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秦邑的言語,源明玉才稍稍鬆懈,淡淡地道:「看來你語我們源氏,有不少交集。兄長大人能讓你前來,說明是個值得信任的人。」秦邑見她態度仍硬,有些尷尬地道:「明玉,怎麼又冷冰冰的……你看要嚇到小朋友了,笑一個嘛!」
秦邑笑著向你勾手,雖是孩童樣貌,神態間卻有與年齡迥異的成熟感。她微微一笑,說道:「明雅讓你來的?她還真在意那個姑娘……。」你才欲開口,卻看到源明玉臉上閃過一絲不悅之色,但……算了吧!
是啊!我們要不要快些同源公子聯繫啊!他告訴我,若是遇到源氏的族人可作聯繫之用。
源明玉冷哼一聲,左手倏抬,法訣輕掐,嘴上吟著:「北斗三台,太上五星,靈來,召!」話音方落,你體內突地浮出一張淡藍色的符文,直直飛向她的掌心,驀地消失在一團紫色的鬼火之中。
秦邑見狀一驚,叫道:「啊……怎麼就熔了……他是你哥哥,你人都來了,還和小孩子一樣置氣嗎?吃趙丫頭的醋啦?」源明玉聞言,別過頭去,大聲道:「沒有!」
「明玉!明雅是你重要的人,趙丫頭又何嘗不是他重要的人呢?在他心裡,那個小姑娘份量,已經不是當年晴夫囑託他,去尋找趙家遺孤,盡力補償的度了。」
「兄長大人,待她還不夠嗎……神算趙氏,竊取天運……當年祖父大人之憾,也並非他全權之過。源家如今在朝中的局面,天命姬大人,你不清楚嗎?若是哥哥在……唉……。」源明玉握緊手中的長弓,又復鬆開,有些黯然地道:「這次,我就幫兄長大人了了他的心願,他該安心同我回家了吧……。」
秦邑迎上前去,抬頭望著源明玉,咧嘴笑道:「好啦!明玉乖~那個叛徒風音泠,我們不也在島上發現蹤跡了嗎?當初助月泉淮給蓬萊前門主方藝下咒的就是她,這個小朋友說,明雅現在離方乾島主挺近的。剛好讓明雅和方家聯絡一下。」
源明玉凝望了她一陣,才點點頭,手心一展,再次燃起一團紫色鬼火,那張被熔去的符令在點點光斑中重現。她轉眼望著你,說道:「你身上殘留有兄長大人的靈力,這張聆音現影符你拿去,在此使用,就能聯絡上兄長大人了。」
……。
「既與兄長取得了聯絡,不知你可願再助我源家一臂之力?」你應了聲,她繼續說道:「先前聽海門關陣地的尹拓長公子說,月泉淮率眾前來,將前線戰線搞得天翻地覆。而據天命姬大人所言,風音泠叛出我源氏後,便一直跟隨此人左右。」
既然源氏這麼多年來,一直在追捕風音泠,她應該有所提防才是。況且此番月泉淮前來,也是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源明玉點點頭,眼中放出一絲寒意,說道:「我們發現風音泠,倒不是因為月泉淮。當年她雖趁族中不備,重傷三位長老,奪取禁術,但父親大人也刻下了血咒在她身上,血咒就像是烙在骨頭上的印記,她此生都無法擺脫,源氏族人可憑此追捕、緝拿於她。我們的船方至薔薇列島,思弦和我的式神就開始躁動不安……。」
原來如此,那不知風音泠現在何處?
「思弦派人喬裝調查了一番,她和一小股月泉宗的人駐紮在清平坊的海邊。我已經將消息傳給兄長大人了。我們也快些出發!這次抓到她,定要讓她嚐嚐離魂散魄咒的滋味!」她身旁那盞魂燈幽光忽盛,你感到背上一涼,看來是動了真怒。
……。
清平坊岸邊,方玉庭與你搶先攻上,源明雅與源思弦在後方合力施為,破去風音泠的層層詭術。她遠近受制,手段難施,不一會便被你們放倒擒來,縛回靈樞堂中。
方玉庭惡狠狠地盯著眼前人,語氣裡憤恨交加,卻又有些藏不住的喜悅,說道:「有勞你相助了!這麼多年了,終於抓住這個暗害父親大人的兇手!」
是啊,看起來方藝門主的毒有法子解了。
「這麼多年了……月泉淮狼子野心,風音泠蛇蠍心腸!居然給我父親下如此歹毒的陰陽咒術。當年阿麻呂請來的東瀛醫者,宮長浩三先生曾言,墮魂引唯有施術者自己才能解開,就算是源氏一族的家主前來,亦是束手無策。玉茹這麼多年輾轉為家主尋藥,希望能用折衷之法……唉。」
如今只要讓她解開陰陽術,方藝門主的病就能康復了吧!
