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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長篇小說】斃夜旅行 更新至最終章+結局+後記(總共八萬七千餘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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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長篇小說】斃夜旅行 更新至最終章+結局+後記(總共八萬七千餘字)

長篇小說
CERTY (CERTY) 2016-12-17 09:06:28
CC
#1

序章
 
 
  喇叭聲伴隨著遊覽車的搖晃讓司徒安驚醒了過來。
 
  她睜開雙眼,印入眼簾的是前方座位上的白色椅套,上面印著「哈囉哈客運」五個大字,底下還有一排似乎因為過度清洗而模糊的電話號碼。
 
  司機對著窗外大罵了一聲「幹你娘」,似乎是針對著剛剛某個不守規則的駕駛,聲音大得響徹車廂,但顯然影響不了任何人的心情,同學們還是有說有笑:兩群人正在玩牌,幾群女生聊著天,有些人是盯著上頭電視放著的電影--她看了一眼螢幕,發現是部看起來似乎頗有年代的香港奇幻片,而她只認得出裡頭有很年輕的張學友跟黎明以及一個似乎曾經出現在「摩登如來神掌」裡頭的老先生--還有幾個人是拿著某種電子遊樂器連線。
 
  她拿下眼鏡,揉了揉雙眼,同時想起了自己究竟身在何處。
 
  窗外的景色已經從數小時前那彷彿永遠不會結束的田野變成了濃霧繚繞的山林,隨著遊覽車的前進,讓她不禁有種彷彿正進入其他世界的錯覺。
 
  她舉起手來,看了看手錶。如果說之前發的那張「校外教學時間表」沒有錯估的太離譜的話,那麼他們離「名湯院溫泉會館」已經不遠了。
 
  「那是手錶嗎?」聲音從前方傳來。
 
  司徒安抬起頭,正好跟一個趴在前坐的女孩四目相交。
 
  她愣了一下,然後才點點頭。
 
  「還真稀奇呢。」女孩說,「我還以為現在沒人在用手錶了呢。」她邊說邊舉起了手上那隻背面用水鑚貼出了凱蒂貓形狀的手機來晃了晃,「用手機就可以看到時間了,如果同時帶著兩種東西不是很麻煩嗎?」
 
  「還好。」她說,「因為我不習慣帶著手機。」
 
  「咦--」她瞪大了眼,轉頭用力拍了拍坐她旁邊的人,「小弓,妳聽到了嗎?她說她不習慣帶著手機耶!」
 
  「妳沒事別去吵人家啦。」旁邊的人說。
 
  那個是個會讓人聯想起運動、陽光以及正義感的聲音。
 
  「我哪有吵她!」女孩說,「我只是覺得她戴手錶很奇怪而已。」
 
  「那不就是在吵她嗎?」小弓說,「別人要怎麼樣都是她的自由不是嗎?」
 
  「是她的自由沒錯啦……」女孩嘟起了嘴,「可是、可是……對了!畢竟她是跟我們分在同一組,沒有手機不是會很麻煩嗎?」她揮動著雙手,「像是要集合的時候,或者有什麼事情需要聯絡的時候……不是都很需要用手機嗎?」
 
  「抱歉。」司徒安說,「我剛剛的意思不是我沒帶著手機。」她看了一眼放在腳下的黑色旅行包,「我是說我不習慣隨時帶在身上。」
 
  「聽到沒。」小弓說,「這樣妳滿意了嗎?」
 
  「為什麼要問我滿不滿意?」女孩說,「我只是擔心她會很困擾耶。」
 
  小弓沒有說話,但司徒安從兩張椅子之間的縫隙看過去時,卻見到她揮了揮手,似乎在表示著「隨便怎麼說都行」。
 
  車子繼續前進。
 
  周圍的濃霧始終沒有消散的跡象。
 
  而車子的速度也始終沒有放慢。
 
  司徒安只能祈禱,司機是真的非常非常熟悉這段山路。
 
  又過了幾分鐘,遊覽車開入了一條隧道,十多秒的黑暗過去之後,出現在窗外的,是一片被白霧所籠罩的鄉村景色。
 
  低矮的房舍、一塊塊被農作物所填滿的稻田、在小路上行走的人們……彷彿這裡的時間被這濃霧給封存般。若不是看到了幾家傳統商店上頭的中文招牌,否則司徒安甚至還會以為車子在她不知覺間開到了日本鄉村而不是台灣東部。
 
  「剛剛真是不好意思喔。」小弓說。
 
  她不知何時已經坐到了司徒安旁邊的空位上了。
 
  司徒安把視線從窗外轉回車內,只見剛剛那位拿拿著鑲滿水鑚手機的女孩,此時已經跑到了前方某個男生組的座位上頭去串門子了(隱約還能聽到她在跟那邊的人說「真的很奇怪喔,她說她不習慣帶手機耶」之類的話)。
 
  「我知道她沒有惡意。」她對小弓說,「大概……是吧?」
 
  「這可能得看妳對惡意的定義就是了。」小弓說,「她有點……該怎麼說呢……應該說有點兒不大會看場合--就像早上的時候那樣。」
 
  「早上?」
 
  「是啊。」小弓說,「上車前老師在點名的時候。」
 
  司徒安點點頭。她想起了小弓所說的事情:水鑚手機女孩在聽到老師說自己必須分到她們人最少的那組時,發出了好大一聲「啊」的埋怨。
 
  「其實或許是我該說抱歉才對。」司徒安說,「我跟妳們不熟,卻還是得硬是被放入妳們這組跟妳們一塊行動。」
 
  「我這邊倒是無所謂啦。」小弓說,「也可以說是早就有心理準備了……我們這組人太少了,當初把名單交上去的時候,老師就說很可能會倂組。」她看了現在又跑到另一組的水鑚女孩一眼,「當時我也跟她說了,還問她要不要先找其他人加入--這樣至少我們不會遇到我們接受不了的人加入--但是天曉得他哪裡來的自信,硬是說什麼『老師只是亂說,才不會變成那樣呢』。」
 
  「妳的意思是想說……她早上的那個『啊』是針對老師?」
 
  「要這樣說也行。」小弓笑了,「但我主要是想告訴妳不用生氣那傢伙的氣。」
 
  「我沒有……」她看了看小弓,沉默了幾秒,然後輕嘆了口氣,「好吧,我那時的確有一點生氣,或者該說是窘迫吧……剛剛也是。」
 
  「我知道。」小弓說,「我的意思是,我也經歷過跟妳差不多的情況……一開始跟她還不熟時,就被她當著眾人的面大叫『琪琪』,害我差點想直接扁她。」
 
  「『琪琪』?」
 
  「那是我的名字。」小弓說,「我叫趙佳琪……不過我猜都快沒人記得了。畢竟現在就連一些老師都會叫我小弓。」
 
  「那麼『小弓』是?」
 
  「算是暱稱吧。」她聳聳肩,「事情簡單說來就是:她在我寢室的書桌上看到了一面我以前參加射箭比賽得到的獎牌,就問我說是不是很會射箭。然後不知怎麼的,最後她就決定了我的外號是『小弓』。」
 
