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氏新貴
段方旬
段方旬原是大理宮弟子。其祖父段雲峰號稱“南段天指”,為段氏家老,因輔佐段氏本家家主,打理商業戶租,於段氏功不可沒。
而相比起段雲峰的雷厲風行,段方旬的父親段雲方性格較為中庸。尤其是在教導段方旬一事上,多是任其天性自然。雖然這一度讓同樣出身於南詔大族的段方旬祖母迦藍茵頗感煩惱,但段雲方一脈本就與家主之位無緣,於段氏族中也只需盡輔佐之責,所以隨著段方旬的長大,全家人對他的期望也不過是一生平安而已。
因此,段方旬的童年生活,相比起門中的其他兄弟姊妹來說,要快樂無憂得多——山野瘋跑、下河摸魚、登山采菌……有時段方旬貪玩回來,段雲方如何都不肯相信面前站著的泥人竟是自己的親生兒子。不過段雲方也從未因此責罰過段方旬。段雲方深知,段方旬在武道上的認真,也知他的課業從未因為貪玩就偷懶落下。
只是到底在旁人看來,這對父子性情實在相差太大。段雲方雖在江湖,卻總是帶著滿身書卷氣;段方旬雖在學堂,卻總是帶著一身的江湖氣。不過四五歲年紀,他就已經學會領著附近村寨裏同齡的孩童到山頭上插香結義,而若說這父子二人唯一的相同之處,那便是同樣喜好馬術。
或許是因為段雲方一直負責打理段氏馬場的關係,段方旬從小就跟隨父親出入其中,也和父親一樣,對騎術、賽馬都十分感興趣。段雲方也竭盡全力,將自己在蠻族部落中學會的各類馬術都教給了段方旬。所以段氏馬場的弟子每至黃昏,總能看到一個還沒有馬背高的孩童,騎著駿馬疾馳在蒼山洱海旁的曠野之上。
段方旬六歲時,依照段氏族規,前往家塾洱海別院學習。臨行前,段雲方對兒子多次叮囑,讓段方旬稍加收斂,莫讓別院的先生們寫信來痛斥自己這個父親管教不嚴。果不其然,不過短短一月,家中便陸續收到了先生們寄來告狀的書信。
其實肆意無憂,灑脫不羈本就該是段方旬一生最好的寫照,但隨著南詔皇室對段氏的日益忌憚,段慎思膝下僅有餘念段這麼一個毫無血緣的繼子,段氏族中對於下一任家主人選的猜測和流言不斷瘋傳……
就在段慎思明確拒絕長老們從族中過繼一子的建議後,段方旬很快成為人們熱議中最合適的下任家主人選。原因無他,段方旬本為大理宮一脈,雖然活潑好動,卻也聰穎非常,最重要的是,其祖父段雲峰於段慎思本就有輔佐之功,其父段雲方與段慎思更是手足情深。種種條件加注,在眾人看來段慎思的確難免偏頗……
隨著傳聞愈演愈烈,為免遭受有心之人利用,段慎思也曾毫無顧忌地與段雲方談論過此事,可段雲方卻以段方旬並無此才能擔當家主之責而拒絕。甚至到了後來,段雲方還為段方旬想好了裝病扮弱的法子,以避流言。可此事被段方旬意外探知後,他卻主動站出,拒絕了父親的提議。
段方旬向父親直言,若有心人真要以此生事,即便沒了自己,也還會有旁人。至於未來段氏的重擔交由誰來肩負,也不單單是自己和父親能夠輕易決定的。也是在這一刻,段方旬意識到,一直庇護自己無憂長大的這座“段氏高樓”,已經搖搖欲墜,而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後來,段方旬和父親聊了許久,從幼時夢想,到如今少時的壯志。段方旬始終記得父親過去曾說,身為段氏弟子,可以自在如風,卻不可率性自狂,既漠視那些力所能及之事,也背棄那些自己所該承擔的責任。這並非為人之道,也非為俠之道。如今的段氏,遠不止有皇室虎視眈眈,更有南詔的不少武林名門,時刻注視著段氏發生的一切。