「是!都將她抓住了,你和我一同審審吧!這次說什麼都要讓她解開!」兩名弟子一施力,風音泠立時被壓跪在地,一雙怨毒的目光直視著你們,卻無半分恐懼,恍若對眼前的局面絲毫不在意。
風音泠寧可玉石俱焚,也不願解開咒術的舉動,眾人皆是始料未及。方玉庭蹲下身來,顫抖的雙指探向她的脖間,良久後,才緩緩搖頭,面如死灰地道:「沒用的,心脈都斷了……。」隨侍的弟子見這女人如此決絕,也不由得吸了口涼氣。
「這……這可怎麼辦!浩三先生不是說,墮魂引的施術者若是亡故,那麼被下咒之人也會……。」方玉茹摀著嘴,她也被眼前的景象嚇得不輕,神色有些茫然。方玉庭走到你身旁,面色凝重地道:「唉……少俠,快去幫我問問源明玉家主吧!那術法是他們源氏所創,興許還有什麼其他的方法。」
你火速趕往源氏泊船處,正好撞見趕來的源明玉與秦邑,便連忙將方才發生之事告知。秦邑聞言後秀眉微皺,沉聲道:「自戕了?是她的性格……蓬萊的方玉庭,怎麼這麼沉不住氣……等我們……。」話還未說完,源明玉便匆匆行了一禮,打斷了她的話:「天命姬大人!蓬萊方玉庭救人心切,人之常情,畢竟他的父親病了那麼久……只是,墮魂引本就是我們源氏一族的禁術,家中更是嚴令弟子不得修習。的確記載中曾言:非施術者本人,無解。但我們一族會盡力為他尋找其他解咒的方法。但……風音泠既亡,術法的反噬之力也快了,我這就讓思弦送藥給他們,能延緩些時日。」
……。
你回程與方玉庭等人述說源家的作法後,他們只悵然地應了聲,對眼下的情況半點方法也沒有。見此壓抑氣氛,你不便多留,默默地退至靈樞堂中,正好看見旁邊幾間小屋舍,決定探望一番先前的傷者。
方子游與林文都在側室之中,後者已清醒了多時,斷臂的傷口也穩定了許多,正閉目養著神。可另一人,卻是雙眼直勾勾地看著榻上那再也不會醒來的聲音,喃喃道:「脅驅叔叔……掠海……無陵……。」
子游,逝者已矣,你還是要保重身體,他們也不希望你這般傷懷……。
他回頭一望房內,神色黯然,又猛地咳了幾聲,無力地道:「我曾以為,只要我武功越高,就可以保護好蓬萊……保護好他們了,可現在,終究是我太過無用了,兩屆的海狀元有什麼用,不過是虛名罷了!」
子游,不能這樣想,你已經盡力了。縱是絕世高手,面對席捲九州的戰火,也無法救下所有人。
林文一直端坐於一旁,聽得你們的對話,眉一皺,開口罵道:「方子游!給我把眼淚憋回去!你要是真的沒用,這麼多場仗,早就死了,還能站在這裡嗎?有時間在這裡嘆氣,不如上陣多砍幾個敵人!別讓他們的鮮血白流!」你一呆,望向那傷得更重的女子。她摀著簡單包紮過的左臂,注視著那消沉的背影,雖是喝斥地用力,你卻也隱隱看出她的兩眼有些泛紅。
林姑娘……別……。
方子游微微顫抖著,向後一擺手,深深吸了一口氣,才緩緩轉過身來。他眨了眨微紅的雙眼,堅定道:「無妨……林姑娘說得沒錯!對也好,錯也罷!武功強也好,武功若也罷……我是蓬萊的公子,就應該對戰場上的一切負責!」你抿了抿唇,要他別給自己太多壓力。
林文見他終是振作了起來,微微點頭,說道:「算我沒看錯你!方子游,戰場上的事情,不會讓你一個人擔著的!雖說我失了條胳膊,但該盡之事,可不會比你落下幾分!我記得凌海堂堂主,脅驅大人是你的啟蒙恩師吧!三家都會派人送長老們的遺骨歸島,你不回蓬萊一趟嗎?」他聞言一愣,說如今戰事未解,恐怕……。
「你以為藏在心裡不說,我就看不出來了嗎?來回兩三日的光景,有我們在,還撐不住的嗎?」方子游眼眸輕轉,與林文的目光對視了一陣,才道:「可雪折長老,你……你和康宴別一起回去吧!這裡有我在。」林文白了他一眼,斥道:「怎麼比以前還磨唧磨唧的,讓你去你就去!和我在這裡客氣什麼!」她撇頭朝你說道:「喂,你隨他一起去趟蓬萊!幫我看著點他!」方子游歸心似箭,先行出發回返蓬萊,你將島上巡視一遭後,也隨後跟上他的腳步。
……。
你雖非蓬萊中人,但對島上祭儀之所仍稍有認識。你來到太一神宮前,正好遇見同樣歸島的方玉茹,聽她言,有位法宗的師兄,四個兒子皆戰死在百川港,連遺骨都沒能找到,當場便因為傷心過度昏厥,自己才將人送去了蘅芷閣治療,剛回宮門便遇見了你。你聽聞如此悲劇,亦感戚然。
「是啊……這次從薔薇列島運回來的遺體,將船艙和甲板都堆滿了,鮮血把木板的縫隙都染紅了。唉……碧玲姊姊這次返家也是不巧。」
碧玲前輩回來了?