  除了瞪大眼,司徒安真的不知還能做何反應。
 
  「反正,總比叫我琪琪好。」小弓說,「我光是想到被人喊那名字就肉麻。」她搓了搓自己的雙臂,「尤其配上那個傢伙高八度的嗓音……坦白講,還真有點讓人聯想起以前古裝劇裡頭的老鴇要姑娘見客時的聲音。」
 
  司徒安在腦海中勾勒了一下那幅景象,不禁笑了笑。
 
  「所以,妳也叫我小弓就可以了。」她說,用下巴孥向水鑚女孩此刻的方向--她正在跟第三組人爭執撲克牌的花色是方塊大於梅花,「她叫做高于庭,一般就叫她于庭……雖然她總是會要人叫她小唯--這是她臉書上用的名字……好像是出自某個她很喜歡的動畫還是漫畫什麼的。」
 
  「我沒有外號。」司徒安說,「而且老實說,我不習慣別人叫我小安。」
 
  「我懂我懂。」小弓連點了幾次頭,「就像我也不習慣別人叫我小什麼之類的--那麼就這樣吧,直接稱呼妳全名可以嗎?不會覺得不禮貌吧?」
 
  「嗯。」司徒安點頭,「這樣最好。」
 
  「另外還有一個人。」小弓說,「我是說我們這組的組員--就是本來該坐在這位子上的人--她……我猜就算是妳這樣應該多少也聽過她的名字對吧。」
 
  「是叫方巧君對吧?」司徒安說
 
  小弓點點頭,「對,就是方巧君……所以妳果然知道她囉?」
 
  「其實是之前看電視時才知道的。」
 
  「噢。」小弓再次點頭……但司徒安卻覺得她看起來有些猶豫,彷彿是有些話不知該不該說,又或者想確認什麼卻又擔心說得太多。
 
  儘管有些疑惑,但司徒安卻沒有打算追問。
 
  過了幾秒後,小弓再度開口:「她……其實是個不錯的人……如果妳聽過其他同校或者同班的人說了些什麼的話……別放在心上就好了。」
 
  車子的速度突然明顯減慢了。
 
  司徒安跟小弓不禁望向窗外。
 
  只見在比方才稍微稀薄了點的白霧中,隱約可以看見一座堡壘般被灰色圍牆給包裹起來的建築物。
 
  司徒安的家就住在看守所的附近。偶爾經過的時候,也總是忍不住往裡頭稍稍看上兩眼。但跟一般人對監獄的印象卻不同,其實單看外圍的環境,那裡給人的感覺或許比較像是某種比較嚴密的療養院之類的機構,尤其是放置在草坪中央的觀音像,更讓人有種肅穆的感覺。
 
  然而,現在印入她跟小弓眼簾的建築,卻比監獄更像是監獄。灰暗、鬱悶、封閉……白色的霧氣中彷彿只有它散發著隱隱約約的黑色氛圍。
 
  司徒安注意到那棟建築的大門旁掛了塊木頭製的招牌--
 
  私立聖心國民中學。
 
 
 
第一章

一把白骨: B1 2016-12-17 21:23

推~~

社畜戦士逆襲の吉娃娃: B2 2016-12-20 10:22

宰相勃起能撐船: B3 2017-03-02 10:50

CERTY (CERTY) 2016-12-17 09:10:07
CC
#2
第一章


01


  旅館就位在那所私立國中的正對面。

  充當車掌小姐的老師一面拍了拍手一面用車內那個長得像是刮鬍刀的麥克風叫大家該起床了、叫醒旁邊的同學、記得把隨身物品帶下車、下車之後記得千別衝進旅館,要先在空地集合,但多數的同學們卻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衝下車。

  司徒安排隊下了車,來到了旅館門前的空地上,忍不住伸了伸懶腰,深深吸了口氣--就跟預期的一樣,冰冷的空氣中充滿了水分,一時之間,甚至讓她有種用鼻子喝了一大口水的錯覺。

  旅館前種植了許多司徒安叫不出名字的花跟樹,雖然多數開的都不甚茂密,但是配合上了遠方的山景和煙霧繚繞的氛圍,看起來倒是別有一番風味。

  好幾個同學都已經紛紛拿出了手機、相機,以花或者旅館大門為背景,拍下了自己跟同學們的照片。

  她看到高于庭正努力的東奔西走,彷彿不願意放過任何一個鏡頭似的,就連男生組裡她也總是要湊上一腳,一下伸手比了個傳統的「YA」,一下又跟著那些顯然很擅長自拍的女生比著「揪咪」的手勢來。

  但司徒安沒有跟任何人拍照,也沒在欣賞周圍的景色。

  她只是抬著頭,盯著這棟自己即將待上兩個夜晚的建築物。

  「怎麼了嗎?」剛被于庭拉去拍照的小弓走了過來,「妳那種眼神讓我想起以前常常來我家的貓……妳該不會是看得到『什麼』吧?」

  「什麼『什麼』?」司徒安轉頭望向她。

  「就是那個啊。」她說,「不是常有人說貓常常看著沒有人的地方,是因為牠們能夠看得到……『那個』。」

  「喔。」司徒安點點頭,接著又搖搖頭,「沒有,我沒有看到什麼……我只是很懷疑,這真的是我們要住的旅館嗎?」

  「什麼意思?」

  「太高級了。」

  「太高級?」小弓雙手抱胸,「嗯……說起來確實是很豪華啦,外觀看起來也很新,不過妳應該早就知道了吧……之前的通知單上不是就有附上介紹?」

  「我一直覺得照片不能相信。」她說,「比方說用不同的角度把很小的房間拍得很大,又或者其實根本就是十年前剛蓋好的照片……我還以為飯店實際上的模樣應該很老舊才對,畢竟要交的住宿費實在太便宜了。」

  「住宿費啊……」小弓說,「對了,妳是不是沒參加上次的聚餐?就是辦在吃到飽火鍋店的那次……好像是去年的十二月吧。」

  「我……我想我可能--」

  「啊啊,沒事沒事,不用回答!不好意思!」小弓揮舞著雙手,「我的意思是,住宿費之所以能那麼便宜,是因為那次聚餐的緣故。」

  「什麼意思?」

  小弓舉起一隻手來,正要解釋,就被老師宣告要大家拿行李的聲音給打斷。


02


  旅館大廳比想像中的還要寬敞。一進了那扇左右都有服務人員站崗的大門,迎面可見的,是有著四個工作人員的櫃檯。左手邊是用了好幾張三人跟單人沙發圍起來的區域,一旁放著書報架,中央的大理石茶几上擺著一個模擬著一雙手做出捧著東西姿態的碗狀雕塑,裡頭擺著許多糖果跟巧克力。穿著紅色連身短裙的女人坐在角落的單人沙發上看著雜誌,當司徒安等一行人浩浩蕩蕩走進來時,她只用了墨鏡底下的眼角餘光稍稍看了她們一眼。

