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群來往的車站中,身持行李的她默默靠在柱子,稀奇地戴著眼鏡,以非常專注的眼神翻看著自家出版的小說。
「哈···」
下意識呼出的歎息在空氣中化為了霧氣。
等待的這段時間裡,她無數次調整了圍巾的位置,眼見屋簷外的道路已經被渲染成雪白的景色,她逐漸靜不下心來,合上了書本,試圖超越比她高的上班族,利用跳躍的瞬間獲得一時的視野。
「姐姐,妳在做啥···*」
「嗚···有點!擔心!瀧君!會趕不及!*」
每隔幾秒後就像是做出蓄力的動作,壓低身子再原地跳躍;仿佛將回覆的話語當做起跳的信號似的加重語氣,光是那一句就已經跳了四回。
「妳是他的監護人嗎?!」
「不,是他的女朋友。」
「別一臉正經地回答啊!搞得我好像很蠢似的!」
一旦腦袋滿是瀧的事情就不會顧慮周圍,當雙腳離開地板的剎那,遵守著地心引力的裙子就會吸引他人的視線,微微抖動的胸部更會使他們停下腳步,無奈的四葉緩緩將自己和三葉的行李堆到還尚不知情的三葉面前,至少起點妨礙作用。
「哈···哈···好累···」
「這種跳法要不累都難。」
果不其然,這種做法一下子消耗完三葉的體力了,外加身上冬季的服裝,儘管現在的天氣是寒冷,「運動」後的熱量還是沒法馬上散開。
「啊咧,四葉妳不是去接瀧——」
稍微冷靜下來後,三葉開始質疑應去幫瀧帶路的四葉為何會出現在這。既然負責帶路的四葉都回來了,那麼「他」一定也在附近。
「痛——!」
還未將自己的思考反應過來,三葉立即遭到了熟悉的手刀攻擊。
「笨蛋嗎妳?也太不在意別人的視線了吧?」
出現在身後的瀧也裹著跟三葉一樣的赤色圍巾,當他將不悅的目光掃向其他等著走光時機的學生上班族時,他們這才心虛地撇開離去。
「抱歉···」
『因為我擔心瀧君嘛···*』不知為何,三葉將最想說的話憋了回去,面前的瀧真的有點生氣的感覺。現在想想,交往這麼久了,雖然時不時會有鬥嘴的情況存在,但確實地感受到對方的怒氣,這還是第一次。
潛意識變得小心翼翼的三葉,為了避免兩人吵架的狀況出現,她默默地低下了頭。
「真是的···別讓我太擔心啊···」
忽然,頭上被溫暖的熱能包裹,比自己年下三歲的他撫摸自己頭的同時,說出的這句話,聽出了少許的委屈。
一想到瀧為自己吃醋了,三葉消沉的神情不知覺轉換成了笑意。
「瀧~君。」
「嗯——?!」
不給任何預防的準備,隨著甜蜜的呼喚,踮起的腳尖彌補三葉與他的身高差,緊貼於他的三葉在冰涼的臉龐上留下了一絲的溫熱。
「這是今天的份。*」
隨即往後一退的三葉掩蓋不了通紅的笑容,便立即轉身拉著自己的行李前往檢票口。
此時,還懵在路口的瀧緩緩脫下了手套,將手放在自己的臉上,然後得到了一個結論:「好熱。」
「真是羨慕啊···」
看不下去的四葉迅速抬起了右腳,往那挺直的屁股狠狠地踹下去。
「嗚!」
「再不走就把你也拋下了,瀧哥。」
「等···等等,話說回來這一腳會不會太用力了?!」
「對不起,這一腳包含了我個人的怨恨。*」看著忍不住想要撫摸自己屁股的瀧,似乎痛得有點走不去似的,背著旅行包的四葉絲毫沒打算隱瞞自己的目的,並且以有點中二的姿勢通過了檢票口。