方玉茹點了點頭,說道:「正是,碧玲姊姊久居絕情谷中,只是這些年方藝伯父的身體越發的不好,蓬萊便傳信與她。不久前又逢方乾門主廣發俠客令於中原,廣邀武林人士前往東海論武,碧玲姊就同我聯繫,說想要回蓬萊探望方藝伯父的病情。誰能料……伯父在她抵達蓬萊的三日前就過世了……。」
這……?還真是陰差陽錯……
「人之於世,譬若蜉蝣,生老病死……難以人力左右,一切都在因果之間。我聽聞玉庭哥哥說,方藝伯父的故去是因為施術之人自戕……導致的。」你蹙眉思索了片刻,果然是因為風音泠的緣故……世事果真環環相扣,不禁暗嘆一聲。
方玉茹說,此時正是東海動盪之年,蓬萊前門主病故,凌海堂主戰死沙場,「岱輿長老」方宸專門提前自天圓地方閣出關,同元滄鸞一同協理門務。不過這岱輿長老你雖有耳聞,卻還是那謝采更為人熟知。
「那個叛徒……的確,歷代員嶠長老,皆選自門主親衛,而岱輿長老之位是由方氏宗門推舉而出。謝采被授予長老之位時,方宸長老已然前去天圓地方閣碧關修習。這些年門內門外之事,員嶠、岱輿兩方之責,盡落在謝采肩上。」她嘆了口氣,說道:「平心而論,若他不生反意,做得倒也不錯。」
她自覺說得多了,淡淡笑道:「如今說這些也無用了,你也不是外人,進去神宮一起參加葬儀祭典吧!小公子也在那裡,她看起來比先前沉穩許多了,不過經歷這樣的事情磨下去的性子,真是讓人心疼……。」說罷,當即引著你走入宮中。
……。
祭儀之中的大多數人都是你曾見過的,唯獨那立於元滄鸞身旁的男子頗為陌生,想來便是方宸。他主持完了儀式,正自與其他門人交談著,不經意地與你眼神一對,一旁的弟子看見了,便與他說了幾句,方宸聽罷點點頭,竟筆直地朝你走來,說道:「老夫雖出關不久,但也從門中弟子口中聽過你的所為,是個不錯的後輩。」你惶恐一抱拳,直呼讚謬,方宸只淡淡笑了聲,讓你不必太過謙虛。
不過……方才長老提到,重啟天問閣會議?
方宸挑了挑眉,顯然沒想到你對此有興趣,解釋起所謂的「天問閣會議」。蓬萊門中,門主之位從來不是一己專擅,岱輿、員嶠與四宗宗主亦有彈劾、監督之責。自從前任門主方藝抱恙後,即由方乾代任其職。方宸依稀記得,那日尹斐覺與康雪折倆人親上神宮,論及先祖所定下「淵玄島主不可為三家之主」的規矩,而方乾亦是言之鑿鑿,他日若擇出繼任之人,定當卸位以示公允。
你這才恍然,原來蓬萊與九天之中,還有這等掌故。方宸點點頭,轉身又向眾人的靈位一拜,神色一凝,說道:「如今放眼觀之,東海、蓬萊的景象,方乾兄長功過幾分,留待之後,祖宗靈前定奪吧。」
「你本不是外人,知道這些倒也無妨。我先前聽子游那孩子說起,你是隨他一同回來的?」
一前一後,我乘的船遇到了點風浪,稍晚了點。
「嗯,來找子游的話……」他抬頭向後方望去,卻沒在四散人群中找著方子游的身影,蹙眉道:「這小子又不見影了。他心裡不好受,在我們老一輩面前又撐著說自己沒事,這彆扭的性子,與當年的蒼玉倒有幾分相似。唉……方皓跟清寧宗主還沒走遠。浩兒素來與子游交好,你去問問他,應該能找到子游去那裡了。」你應了聲,又上前敬拜了一遭,才微微欠腰,轉身離去。
……。
「你是來找子游的嗎?」男子微微一笑,他身上的氣質總令你感到安心。
正是,方皓兄知道他去哪裡了嗎?
