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今日在店內接待客人。
「醫生,平日真是謝謝你了。」老奶奶的年紀很大了,平常沒事就喜歡來這裡聊聊天,主人不會趕他走,泡壺茶邊端出一盤餅乾,聽著老奶奶敘說不知道聽過多少次的過去。
老人家就是這樣,記憶的齒輪一旦轉動起來,腦袋便清晰起來,雙眼閃耀的光彩像是十來歲的小女孩一樣,主人總是在一旁靜靜地聽著,每一次,他都裝作是初次聽見這個故事,老奶奶似乎也心知肚明,但看主人不會厭煩的樣子,找個願意陪她聊天的人也好。
「您的年紀也不小了,有沒有喜歡的對象了呢?」可能是看主人平常都是獨自一人,想要幫他找個對象,老奶奶內心暗算著,商店街上的哪個女孩比較符合這位大夫喜歡的類型。
這間舖子開至少二十年有了,他平日深入簡出,過著恬淡的日常,個性也和和氣氣的,但是總是一個人住著,身邊沒個伴侶。莫不使常來店裡的客人,難免會想關注一下這位醫生的感情狀況。
他面有難色,結婚是嗎?在幾百年前,曾經出現一、兩個使他動情的對象,無奈人類的壽命真的太短了,一時下的衝動,可能讓他接下來的數十年生活都不太好過,回憶真的很美,可惜面離生死分別的痛楚,總是把他狠狠打了巴掌般的清醒。
「主人!鯰尾和和泉又打起來了!」紙門唰一聲地拉開,突然冒出來的獅子王打斷老奶奶說出相親的語句。
真尷尬,主人有客人,頂著一頭金髮的獅子王和雙眼瞪的老大、嘴巴張到一半的老奶奶彼此對視。
「醫生,這、這是?」醫生家裡甚麼時候來了個金髮金眼的外國男孩?
「是小犬。」他反應很快地回答,呼……獅子王來的真是時候,不然推辭結婚還太早的理由用了十幾年也都用爛了。
「您的孩子已經這麼大了?」這位醫生保養得宜,帶著眼鏡穿著一襲和服的老氣打扮,也只讓他看起來像是三十出頭左右,沒想到小孩已經這麼大了。
「小犬?我才不……」
「是啊,最近因為學校的關係回來跟我一起住了,說說也挺乖的,看著他樣子總令我想起早逝的妻子。」不讓獅子王說完,主人充分展現了精湛的演技,眼角的淚珠擠得剛剛好,不至於滴下去,卻又顯得淚眼盈眶,主人用衛生紙輕輕抹了眼角,「唉唉……真是抱歉啊。」又止住抽動的鼻子。
「不不,我剛說的話才失禮呢。」老奶奶連忙道歉,這醫生喜歡外國女孩,意外的親洋,外表還真是看不出來呢。
主人招手讓獅子王過來坐在旁邊,他今天穿的是內番服,看起來就像是個剛上大學的活力年輕人,不說絕對不會有人相信他是把名刀的化身。
「孩子,跟奶奶打聲招呼。」
我什麼時候變成主人的小孩了?獅子王感到莫名其妙,卻也乖乖照著主人的指示坐了下來,老人家嘛,看到老奶奶臉上的皺紋,他會想起以前帶著他四處奔走,七十幾歲體力依舊不輸給年輕人的爺爺。
爺爺的身體向來都很健朗的,那雙長了繭布滿皺紋的手,揮舞他的時候總是特別的有力,別人都說越老的男人越有魅力,獅子王非常贊成這句話,爺爺斬殺敵人的模樣真的很帥!是其他人望塵莫及的。或許是因為這樣的關係,他莫名覺得眼前的老奶奶有股親切感,開心的把手舉起來,爽朗的向老奶奶問好。
「奶奶,初次見面,我是獅子王,還請多指教!」
真是充滿朝氣的孩子,他呵呵笑了起來,眼睛瞇成長長的一條線和皺紋連在一塊,家裡的小孫子還小的時候,也總是奶奶長奶奶短的,大了,忙著念書也少來看他了,現在被一個陌生的年輕人這樣叫,心裡倒也歡喜。
「你多大了哇?」
「叫個人而已,獅子王你也太慢了吧!主人,光忠跟著他們一起打起來了!」這次衝出來的是清光。
「……」現場再度陷入一陣沉默,這已經不是尷尬一字可以形容的事了。
「這位又是?」老奶奶勉強撐著笑容開口。
「……也是小犬。」我該慶幸衝出來的不是光忠或和泉嗎?