「真假···印象中我沒做什麼壞事啊···?」
剛剛三葉突然做出那種事,現在四葉又忽然將私人恩怨帶了進來,對於壞繞瀧身邊的宮水家的女人心,有種開始捉摸不透了的預感,他摸著微微發熱的尻通過檢票口。
***
噶當,咕咚,噶當,咕咚——
聽著有規律的聲音,仿佛一不留心就會睡著似的,電車安定地處在軌道裡行駛著。感覺比起上一次的來訪,被瀧一帶而過的景色有了稍微的變化,也就代表著這裡安定的發展。
「瀧···君···」
「現···充······」
留下空蕩的便當盒、以及沒收拾的撲克,就像是即將前往遠足的小學生似的,坐在瀧對面座的兩人,為昨天的準備中耗費了精力,即便微風撩動著長髮,也不以為意,互相依靠對方的肩膀熟睡著。
「睡得還真熟。」
瀧並沒想太多,自然地脫下自己披著的外套,蓋在了她們身上。
噶當,咕咚,噶當,咕咚——
透過玻璃鏡,瀧與三葉至今度過的點點滴滴,如同走馬燈似的,疊加在雪白的景色;不經意的感慨,使嘴角溫柔地上揚。
每有一次靜下心的時刻,這種感覺就會隨之湧來,雖然不知該怎麼用語言來表達這種情感,但能肯定的是——
「這絕不是壞事。」
今天的目的地是飛騨市,也就是糸守鎮的附近。
根據三葉的說明,糸守大部分的建築都被彗星轟個精光,勉強留下的就只有糸守高中,因此大部分居民都紛紛搬遷到飛騨市,而少部分的則前往了東京發展。
該說是心血來潮呢,還是冥冥之中被引導了呢?雖然瀧有打算找一天探望下宮水家的奶奶,但還是想不通自己為何會特意選在這天,與三葉四葉一同前往飛騨市古川町。
「這也是結嗎。(MUSUBI)」
隨意說出她的口頭禪,仿佛多麼不合理的事都能用這句忽悠掉,瀧面帶笑容看著慢慢靠站的電車。
「兩位,到了喔。」
輕微搖晃兩人的肩膀,緊閉著的眼瞳才疲倦地睜開,停留眼眸旁的淚珠就是熬夜了的最佳證明。
「瀧君···早安~」
「早就下午了。」
「嗚·····到了啊···」
看著兩人都還睡眼惺忪的模樣,瀧無奈地擔起了全部行李,說著別給人困擾的話語,走出了電車。
「「好~*」」
或許是因為這裡是她們故鄉的緣故,回到這裡的同時,背上的重石被卸下,跟處於東京時繃緊的神經不同,兩人的語氣舉止都能稱得上是懈怠。
本想吐槽的瀧,在踏出這一步時,默默打消了這個念頭。
與都市截然不同的清新空氣瞬間滲透體內,洋溢著鄉下小鎮氣氛的建築;大部分的事物都與自己的認知成反比,這裡不存在匆匆忙忙的社會人,也沒有密集的人群。
仿佛與世隔絕似的,它正走著屬於自己的時間。
「好美麗···」
除此之外,瀧已經想不出其他的形容詞了。但這一句卻包含著自己無數的驚歎,就像當年的糸守,現在的古川町也讓他產生了無比的興致。
「嘿嘿~這就是飛騨市喔。」
三葉非常自然地靠攏在瀧的肩膀,替他拿起了一些行李。
「感覺以後住在這也是不錯的選擇——」
語音未落,看向三葉的瀧忽然停頓了自己的聲帶。
「三葉···妳···妳?」
「你說這髮型嗎?嘿嘿,想說久違地綁一下,畢竟一直都是長髮的樣子,要是再不用這個髮型,恐怕母親留給我的東西就會因此被遺忘也說不定。」
雖然瀧知曉這複雜的髮型,但能正面目睹的狀況恐怕一次都沒,當又再次看見三葉扎起這髮型時,瀧的疲勞不禁被治愈;身高差的優勢,使他下意識撫摸了那柔順的頭髮。
「嗚,感覺又把我當年下的女人了。*」