方皓想了想,說道:「祭儀方畢,我還沒來得及喊子游,就看他踏著輕功朝悟劍谷方向去了,還記得他剛學輕功的時候,一開始連神宮上的石拱都上不去,時間過得可真快,一轉眼,我們都長大了。」他的臉上雖有微微笑意,卻更帶著幾分愁緒。你正想去悟劍谷尋人,方皓卻忙將你攔下,說道:「你別著急,子游這兩日心情不甚好,別貿然過去。」
子游他一直不是……。
「一直笑著對大家說自己沒事,高興與否,開心與否,都不會拒絕別人,也不會冷顏相待。」你心下一黯然,那在靈樞堂中暗自垂淚的少年,似乎的確如此。
「別人都說他是東海小霸王,是個不讓人省心的傢伙,其實他心思細膩的很,從不會讓別人感到不舒服,即便他真的覺得不開心,也就是哈哈哈笑幾下就過去了。從薔薇列島回蓬萊的路上,他就一個人扶著欄杆,站在船頭看海。」方皓語句之中,似有嘆息連連。他說,他身前的欄杆,在船靠岸時都已全數斷去,腳邊盡是細碎的粉末。
「我走到他身旁,想說點安慰的話,可他回頭笑著拍了拍我的肩膀,就跳下船去……看起來似乎什麼煩惱都沒有……。」他頓了頓,又道:「其實子游從小都沒見過自己的父母,他來蓬萊前一直跟著他的親爺爺方蒼玉遊歷海外諸國,我聽父親大人提起過,他的父母在他滿月時死於一場海嘯中,蒼玉爺爺雖武功高強,卻也只來得及救下尚在襁褓中的他。他雖打小就頑皮,整個蓬萊都被他鬧得雞飛狗跳,可他心裡卻分外在乎自己身旁的人,有時,甚至可以說是護短……。」
他望著遠處,視線落處是脅驅的神位,嘆道:「脅驅叔叔手把手地授他武功,無陵從小看著他長大,他和掠海這麼多年形影不離……門主爺爺更是在他面前被……被人擊傷,任誰經歷這樣的事情,心裡都不會好受,可他又怕自己的情緒會讓身旁的人擔心,怕影響士氣,唉……都不知道該說他彆扭,還是說他貼心。」
那方皓兄覺得,怎樣能讓他心情好點?
他垂眉思索了片刻,突道:「倒是有個方法!你也許可以一試,去見他的時候啊,帶個小海獺。」……海獺?
方皓看著你的表情,噗哧一笑,說道:「你別看他那個樣子,像是個玩世不恭的小少爺。其實啊,他最喜歡毛茸茸的小動物,他會的那個喚靈術,起初只是為了和墟海裡的海獸說話解悶。早些年他在海灘邊發現過一窩海獺,結果陰差陽錯地沒能養成,雖然嘴上說著沒關係,但暗地裡傷心了好一陣子。」
你心下一溫,原來子游是這樣的人啊!
「前些時候我養的海獺瑤華臨產,正逢薔薇列島上戰事驟起,我就把他託付給醫宗弟子照看,想來這幾日應該已經下了崽兒。你先跑一趟蘅芷閣取一隻,見子游的時候,先別說話,把海獺小崽子塞進他懷裡,縱是他心裡憋著多大的氣,也能壓下去!」
方皓兄……對子游還真是了解啊。
他把你推至宮門邊,笑道:「打小就看他跳墟海捉魚,爬蓬山抓鳥,若是不瞭解,那才是假的。好了,不說了,清寧師傅找我還有些事情,你也快些去!」
你揣著海獺來到悟劍谷中,好奇的毛團在你懷中鑽動,不時發出的吱吱聲響引得不少弟子側目。你尷尬地笑了一陣,飛快穿梭於石陣之間,終於找到子游的身影。不過他神色木然,呆立巨石之前,渾不覺外界之事,看樣子竟是進入那悟武的幻境之中?