這個家裡的關係不是他可以插手的,老奶奶非常識相,找了個藉口離開了。
主人沒有立刻起身,把頭深深埋在雙手之間,看起來超疲憊的。
尚未搞清楚狀況的清光,隔空和獅子王進行了無聲的交流。
怎麼回事?清光比著頹然的主人。
獅子王的視線往清光與主人身上來回,沒有回答清光的問題,最後他輕輕拍下主人肩膀,用溫柔的聲音說道:「主人,我可是獅子,不是小狗狗啊。」
主人發出一聲長長的嗚咽。
家裡的狀況慘不忍睹,明明是在演練場比試的兩人,不知道為甚麼一路打到客廳來了,中間還不包含向和泉搖旗吶喊的堀川,與沿路清場的骨喰。
男人之間的對決是不容許其他人插手的,所以即使兩個人都想上去助一臂之力,他們還是耐著性子沒有上前,因為一旦上去變成二打一的局面,那可是會變成武士所恥笑的對象。
我怎麼可能會讓兼先生∕兄弟蒙上這份屈辱呢!
於是在一個積極向和泉加油聲援的堀川與被動的想著不能讓現場有障礙物打擾兩人決鬥的骨喰之下,這群人浩浩蕩蕩地從演練場、走廊一路打到了客廳,如果光忠和主人事後知道家裡的物件損壞之所以能降到最低是骨喰所賜,他們一定會很感動的,當然這個順序是排在當場阻止他們不打這個選項之後……
「鯰魚就是鯰魚,有夠滑溜,是不敢正面接本大爺的攻擊嗎?」
「動作太慢啦!你這太刀果然只有外表,個子都是長假的,哼哼……」
「喂!這裡是客廳,要打去演練場打!」光忠當然制止了,不過打在興頭上的兩人要他們馬上放下刀是件不容易的事情,他一邊閃過正面的和泉,來不及敲掉他身上的刀,馬上又要右偏閃過鯰尾的刺擊,太危險了他只能退到一旁,「幫個忙啊。」直接衝進去阻止是莽夫的行為,他只好向其他刀們求助。
「獅子王去叫主人了。」清光答道,直接衝進去會被捅成蜂窩吧,他不想全身搞得髒兮兮還被主人看到狼狽的模樣。
腎上激素衝腦的下場就是把理智全拋到一旁,兩個人顯然對光忠出聲喝止感到不滿,直接對光忠吐出禁句。
「媽媽切閃遠點啦,平常切菜都把自己切鈍了,去切你的高麗菜就好,少來礙事!」
「……」握緊拳頭,光忠的指甲險些滲出血絲,他是誰?他可是燭台切光忠!在日本歷史舞台中活耀於戰場的名刀!
現在卻窩在小房子裡,像個老媽子管教一群血氣方剛的小鬼,還被吐槽去切高麗菜就好!
你們當我是什麼啊!!
「高麗菜又怎麼了!馬鈴薯又怎麼了!你說啊!」拔起刀,他氣到管不了那麼多了,平常累積的怨氣一把爆發,氣勢驚人到兩個人必須要合力接光忠的招才行。
第三次世界大戰在審神者家的客廳裡爆發了。
可惜當清光拉著主人和獅子王回到現場的時候,戰爭已經結束了。
站在旁邊加油的兩把刀,起碼還有點良心,可能也是光忠打破一對一單挑的原則,一人架著一邊肩膀,勉強把狂暴化的光忠脫離受到驚嚇的兩個同伴。
場面整個狼狽不堪,三個衣衫不整的男人,兩個跌坐在榻榻米上,或許是被光忠嚇到的關係,喘著大口的氣而呼吸序亂,被架著的那個,眼裡還佈滿紅色的血絲。
我應該離開才沒多久吧,怎麼場面亂到難以解釋了。
難不成這短短的時間內,客廳裡上演了刀的春宮秀?這口味也太重了吧?