於是段方旬親自求到了自己伯父段慎思的跟前,主動請命寄宿天龍寺修行武藝,段慎思對於段方旬的出現頗感訝異,但他並沒有打斷這個大膽訴說自己想法的少年……除了段方旬和段慎思,無人知曉這一老一少那日到底交談了什麼。也是從那之後,原本喜好遊玩、只求平生自在的段方旬逐漸收斂天性,開始對自身的課業修行、武學功法,都苛求完美。
最終,段方旬通過層層考驗,正式得到資格入天龍寺跟隨段氏的各位長老們研習武學。而每至夜半,段慎思也會親自考察,指導段方旬練習一陽指。
天寶末年,在段慎思的授意下,段方旬離開天龍寺,開始跟隨自己的父親打理段氏產業,並時常往來晚山鎮及各個村寨,教授當地寨民各種來自中原的文化和知識。
其後,段方旬又以開闊眼界為由,帶著“段氏今後應該走向何方的問題”,隱去“段”姓,化名“方旬”去往西域、大唐、吐蕃等處遊歷。這期間,他不僅收穫頗豐,也結交了江湖上的不少好漢。當中名氣不小的,便有浩氣盟的穆玄英……
乾元二年,段方旬遊至洛陽一帶,偶因一頭驢,與一江湖客相識,也恰是在此時,他收到了段慎思寄來的家書。
同年,南詔會武結束,段慎思忽然宣佈要在不久後的星回節上選出下任家主,並破除以往家規束縛,允許原先的神劍宮弟子也可參選。族中一片譁然,因為在眾人心目中,早就認定段慎思已經選定了段方旬為下任家主。是以,大家始終揣摩不到段慎思的真正意圖……
隨著星回節的召開,南詔武林也紛紛齊聚段氏……
段宴
段宴原是神劍宮弟子。祖父段儉魏曾追隨皮邏閣一統六詔,立下了汗馬功勞。其父段儉宴,因常在江湖中行走,豪俠尚義,所以南詔的江湖人士共同贈了他一個“霄漢神劍”的名號。
開元二十六年,為協助皮邏閣吞併六詔之一越析詔的領土,段儉魏決定暗中派遣段儉宴刺殺越析詔的詔主波沖,並嫁禍給當時與波沖之妻有染的豪酋張尋求。個性率直、不喜權勢爭鬥的段儉宴最初並沒有答應幫助父親出手,甚至因此與段儉魏大吵一架,離開了神劍宮。
可半月之後,段儉宴卻不知為何,渾身是傷地躺在了神劍宮的門口……
由於這場意外,段儉宴很快被告知此生再不能習武,這對於本該接任下任宮主之位的段儉宴來說無疑是個不小的打擊。而其父段儉魏知道後,傷心之餘也只能轉頭對自己唯一的孫子段宴寄予厚望,這也使得段宴自小就被抱離父母身邊。
起初,段儉魏打算親自教導段宴。可隨著神劍宮和大理宮之間的關係不斷惡化,以及南詔朝堂上的各種事務纏身,使得段儉魏實在分身乏術。於是段宴很快便被送到了出自南詔董氏大族,有著“六陽花手”之稱的祖母董伽遙青身邊教養。
與祖父強硬嚴肅的性格不同,祖母董伽遙青既心思細膩,又溫和聰穎,對於祖父嗤之以鼻的那些中原典籍,祖母董伽遙青時常會拿在手邊翻閱。也因此,在教導段宴一事上,董伽遙青從不拘於一家之言,使得段宴善知人心,善謀人事,也更會收斂鋒芒。不過,此為後話。
沒有了祖父的束縛,同時又得到全宮上下長輩疼愛的段宴逐漸顯露出叛逆、不羈的一面。在段宴的記憶中,父親似乎從來沒有對自己笑過,甚至淡漠而疏離。所以為引起父親的注意,段宴經常會把自己裝成一副吊兒郎當、頑劣不堪的模樣,但這並沒有讓他們父子間的關係融洽,段儉宴甚至會因此默默哀歎段宴難成大器,冷漠更甚。
祖母董伽遙青看在眼中,原本有心寬慰,告訴段宴他的父親是因心中有障,所以看萬物都毫無生氣,繼而失去了本來性情。可彼時的段宴還是似懂非懂的年紀,不過一轉身,就又跑去簷下捉弄“雀”了。