你看著眼前的景象,不由得想起鯤鵬島時,可人為心魔所纏之事,雖然貿然做為或有風險,但現下或許正該如此!你嚥了嚥口水,緩緩將手搭上方子游的肩上……。
……。
眼前境況,若真似幻,直到那執傘的俊影消逝,你與方子游才如夢初醒。他渾身一震,睜眼看著你,說道:「你來了?我這是……?」
給你!
不待言,你一股腦地將吐著泡泡的小海獺塞進方子游懷中,他楞了一愣,看著小海獺伸出小爪揉著臉,瞇眼看向自己,面容間冰霜盡化,連忙調整臂彎的姿勢,讓小海獺舒服地在他胸口輕蹭,還微微伸了個懶腰,看樣子極為舒服。
「你!呵呵……小東西,這次不撓我了吧!別別別,別鑽,癢啊……。」你看著子游綻放出久違的笑容,與懷中海獺親密的互動,低聲問他喜不喜歡。
方子游寵溺地看了看懷中的海獺,輕輕伸指撓了撓牠的小肚皮,笑道:「驚喜嗎?像是皓哥會做的事情。是他給你出的主意吧!」
真是的,什麼都瞞不了你。
「這樣的事情,無陵那個木魚腦袋自然想不出來。我本來不想讓你們擔心的,也不是時時刻刻需要被人照顧的孩子了,我有能力也有責任保護好大家……這是我的命!」他的動靜,微微驚醒了幾個入定的弟子。他們看了看眼前的蓬萊小公子,神色有些變幻,隨後又閉眼悟劍,似有所感。
但你關心的人,同樣也在關心你啊!你也別給自己這麼大的壓力。
他抬眼望向疊嶂的遠山,目光停留在海風浮動的白帆,緩緩道:「這是我接過爺爺的華鋌劍時,就註定的事情……蓬萊和東海是我的家,若是連他們我都無法守得住,要這把劍何用,要這身武功何用,要那些個虛名又能做什麼呢?中就是我還不夠強啊!」
子游,林姑娘先前不是也說了……。
「林姑娘說得沒錯,我不是功夫不夠強,但也如你所言,中原安史大亂的戰火,不是爺爺這樣的天下第一,還是劍聖拓跋思南前輩,抑或宇軒伯伯的一己之力能扭轉的。但我還是要努力,將一切握在自己的手裡,可以掌控全局,繼而保護大家!」他迎著陽光,未換下的征袍滿是裂片殘布,卻隨風飄揚。
那你準備如何做……?
「如何?又當如何呢……?」你一言將他問得有些發楞,清澈的雙眸中浮上一層迷茫的陰雲。他低下頭,輕輕道:「一路上,你也辛苦了。這個問題,我要想想……。你明日再來此尋我吧,也許那時,我會有答案……?」他轉身面著那塊劍石,你看著他削長伶仃的背影,輕輕一嘆。
……。
翌日,你來到悟劍谷中,卻尋不著子游的身影,正疑問間,卻見時無陵倚傘行來,步履遲滯,走得極為吃力。
咦,子游呢?時公子,你的傷還好嗎?怎麼這就起身了?
你迎前問道,但看他面色如紙,捂胸咳了一陣,才道:「我的傷……不要緊,斷了幾根肋骨而已,還扛得住,我不能讓小公子一個人。」
都咳成這樣了,還說不要緊。子游不是孩子了,不差你這一會看著!你快回去躺著。
他想也不想地搖頭回絕了你的建議,苦笑道:「不差我一會看著,一恍神的功夫,他昨天就跳進墟海之眼裡去了。」
亂銀池旁的墟海之眼?那不是無底之洞嗎?他去那裡做什麼?
「咳咳,沒被裡面的海流捲死,算他命大!真是不讓人省心!咳咳……為了什麼?縱然那裡有亂銀池萬中無一的隕海晶礦,等戰事稍定後,派熟悉水性的弟子潛入去取就好,他這個性子啊!有什麼事情,都想自己兜著!」
這……發生了什麼要緊的事情嗎?
時無陵咬牙道:「前天夜裡,我從蘅芷閣的病床上醒來,四下詢問後才知曉他在悟劍谷。等我趕去時,就看到他抱著劍站在渡口,望著漫天的繁星出神,我喚他,他也沒反應。我就在他身側,候了一夜,不曾想卻因為傷的緣故又睡著了。」
「等我早上醒來時,身上披著他蓋的外袍。我抓了遠遊渡的弟子一通問,才知道他提劍去了亂銀池。只因為墨宗武長生宗主說了句:『若想製作出不亞於肉身靈敏的義肢,唯有用墟海之眼裡的隕海晶礦鍛造……』」不亞於肉身靈敏的義肢?你想了想,大抵便是為了林文姑娘吧!