  左邊比較像是露天咖啡座,幾張桌椅,零零落落坐著兩三個人。有三個看起來頗有貴氣的婦女在靠近走道的位子上聊天,中央擺著一個多層式蛋糕盤。

  地面是快要可以當鏡子來用的乳白色大理石。挑高的樓層上方有著一座外觀讓司徒安聯想起「歌劇魅影」電影開場的枝形水晶吊燈……如果當時魅影用的是這麼大的吊燈的話,司徒安忍不住想:恐怕連十個卡洛塔都可以壓死了。

  眾人在大廳中央等了十五分鐘,老師才從櫃檯那邊拿了一大疊房卡回來。但在分發房卡前,她又花了十分鐘左右念完了內容有如說明書般的旅行提醒--必須團隊行動、注意安全、房間內的設施不得隨意破壞與拿走、幾點集合、幾點前就寢……在講到這項時,幾乎所有人都發出了「啊」的抱怨聲來。

  在這段漫長到讓司徒安聯想起國小朝會的演說結束後,老師要每組的組長去領大家的房卡。原本她還以為自己這組的組長應該是小弓--或者說她希望是小弓--但被老師唸到名字的卻是于庭。

  在推著行李車、穿著暗紅色制服的服務人員帶領之下,所有人分成了四路,進入了連門上都有雕刻花紋的電梯內。

  電梯在七樓停了下來。

  門一開,撲鼻而來的是一股唯有旅館才能聞道的獨特氣息。感覺就像是某種新的原木家具再加上一點點清潔與芳香劑的味道。

  房間走道上鋪著深藍色的絨布地毯,踩上去的觸感甚至比司徒安蓋過最軟的棉被還柔軟,房門與房門間的牆壁上掛著一幅幅同樣大小的小型版畫,轉角還擺著仿製的知名雕塑品與陶瓷花瓶。

  或許是經歷了這一連串華麗的視覺轟炸吧,房間內部的擺設倒是給人一種中規中矩的感覺--兩張號稱是雙人但恐怕睡上四人都沒問題的大床、窗邊的書桌、梳妝台、衣櫃旁邊的平台上擺了茶包、電熱水壺、三瓶一公升裝的悅式礦泉水,冰箱跟保險箱則是放在上下方的櫃子裡。

  但儘管房間內部的陳設已經不至於讓司徒安感到太過訝異,她心裡卻還是始終難以相信,住在這樣等級的飯店的這樣房間裡,一個人竟然只要那點錢……更何況是兩個晚上且包含三餐、車資跟保險費。

  她轉過頭,想要找小弓延續先前的話題,但卻被于庭的尖叫聲打斷。

  「快點來看浴室!」

  司徒安與小弓互望一眼後,趕緊朝浴室衝去。


03


  在司徒安以往的生活經驗裡,如果把「浴室」跟「尖叫」兩者連結的話,她最先想到的,就是「蟑螂」,而第二個想到的則是老式恐怖片--拿著尖刀的老女人掀開簾子,大胸部的西方女星開始尖叫卻沒想過試著逃跑。但當她跟小弓先後衝進浴室的瞬間,她先前的兩個想像卻瞬間被覆蓋了。

  姑且先不提那大得像是單人房的浴室,也先不提那些擦得發亮的洗手台跟平台,真正緊抓住大家目光的,是于庭身後的原木製浴缸……

  事實上,在司徒安的觀念裡,或許那可以稱之為「浴池」也不為過。

  在浴缸旁邊的牆壁上還有個門鈴般的按鈕,旁邊寫著「如需溫泉水請按此鈕」下頭還備註了一句「請節約用水」。

  「妳剛剛在尖叫什麼啊?」小弓說。

  「這個啊!」于庭指著浴缸,「大得都可以讓我們四個人一起泡了。」

  「我可不會想跟誰一起泡澡。」小弓說,「或者該說……尤其是妳!」

  「我、我只是舉例啦!」

  于庭跺了跺腳,用著像是撒嬌,但卻尖銳到讓人耳朵發痠的聲音說著。

  小弓一從浴室裡頭走了出來,就一屁股坐到了距離陽台比較遠的那張大床上,重重嘆了口氣。

  「不過是個浴缸嘛。」她看向司徒安,「大驚小怪的,害我還以為是--」

  「蟑螂?」

  「蟑螂?」她歪著頭,然後恍然大悟似地笑了,「噢,對喔,一般說來好像比較有可能是蟑螂……不過我倒是不怕那種東西。」

  「那麼妳本來以為的是?」

  「當然是『那個』囉。」她說,「我有個堂哥做過旅館業……可能就像剛剛那個送行李的人吧,反正他在他那家旅館工作的那幾年,每次過年大家聚在一起的時候,他總是會跟我們這些人講關於他那家飯店的鬼故事。」

  「鬼故事?」司徒安說,「很多嗎?」

  「多,超級多的。」小弓說,「他的那間飯店好像是這類事情出了名的,甚至還為此找了個什麼大師特地畫了一張符--就連外國媒體都有報導過呢……像是什麼常有客人投訴房間的電視半夜會自動打開;明明沒人的浴室傳來洗澡的聲音;大夜的值班人員看到監視器裡有個女人在走廊上頭遊盪,還以為是把自己鎖在門外的客人,但跑上去卻什麼人也沒有。」

  「電視自動開也許只是不小心壓到遙控器。」司徒安說,「洗澡的聲音或許只是睡迷糊了,要不然就是隔壁的聲音傳過來。至於監視器裡頭的女人……會不會只是找不到房間,但在服務人員來之前就找到了呢?」

  「……妳該不會是那種很鐵齒、認定這世界上絕對不可能有鬼的人吧?」

  「不是……」司徒安思考了一下,搖了搖頭,再次說道:「不是。」

  「我還以為妳是呢。」小弓說,「畢竟妳看起來超級理性的。」

  司徒安笑了笑,沒答話。

  「但說起來……搞不好我比較鐵齒也說不定。」小弓說,「聽到我堂哥說的那些鬼故事,覺得恐怖是恐怖,但另一方面又覺得根本是假的……因為人死了之後就什麼都沒有了不是嗎?什麼靈魂啊、轉世之類的……感覺都是種自我安慰。」她伸了個懶腰,站起身來,「所以說啊,我倒還滿期待看到那種東西的。」