說起這只“雀”的由來,還是底下的人為了討好祖父所送。他們宣稱這“雀”長大後會像傳聞中的金翅大鵬鳥一樣神氣非常。段宴雖然喜愛,但對送禮之人的這種說法嗤之以鼻。若為鵬鳥,自當長空而擊,又豈會困此樊籠?所以他偏不將這只鳥喚作鵬鳥,而是隨意取了個“雀”的名字。
段宴六歲時,因為調皮搗蛋,在神劍宮便已有了“小霸王”之稱。於是祖父段儉魏乾脆依照段氏族規,將他送入了家塾洱海別院修習……可就在不久後,段儉宴因舊傷復發,忽然離世。
在滿屋的哀悼聲中,段宴顯得格外沉默,他看著那一張張陌生的面孔,在父親的棺前哭得傷心不已,但下一刻又在祖父面前攀談起公務……段宴深感無趣,他本打算替父親守足靈堂後,就向祖母請辭回往洱海別院。豈料父親頭七的那一夜,幾個不知名的南疆豪客卻叩響了神劍宮的宮門。他們告訴段宴,自己都是他父親昔年江湖上的好友。也是這一夜,段宴從旁人口中瞭解到了過去眼中不一樣的父親……
段宴忽然明白,他不喜歡的其實一直都不是神劍宮的束縛,也不是段氏這些年立下的上百條的家規。他不喜的,是父親甘於病痛束縛,就此埋沒的一生。不過段宴至少認為,從死亡的這一刻開始,當年那個赫赫有名的“霄漢神劍”段儉宴終於換得了另一種自由。
數年後,神劍宮的威望在祖父段儉魏的經營下,於江湖中日益壯大,甚至一度壓過大理宮。隨著段氏門中開始不斷議論有關下任家主人選之事,宮中也漸漸有人說,神劍宮早就該破除先祖段續當年留下的祖訓,主動去爭奪段氏的家主之位。
段宴雖不屑於此,但也在祖母董伽遙青暗中的安排下,以神劍宮的六脈神劍劍陣為試,去往陣中閉關,精進自身武學,並迅速成為歷代神劍宮弟子之中,最年輕的破陣之人。
祖父段儉魏對此欣喜不已,以為段宴終成大器。誰知段宴出關後,卻依舊我行我素,甚至因為在官場耳濡目染的關係,漸漸出入在了南詔各大族群宴飲聚會的場所,並憑藉魅力及神劍宮的威名,成為眾人追捧的對象。在一場場聲色酒宴之中,段宴既看到了那些以黃金做骨的“戲子”,也看到了以名利壘砌而出的“虛偽”。不過相比起這些一眼就看透的人和事,段宴一直認為自己的戲遠比他們演得要好。
段宴成功用自己沉溺聲色的樣子,在南詔贏得了“南詔第一公子”的美稱。這也引得江湖議論紛紛,說神劍宮宮主段儉魏英明一世,“霄漢神劍”段儉宴豪氣雲天,卻偏偏有這麼個紈絝子弟在外頭敗壞他們的聲名。
乾元二年,段氏現任家主段慎思宣佈破除家規束縛,於族中大選新任家主。段宴作為神劍宮少主被宮中推選成為下任家主候選之一。
對於家主之位,段宴起初並沒有非贏不可的想法。但他偶然聽聞在外遊歷多年的段方旬已經準備回往南詔,且段方旬又對家主段慎思奉行的那套“以退為進”的想法甚是支持……段宴並不在乎什麼“第一武林世家”的名頭,也很不喜歡這種被祖父安排、走上祖父所期望道路的感覺,但他更不能漠視的,是段氏很有可能就此隱於江湖末流的命運……所以他至少要確認,未來的家主並不是一個只會墨守成規的“庸才”。
最終,段宴“大張旗鼓”地參加了此次家主競選。那些看似與神劍宮交好的武林各派,也在南詔王閣羅鳳的“指示”下紛紛前來拜訪,表示將會在家主大選上給予神劍宮特別的支持……
段明微
段明微原是神劍宮弟子,其祖父段附克、父親段明克皆為南詔軍將。
雖然南詔段氏一直深受中原文化影響,但隨著先祖段延自北魏一路遷徙至此後,段氏內部與當地蠻族不斷交流,其思想、文化也逐漸融合。又因南詔民風開化,女子也可當家做主,所以段明微作為家中長女,同樣被長輩們寄予厚望。
而她自幼要強、從不服輸的性格,也讓段附克對這個孫女疼愛非常。甚至為了更早鍛煉段明微的膽量,段附克常常讓段明微跟隨自己出入軍中。