你下意識地將心裡的推測說了出來,時無陵嗯地一聲,接道:「他心裡還是放不下林家主那條失了的胳膊。武宗主素有神機之名,製個義肢自不在話下,其間高低,取材佔了八分。小公子雖凡事不求人先,但遇事卻仍臻盡善盡美……我趕去亂銀池的時候,宿在池旁的兇猛海獸蜷縮在巢穴裡不敢探頭……小公子渾身濕透,拄著華鋌劍立在墟海之眼旁的礁石上,半個身子高的隕海晶礦被他用繩子綁在身後,他是硬生生背著那塊礦石游上來的。明明自己的內傷也不輕,總是做些以身犯險的事情!」
「唉……他還笑著跟我說,只是早晨起來去海裡泡了個澡,沒什麼大不了的。」你聞言不禁莞爾,這的確是子游的風格,就不知他現在何處?你問了時無陵,他無奈地道:「小公子嫌船太慢,掠海又……唉!所以用喚靈術召了巨鯨「吞海」乘在他背上回來的,到了渡口讓我替他把隕海晶礦送去了墨宗的回心苑,他自己去九歌島了。」
九歌島?我知道了……掠海……。
「不錯,蓬萊中人,都會有一隻屬於自己的鵰,他會與我們心意相通,形影不離,並肩作戰……之於我們不亞於親人、手足,每當海鵰故去之時,他的主人拚盡全力也會把屍身待回蓬萊,葬於九歌島的山巔,讓他們的靈魂得到安息。小公子在蓬萊待不了幾日,又要會戰場了。他應該是去九歌島,安葬掠海去了。咳咳……他昨日說讓你去尋他的吧!快去吧……。」你看著他摀著胸的可憐樣子,不由得嘆了口長氣,方子游雖然不按牌理,但不回卒從來也是個拚命不皺眉的。
……。
崖顛山氣湧,翔鵰穿海風,蓬萊小公子靜靜地望著那鑿跡明顯的土堆,過了好一會,才微微側頭,對著身後道:「你來了?抱歉,沒在悟劍谷等你。」
子游不必解釋,此間之事時公子告訴我了,你的內傷?如何了?
「沒事兒,我向來皮厚,這點傷還死不了。」
先前你給我說的事情,想得如何了?
「蓋世武功雖可於萬軍之中奪得上將首級,卻難抗千軍萬馬之力。」他仰頭閉目,緩緩地道。
哦?你的意思是……?
「我腦海裡一直在回想薔薇列島的戰況,一幕又一幕,使我夜不能寐。我的確需要變得更強,也需要幫助我身邊的人變得更強,或者說以我的能力,將三家弟子的能力發揮到極致,用以對抗外敵。」
「這樣應該就能做到,我一個人無法辦到的事情了吧!爺爺曾告訴我過,武學之道譬若百川歸海……海納百川……對!我要以我之力,聯合起整個東海的力量,借助、引導他們!」他猛地轉頭看著你,眼神裡有藏不住的狂熱,雙手緊緊攥拳,你眼前的少年,竟然在幾日之間蛻變到了這等境界……。
你想學的,是謀略之道?
他用力地點點頭,說道:「你說的沒錯!我想到上次去中原時,同鬼謀李復先生的會面。細細思量來,他說的話也使我受益良多。東海小霸王……該是過去的故事了。我要親自帶著三家弟子把渤海國、日本的軍隊趕出東海!我想未來我應該需要一個和爺爺麾下七枚一樣的力量……。」
七枚?有了謝采的前車之鑒,你……?
方子游淡淡一笑,應道:「人心向來難以左右,那我又何必左右呢?以誠相待便是了!況且我的七枚不會是棋子,他們會是我的夥伴、兄弟、手足!若真有一日他們想要我的性命,那大概真的是我做得不夠好吧!」
如此豁達,令人欽佩!如果是你的話,一定可以的。
「所以……」方子游抬眼看向你,瞳仁間星芒熠熠,令你挪不開目光。你們對望了好一陣,他才嚥了嚥口水,朗聲道:「你可願意當我的七枚之一?」
你的……七枚?之一?我?
方子游的話炸得你腦中嗡鳴作響,一時反應不過來。他爽朗大笑,說道:「對啊,怎麼了嚇一跳嗎?哈哈,我可沒同你開玩笑,說的是真話!我都想好了,若是你來當我七枚中小戎的位置最合適!戎者為車,在象戲中,它最為靈活機動,有縱橫捭闔之能。爺爺的小戎就是它的義妹溫蘅姑娘,這個位置素來都是給身旁最信任的人噠!」
你把我當……最信任的人?
