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通訊站內的設施還不到老舊的程度,但幾乎都是十年前的設備了。
「我去測試一下設備的狀態,9和G11負責巡視一下,416你負責站崗!」45下令。
我走向牆邊的鐵梯爬上二樓,來到了制高點,現在是八點半,指揮部內大概正在進行夜間訓練吧?
「指揮官會在做什麼呢……?」不,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必須先把私人情感放在一邊,必須以全體一起回到指揮部為最後目標。
我望著通訊站附近的樹林,在月光的照射下,一部分的葉子散發著銀白色的微弱光芒,這裡由於較沒有受到第三次世界大戰的波及,可以說是格里芬轄區內的一塊淨土。
「有些冷……」但這次沒人為我披上外套,夜風從身後襲來,將我披散的白髮吹起,即使嘴巴上說要以所有人的利益為優先,內心的掛念卻從未停止。
「我又再騙自己了……我想他,我好希望現在就能結束一切。」垂下的右手以最輕微的力道抓著槍托,眼淚不爭氣的流下,和指揮官相見之後,究竟經歷了多少次生死關頭,自己又是如何度過這些難關的呢?
「一次又一次,插曲總是莫名就發生,意料之外,是為了考驗我嗎?」黑夜下,我默默眺望著遠方,向沒有人的空氣傾訴自己的感情。
我走到頂樓邊緣蹲了下來,雙手抱著膝蓋,將頭埋進衣服中,「誰來告訴我……什麼時候才能解脫?」接著我把雙腳伸出邊緣坐了下來,用手撐著自己仰視天空,今天很難得看得到星星……
「星之繭,將夜空中閃耀的星光摘下來,揉稔成最美的形狀,把所有感情、回憶、思想全部包覆在裡面,傳達到過往及未來,讓它們為我們見證這一刻,這一瞬間,這代表一切的最痛苦卻也最幸福的剎那。」我回想起指揮官的這句話。
「這代表一切的最痛苦卻也最幸福的剎那……嗎?」痛苦……確實是痛苦,但是幸福……或許存活到現在就是幸福吧,又或許是指揮官的禮物帶給我幸運。
我躺了下來,伸出手想把看似近在咫尺實際卻遠在天邊那閃爍的星星抓下來,雖然這只是妄想,但我依舊做了抓取的動作,並將雙手放在胸前默默感受不存在的溫度。
「喂,416,妳在哪?」身後傳來9的聲音,我連忙坐起身來。
「真是的,叫妳站崗竟然在這邊看星星……」她搖了搖頭。
「抱歉抱歉,有些疲憊……」
「算了,念在妳受傷。喔對了,可以下樓來了,這座通訊站很幸運地不在屏蔽圈內,我們已經接上指揮官的通話了!」
「什麼?」我跳了起來,害得手臂不禁抽痛起來,但我顧不得疼痛,急忙衝下樓梯。
「是……是的,沒問題,好,收到!」45透過設備與指揮官通話中。
「雖然這麼說有點自私,但我有個不情之請,能……好好保護416嗎?」喇叭內的聲音說道。
我停下腳步,站在鐵梯上,「至今她已經受過太多痛苦了,聽了妳剛才的彙報,我知道我又失誤了,她每受一次傷,我就會自責一次,對我來說是種折磨,無法盡到保護愛人的責任,還真是不稱職……」
「我能體諒你的心情,畢竟失去最重要的人是最痛苦的,因此我會在一個前提下答應你的要求。」
「什麼前提?」
「416的損傷其實有些嚴重,作戰能力大幅下降,因此到了危急其他隊員性命的關頭時,我會拋下她,我必須確保其他人能活下來,若沒有遇到類似情況,我能保證416的安全。」
指揮官沉默了許久,最後用十分勉強的聲音回答:「好……我同意……」
我感到十分窩心,因為指揮官在做下這個決定前肯定很掙扎,但我同時也感到驕傲,他果然是位好指揮官,能夠做出最合宜的判斷。我重新邁開步伐走下階梯。
「啊,指揮官,416來了!」45說道。
我站到麥克風前,「指揮官?」
「是我,416!」
「是我,指揮官……」我哽咽起來。
「很抱歉,又讓你受苦了……我真失職,要是再做好更多預防措施就好。」
「一點都不,我不覺得您有任何不足的地方。」
「是嗎?我不那麼認為呢……」
「我不準你那樣說!」我壓抑住感動,用強硬的語氣對他說:「你是指揮官,應該要對自己有自信,必須信任自己擬定的計畫,還要有做出抉擇的能力,必要時犧牲我是很正確的選擇!」
「妳……聽到了是吧?」
「都聽到了!」
「416,我是真的很愛妳,所以能原諒我那個決定嗎?」
我在指揮官看不到的地方搖了搖頭,「我一點都不認為那是個會讓我感到憤怒或者憎恨的決定,我反而很慶幸有這麼偉大的指揮官。」
麥克風那頭的他沉默不語,「當然,這樣說不代表我就一定會死,所以,指揮官……有在聽嗎?」
「嗯……?」
我切換成溫柔的語氣:「所以,指揮官……要等我回到您身邊喔!」
「好,我等,多久都沒問題!」指揮官竟然在啜泣?