段明微六歲時,依照段氏家規去往段氏家塾“洱海別院”學習。
從小習慣軍旅生活的段明微,無論是其作風還是喜好,都與這些在世家環境下長大的同齡孩童格格不入。而她一貫要強、事事領先的個性,也引得家塾中不少年少氣盛、心有不甘的弟子多次挑釁。
一次,段明微照常與幾個挑釁的弟子相約山間比武,不想手中摺扇因為連日來的打鬥磨損,竟被直接折斷。段明微失神之際意外跌落山崖,所幸被路過的九黎族人所救。
待她醒來時,她已經被九黎族人帶回了山寨之中。由於右腿骨折的緣故,段明微不得不留在山寨中養傷……而九黎族的山歌與鮮花,自此也成為段明微於沙場曆練後,能夠慰藉的、為數不多的回憶。
那是個極普通的黃昏,九黎族的族人忽然請求養傷的段明微用中原文字,幫他們立下一塊墓碑。據九黎族人介紹,這塊墓碑是為一個來自中原的遊俠所立。遊俠姓“元”,因從猛虎口中庇護了一對九黎族的母子而喪命。九黎族的人為了紀念她,希望能以中原習俗下葬。
當夜,歌聲伴著鮮花,這位遊俠永久地長眠於此。段明微雖與那遊俠是第一次見面,可歷經此事,她對生死的理解開始產生了些許動搖。
即便曾經與她相處的那些軍中士兵同樣出自蠻族,但他們都只以軍令為號,生死在他們眼中是一種再普通、尋常不過的事情。無論是面對敵人,還是軍中的戰友,軍人的生命從拿起武器的那一刻起,便不再屬於自己。同樣,從段明微記事起,祖父一直教導她,她是為南詔而生,是為服從君王、軍令而生,即便是“死”,那也應死於戰場上的榮光……
可在這裏,段明微看到了太多不一樣的死亡。他們或許是因為狩獵失敗,而喪命於猛獸之口;或許是因為林中障毒,而忽然毒發生亡;或許是因為年邁無力,而自然迎接死亡……但無論是哪一種原因,他們既敬畏死亡,也歌唱死亡,死亡也不是他們最後的終點……
所以之後多年,段明微除了和祖父一起鎮守邊境外,總會趁閒暇時悄悄去往九黎族,她試圖在九黎族中,尋找戰爭帶來的意義……好比六詔統一後,南詔百姓是否真的能獲得安寧與快樂?
南詔皇宮一事後,隨著大唐與南詔的關係惡化,戰爭幾度影響了南疆當地百姓。段明微心中所求的,不過是給南詔百姓帶來安居樂業的生活,並非一味征伐。但由於祖父偏執而狂熱地支持南詔王閣羅鳳的野心和立場,使得段明微在處理軍務的同時經常兩面為難,卻又不得不領命,更做出了與自己心意相悖的事情……也由此,段附克察覺到了段明微臉上浮現的“仁慈”與“不忍”。
為了將段明微磨礪成自己心目中最合格的將領,一日,段附克乾脆將自己在戰場上俘虜的人盡數押到了營帳之前,並以軍令的形式逼迫段明微將其盡數斬殺……無人能夠說清,那一日到底以何種形式收場,但“南詔女閻羅”的名頭,自此便成了段明微褪之不去的稱號。
內心矛盾不已的段明微後來以休沐為藉口重返家中,她本欲向父親段明克開口,表明自己不願再出入軍中。豈料卻撞上生性活潑的幼弟段明燕被罰於家中祠堂長跪。只因段明燕天生對段氏武學既無興趣,也無天賦。即便長輩們日日盯著他修習,也沒有半點長進。相反的是,段明燕偶然在家塾中學到的丹青之術卻讓歷來“看似無用”的他大放異彩……父親段明克為此氣惱不已。
也是這一夜,在眾人熟睡後,段明微看著自己的幼弟捂著屁股,爬窗溜出祠堂,只為給她這個阿姐送上一幅畫。那畫中所繪的,是蒼山洱海的別樣風景,還有當地寨民自在閒適的生活,以及在段明燕心目中一直鎮守南詔邊境的阿姐段明微……
無論戰爭是因何而起,戰爭之後總有百姓,總有無盡的生死需要面對。既生於南詔,既生於段氏,既成為邊將,段明微便有避不開的責任和義務,她又如何能夠一味退縮?