  「……原來如此。」

  「啊,抱歉抱歉。」她合著雙掌,「把氣氛弄得太僵硬了對吧?不好意思……說到底,我好像根本就不該在旅館裡提到旅館的鬼故事對吧?」

  「說到旅館。」司徒安說,「我想到我們剛剛還沒有結束的話題。」

  「啊?妳是指什麼話題?」

  司徒安準備已久的那句「關於這次校外教學的費用怎麼這麼便宜」的話都已經到了舌尖準備拋出,但卻被一陣頗為熟悉的音樂旋律給打斷。

  她想起,那是「聖誕夜驚魂」開頭,萬聖節小鎮居民合唱的那首歌。

  差不多就在歌詞唱完了「男孩女孩不管你幾歲」時,小弓從口袋裡頭掏出了螢幕正在閃爍來電光芒的手機來。

  她接起電話。

  「妳現在人在哪裡?」她說,「啊?我哪知道還有多遠,妳怎麼不問……他也不曉得……妳該不會又找哪個……好,不提這個……我們?已經到了啊……不是啦,是到了飯店……對啊……」她突然拿著手機朝門口走去,打開了門,看了一眼外側的門牌,接著說道:「0716……對,七樓……寫什麼簡訊給妳,只不過四個數字最好妳會忘記啦!好啦,那就先這樣……三個人,對,妳沒聽錯……還有一個人是司徒安……」接著小弓放低了音量:「老師安排的啦。」

  但儘管她刻意放低了音量,司徒安還是很難不去聽到--或者該說,在這場合放低音量,只是讓人更容易注意到--這讓她再次有些後悔,自己硬是參加了這次的旅行……雖然她的目的只是不想讓父親太擔心。

  通話結束之後,小弓看向司徒安,表情跟眼神略帶著試探,似乎評估著司徒安對於剛剛自己所說的話有什麼程度的不滿。

  察覺到這點的司徒安反而有點困擾……如果說句「剛剛的話我不在意」的話,感覺卻反而是因為有點在意而說,但若什麼話也不說,好像也就是在意。

  就在氣氛彷彿逐漸凝滯之際,于庭突然磅地推開了門。

  事後回想,這大概是司徒安最感謝于庭的一個瞬間吧。

  「剛剛是小圓打來的對吧?」

  「就叫妳別再用那名字叫她了!」小弓說,「妳叫我小弓也就算了……不是都跟妳說好幾次了,別再那樣叫巧君了!」

  「我又不是在她面前這麼叫。」

  「妳現在不改掉的話,搞不好哪天就不小心在她面前叫出來了。」小弓雙手抱胸,「難道上次的事情妳還沒學到教訓嗎?」

  「上次又不是我的錯!」

  「不是妳還會是誰?」小弓說,「難道有人拿刀逼妳嗎?」

  「那次真的不是我的錯嘛!」于庭說,「我……我是聽著別人那麼叫才--不對……我其實是想要制止那些人那麼叫啦!因為我就是知道小圓……」

  「STOP!」小弓舉起了手來。

  司徒安把那個動作跟語氣直覺地聯想到了以前看到「寵物當家」節目裡,外景主持人要那隻拉布拉多乖乖坐下時的畫面。

  但不同的是,節目裡頭的狗通常沒那麼乖。

  可是于庭卻乖乖地閉上了嘴……儘管她的表情臭得都快要可以聞到氣味了。

  「剛剛打電話的人是方巧君嗎?」司徒安說,出言的目的除了確認之外,也多少算是回剛剛于庭那個碰巧做出的人情,化開僵局,「我以為她不來了。」

  「她只是睡過了頭。」小弓說,「現在人已經在……管他的,總之在某個休息站吧,好像有點迷路所以在那裡找人確認。」

  「她的家人把她載來?」司徒安說,「從台北?」

  「不是家人啦。」小弓抓了抓頭,「總之……就是有人載她啦。」

  司徒安點了點頭。

  她聽得出,那是一個人不想進一步解釋太多時的語氣。

  就像是過去那將近半年的日子裡,每當有記者或某些太多事的人問她「妳現在心情如何呢」時,她會用的語氣那樣。


04


  把行李放好,換了件衣服後的沒多久,通知他們用餐的電話就響起了。

  「還是帶著手機吧。」小弓跟正從椅子上起身的司徒安說,「萬一吃完飯後妳想打算去其他地方逛逛的話我們也好跟妳聯絡。」

  司徒安點點頭,雖然實際上她是打算在一用完餐後就回到房間--或許是泡個澡、也或許是看完她那本在不斷拐彎搖晃的遊覽車裡無法好好看完的「江戶川亂步精選集07」--但她還是打開了衣櫃,從那個自國中用到現在的NIKE背包裡拿出了裝著手機的深藍色紙盒子來。

  盒子上頭印了張普通直立式手機的相片,看起來頗新,八個角都能刺人,如果加上一層塑膠膜,恐怕說是全新也不會令人起疑。

  「……那該不會是手機原本的盒子吧?」小弓說,「應該不是對吧?」

  「這是啊。」司徒安說,「不然我還能拿什麼裝呢?」

  「……妳的手機買多久了?」

  「大概……」她想了想,「快一年了吧。」

  于庭發出了某種令人聯想起名偵探柯南的哀號:「不--會--吧--妳手機買了一年還放在盒子裡?」她舉起手蓋在額頭上,做出了類似模仿千金小姐快要昏倒時的動作來,「妳到底是什麼時代的人啊?」

  司徒安苦笑了一下,從盒中拿出了手機來。研究了一下後終於找到了開機的方式,這才啟動了手機。

  「先把妳的號碼告訴我們吧。」小弓說。

  司徒安微微睜大雙眼。

  「讓我猜猜看。」小弓說,「妳該不會自己都不記得號碼了吧?」

  司徒安點點頭。

  「好吧。」小弓說,「那我告訴妳我的號碼,由妳打過來吧。」

  走出房門,通過了剛剛經過的轉角,來到電梯前的小空間。只見同一班級的其他兩組人也已經在那裡等待了。

  一邊是兩個男生,另一邊則是兩個女生。

  小弓跟所有人揮了揮手,而于庭則是小跑步過去跟兩個男生說話。

  司徒安站在原地。

  眼前雖然有兩台電梯,但一台只限到達八樓以上的樓層,另一台則是始終停留在十一樓,而且似乎還會繼續往上。

  「好慢啊。」小弓喃喃說著,望向了女生組,「小文還在房間裡?」

  「早就下去了。」較為嬌小的女生說,她穿著一件稍微超齡的粉紅色緞面小禮服,還露出了極為超齡的乳溝--司徒安不喜歡用「事業線」來稱呼那個部份,雖然從現實上判斷,那裡甚至已經該改叫「感情線」或者是「生命線」了。

  「說是餐廳訂位上出了問題什麼的。」另一個女孩說,她穿著比同伴普通,是一件上頭有碎花的連身洋裝,但還是看得出來是精心搭配過的,更顯眼的是她腳上的魚骨涼鞋,即便是對時尚、衣著比較沒那麼敏感的司徒安,也不難看出它的不菲。「才進房間沒多久,菜鳥就打來叫她下去幫忙了。」