「誰讓妳這麼可愛···」
「嘖嘖,可愛可不是罪。*」
「瞧妳這模樣,果然一被誇獎就得意忘形呢。」
「嘛~畢竟是瀧君,比起好感度一的誇獎,好感度一百的更能讓我顯出原形~*」
雖說兩人的互動並沒特別的殺傷力,但為了能讓自己安心,四葉還是潛意識拿出了墨鏡,獨自走向瀨戶川。
「啊,瀧君!四葉已經走了。」
「欸?!什麼時候?!」
「抱歉啊,瀧哥,姐姐,這麼冷的天氣我可等不下去。*」
輕微的轉身看向緊隨自己身後的瀧和三葉,四葉喃喃的話語摻雜著怨念的情感,有點小孩子地加快了腳步。
「等等~四葉啊~!*」
「···我好像知道「個人的怨恨」是什麼意思了。」
欲哭無淚的三葉、恍然大悟的瀧、被兩人的恩愛閃光傷得能淡然做出回覆了的四葉,三人誇張的反應在旁人的眼裡被認為是茶番,卻又感到無比的溫馨。
不知不覺,三人的存在如同從童話世界出來的角色似的,隨著雪的停止而消逝。
***
無聲的壓力向瀧襲來,在三葉奶奶還沒前來時,他被招待進了客廳。雖說是直達庭院的房間,但瀧並沒那個勇氣推開和式拉門,多次調整的正座顯得他的不自在,明明已跟奶奶見過幾次面,現在卻沒法以當時的心境對待。
「是因為那時候在三葉的體內嗎。」
嘎啦嘎啦——
從中探出頭的四葉,仿佛是在確認瀧還在不在,完事後又把頭縮回去,將拉門完全打開。
「哦呀~哦呀~你就是三葉的男朋友嗎?*」
以拐杖為支柱,身穿綠色和服的老人彎著腰走了進來,在這期間,不知為何四葉踏出了較大的步伐,一瞬間就消失在瀧的視野裡。
「是!我叫做立花 瀧,現在與宮水小姐交往著。」
「不用特意稱呼「宮水」也不要緊喔,這生硬的用詞充分地暗示著你們的關係。*」
「是!」
隨著慈祥的笑臉,老人略帶不便地慢慢下座著,瀧本想上前幫忙,但在她揮手回絕的同時,雙腳都正座在有點殘舊的坐墊。
如同失去了獠牙,比以前更加透徹的蒼白頭髮,有氣無力的臉頰,都證明了她活過的時間快要抵達一個世紀。
「奶奶,身體還好嗎···」
比起無謂的緊張,對於一葉還健在的這份事實,卻勝於任何情感。沒法壓抑從三葉那繼承過來,暴漲的親情,猶如懷抱著自己家的奶奶似的,溫柔的雙手包裹了老人。
「果然是那個時候的「三葉」啊,過得還好嗎?*」
「嗯。」
「沒想到有朝一日還能見到你啊。*」
「嗯···那時候還真是蒙受照顧了。」
「打擾了···瀧君,怎麼了?!*」
隨後現身的三葉,見瀧抱著自己的奶奶,以為又發生了什麼事,手中盛著的盤子開始抖動起來。
「別擔心,三葉,只不過是對奶奶的問候罷了,我的身體並沒什麼狀況。」
「真是的,別嚇我啊。*」
「呵呵,一個大男子漢哪會這麼多病。三葉,妳先坐到那吧。*」
示意三葉坐在瀧的對面,三葉將茶放下後,便按照指示正座下去。
「有一段時間沒見了呢,三葉。*」
「好久不見了,奶奶。」
「···哦呀?*」
「怎麼了嗎?」
「眼神變好了呢。果然是因為瀧君的緣故?*」
曾經渾濁黯淡的瞳孔,如今卻炯炯有神;以前即便待在這種適合調節心情的房間裡,都沒法填補三葉的空虛的說。對於她的變化而感到安心的一葉,緩緩將茶送入口中。
「嗯,真的是多虧了瀧君···」
「那個,奶奶···我們——」
正當瀧想搶先說出自己的目的,一葉伸出的手阻止了瀧的言語:「是結婚一事吧。*」