「別這樣,您在我心中永遠是最堅強、最善良的指揮官。」雖然還有很多話想跟指揮官訴說,但是我看到了45向我招手,只好留下最後一句。
「我們要繼續出發了,那麼,指揮官,再見了,我愛你!」
「我也愛妳!」我切斷通訊。
「聽好了,依照剛剛的指揮官交換的資訊,這座通訊站北北西九公里處有一座廢棄的機場,在一個小時後會有一架無人機停靠在那邊,並且只停留十五分鐘。我並不認為鐵血只會把兵力配置在圈內,但不可能超出屏蔽圈外太多,因此我們必須假設圈外方圓三公里內都還會有敵人出現。依照剛才的速度以及敵人數量判斷,我們得用比原本快兩倍的速度行動,因此勢必會製造出較大的動靜,所以請各位提高警戒,以上就是行動內容。」45宣布。
「跑跑跑,我覺得這次回到指揮部我的骨頭就會散掉……」G11無精打采地說。
「別這麼說咩!我們做個約定好了,如果妳全程都保持著有精神的狀態,下次作戰時416就會一直背著妳行動,這樣好嗎?」
「等等,這是9跟G11的約定吧?為什麼要扯到我?」我大聲抱怨。
「不然如果到時候因為G11太怠惰導致小腦袋瓜剛好被打爆你要怎麼辦,更何況我們之中就屬妳最常背G11呀,別計較那麼多啦!」
「妳……」
「啊對了,之前問妳說昨晚跟指揮官發生什麼事,妳還沒說完,繼續說下去吧!」
「G11要我背嗎?沒問題,我背!」我嚇得趕快扯開話題。
「怪怪的……」
「沒有怪,快出發吧!」9帶著狐疑的眼神著我,但也沒再繼續追問下去。
我們離開通訊站,回到寒冷的森林。空氣中飄著淡淡的清香,翠綠的松針偶爾會落下幾根,和地上枯黃的同類不同,在最燦爛的那刻,它們選擇離開。
「跟人形……有點相似呢……」或許吧?松樹就像戰場,與鐵血的戰爭中,有無數人形倒臥在沙場上,如同枯黃的松針掉落一般,而我們大概就是依然翠綠卻因意外而離開戰場的那些少數,是不是有些可悲?
但這些落下的生命,卻為我們開出了一條大路,死去人形立下的戰功,幫助了格里芬;由無數松針鋪設而成的林間小路,很湊巧的替我們提供了消除足跡與聲音的功能,不論是任何事物,都有著它偉大的一面。
「真是的,我竟然會去想這些有的沒的。」我笑了。
「妳真的沒問題嗎?我覺得416妳真的超奇怪的……」
「大概是痛到發瘋了吧?」
「G11,我親切的提醒妳,我的榴彈是會打到隊友的。轟出來的洞可能會比我身上的更多更痛,甚至可能會讓妳變成零件喔!」
「一言不合就亂丟榴彈……不懂指揮官怎麼會喜歡上妳。」
「我和指揮官是看到彼此的內心而不是表面,當然表面可能也占了一小部分,像妳這種又矮又小的人形就算了吧!」
「唔……這身材又不是我願意的……」
「好了,妳們幾個,別再鬥嘴了,注意一下周遭。」這時45開口了。
「好啦好啦,45姐別生氣。說到注意周遭,正前方三百公尺處有鐵血的訊號,核心溫度……應該是普通人形而非裝甲單位,輕鬆解決!」9拍了拍45的背。
「那看來是不會拖到多少時間,多消滅一些敵人還能多拿一點錢,順手清除吧!」
「收到!」
「G11,等一下那些鐵血由妳開槍,畢竟這次行動中妳幾乎沒有貢獻。」
「不要啦……很危險耶……」她不情願地抱怨著。
「廢話少說,不配合的話我可不保證妳的影集能全部看完喔。」一聽到這,G11連忙點頭答應,真不愧是狡猾的UMP45…….