「主人、我……」大概是看到主人現身,光忠恢復理智,不再使力脫離骨喰與堀川的壓制,整個人半跪在地板上。
主人揪了一眼嚇傻的鯰尾和和泉,這次他們玩得有點過火啊,他深吸一口氣,蹲在光忠面前,決定先處理光忠這邊。
「對不起……我沒有阻止好他們,還失職的打了起來。」光忠沒有抬頭,瀏海蓋住他的表情,脫離兩人壓制的雙手像是綁上幾百斤的大石頭,深深植入榻榻米裡。
他非常的自責,自己應該是家裡最成熟的大人才對,怎麼做出了這麼不理智的行為,想到這裡,他的尾音有些顫抖。
家裡這群小朋友到底做了什麼事情?連平日最冷靜的光忠都抓狂了,審神者見光忠如此,心裡有些不忍,我是不是平常太放縱他們了?導致光忠把自己一部分的職責都背在身上了。
「沒關係喔,辛苦你了。」聽到這句話,光忠的身體震了一下,主人輕巧的將他亂掉的瀏海撥好,「去整理一下吧,這樣可不帥氣呢。」
「主人……我看起來像是老媽子嗎?」鯰尾與和泉心虛的低下頭,雖然是一時之間的氣話,但讓光忠非常的在意。
「怎麼會呢?燭台切光忠是把帥氣的刀,不論在戰場或是廚房,你那可靠的背影對主人我而言,都是最帥氣的喔。」他讓光忠直視自己的雙眼,希望可以將這份自信傳入他的心裡。
「我……」主人用雙手環著他的背,像安撫小孩一樣,不過這次的對象是個大孩子,他沒辦法把手靠得太緊,「好乖好乖,已經沒事囉。」主人如此低聲哄道。
「我也想被主人這樣哄……」清光突然有點後悔不是他上去阻止,對光忠產生了一絲羨慕。
「先整理現場再說吧……」
「主人好像把我們當成小孩子耶。」獅子王托著腮,嘴裡咬著仙貝嘎吱嘎吱的作響。
對他們來說,主人就是主人,有時候像是成熟的大人,有時像交流意見的朋友,搶零食的時候又像是個小孩,這是他們的主人,可是,主人又是怎麼看待他們的?
如果是短刀,把他們當成小孩是理所當然的,但是他們家沒有短刀,最矮的藤四郎兄弟幾乎都和主人差不多高了,家裡的三把太刀甚至都比主人還高,他們是大人吧,就外表來說。
回想主人向客人稱呼自己是「小犬」,感覺超微妙的,雖然是找個理由塘塞家裡突然多了人的說法,然而也不一定要這個說法才行啊。
我們是您的助力、是可靠的靠山、是鋒利的刀刃,可以的話,為甚麼您不股起胸膛說我是您引以為傲的刀呢?啊啊,一般的人類應該聽不懂,那說是朋友也行吧。
被主人認為是小孩,是不是我們平日的行為太不成熟了?
平常工作到一半打架,然後被光忠訓斥一頓,最後主人拎著手入工具接手療傷的工作、戰鬥中拿到譽,回來跟主人炫耀期待他會摸摸自己的頭,說著:「好棒,真是辛苦你了。」鼓勵的話語。
……
主人連光忠都這樣哄了,不就默認其他人也是被這樣看待嗎?
「有什麼辦法可以在主人面前展現一下我們身為刀的氣闊呢?」讓主人覺得平日相處的刀劍男子們也是值得信賴可以託付重任的對象,不是不喜歡被主人疼愛的感覺,但想到只是被當成小朋友心裡還是覺得有點嘔。
「總不能帶主人上戰場吧。」清光趴在桌子上,豔麗的指尖搓著桌上的橘子,使橘子不太規律地晃動,他對眼前的水果沒甚麼興趣,純粹是無聊找事做。
最直接的方法就是讓主人親眼見到他們戰鬥的樣子,然而帶主人上戰場實在是太危險了,刀劍不長眼,他們沒把握對付敵人之餘還要分神留心主人的狀態,在敵人面前不專注等於是給敵人暴露出自己的弱點,勝負往往就在之間分曉,再者他們不希望看見沒有自保能力的主人因此受傷,那遠比他們負傷還不希望。
「那麼這個呢?」鯰尾笑嘻嘻拿了一個東西出來,空氣中瀰漫一股陰謀的味道。
四方形的物體,塑膠製的外殼上繪製著栩栩如生的精緻圖案,沾水過多的毛筆寫下接近滑出盒子的扭曲字體——七夜怪談。
「你是從哪弄來這玩意兒的?」現代的科技真的很厲害,即使知道這不是真實的東西,還是令眾人打了一身哆嗦。
「詳細情形就不要問了,重點是你們不想看到主人害怕的樣子嗎?」
原來如此,怎麼沒有想到這麼簡單的方法,他們恍然大悟。平常在戰場上打打殺殺,早就見慣鮮血與屍體的他們對恐怖片根本免疫,雖然是沒看過啦,不過還不都鮮血屍體有甚麼好怕的?