所以段明微再度回到了邊境,但這一次,她首先學會了如何收斂那些祖父並不看重的情緒,比如仁慈,比如不忍……
因為段明微明白,既然無法掙脫家中的種種束縛,既然無法漠視自己心中的道義,既然想去庇護更多的百姓和無辜,那她就需要一個合適的契機,以及“最好的身份”……
乾元二年,段慎思宣佈於族中大選家主。段明微代表神劍宮段附克一脈,也被推為了家主候選之一。早就對家主之位覬覦多年的段附克當即下令,命段明微自邊境趕往大理山莊,參加星回節聖典。
段業聲
段業聲乃段氏天龍寺弟子。
多年前的一個秋天,隨著一場瓢潑大雨,段慎思親自將弟子們在大理宮前撿到的一個嬰孩送入了天龍寺內,並交給了段氏老祖枯榮大師,以及段慎思的大伯——“大悲僧”段儉北進行處置。段儉北一眼便認出了嬰孩繈褓中再熟悉不過的“暗紅玉石”,而與這信物一起的還有一封記載著嬰孩生世的無名信件。只是這信剛剛被段儉北讀罷,就隨著佛堂內跳動的燭火徹底化為了灰燼……
此後,天龍寺正式收養了“段業聲”,且一致對外宣稱,段業聲是弟子們在山門外偶然發現的山野棄嬰。除了段氏幾位長老之外,再無人知曉他的來歷。而關於“段業聲”名字的由來,最初其實是由段儉北親自所取,乃為“業生”二字——業障因果,由妄而生。
由此可見,“段業生”最初的出現並不為段儉北所喜,甚至一度認為此子天生因“欲”而生,其性本惡,更是自己此生要償的業債,所以對“段業生”的教導幾乎達到了極度嚴苛的地步,無論是學習經文、抄寫經書,但凡有一處錯漏,段儉北都會以各種理由將他罰入寺中戒律堂,並不准他修習任何段氏武學。直至後來,枯榮大師憐愛幼子無辜,才又親自將“段業生”的“業生”二字改作“業聲”。
一次,段儉北因段業聲攀爬庭中老樹,斥責段業聲毫無慈悲之心,再度將其罰入戒律堂。
彼時寂夜沉沉,段業聲於戒律院的神佛面前跪得再誠懇不過……自然,也瞌睡得十分誠懇。直至枯榮大師走出,輕聲勸慰:“若是跪不住,高祖爺爺教你個辦法可好?”
枯榮大師乃段氏老祖,參禪百年,早就不問紅塵之事。可不知為何,枯榮大師總是對這個後輩子孫關愛非常,此刻更有意提出親自傳授段業聲段氏武學。只是讓枯榮大師沒有想到,段業聲不假思索便拒絕了此事,並稱段氏弟子,唯有通過寺中考驗,方能學習天龍寺武學,更別說自己並不被師祖允許學習段氏武學,又豈能明知故犯?
段業聲的話一脫口,那佛案上點燃的青煙忽然直沖天際。若是無風起,青煙何枉直?
隨著屋外那滿樹的枝葉不再隨風搖擺,天地都陷入了一片寂靜。這祖孫二人,也在屋中攀談開來:
“你不怪高祖爺爺沒有制止師祖罰你?”
“高祖爺爺雖然不說,但業聲知道,高祖爺爺就像這堂上的菩薩,之所以觀世而不救世,是因生命有其自然,更有其劫數,自苦也需自渡。而世人所謂的佛相、法相說到底都是個人心中的想像罷了……對於業聲而言,既然心中有了寄託希望的神佛,那之後想的便是如何自渡了,怎麼能事事都依賴他人?”