一葉的舉動仿佛知曉著一切,無論是看穿了瀧的身份的時候,還是現在察覺瀧特意拜訪於此的目的,她都早已料到。
「你已經知道了···?」
「無事不登三寶殿,只是隱隱這麼覺得罷了。*」
放下茶杯,整一整衣袖,端詳的坐姿忽然變得有壓迫感,老花眼鏡後的目光逐漸銳利起來。
「那麼,想必你已經做好入贅的打算了。*」
瀧默默嚥下了口水,與一葉的對峙使汗的分泌加快,不知不覺,臉頰上的冷汗已滴在手腕。
「奶奶,別為難瀧君了。」
「三葉,這是宮水家的規定,一旦宮水神社的神職不在了,我們就必須尋找下一個繼承人,我頂多也只是個替代神職。*」
「但是——」
「放心吧,三葉。我沒事······再說要是連這情況都沒預想到的話,我也不用特地請假前來拜訪了。」
「看來你已下決心了。*」
「嗯,請讓我——」
「但是吾辦不到。*」
「「蛤啊?!」」
一葉的嘴角頓時上揚,兩人此時都一臉呆然看著靜靜喝上下一杯茶的她,訝異得甚至連嘴都忘記合上。
「與其說辦不到,倒不如說是沒辦法了···四葉~*」
隨著一葉微弱的喚聲,綁著雙馬尾的高中生推開了拉門,把豪華得有點過分的餐點送了進來。
「下午過去都有一段時間了,先吃些東西,接下來的就由四葉來說明。」
「咳咳,據我們所知,因為繭五郎的大火的原因,宮水神社過去的歷史文獻被燒毀,應當傳承下來的傳統以及其意義都一併消逝,現在只是勉強靠著神社的儀式和習俗走下去。不過就在那一個夜晚——」
在一葉能淡然地食用家常飯的這段時間,兩人的筷子都未被觸碰過;對於四葉的講述,三葉和瀧沒法靜下心享用面前的午餐。
「很不巧地,彗星的墜落地點為宮水神社,宛如一開始就已對準目標似的,沒任何偏差地從正上方貫穿了神社,又親切地幫糸守多開一個洞。」
「因此,從大火繼承下來的東西,又再度灰飛煙滅,完。」
語嗶,四葉也手捧著飯碗,坐了下來。
嘶——
「就是這樣。不過只要有那個意願的話,我也能讓三葉四葉教你神社的作法,而你也能將這部分傳承下去。*」一葉帶著少許落寞的表情推開了瀧一直都未打開過,通往庭院的門。
「···不過,我想是時候放下了,宮水的一切。*」
庭院已被積雪所覆蓋,無論是原先的綠意景色,還是附有小石子的走道,猶如是地上的生命讓到訪的它們借住一陣子似的,都一同被雪白渲染,仿佛代表著新的道路。
「如果宮水一家代代的「夢」是讓居民警戒糸守危機的話,那麼神明大人賦予我們的使命已經達成;你現在踏進的已經不是「宮水神社」了,而是「宮水家」。*」
三葉十分清楚,眼前的宮水 一葉並不是以神職的身份,眼鏡底下的是令人感到慈祥的老奶奶。抑制不住湧出的淚珠,眼眶逐漸發紅的三葉拼命將頭低下,不想讓他人看到這不好的一面。
「所以做為一名長輩,我想讓三葉選擇自己的人生。*」
「瀧君,我先在這代表糸守向你致謝。感謝你拯救了糸守的居民。*」將雙手垂下,併攏於雙膝前,以雙手的食指觸碰榻榻米,一葉鄭重地向瀧鞠了個躬。
「雖然三葉還有些不周到的地方,但還請你多多包涵···三葉就拜託你了。*」
「奶奶妳言重了,那時我只是——」
『我只是想見三葉一面罷了。』這是瀧從未改變過的初衷,當初的他,只不過是想確認自己所經歷過的並不是夢;做了這麼多事情,就只為了再感受她身上的溫度。