  「菜鳥又來了。」小弓雙手抱胸,用鼻子吹了口氣,「就算小文是班代,但也不表示她可以把所有事情都交給她處理吧?」

  「她就是這樣啊。」乳溝女雙手一攤(這動作顯然引起了原本還在跟于庭說話的兩個男生的注意),「否則我們怎麼會叫她做菜鳥呢?」

  叮的一聲響起,電梯門開了。

  大家陸續走進了電梯,小弓按下了三樓的按鈕。

  「妳們幾個待會有什麼活動?」男生組其中一人說。

  司徒安依稀記得他好像叫做「謝浩威」,在班上似乎是屬於那種朋友還滿多、常常舉辦一些活動的人。

  所有人都還沒有答話,于庭就已經說道:「他們說要辦鬼故事大賽耶!」

  「鬼故事大賽?」小弓挑起左邊的眉毛,「比賽說鬼故事?」

  「是啊。」

  「啊--」乳溝女扭了扭身子,看起來似乎是在撒嬌,「我不會說故事耶。」

  「如果是女生的話,只當聽眾也無所謂。」謝浩威說,「十點半左右開始,地點就在我們的房間,八樓……」

  「0812。」比謝浩威略矮的另一個男生說--司徒安對他沒什麼特別的印象,硬要說的話,就是他常常在謝浩威的身旁打轉,「出電梯後右轉。」

  「對,出電梯之後右轉。」謝浩威說,「就在製冰機附近,但如果是飲料販賣機旁邊的那台就表示超過了……早點來也無所謂。」

  「有哪些人要去?」小弓說。

  「班上男生大部分跟一些女生都已經說好要參加了。」謝浩威繼續說,「其他女生的話妳們是我目前第一批邀請的。但如果是那幾組班對的話,我想應該是差不多一定會參加,畢竟,她們的男朋友都已經答應要來了。」

  「也對。」小弓聳聳肩。

  但即便是跟她交情並不深--累積到現在恐怕不到六小時--的司徒安,也不難從她的語氣裡頭聽出,小弓對這個活動興趣缺缺。

  「妳們都會來對吧?」謝浩威說。

  「我沒問題喔。」于庭說。

  乳溝女跟她的同伴先是互忘了一眼,接著又看向小弓。

  而小弓則是又聳了聳肩,像是隨口似的丟了一句「可能吧,看情況囉」。

  電梯這時抵達了預定的樓層。

  女生們先走了出來,謝浩威兩人緊跟在後。

  「不然妳們等下還有什麼其他活動?」

  「是沒有啦。」小弓說,「可是就是有點--」

  「有點什麼?」他說。

  「累啦。」小弓扭扭脖子,「可能車子坐太久了。」

  「拜託,這可是一生只有一次的高中畢業旅行耶!」他說,「這麼難得的機會,如果不留下一點回憶不是太可惜了嗎?」

  「話是這樣沒錯啦……」

  「就這麼一次的機會,卻沒有好好把握的話,以後一定會後悔的。」

  緊接著,謝浩威又丟出了許多理由希望小弓參加,除了什麼要把握人生之類的論點之外,還說他們會準備很多零食跟點心,又說「猴子」、「溫豬」還有誰誰誰跟誰誰誰--都是司徒安沒啥印象的同學外號,而且不知為什麼幾乎都跟動物有關,據都說準備好了非常恐怖的故事要講。還說某個綽號叫「老爺」的人買了好幾手的海尼根跟冰火帶來(司徒安注意到乳溝女聽了眼睛一亮)。

  但小弓聽歸聽,卻始終微微歪著頭,有回應,卻只是「嗯」跟「喔」。

  走在一旁的司徒安漸漸理解到,如果說謝浩威是男生的頭頭,那麼小弓大概就是女生這邊的了。這也就是說,小弓如果參加,其他女生或許也就比較容易勸得動,而如果女生多數都參加了,那男生……情況自然不言可喻。

  「別這麼掃興嘛。」謝浩威說,「就連平常班上最孤僻的那幾個都答應了耶。」他用指頭數著,「張欣達、鄧志超……還有那個……那個叫……」

  謝浩威看向自己的朋友,但對方顯然沒有讀心的能力,只能雙手一攤。謝浩威的表情糾結著,像是怎麼也想不起來--直到他注意到了小弓旁邊的司徒安。

  「對了!」他一拍手,「也姓司徒……那個叫司徒準的!」



第一章--待續
宰相勃起能撐船: B1 2017-03-02 10:50

卡卡

CERTY (CERTY) 2016-12-17 09:12:45
CC
#3
第二章



01



  現年十七歲的司徒安目前至今參加過四次畢業旅行。其中三次名義上都像這次一樣稱之為「校外觀摩」或者「校外教學」。幼稚園的時候,他們的畢業旅行是到距離不到幾百公尺的老舊遊樂園玩了半天,她還記得,那裡最刺激的遊樂設施是繞園區一圈的迷你列車,尤其是有一段路被茂密的樹叢遮掩,感覺像是隨時會有東西從幽黯的枝葉陰影之中竄出。而那次畢業旅行的唯一一餐,則是在園區的野餐區裡吃著從家裡頭帶來的便當。

  似乎隨著年齡的漸長,之後的兩次,目的地也是越來越遠--但餐點的水準依舊還是大同小異:某家看起來並不熱鬧的餐廳,一道道熱炒店裡常見的菜餚,有時就連果汁都是沒聽過的牌子,了不起點,就是在某個晚上可以來場烤肉大會。

  但今天的情況卻完全顛覆了她原本對畢業旅行用餐的印象。

  經過了一小段走廊,一行人在旅館內附設的餐廳門前停了下來。

  小弓告知櫃檯自己的學校名,接著讓大家一一報上了姓名。穿著領班黑色西裝制服的女侍者核對好之後,就引領著大家走進餐廳。

  微暗的空間裡,擺著一張張看起來頗有重量的深褐色單人皮沙發--大的甚至能讓司徒安聯想起了「人間椅子」這篇小說。白色的桌布上擺著燭臺,每個位子前都已經放好了一個大口的高腳杯,裡頭裝了八分滿左右的粉紅色液體。

  但真正吸引所有人的,卻是那放在銀色錫盒裡、沿著餐廳牆壁排成了一長排的各色食物。

  種類並不多,大概也只是十來樣,但卻都是諸如蝦鬆、鴿鬆、烤羊排、牛排、焗烤明蝦、放在餅乾上的鵝肝醬、奶油扇貝、加了蔥蒜的烤生蠔……這類的食物。而最後一區還放著好幾大壺果汁,以及水果跟幾種小蛋糕。