「當然,我和9會用煙霧彈跟閃光彈掩護妳就對了,放心吧?」
「這句話從妳嘴巴裡說出來反而讓我覺得可怕……」
「做就對啦!」
接著由G11領頭,我們朝著敵人的方向前進,沒多久便看到那些鐵血正在附近徘徊巡邏。G11的身後滾出一顆閃光彈,瞬即一道強烈白光劃破夜空,森林喧囂起來,被驚醒的鳥類紛紛飛往上空,而被突如其來的閃光照射到的鐵血一時之間失去視力。
「唉呀!不小心吵到小動物們了,真是抱歉……不過G11,現在輪到妳表現啦!」9摸摸後腦杓道著歉。
「嗯,射擊……」剛說完這簡單的三個字,前方的鐵血紛紛中彈倒地,每一發都正中頭部,擊毀他們的核心。
「幹的好G11,看來妳有心的話還是做得到嘛!」我稱讚她。
「骨頭快被後座力弄散了……好累喔……」
我動了動手指,「要我幫妳接回去嗎?」
「不……不用了!」
「真可惜,虧我一番好意。」
「路程剩下三分之一了,剛剛那大概是我們最後遇到的鐵血,距離撤離還有半小時,時間非常充裕,我們可以稍微放慢步調。」45說。
「太好了……」G11一屁股坐下。
「欸,是說能走慢一點不是休息,給我起來!」我大聲喝斥。
「再走下去我就要散成零件了……」
「那就給我繼續走,散成零件還不用聽妳一直抱怨,而且攜帶更方便。」
「我不要我不要,休息一下又不會怎麼樣?」
「什麼不會怎麼樣,我……」話還沒說完,便被9打斷。
「唉呀416,不要那麼計較,不如我來揹著她,如何?」
「這樣啊……那就沒差了!」
「上來吧,G11!」
「哇,果然還是9最好了!」
我們就這樣繼續向廢棄機場前進,四周蟲鳴不已,現在時間……九點……難怪現在冷成這樣,我從口袋中掏出口糧咬了幾口補充熱量,一如往常,沒什麼味道,還是膠囊好吃些……
說實在的,越接近機場,我就越興奮,一想到能結束這場噩夢並和指揮官重逢,情緒便高昂起來。
我查看一下傷口,痛覺已經麻痺,我想像著指揮官看到這些傷時,他會做何反應,雖然這麼說有些奇怪,但……我其實有些享受指揮官為我擔心的那種感覺,我想要……被關愛。
抵達撤離點時,直升機還有五分鐘才會到達,這段時間剛好能讓我穩定一下心情。
「歡迎,各位404小隊的各位,好久不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從空中傳來。
「夢想家……」
「答對了,那麼就送妳們一個獎品。」
「小心,飛彈要來了!」但等了許久,依然沒有動靜。
「我又沒說什麼時候會給,格里芬的人形們,妳們太單純囉!」
「妳為何不出來面對我們,難道妳是個只會透過無人機講話的膽小鬼?」
「我是不會中妳的激將法的,至於禮物……到時候妳們就知道了!那麼,告辭!」
「就這樣?」45吼著。
「妳倒提醒了我一件事,416,手臂跟鎖骨的傷口還會痛嗎?那可是我的傑作呢!」
「妳?竟然就是妳?」
「就這樣,再見,期待禮物吧!」她的聲音消失在黑夜。
「令人火大的傢伙……鐵血的渣宰!」
這時,耳機內突然傳來了通訊請求,我們接通之後……
「『康曼德』呼叫404小隊,這裡是代號『康曼德』直升機,現在即將前往指定地點進行撤離動作,請所有人員盡速就撤離位置。」
奇怪,不是說好是無人機嗎?
