖走，在這地圖上並沒有人，只有月亮照映一片雪地，我與她就安安靜靜的散步，一邊走著、我一邊看著角色踩過的雪印，還有逐漸消失的痕跡。

顧秋暮輕聲說著自己的心情：「我沒有跟阿曉這樣走過，不過也好，今天走過了。」

「妳今後會遇到陪妳繼續走下去的人。」

說出不像是我風格的話……連自己都訝異，但是我希望這是能成真的事實，包含自己的私心，我由衷希望。

她聽見後啊了一聲，安靜幾秒後才忍不住笑出來：「謝謝你，我會很好的。」

我們安靜走了將近一半的路，我想起她的故事，還有她對我說的話。

有時候她稱為沐夏曉為『他』，有時候她會直接說『阿曉』，不少時候是直接說『你』……仔細想想，這就是代開的意義吧。

顧秋暮很多話想說出來，卻不能說給沐夏曉聽，但是又是只能對沐夏曉說。

我很高興自己扮演她願意傾述的對象，也很慶幸能擁有過她那份執著的等待；雖然那不是我，但是卻對我說著，因為我是她口中另一個『阿曉』。

「不知道阿曉現在怎麼了，跟女朋友相處得好不好。不過就算他跟我說起戀愛的煩惱，我也沒辦法給予什麼建議，我沒有過戀愛的經驗。」顧秋暮擔憂口氣，就像是擔心弟弟的姐姐。

聽見她調侃的輕語，我想她是放下許多了。

「不，秋暮妳有戀愛過，是跟阿曉戀愛。」不禁流露出溫柔的想法，我對她這麼說。

顧秋暮淡淡說著：「是啊，我有跟阿曉戀愛過。雖然有點……笨拙吧，但是我也學到了很多。」

如果可以，我真想要揉揉她的頭。

成長之後的顧秋暮變得相當耀眼，我喜歡這樣的她。

走完了映雪湖，她站在湖邊面對著我說：「阿曉我要畢業了，我已經從你的愛情中畢業了。所以就請你繼續的開心生活吧。」

「謝謝你陪我，不管是最初的兩年，還是最後這段時間，真的很謝謝。如果沒有你，我依舊是習慣寂寞的人，但是因為你……就算後悔，我也會笑著跟你道別。」

「然後，我也要告訴你一件事情，我打算結束劍三了，阿曉。」

我聽見顧秋暮這麼說的時候，內心也逐漸放下許多。其實對於這答案我不意外，我也能猜想到，因為我與她是同種人。

所以顧秋暮想要留下，陪著死去的沐夏曉。

「結束劍三的意思……就是在這遊戲裡死去了吧。我想要讓顧秋暮這角色陪著沐夏曉死去，就這樣留給他。這是我得到的答案。」

我內心非常不捨得，手指些微顫抖：「妳不後悔嗎？」

「……其實，我現在已經沒有什麼朋友，大家都A的差不多了。而且沒有他，我的江湖故事也早就結束了。我知道他在現實中很努力，因為我還留著他的Line。只是看見他的狀態時，我想我終究也是要畢業。」

「現在我學會了孤獨，學會了別離，終究也是得再來過。」

「所以對我告別吧，阿曉。」

我看見顧秋暮的角色站在我面前，她正在等待我最後一句再見。

明明面對這狀況我是該高興的，可是我說不出來，因為再見這二字讓我內心太痛、太痛了。

不知道為什麼，想到她的等待、也想到我今後的等待，一切就覺得難熬。我將開始等待一個不會回來的人，而這個人明明在我面前，我卻不是真正的自己。

她希望我給予她最美好的結束，卻殘忍的讓我接受漫長的開始；如同沐夏曉讓她學會了別離，所以顧秋暮將對冬日的我告別，一切都是這麼理所當然。

如果非得這樣，我並不想後悔。

哪怕是永遠不見，我也想要說出自己的心情，只屬於自己的，不是沐夏曉的……

「啊……」

我與顧秋暮四周飄起了滿天燈火，將映雪湖照耀的睜不開眼，她輕喊了一聲，我想她是猜到了我的一點心思。因為沐夏曉是不會做這種事情的，這是我對她的心意。

她就是我往前追尋的那抹秋日，儘管我知道她深愛著夏日晨輝，也獨自承受夕暮的孤獨，可是寒冬凜然的我，卻眷戀她的秋末溫柔。

我喜歡她對沐夏曉的愛情，我喜歡她戀愛時的模樣，我喜歡她對等待的那份偏執，以及對阿曉的自私溫柔，我喜歡她身上的那份江湖故事，我喜歡她舊時過往的那份珍藏，她不願意過多傾述的細節。