「我知道。不過,在尋找三葉的過程當中,拯救了糸守人民的也是你,這是篡改不了的事實。*」
「是你把斷掉了的繩線聯繫了起來,所以結繩將你引至正確的道路。*」
瀧的手被三葉所牽起,在那泛紅的眼眶中,透露的是堅定的目光,仿佛一切都欣然解開,他與三葉對一葉鞠了個深深的躬。
對此,一葉以微笑回應。
「時間也不早了,你們今天就在這住一晚吧···哎呀,明天的行程不要緊嗎?*」這才想起有工作的兩位的一葉,倏然瞪大眼睛。
「這點就不用擔心,他們倆明天是週休假。*」做為一名旁觀者,四葉適當地插入了一句話,不然恐怕接下來就沒她的戲份了。
「哦呀,準備得挺充足呢。*」
「啊哈哈···」
比起「他」,一葉也許更欣賞這位年輕人也說不定,說著調侃的話語,期望他們的住宿。
「那我們就恭敬不如從命。」
「在這之前——」
霎時,庭院的走廊走出了一個壯大的人影;猶如等會兒要去接待大人物,碰巧經過這才進來似的,他將西裝穿得很正式,那張再也熟悉不過的臉頰多了份皺紋,細長的眼眸一進入房間,就鎖定了正座著的瀧。
「母親,這小夥子借我一陣子。」
對於上門女婿的不請自來,一葉并沒感到厭惡,但那關係也說不上融洽。
「嘛,這也是「結」(MUBUSBI)。*」一葉大致想到俊樹的目的了,宛如一切都在她的預料之內,她並沒過度的反應,則是悠閒地將茶送入口中,說著一直以來的口頭禪。
「那我們走吧。」
「等等,父親!」
即便把三葉忽視掉,擅自進展自己的時間,但也沒能連同聲音也一起無視,聽見三葉的叫聲後,俊樹回過了身。
跟她有幾分相似的面容,現在就在俊樹的眼前,那張理應無法再見到的面容,為了避免激起這方面的情緒,只跟三葉對視一陣子,他就別回去了。
「這是大人之間的事,三葉···這裡沒妳插嘴的餘地。」
即便女兒已成社會人,俊樹作為父親的口吻還是沒改變。
「母親,我打算要重建宮水神社。不過,要找他的事與這件事無關,待全部解決了,日後再像您報告。」
眼看瀧撐起已有一絲酸意的雙腳,三葉趕緊抓住了他的衣袖。
「瀧君,不要走。*」
也許三葉隱隱感覺到,瀧這一去,會令之前所建立的一切崩潰。
「呵······」
但為了證明這只不過是她的多疑,瀧單手抱著三葉的頭,將她埋進自己的肩膀。
「相信我。」
『我一定會回來。』
「那這個至少拿好!*」
解開支撐著髮型的結繩,三葉略帶不安地將其交給瀧。
「真是瞎操心呢,那麼我去了。」
離開房間時,瀧稍微向一葉點頭請安,一葉也以同樣的舉動回應。不過在那細微的動作,一葉宛如察覺了什麼似的,嘴角不知覺地上揚。
「真是充滿自信的男人吶。」
***
天氣不再那麼寒冷,單靠西裝就能從容地站著的俊樹,將瀧帶了出來。
「立花 瀧先生來著?」
「是。我是跟宮水小姐交往著的立花 瀧。」
呼出的歎息依舊變成寒氣,也就代表著溫度還沒這麼快降下,俊樹將雙手插入口袋,似乎因為自己是三葉的父親,對待瀧的眼神並不友善。
「立花先生,我很感謝您能取回三葉的歡笑,不過您和三葉的關係也就到此為止了。」
「伯父,這可不好笑。」
瀧淡然地看著俊樹,他的話語中不帶任何顫音,仿佛已經能靜下心與俊樹對峙似的,瀧也不打算後退一步。
「不過話說回來,立花先生,我們之間似乎有過一面之緣?」