  包括司徒安在內,幾乎所有人都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女侍者帶著大家進入一個半包廂式的空間裡。只見已經大約有四成的同學都就座了,當然,實際上的數字可能超過七成--其餘的人都跑去拿食物了。

  多數人都只是簡單打了個招呼,最多說幾句「蝦子很好吃」、「那裡可以找廚師點現切的德國豬腳」之類的話,隨即就開始跟食物奮戰了。

  在開始用餐後的前二十分鐘裡,多數人的嘴巴都是用來吃東西而非交談。

  而等大家開始有空聊天時,場面卻已經是混亂成了一團--幾組男生玩起了某種類似大冒險的遊戲:抽到撲克牌牌面最小的人,必須要吃下一盤上頭覆蓋了一層厚厚的胡椒粉但又淋上了冰咖啡的牛排。有些人忙著照相,照食物,照同學,有的則是主題好像在照食物,但卻又以自己的臉為主要背景自拍。除此之外,還有幾個男生跑去要求剛剛那位帶位的女侍者跟他們合照。

  也因為這緣故,司徒安也始終找不到機會向小弓問清楚兩件事情。

  一是這趟旅行為什麼會如此便宜卻又如此高檔?

  二是她為什麼會改變主意參加謝浩威舉辦的鬼故事大賽?

  但其實關於這兩個問題的疑問,在當司徒安把第一塊內部充斥著高檔巧克力的布朗尼蛋糕送入嘴裡時,就已經消失得差不多了。


02


  在從餐廳往房間的路上,小弓追上了先行一步的司徒安。

  「妳應該不是在生氣吧?」她說。

  生氣?生誰的氣?司徒安停下腳步,用著驚訝與困惑的神情望向她。

  「好吧……看來只是我搞錯了。」小弓說,「因為妳剛剛什麼都沒說就走了。」

  「我只是不知道該說什麼。」

  「什麼意思?」小弓說,「不就是『再見』或者『掰掰』嗎?」然後她笑了笑,「當然啦,如果是于庭的話,可能就是『要想我喔』跟『我走了,啾咪』。」

  司徒安笑了笑,但表情有些僵硬--她想起了剛剛于庭說出這話時的表情。與其說是好笑,更像是某種會變成惡夢的素材。

  「我的意思是……我不確定該怎麼打招呼或者該跟誰打招呼。」司徒安說,「畢竟我跟這個班的人都不大熟。」

  「這樣說也對啦。」小弓說。

  聽到小弓這樣的回答,司徒安不禁覺得鬆了口氣。

  她感到很慶幸,小弓並不是那種會說「不要這樣講啦,大家其實都是好人」之類話的人--她想起小學時遇過一個剛教書不久的新老師,每每遇到同學之間的紛爭時就喜歡說類似的話……但這樣長久下來的結果卻是,當某個家長為了自己小孩在學校被霸凌到送入加護病房後跑來抗議時,那位老師卻只是在大家面前邊哭邊說「我真的不知道,我以為他們只是小孩子在玩耍而已」。

  從那時起,司徒安本能上的就會對於講得出那類話的人退避三舍。

  走到了電梯前,小弓上前按下了按鈕,在退回司徒安身旁時問道:「那麼妳待會兒有什麼打算?」

  「其實我還在考慮。」司徒安看了一眼手錶,確認現在是九點出頭,「也許會去看看那個所謂的『鬼故事大賽』吧。」

  「……妳該不會只是對鬼故事有興趣吧?」

  「不然呢?」她說,「不然還有什麼原因會想去參加?」

  「呃……這樣說也對啦。」

  「對了。」

  「什麼?」

  「我倒是比較好奇妳怎麼會突然改變主意。」

  「有、有嗎?」

  「我看妳本來一直是興趣缺缺的。」

  「是、是嗎?」小弓說,「應該沒有吧。」

  「這麼說起來……」

  「什、什麼?」

  「妳好像是在他提起--」

  「電梯!」

  「啊?」司徒安看向電梯,卻見按鈕上頭的螢幕數字還在四樓向下,「電梯……還沒來不是嗎?」

  「我是在說電梯實在太慢了啦。」小弓說,「呃……對了……就是……那、那個妳還記得謝浩威說的時間跟地點嗎?我好像有點不記得了。」

  「時間我記得是十點半。」司徒安說,「地點是他們房間,是八樓……八樓……」

  「十二號房。」聲音自後方傳來。

  小弓跟司徒安,兩人幾乎同時回過頭。

  只見一個男同學就站在他們後方,靠著牆,手裡拿著一本書。

  司徒安是先從那本書的封面圖認出那是的傑克˙凱琛的「淡季」之後,才發到這位同學是她在這個班上少數叫得出名字的人之一。

  但其實原因很簡單--

  就只是因為他剛好也姓司徒。

  他叫做司徒準。


03


  當司徒安跟小弓兩人來到了門上用金色的藝術字體標示著「0812」的房間前時,時間大約是十點二十幾分。

  開門的人是謝浩威,他一看見兩人就露出了極為燦爛的笑容。但是當司徒安跟在小弓身後走入房間、看到了房間內的景象,又聽到了房門在自己的身後碰的一聲猛然關上的聲音時,她突然萌生出了一股恐懼。

  這不會是什麼陷阱吧?她忍不住想著。仔細想想,她跟謝浩威並不熟悉,也根本不了解對方真正是什麼樣的人,只是因為是同學,又跟小弓似乎還頗有交情,所以就對他有某種程度以上的安心……但這些真的都是可信的嗎?

  房間裡頭沒什麼人。

  沒有謝浩威一開始說的「大部分的男生」跟「幾個女生」或是「好幾組班對」。

  只見得這個並列著三張大床的超大房間裡,加上謝浩威總共只有五個男生。三個坐在最外面的床上玩著撲克牌,其中兩人還只穿著襯衫與短褲,甚至有一個人的短褲看起來似乎只是大件一點、有圖案的四角褲。外面陽台的椅子上坐了一個正在講手機的男同學,只見他一手捻了根菸,另一手正把手機放在肩膀跟耳朵之間夾好,好用空出來的手拿起桌上的海尼根來大灌一口。