一邊安撫嚇得發抖的主人,用沉穩可靠的語氣訴說:「這沒什麼好怕的,有我在,誰也別想對主人動手!」
「我錯怪你們了,你們果然都是值得信賴的大人。」緊拉著袖子縮在他們背後的主人閃著淚光,說出他們期待已久的話。
對!就是這樣,展現身為刀的男子氣概讓主人佩服一下!主人就不會把他們當成小孩子了。
「誰要參加?」鯰尾挺起胸膛詢問,在場所有人有志一同舉手。
「嗯?看電影,可以啊,你們想看什麼呢?」主人今天在店舖裡忙,手裡研磨著草藥,身上染了淡淡的中藥味。
「保密!晚上來看可以嗎?」聽到主人答應,鯰尾興奮到眼睛裡都冒出小星星了,頭上的呆毛高速運轉,啪唦啪唦的讓人誤會是插了一隻竹蜻蜓準備起飛。
這群孩子又在準備做什麼事呢?看著蹦蹦跳跳拉著骨喰離開的鯰尾以及紙門後喊著萬歲的刀劍男子們,審神者不由得莞爾一笑。
一直拖到快睡覺的時候,刀劍男子們才把待在房間裡看書的主人拉到客廳裡去,整個房間的燈全關了起來,只在桌上插了兩根點燃的蠟燭,搖曳的燭火投射在牆壁上,房內正中間開著純白畫面的電視,頗有醞釀的氣氛在。
啪!手電筒由下往上亮起,鯰尾大半的臉融在陰影中。
「謝謝各位今日的參與,為了觀賞的美德,請各位務必全程看完。」不像平常充滿朝氣的表達,他盡可能以單板無情緒的語調說出來。
「那麼,讓尖叫聲響起、帶入你們內心最深處的恐懼吧。」啪!關上手電筒,螢幕開始播放今日的節目。
他是從哪學來的,超專業的,眾人如此想著,電影隨著播放,大家的視線移往螢幕,表面上看著劇情,但不時偷瞄著主人,期待著受到驚嚇的時刻。
「不要!他要爬出來了,快把電視關掉啊啊!!」和泉失控的大叫,直接往坐在旁邊的堀川的脖子掐了過去。
「兼先生沒事的,那只是電影而已啊」他充分感受到兼先生的害怕了,堀川想要好好安撫他,可是在那之前他必須先說服和泉把手從脖子上放開。
「和泉你閉嘴!不要現場轉播啊混帳!」鯰尾直接把臉縮到兄弟的身上,連看也不敢看。
骨喰很淡定,面無表情的用手撫著掛在自己身上擋住電視畫面的兄弟。
「精彩的還沒來呢,等等會有聚光燈喔。」主人根本不怕,津津有味吃著不知道哪裡變出來的爆米花。
咚!女人從電視裡爬出來了,支撐身體的雙手緩緩撐了起來,黑色的長髮散亂不堪蓋住了她那蒼白無血色的臉。
全員屏息,獅子王把肩膀上的那球擋住自己的臉,從縫隙中觀看祈禱這樣恐怖程度會降低一點。
清光緊抓著審神者的手臂,像隻無尾熊整個人貼在上面發抖。
「沒事的沒事的。」光忠小聲的碎碎念,整個人縮在審神者後面,雙手施力整個按在審神者的肩膀上。
「他要抬頭了他要抬頭了!!」和泉的聲音接近殺豬般的崩潰了。
「就叫你不要實況了啊!」鯰尾大叫,跟和泉尖叫的聲音有得拚。
和泉的實況轉播令現場進入另一個境界的恐怖,好似貞子真的就在眼前的這台電視裡爬了出來。
女人抬起頭,零散的黑色髮絲垂落在臉頰上,少了瞳仁的慘白眼睛,既濕潤又怨毒的盯著在場的所有人,畫面拉向特寫,強迫眾人直視她的雙眼。
「啊啊啊!!!!!」男人們的尖叫震響了方圓五里之內的所有住戶。
今晚的夜不太平靜呢。
選擇恐怖片是他們最大的錯誤,他們從不知道恐怖除了把人砍了之外,還有精神方面的驚嚇,遠比直接視覺畫面的震撼,可能有好一陣子睡覺不敢關燈了,一關燈總覺得房間角落的陰影會緩緩朝你爬過來,這還不夠可怕嗎!
然而他們對於主人也有一個新的認知,主人不害怕恐怖片,甚至在男主角活活被嚇死的時候,在一旁冷靜的分析死因是心肌梗塞。
電影播完了,然而每個人都不想離開房間,到底是誰說在睡覺前看效果最好的?對於第一次看恐怖片的刀劍男子來說這後座力太強了,一想到要摸黑回去自己的房間睡覺他們莫不瑟瑟發抖。
「要一起睡嗎?」主人舒服的伸了懶腰,活動方才被清光與光忠抓著的手臂和肩膀。
「要!」在場的人全部力馬回應,點頭如搗蒜。
他們在客廳開了足足一個星期的通鋪,才回復到平常的生活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