「那是自然啦,這一路走過來,我不信你,還能信誰?放心,我不會用七枚的名號束著你。『車』如果被縛住了輪軸,又哪裡稱得上是『車』呢?我早看出來了,你本是江湖遊俠客的性情。」他負手回身,望向無邊際的海面,悠悠地道:「這九州、這天下,你想去的地方還很多吧!小戎的位置我給你,作的是咱倆的羈絆之用。不過,要不要當,還是看你的意思!」
你都這樣說了,這小戎之位自然是非我莫屬了!可不能反悔哦?從這以後,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了。
見你答應,方子游狂喜之情溢於言表,從腰後取出一物,卻是一壺做工極為精美的白璧青玉壺,正是方子游慣用的酒壺。他將酒壺遞給你,喝道:「來!你我共飲此杯!」你接了過來,細細摩娑著上面的青銅獸紋,隱約的醇香自瓶口傳來。
蓬山墟海為鑒,我願領方子游座下七枚小戎之位,自此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蓬山墟海為鑒,我方子游願以杯酒盟誓,與你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此生定不相負!」
好!子遊!乾!
「哈哈哈,乾!」你倆互傳酒壺,臨風對飲一陣,才意猶未盡地拭去嘴角邊的殘漿,互道痛快。
痛快啊!不過經此一遭,你肩上的擔子可種了不少!
「哈哈哈,沒有什麼是我方子游辦不到的事情!不過這條路,要學的東西還有很多,應該會很好玩吧!」
前面還說東海小霸王是過去式了,現在就又說好玩了嗎?
他撇了撇嘴,說道:「好玩是狀態……凡事苦大仇深地去學,自己不累嗎?責任之於我是宿命,可我沒覺得他是我的負擔啊!能保護好自己重要的人和物,我也會很開心。況且我正值及冠之年,老氣橫秋的是不會有姑娘喜歡我噠!」你聽他一番言論,也不禁點頭稱是,但他似乎意有所指……算了。
好吧,那你現在這樣……林姑娘還……?
他聽見你的話,面頰上飄過一絲緋紅,和孩子似的別過頭去,一本正經地道:「咳咳,今天天氣不錯啊……。」
……哈哈,是啊,碧海藍天。
他又僵了一陣,才垮下肩來,輕聲道:「無陵告訴你了吧……我是來安葬掠海的。」
嗯,子游你節哀。
他緩緩地蹲了下來,用手輕撫著那微微隆起的土丘,你明白那裡頭究竟埋藏了些什麼。方子游面有眷戀之意,淡笑著道:「還記得是十來年前的事情了,蓬萊正在行開海之策,我瞞著方乾爺爺,和其他弟子一道走的拜師流程。在去九歌島選鵰時,別人都拿的成年鵰,我偏偏看上了顆灰不溜秋的蛋,旁人都說這是顆死蛋……我不信,抱著去問滄鸞奶奶,才知道那是奶奶的鵰熒惑留下的蛋。」
這麼說,掠海是你親手孵出來的?
「對啊,我親眼看著他破殼的,孵蛋的工序還挺複雜。他剛出生的時候,爪子和喙都是粉嘟嘟的顏色,腦袋上頂著蛋殼,跟在我的身後跑。後來無論我去哪裡,他都陪在我身旁,陪著我練功、闖禍、打架,背書……。」
也陪著你奪了兩屆的海狀元。
聽見你的附和,他的神色黯淡了下來。
對了,安葬掠海的事情你處理得如何?
「我用爛柯山上的百年楠木做了個棺,就埋在這裡了,能遠眺墟海,他應該會喜歡。現在的話……還差個墓碑。」
墓碑?去墨宗回心苑找弟子做一個就好,我替你去都行!
他用力地搖搖頭,說道:「我要自己做!你要是想幫我的話,替我去神宮上石拱的最高處採塊石頭下來吧!」
……太一神宮!?
那麼高的地方嗎?那兒的石頭有什麼特別之處嗎?
「和蓬萊的尋常山石沒什麼大區別,只是掠海喜歡在高處睡覺,它剛學會飛沒多久,就在上面安了窩。那時候脅驅叔叔剛教會我輕功,我怎麼飛,都跳不上神宮的石拱,掠海這傢伙,和平常早起的鳥兒都不一樣,一覺過去就日上三竿了。我為了不讓他整日賴窩,專門纏著爺爺教我輕功的秘訣。」
那你學了多久?