「416,我來了,我來接妳了!」耳機出來傳來一陣聲音。
「指揮官?」我大叫出來。
「什麼指揮官?」隊友們紛紛問我,看來現在是私人通訊。
「指揮官親自駕駛直升機來救我們了!」我喜極而泣,沒想到這麼快就能相見。
我們站到停機坪一旁,看著直升機緩緩的垂直降落,螺旋槳製造出來的強風吹起沙塵,讓我有些睜不開眼睛,而且……
「好冷喔……」G11替我說出了這句話。
「是呀,而且沙子一直吹到眼睛裡,真討厭!」我閉上眼睛。
下一秒,我睜開眼睛之時,映入眼簾的橘紅色的火光,耳朵聽到的巨大的爆炸聲,風壓將我吹倒,被飛彈擊中的直升機竄出熊熊烈火以及濃煙。
「指揮官!」我尖嘯。
「416別過去,現在太危險了!」45拉住我。
「放開我,給我放手!」
「我拒絕!9、G11,過來幫忙。」
「我叫妳們放手,不然我就殺了妳!」憤怒和震驚湧上心頭。
「我必須完成我和指揮官的約定-確保妳的安全。」無論我如何用力掙扎,依舊無法同時和三個人對抗。
「指揮官!指揮官!」我不斷嘶吼,眼眶不斷湧出淚水。
「砰!」著火的直升機墜落在地面,我一腳踹向我的隊友們,之後衝向直升機。
「指揮官!指揮官你在哪?」我四處尋找著他的身影,接著我在離直升機十公尺的地方發現一個倒地的男人。
「指揮官!」我衝過去,他渾身是血,下腹部還插著機身的碎片,肯定是在爆炸中被甩出機艙。
「還喜歡這個獎品嗎,404?」夢想家的聲音再度出現。
「妳給我出來,我要親自把妳殺了!」
「唉呀唉呀,還真是悅耳的哭喊聲,我會好好欣賞這場生離死別的。」
我腿上的指揮官突然開始咳出鮮血,看得出來他的意識逐漸消失,而我卻無能為力……
「指揮官,指揮官你醒醒,指揮官!」我搖著他的肩膀。
「可惡……好痛……」不,不要!
「指揮官……不要……不要離開我……不是說好會陪我到永遠的嗎?」我的淚水一顆一顆滴在指揮官染紅的衣服上。
他抬起虛弱的手放在我的無名指上,是戒指的位置,我剛剛才把它從口袋中取出。
「指揮官,你撐著點,我馬上向總部請求支援!」說完我要求45立刻聯絡總部。
「不用了,我知道自己快不行了,之後妳會被重新分配到其他部隊,要好好和新的指揮官相處喔,416!」不,不,不,你不會死,我不接受,我不接受這個結果,這一切來的太突然,我無法理解。
「指揮官……只要……有我就夠了……」我不停的哭泣。
「我也……只要……有指揮官就夠了……」但他的手垂下,已經聽不到了。
「指揮官!」我的哭聲、吼聲、尖嘯聲伴隨著憤怒、痛苦、悲傷,迴盪在夜空中。
我抱緊他的身體,不斷的不停的嚎啕大哭,突然,一股溫暖的氣息接觸到我的脖子。
「還有呼吸!指揮官還有呼吸!他只是暈過去而已。」我重新燃起了一絲希望。
「45,拜託要求指揮部以最快的速度派遣救護機來這邊,拜託,我很抱歉剛才那樣對妳們,拜託妳,要怎麼處罰隨便妳,至少……請救救指揮官……好嗎?」
45面無表情,只是轉過身去,拿出通訊器。
「謝謝……」
「真是可惜……竟然失手了,又或許……是那男人命大吧?算了,下次可就沒那麼好運囉,再見,404小隊!」
隨著夢想家的聲音遠去,我許下一個誓言-我會親手將夢想家撕碎,讓變成連廢鐵都稱不上的狀態!
我將指揮官的身體輕輕放下,讓他躺在我的腿上,我不在乎血會弄髒衣服這種小事,現在,只要能讓指揮官恢復,無論什麼事情我都願意做,什麼代價我都願意付出。
「所以……你要撐下去……指揮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