“這些道理你是從何處得來?”
“藏經閣裏……看了很多,想了很多,業聲並不是只懂得爬樹捉鳥。”
“那你師祖罰你之事,你可認?”
“不認。師祖說,我爬樹捉鳥毫無慈悲之心,可師祖卻不知,業聲爬樹是為了將墜地的幼鳥送回樹上。”
“為何又不解釋呢?”
“師祖好像比起相信業聲,更相信自己眼前所見。”
“說得不錯,可業聲啊……高祖爺爺對你也有憐愛之心,況我段氏一門所修阿吒力教乃為今生,而非來世。莫怪你師祖狠心,只是他也有自己過不去的業障罷了。”
“……業聲沒有怪過師祖。師祖雖然嚴厲,但業聲記得自己生病時也是師祖在床前照料。師祖有師祖的業要修,業聲也有業聲的業要修。待他日業聲修了自己的業,若這“業”師祖還是渡不過,那業聲願意幫助師祖。”
憐嗣之愛,憐嗣之憂。善惡黑白,豈由天生?當夜,隨著枯榮大師一聲淡笑,隱於佛像後的那一角僧袍似乎也“蓮金圓融,化身成佛”。
至於段業聲,他雖不清楚那一夜高祖枯榮大師為何親自到訪,更不知第二日師祖段儉北為何毫無緣由便允許自己修行段氏周天功。但在戒律院的神佛面前,經枯榮大師見證,這一祖、一孫早已過了最難過的一場心劫。
此後,段業聲在段儉北的教導下習成周天功,並遵循段氏門規,歷經天龍寺層層考驗,開始修行寺中武學。至德年間,菩提會會首吠羅舍率領十數弟子前來天龍寺挑釁,欲試一陽指威力。那日恰逢段業聲當值,於山門前清掃落葉。吠羅舍一言不合就向段業聲出手,卻沒想到眼前這個看似清瘦的少年竟輕鬆接下他的殺招。此後,段業聲憑一己之力攔下吐蕃僧眾的事情很快傳開,並被稱為段氏第十八代弟子之中最為天賦異稟之人。
乾元二年,一心研習佛法的段業聲正式向天龍寺的各長老提出出家之意。大悲僧段儉北得知後甚感欣慰,卻不料枯榮大師以段業聲自幼於佛門長大,既不曆紅塵,不知世外天地,又如何能守戒修行為由拒絕。即所謂的半腳佛門、半腳紅塵。
是年,段氏家主段慎思於南詔會武之後,正式宣佈於段氏之中重選家主。枯榮大師遂命段業聲前往大理山莊,參加星回節及家主大選。段業聲因此“不得不”踏出了天龍寺的山門,踏出他從未到過的寺外紅塵……
餘念段
餘念段為段慎思繼子,其母薑雲是個普通的漢人,生父餘勝則是個山間一獵戶。
開元二十四年,餘勝被苗疆高手“陰魔”陰骨突殘忍殺害,薑雲則在機緣巧合之下被段慎思所救,最終改嫁給了段慎思。但這樣安穩的日子並沒有維持多久,餘念段三歲時,母親突然被尋仇而來的陰骨突之徒寒骨柳所殺,父親因此抱憾終身,同時也打消了早年想要歸隱山野的念頭,決定重新回到段氏。
由於血脈問題,餘念段起初並不為大理宮的長老們接受,只能以普通弟子的身份拜入神劍宮中。雖然早前因為母親的關係,神劍宮宮主段儉魏曾多次與父親爭執,但在餘念段習武一事上,段儉魏卻從未因為和段慎思之間的矛盾而心生偏見,吝惜傳授餘念段段氏武學,更沒有私下讓弟子為難餘念段。所以之後的五年,本就嚮往習武的餘念段,除了吃飯、睡覺之外,幾乎是沒日沒夜地在習武場上練功,即便有同齡弟子相邀他偷閒玩耍也都被他一一婉拒。
可惜的是,雖然餘念段在七歲時就能夠很好地掌握周天功,但相比起其他弟子的俊逸瀟灑來說,他每每拿起手中摺扇,總是顯得笨手笨腳……這一度讓餘念段感到迷茫,自己是否真的是塊頑石?