  這一幕景象讓司徒安腦中狂奔出許許多多社會新聞裡頭看到過的標題--都是那些有女性被害者的。

  別急。她告訴自己,先看看情況再說。

  「歡迎光臨!」謝浩威說,如果不是因為司徒安這時有些擔憂,否則應該可以聽出他語氣聽起來簡直就像是個第一次過生日的大男孩,「請進請進!」

  「靠。」小弓說,「為什麼你們房間會這麼大?」

  「我們這組人多啊。」謝浩威說,「有七個人耶!」

  「其他人呢?」司徒安說。

  「司徒準去買飲料了。」謝浩威說,「他說他不愛喝酒……怪胎對吧?」

  「我是指其他的人。」司徒安說,「你不是說還有不少人都會來?」

  「當然是會來啊。」謝浩威說,「大概是遲到了吧。」

  「那麼我們是不是先離--」

  「來都來了,先進來坐又不會怎麼樣!」謝浩威手一伸,似乎打算要碰觸司徒安的肩膀,但卻見她縮了一下身子,於是伸變成了抓抓自己頭髮。

  「你們這些傢伙!」謝浩威轉身對著同伴們說,「快啦!收一收東西!把衣服穿一穿!尤其是溫豬,只穿一條內褲--你是自以為懶叫很大吼?」

  這話讓其他幾個同學笑了起來,此起彼落地說了幾句虧溫豬的話,像是什麼「牙籤啦」、「要用放大鏡才能看到啦」、「上廁所要找很久」之類的。

  儘管氣氛看起來沒啥問題,但司徒安卻還是有幾分擔憂。

  她忍不住往身後門看去。

  門剛好在這時打開了。

  司徒準拿著房卡站在門口。

  就在司徒安跟他眼光對上的下一秒,于庭從他身旁竄出,衝進了房間,接著幾乎跟所有人都打了一遍招呼。

  接著司徒安才發現,不只是于庭,司徒準的身後還站了幾個女同學。

  其中兩個是乳溝女跟她的同伴。

  「看!剛剛打電話不是說會準時的?」謝浩威說。

  「是于庭啦!」乳溝女說,她此時換上了另外一件緊身細肩小可愛,經過司徒安身旁時,還能聞到一股濃濃的香水味……以及底下的一股淡淡菸味,「本來是要打電話給你問房間號碼的,結果在電梯那邊遇到于庭,她堅持說什麼她很確定房間號碼是十六號……」

  「我沒有堅持啦!」于庭說,「我只是說我記得是十六,又不是說真的是十六號,而且其實也差不多……反正不是我的錯啦!」

  乳溝女甩甩手,似乎用來表達著「隨便妳說啦」的意思--看到這幕的司徒安突然發現到,似乎不少人都已經習慣了于庭的個性以及該怎麼應對她。

  「後來幸好遇到他。」乳溝女指著司徒準,「是他帶我們來的。」

  謝浩威望向司徒準,後者微微點頭示意。

  這樣的互動讓司徒安有點好奇,看起來,明明是同一組的人,但兩人的交情卻不深……可是反過來想,其實自己何嘗不也是如此?

  在接下來的十多分鐘裡,又有其他人陸續到來。

  他們近半數司徒安都叫不出名字,但是卻都還算是有些印象。

  當房間中聚集的人差不多來到全班的一半左右時,新加入人的頻率開始驟然下降了……司徒安突然覺得這個感覺就像是爆米花,少數一開始就爆開,接著會有一段密集的時間,最後又變成了隔很長才聽到一聲。

  剛開始,謝浩威還很開心地跟先後到來的同學們打屁聊天,但當來的人數增加的越來越慢時,他就坐了下來,一面盯著門,一面用手指敲著一旁的牆壁,看起來簡直就像是個票數無法跟對手拉開距離的候選人似的。

  房間內,大家三三兩兩的形成一個個小圈。剛剛打牌的人從三個變成了五個,幾個男女生圍在四十二吋的液晶電視前看著不知為什麼可以收看的付費成人頻道瞎起鬨……而是在很久以後,司徒安才曉得,那可能是因為這個房間的前一個使用者有付費開啟,所以時間延續到了下一個使用者上。只見好幾個女生邊叫著「好噁心」跟「難看死了」,邊瞪大雙眼緊盯著螢幕看,還不允許男生轉台。

  于庭在陽台上,與好幾個男生聊天,手裡還拿著一瓶台灣啤酒。當司徒安看向她時,卻剛好遇上她往這邊看來,只見她揮了揮手,似乎想找自己過去。

  司徒安趕緊搜尋著小弓的身影,發現她在書桌旁邊,看起來像是一個人正獨自發呆,於是連忙走了過去好藉此避開于庭的邀約。

  但當司徒安走近時,卻發現到小弓並非獨自一人。

  司徒準就在旁邊。

  在司徒安還反應不過來之際,他們倒是先發現了她。

  「我、我們正在聊天!」小弓說,「只是聊天!」

  不然還會是什麼呢?司徒安微微歪著頭。

  還沒開口,司徒安就注意到了司徒準手上的書--她會注意別人正在看的書的這習慣,簡直就像是在便利商店打工的人聽到叮咚聲就想喊歡迎光臨一樣。

  記得在大約一個小時前在電梯那遇到他時,他手裡拿的是「淡季」,但這時,卻已經變成了某本似乎是恐怖類的口袋書。

  「怎麼了嗎?」司徒準說。

  「你把上一本看完了?」她說,「一個小時看完那本『淡季』?」

  「沒辦法。」司徒準雙手一攤「誰叫我很閒呢?」

  「什麼淡季?」小弓說。

  「是本小說。」他說。

  「說到小說。」小弓指著司徒準手中的口袋書,「我那個小學的弟弟到是收藏了一堆這種大小的小說,放了一整個書櫃都是,少說有一百多本吧。他還好幾次推薦我某個作者寫的小說,我看了,覺得還可以。」

  「叫什麼名字?」

  「好像是什麼……不大記得了,但我確定書名是三個字,第一個字是『鬼』。」

  範圍縮小了,司徒安忍住不想著,差不多只剩百分之八十了。

  「三個字,開頭第一個是鬼的恐怕已經有超過一百本了。」司徒準說,「我猜他們想不到名字的時候,就會用鬼字然後隨便接個名詞。」

  這個話題一時之間似乎有些難以延續,三人彼此沉默了約莫兩秒。就在司徒安看見小弓吸了口氣,彷彿準備說話之際--

  「好了!」謝浩威站起身來用力一拍手,「不等了!我們現在就開始吧!」


05


  可能是因為剛剛話題聊到了那些小說的緣故吧。當謝浩威讓大家盡可能坐成了一圈,又把燈關上,還拿出了點好的蠟燭來放在正中央時,司徒安腦海中想起了以前看過的一段恐怖小說情節。

  基本上那是部很蠢的小說,開頭沒來由的就是一群朋友在聊天,然後話題莫名其妙的從討論畢業旅行要去哪轉成了大家相不相信有鬼,然後又更奇妙的因此吵了起來--司徒安想起,她看到這裡的時候非常納悶:如果只是兩句話不合就吵,這些人到底怎麼當三年朋友的--最後說他們為了想證實是否有鬼,決定跑到深山去玩,並且在夜晚辦一場類似日本「百燭夜」之類的說鬼故事活動。

  其實她原本還算是有點期待故事接下來的發展,卻沒想到作者接著下來就用非常刻板的方式,一章一章地寫起了那些人所說的故事來。這也就算了,偏偏那些故事都是作者在網路上找來之後改編的,像是什麼「如月車站」、「相信誰」、「跳、跳、跳」或者是從日本節目「毛骨悚然撞鬼體驗」裡頭抄出來的。