俊樹還切記著,當年女兒勒緊自己領帶的感覺,一旦直視眼前的青年,那份感覺就愈加愈明顯;青年是當年的「他」,這也不是沒有可能。
「剛剛您也聽到,我有重建神社的打算。」
「嗯。」
「我曾經有一個深愛的女人,會想要重新建回也是因為她的關係,我打算將她存在過的痕跡保留下來,將宮水的一切傳承下去。」
「即使我已經不再相信神了。」
『這並不是訣別。』鏟掉靴子上的積雪,俊樹摸了摸寫著「宮水」兩字的牌,腦中浮現的,自然是那張忘不了的臉。
「待神社建立了,就必須有個人來擔任神主一職。剛剛母親與您的對話中,關於要入贅一事,您躇躊了是嗎?」
對於此事,瀧不打算反駁。
「因此,我認為您沒與三葉結婚的資格。」
要是沒入贅的打算,也就沒有擔任神職的人,沒擔任神職的人,也就自然沒法將這接力棒交出去。真要說的話,這算得上是歪理。
「我會選擇今天過來,一定也有它的緣由。恐怕它就是在安排這二選一瞬間吧。」緊握手中的赤色髮帶,即便現在是被俊樹否定的狀況,瀧還是樂觀地笑著。
要放棄東京那一方呢,還是三葉這一方呢。對於神明做出的安排,可說得上是毫無意義。畢竟早已做好覺悟。
仿佛還沒遭受挫敗,俊樹從這樣的瀧身上聯想到了某個過去的身影;他認為,自己有必要在場確認瀧的意志。
「你有捨棄一切的覺悟嗎?」
捨棄一切的覺悟,如同字面意思,這意味著瀧必須拋棄在東京獲得的一切,包括工作、學歷以及家,隨即入贅宮水家,學習宮水神社的儀式,習俗的作法,然後繼承宮水神社。
「是。」
透徹的目光,從他的瞳孔中感受不到任何的迷茫;打從一開始,瀧的決意已不再動搖,條件反射般給予的答案,反倒讓俊樹吃了一驚。
還尚年輕的他,究竟有什麼在推動著他,究竟是什麼在支撐著他。
『放心,到時候他定會堂堂正正站在你面前。』
「啊······原來如此。」
豁然明朗的前方,那名為記憶的斷片,即將浮上水面。
『三葉出嫁了以後,就會變得寂寞了呢。』
『這是不可能的,拼了這條命我也會讓他入贅···不!三葉會交男友什麼的,我決不允許!』
『呵呵,俊樹···這是三葉的人生,我覺得應該讓她選擇自己的道路。作為父母的我們能做到的,就只有默默守望他們了。』
『那可是會在未來把我們心愛的女兒搶走的人啊!豈能讓他得逞。』
『呵呵,但他定會捨棄一切站在你面前,就像當時的你一樣。』
『哼,別開玩笑了,二葉。他怎麼可能會有像我那樣的覺悟;把未婚妻和研究職位全部斷絕關係的覺悟。』
『呵呵,這可不一定。』
『為什麼能這麼斷定?』
『女人的直覺···吧~?』
他仿佛從立花 瀧的身姿中,找到了自己從前的影子;就像當年那位,還仍是為了一個女人而拋棄了自己全部的溝口 俊樹。
「妳連這麼久遠的事情都預見到了啊,二葉。」
那是相當溫柔的口吻。
能輕聲呼喚的對象已不復存在,就連這樣的發展也如她所預料似的,俊樹緊握著早已「抓不住任何東西」的雙手。
「——?!」
突然揮出的拳頭停在了瀧的眼前,要是俊樹沒使它停下,恐怕他已經被揍飛到雪地了也說不定。
將被嚇呆的瀧轉背向自己,接著俊樹一掌將背部狠狠拍了上去。
「三葉就交給你了,小夥子。至於入贅一事,我認為應該有必要聽從你們年輕人自己的意見。」
眼神相交的剎那,俊樹的目光不再強硬,猶如完全託付於瀧,欣慰的神情表達了他對瀧的認可;與瀧擦身而過的俊樹,直接就走進宮水家,向宮水 一葉道別,向自己的女兒展露一次久違笑容,隨即回去繼續自己的工作。