之後的轉機是來自神劍宮的一次大比。餘念段的名字不知為何竟被填寫在了最高一階比武弟子的名單之上,他的對手更是神劍宮內從未有過敗績的段明微。不少好心的弟子提醒餘念段,不如一早認輸免得白白受傷。可憑著一份韌勁,他最終還是站上了大比的擂臺。總的來說,這一場比試他輸得很慘,甚至連手中的摺扇也被段明微奪了去。
但落敗而歸的餘念段並沒有自怨自艾,反倒習以為常地又從舊匣中取出了一把舊扇,準備回到習武場繼續練功。卻不料段明微主動找了過來,還忽然朝他扔了把劍,讓他使用劍法和自己對招。正當餘念段猶豫不決時,段明微已經搶先一步出手……
在段明微的攻勢下,餘念段依舊很快落敗,但不同的是,這次他整整堅持了十招。段明微詢問餘念段,是否知道段氏一脈相承的《逝遠劍章》是從何而來。餘念段當即倒背如流,又很快被段明微打斷,“既知由來,卻還是不明深意?勤奮的確能夠補拙,但你不適合用扇,以後用劍吧。”
至此,餘念段方才醒悟。扇法多變,開合之間皆能對敵破招,所以相比起用盡全力,握緊摺扇打出招式來說,如何讓手指靈活,掌握扇子開合的時機更為重要。而餘念段練功,往往由於過度專注,總是困於招數變化,忽略了扇中變化。也是因此,他明明不懂劍法,但卻可在握劍之時全神貫注,借助周天功回擋招式。
年幼的餘念段最後在比自己年長的段明微的暗示下,親自求到了段儉魏跟前,請求加入神劍宮的“六脈劍陣”修習劍法。
大理宮與神劍宮雖然同為段氏,卻因祖訓的關係,向來不允許兩宮弟子修習對方一宮的武學,六脈神劍劍陣一直是神劍宮獨有。餘念段若是作為普通弟子,只要勤於練習,本也有機會被宮中選中,進入劍陣修行,但要是以他身為段氏家主、大理宮宮主段慎思繼子的身份來說,卻讓此事十分難辦……
就在神劍宮的一眾長老為此事商議之時,沒想到段儉魏居然立馬同意了餘念段的請求,並提出條件,餘念段在劍陣大成之日前不能離開神劍宮半步,一心只想習武的餘念段不假思索便同意了此事。
數年後,餘念段順利成為神劍宮第八代的六脈神劍劍侍。而當他踏出神劍宮宮門時,卻發現神劍宮與大理宮因為理念不合等諸多問題,已經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更讓他沒想到的是,母親薑雲之死竟與神劍宮和段儉魏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可未等他將舊事理清,他繼子的身份又再度給段氏和父親段慎思帶來了各種“困擾”——那便是關於下一任的段氏家主人選。
隨著一樁樁“麻煩事”湧出,餘念段乾脆用了個最直接的方式,那便是偷偷去找那個和他一樣陷入這場風波的人——段方旬。他並未主動和段方旬解釋太多,而是直接提出要和段方旬比試一場。就在他確認了面前這個和自己年齡相差不大,武功、人品樣樣都好的人應該是有資格接任段氏家主後,餘念段索性留下兩封書信,去往了更為自在的江湖。
修習武道始終不同於與人相處,而相比起外頭的各種紛爭,餘念段只想與劍為伴。所以這兩封信,一封是寫給父親段慎思,表明自己遊俠之心;另一封則是寫給神劍宮宮主段儉魏,敬謝宮中多年教養之恩。同時他也在信中闡明,因為母親之死,日後遊走江湖不會再使用在神劍宮所學的任何段氏武學。
乾元二年,南詔王於蒼山洱海舉行會武,餘念段為挑戰諸方豪傑,以“獨俠會武”的名義參加,其間所用武學神秘非常,以至於有傳聞說他因身世的緣故,並不懂段氏絕學。不久,隨著段慎思在會武後宣佈將在段氏之中重選家主,餘念段又再次選擇了離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