我喜歡這位活在同樣世界的人，各自活在不同星球卻擁有同樣呼吸，看著同樣月亮的顧秋暮，哪怕就像喜歡一個故事而已，她在劍三的愛情我也會記得，因為……她是活生生的人。

此時此刻，我知道一旦我說話，什麼就沒有了。

我就不再是她的阿曉，不再是她認定的那個人，我就是個我，真正的引冬凜。

可是我還是按下RC的說話鍵，對她開口說話……

忽然我得到她的擁抱邀請，我看見沐夏曉的角色正和顧秋暮深深相擁。

接著，她梗噎對著我說：「原來是這樣……。謝謝，謝謝妳喜歡著我，讓我知道就算是孤單一個人的我，就算我在等待著誰時，戀愛的我是被人愛著……」

聽見她的聲音，我忍不住哭了出來。

我知道再多的話語都沒有用，再多的挽留陪伴終究無然，打從我開口說話的瞬間，就是這段愛情的別離。

而顧秋暮卻用她的溫柔接受我的心意，哭著回應我對她的感情，謝謝我對她的珍惜。

這是顧秋暮的最後一句話，彷彿可以看見她留給我一抹微笑，然後她角色消失在我眼前。

燈火已經結束，留下我一人站在映雪湖旁。我顫抖著挪動滑鼠，環顧我與她最後的地方，想對這邊留下點印象。

忽然之間我看見一抹粉色的身影站在不遠處，是舞春蝶。

「師傅，你要走了，是嗎？」

嬌小可愛的人，她沒有過往蹦蹦跳跳的走過來，就乖巧站在那邊問著。

「是的。」

留給她簡單兩個字，這將是沐夏曉對舞春蝶的別離，也是她必須學會第二次告別的時候。

就在我下線的瞬間，我看見白頻那麼一句話……

「那麼再見了，師傅，希望你永遠快樂。」

（十八）後續

幾天後顧秋暮的Line大頭貼換了，雨落玻璃的照片已經換成她清秀的側臉，那是一張知性的臉，如我想像的一樣秀氣。而她空白的狀態欄也改成Tagore的名句。

到現在為止我還沒有刪掉顧秋暮的Line，就像她說過沒有刪掉沐夏曉的Line是一樣。

不管誰對誰都沒有立場去關心，純粹想在內心留下一個位子罷了。

各自安好，互不打擾。

其實我做了一件事情，就是我偷偷錄下顧秋暮對阿曉說的話，也就是第十五、十六章的那些話，我主要留下有兩個原因。

一部份是我齷齪的私心。

我想要留下顧秋暮對愛情的執著，她所說的每句話都帶有著豐沛感情，就像燃燒殆盡的紅葉，美的耀眼。越是對自己星球以外的事物淡然，那對人之間的情愛就越炙熱。

我自私想要保存那一刻的顧秋暮。

只是雖然留下了卻沒有再打開檔案過，因為那讓我感到痛。

第二原因我也說不出話來。

秀蘿在面對藏劍的告白時，她不只問過顧秋暮和我的意見，她透過以前的親友聯絡到沐夏曉本人。問了現實與遊戲之間的抉擇，說出自己的煩惱。

當時沐夏曉回答是：哪天妳就會知道自己想要什麼，而且會願意改變自己、去爭看看，不再是被動等待。

這是我開著沐夏曉要下線的某天晚上，就是顧秋暮跟我告別前一天，秀蘿私下密我的。

後來舞春蝶跟我了一些話，例如……沐夏曉其實並沒有交女朋友，只是純粹A掉劍三。

A掉的原因，是因為他知道繼續下去並沒有結果。在網路上和顧秋暮僵持下去，而顧秋暮是不會多做什麼改變，其餘陷入死胡同內耗費時間，他寧願在現實中為自己做點什麼。

我不是沐夏曉那種人，所以我並不是很懂他在想什麼，也不懂為什麼A掉的理由是用這個謊言。只是……顧秋暮是一個相當固執又守舊的人，也許原因就是這個原因。

不過讓我想到顧秋暮所說過的：只有自己變得強大的時候，那想要的東西也會變得更容易得到。

到現在為止，我只知道沐夏曉開始成長，至少他跟過去不一樣了吧。

嗯，留下錄音檔的第二個原因，我只覺得或許需要留下。

我不打算特意去聯絡現實中的沐夏曉，然後把這些話給他聽，這是我的自私，這是我的東西。

但是哪天、如果哪天吧。

有這麼一天……就如顧秋暮所說的，哪怕是遊戲或想起她，如果沐夏曉回到劍三，那我會試著跟他聊聊關於秋天的故事。

畢竟她說過，哪怕只是為了她一點點也好，只要沐夏曉還有一點想法，又或者哪些不同，我能理解顧秋暮多少也想為他反抗世界。

……就當作為了這一點點，倒也不行將我私藏的東西讓他知道。

當然這是後話了。

在劍三中我加了沐夏曉好友，不過上下線提示也未必會出現，況且我也不知道還會在劍三玩多久，又或許顧秋暮之後有新的對象，還是沐夏曉在現實中真的有女友了，一切都不知道。

人與人之間的江湖終究要靠緣分，會發生的就是發生，尚未發生的不能期許太多，而正在擁有的一切我覺得就好好珍惜吧。

我很珍惜自己成為阿曉的時候，聽著顧秋暮所說故事的時候，喜歡一個人戀愛的模樣的時候，這些都是我在劍三中美好的回憶。

嗯，到頭來這不是我的江湖故事，這是他們的故事，我還是個白開水，可是我獲得夠多了。

現在無聊的我就在木樁區等著夏天是否會回來，因為新賽季就要到來。

那怕有一點可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