「或許這一趟並不是沒有意義呢,二葉······」
「妳總是正確的一方。」
***
「嗚哇···雪全部都融化了。」
看著已化成水的積雪,仿佛昨天的一切都是假象似的,強烈的日光照耀著當下,為適應寒冷的人們帶來了溫暖。
「真的不能待到下午嗎,三葉,瀧君~?*」
站在玄關的一葉似乎對未來的孫女婿依依不捨,嘴裡盡是挽留的話語。
「對不起,東京那邊還有一些事情要辦,時間上恐怕會趕不及,不過一旦有那個時間,我們一定會回來探望奶奶妳的。」
「哎···已經連我都不打算挽留了啊。」恍然從一葉身後出現的四葉,不禁在質疑自己跟過來的意義何在。
「畢竟四葉還有暑假,只要有那個意願,隨時都能見到。但三葉和瀧君可不一樣啊···要是有生之年能見到曾孫就好了,我此生就沒遺憾了。*」
「真是的!奶奶,在說什麼不吉利的話啊!再說我和瀧君還沒發展到這···*」
聽到,看見熟悉的舉動,四葉默默拿出了墨鏡戴上。
「哦呀~?四葉怎麼了嗎?*」
「沒,今天的陽光太亮了。」
「我可不這麼認為啊。*」
不知為何,演變到了老奶奶和戴著墨鏡的女子高中生抬頭看著朝陽的畫面。
「嘛,時間也差不多了。快去吧,路上記得小心。*」
「嗯!再見了~奶奶!」
「真是蒙受照顧了。」
「奶奶,再見了。*」
默默守望著三人的背影,一葉不經意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要是能盛開就好呢。*」關上門前,視線掃過帶有粉色花瓣的花,不禁喃喃道。
「瀧君,這是什麼?」
三葉的視線鎖定了瀧手中一袋子的花種子。
「這個嗎?鱗托菊喔。」
「鱗托菊···?」
即便打聽到花的名字,對這方面沒研究的三葉也一頭霧水。
「它喜歡溫暖涼爽的環境,只能說奶奶已經料到了一切。」
「說到這個!*」覺得有必要打聽其花語的三葉,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先略過這問題,迅速翻找了自己的手提包。
最後拿出來的,是瀧頗有印象的繩索。
「守護符~昨天用僅剩的器材編織出來的。」
簡直就是為瀧量身定做似的,除了留下舒適的空間以外,都毫無違和地貼在瀧的手腕上。
「嗯,果然很適合!」
「謝謝。」
「誒嘿嘿。*」
「又是一如既往的日常呢。不過,我並不討厭。」
四葉誠心地為他們祝福,她早已把瀧當做自己哥哥那樣對待,悄悄用一葉臨走前給的相機拍下了這一瞬間。
「話說回來,鱗托菊好像是——」
「——原來如此。」仿佛腦中浮現了什麼答案似的,帶著笑意的四葉拿出了小冊子。
「飛騨古川町的宮水家。」
源源不斷的靈感湧入腦海,將大綱記錄起來的四葉合上了冊子後,迅速轉過身按下快門,令他們來個措手不及。
「甜蜜的瞬間GET~!」
「啊!四葉!妳又拍了什麼奇怪的照片!」
「誒嘿~能追上我的話,不就知道了嗎!」
「喂,妳們兩人別打擾到附近啊。」
三人的互動都充斥著自然的風格,令人不禁感到欣慰。
拜訪宮水 一葉的經過,只不過是僅此而已的事情。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