他想了一陣,才道:「爺爺說御空翔波的功夫,脅驅叔叔都教我了,就傳了我載溪風步和點墨江山……三個揉在一起練,約莫小半個月吧!自從我能跳上去了,掠海的確起來早了許多,只是早晨總會迷迷糊糊的,有時候還會把我甩到海裡去。」
說到這也就明白了,他是想用掠海建巢地的石頭做碑。那石拱雖不是什麼坡度奇險的地方,但也是高得誇張,你費了好番力氣才爬到高處,砍了塊合用的山石回來。方子游左右丈量了會,身後華鋌凜然出鞘,劍芒閃動之間,那塊不規則的頑石便成了一座方正的石碑。
……。
沒想到你還會雕東西?
方子游一笑:「三腳貓的功夫,小時候纏著武長生宗主教我的,不過沒練劍好玩,就沒仔細學。」他小心地將手中的石碑遞給你,說道:「石頭是你採來的,在百川港他也載過你一程。你幫我把墓碑放在他的墳前吧!我想掠海應該會高興再次見到你!」
你將那石碑安好,方子游閉上雙眼,輕輕將手附在其上,低聲呢喃:「長風起兮越重浪,蓬山遙兮路漫長,魂歸來兮渡滄溟,葬無身兮墟海旁……長風起兮越重浪,蓬山遙兮路漫長,魂歸來兮渡滄溟,葬無身兮墟海旁……。」
你這是……?
疑問間,旁邊一隻白羽海鵰忽地臥在墳前,悲鳴之聲盈滿長空,縱是你也聽得心神蕩漾,行將欲泣。方子游撫了撫那白鵰,輕聲道:「這是蓬萊用以招魂的悼詞。唉……掠海是為了保護我死的……。」
能保護你不獸傷,也是掠海的願望吧!
那白鵰依舊悲鳴不止,你不由得好奇起他的來歷,方子游抬頭道:「她叫翎歌,是掠海的伴侶。從我帶著掠海的屍身回來後,她就這樣了……整日臥在這裡,不吃也不喝。」
她也在為掠海的死傷心吧!
「嗯,鵰是重情的動物,一生只會有一個伴侶……看她這樣子,我心裡就房幅小刀在一下下地割似的,唉……。」
可一直不吃不喝也不是辦法啊!翎哥的身體也抗不下來。它有沒有什麼喜歡吃的東西?我幫你去尋。
他望著翎歌想了陣,才道:「喜歡吃的東西嗎?先前我還給掠海說,等回了蓬來就給他抓最愛吃的文鰩魚,唉……那也是翎歌最喜歡吃的魚。」
文鰩魚?那是?
「那是種生長在聚靈淵裡的魚類,鰭似鳥翅,他游曳時偶爾會躍出水面,遠觀就像能飛起來一般,但性情很是凶猛,掠海還沒學會飛的時候,有一次不慎掉進聚靈淵裡,被這個文鰩魚當成了獵物,要不是我反應得快,跳進去把他撈了出來,他連骨頭都剩不下來。等到他之後長成了成鵰,整個九歌島上的鵰都打不過他,但他看到文鰩魚就要繞著飛……。」方子游解釋道。
這是有心理陰影了?就這樣還愛吃這種魚的肉嗎?
「文鰩魚肉質鮮美,但不易捕捉,是海鵰喜食的魚類之一。不過墟海之中有那麼多魚,掠海怵得荒文鰩魚,我就帶他去找其他吃的。但誰讓翎歌最喜歡吃這個魚,那小傢伙,為了討『姑娘』歡心,那段時間整天繞著聚靈淵上頭飛,就是不敢衝進水裡去。」
他笑了笑,臉上的神色又溫煦了起來,繼續道:「那看得我直著急,最後做了個魚簍,每天幫他抓文鰩魚,然後讓他叼著去見翎歌。很久之後我運喚靈術,才知道那掠海就給人家說,魚是我幫著抓的。唉……他平時打架的時候,不是挺機靈的嗎?」
那後來他倆是怎麼在一起的?
「鵰類喜慕強者,掠海雖然是群鵰之首,但連個文鰩魚都抓不住,翎歌自然不願意答應他。最後掠海實在沒辦法,自己衝進聚靈淵抓了一隻出來。我還記得那天他的模樣,活像是隻落水的黑公雞!」他憶起往昔趣事,唇角勾起了一絲微笑。
但翎歌終日飲食不進也不是辦法,你決定替掠海善盡最後一份責任。於是一連三天,你日日都到聚靈淵替翎歌捕幾條文鰩魚,不料她連看都不看一眼……。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