  當時的她看完之後倒也不覺得後悔買了這書,畢竟小小一本書也只不過是幾十,就當作是看那位作者辛辛苦苦搜羅故事的辛苦錢也無所謂。

  但此時此刻,她卻是真的覺得有點後悔來這裡了。

  謝浩威定的規則非常簡單,就是每局由兩個人各說一個故事,結束後大家投票看誰說得恐怖。第一局跟第二局的勝利者各自再說一個故事來比賽,以此類推。

  但目前三局的六個故事聽下來,有三個都是從網路上找來的,其中一個人還拿出了列印下來的稿子來照著唸,一個是大家幾乎都聽到爛的,另一個雖然號稱說是自己親身的體驗,但說到後來又變成從朋友的朋友聽來的。甚至到了第六個人時,他說得還是個讓所有人都開罵的冷笑話。

  「好了好了。」謝浩威用拍手來阻止大家的叫罵聲,「別罵他了,畢竟呆熊也是想舒緩一下緊張的氣氛嘛。」

  其實司徒安一點都感覺不到這裡有任何「緊張的氣氛」。

  「那麼現在進行下一輪比賽的抽籤。」他拿出放在身後的圓筒型鐵餅乾盒。

  但才剛要像之前幾輪那樣,抽出新的參賽者時,人群中傳來了一些意見。

  「是不是差不多該結束了啊?」某個女生說。

  隨即又有其他人附和著。

  「對啊,難得來一趟畢業旅行,都在說鬼故事好像太無聊了。」

  「有沒有什麼其他的活動啊?」

  人群中傳出了各式各樣的意見,有人說乾脆來打麻將,有人說他燒了片「奪魂鋸」來,也有的人提議可以去頂樓的二十四小時露天溫泉SPA。

  謝浩威一開始還試著要控制整個場面,努力勸大家要把比賽進行下去,甚至還說決定要自掏腰包提供獎金。但當不知是誰把房間的燈打開的瞬間,原本最後剩下的恐怖氣氛一掃而空,而他也露出了彷彿大勢已去般的失望表情。

  已經有些人站起身來,看起來大家似乎隨時都有可能就這麼解散。

  司徒安覺得這種狀態就彷彿像某種疊積木的遊戲,一開始還維持著平衡,但只要有一個人說出了「那我先走囉」之類的話,其他人也會開始動作。

  而謝浩威顯然也是這麼想的。

  就在有幾個人看起來已經要說出打算離開的話之際,他突然又拍了拍手,一開始大家還沒去注意(司徒安猜想應該有不少人是故意不注意),於是他又更用力的拍了好幾次,一直到幾乎所有人都停下了動作朝他望過來這才肯罷休。

  「其實……鬼故事比賽只是前菜而已。」他說,「接下來還有更好玩的。」

  房內一片寂靜,彷彿所有人都等著他宣布更好玩的活動到底是什麼。但事實上,司徒安看到有幾個人正在偷笑,似乎等著他說出過於荒謬的計畫而出糗似的。

  然後,感覺猶如一整個小時的數秒過去了。

  「別賣關子啦。」有個同學說。

  「對啊,到底是什麼嘛!」另一個人用著不是很誠懇的語調附和。

  謝浩威的嘴唇彷彿因為承受了所有人目光的重量而微微顫抖,同學們出於各種心情而開始發言鼓譟,也開始有人說起了「再不說我們就要走囉」之類的話來。

  「……好了!」他再次猛地拍手,「我宣佈,接下來的活動就是--」



第二章--待續

CERTY (CERTY) 2016-12-17 09:13:52
CC
#4
第三章



01


  鄉間的夜晚真的非常的暗。

  被圍牆包裹著的聖心國中校園操場上更是黑得濃稠。

  午夜十二點零五分,周圍的燈光早早都已經熄滅了。街道上的路燈十盞中只有五盞是亮著的……司徒安不確定這究竟是壞了沒修,還是某種節能政策。但在這濃重的黑暗與霧氣包夾之下,照明的範圍還是非常的有限。

  馬路的對面,「名湯院溫泉會館」的招牌燈還略帶炫耀似地閃亮著。但那光芒卻反而只會讓司徒安後悔自己在半個小時前做出的抉擇。

  「接下來的活動就是試膽大會!」謝浩威說。

  司徒安此刻回想起當時,始終還是覺得那語氣聽起來彷彿是被逼急了的人,把一時的妄想當成了某種乍現的靈感似的,可即使如此,她卻不得不佩服謝浩威,竟然能在這短時間內做出大致的規劃,甚至還從旅館人員那邊借到了幾十支的LED手電筒(標示著「宇光股份有限公司員工旅行暨合作訓練」的字樣)。

  但其他同學們似乎並沒聽出來,又或者,是即便聽出來的人也不在意。

  多數人顯然都對謝浩威這個新提議充滿了興趣。

  不僅如此,到後來,原本沒參加鬼故事大賽的那些同學,在得知了試膽大會的事情之後,也都紛紛跑過來參加。

  於是幾乎整個班級的人,此刻都聚集在這看似荒廢了的校舍前的操場上。

  主要原因到底是什麼呢?司徒安始終無法很能夠理解。顯然,有一部分是在於追求刺激感。也有一部份或許是某些男生想藉此跟心儀的女性藉著「吊橋效應」來增加好感。還有一部份,或許就像是謝浩威之前不斷掛在嘴邊的「為這個一生只有一次的高中畢業旅行留下難忘的回憶」。但即便是能夠想到這種種的理由,她覺得還是無法完全解釋同學們對於這場「試膽大會」的狂熱。

  而在更久之後,當她回憶起今晚的事情時,她才理解到了另外一個可能性:這個班上的同學們都被那個地方的力量所吸引--

  就像飛蛾朝著火焰撲過去一般。

  「大家注意一下。」謝浩威拍了拍手,雖然已經不知是第幾回聽到他用拍手聲引起大家的關注了,但現在的司徒安聽來,卻突然有種無名火,感覺就像是被人給當成了寵物似的,「大家先確定一下自己的搭檔沒有走散好嗎?」

  司徒安輕嘆了口氣,看向了自己右手邊的兩個女同學。

  她對這兩個人完全不熟悉,只有在剛剛簡短的相互介紹時,知道了兩個人一個叫做「黃佩珊」,另一個叫「段羽晴」。原本她們兩個是想跟小弓一組,但是小弓卻顯然想跟司徒準一組,但偏偏那位叫做黃佩珊的人堅持一定要有第三個人才敢參加……於是司徒安就只有自告奮勇了。

  畢竟這一路上小弓對她是多有照顧。

  想到此,司徒安朝著小弓跟司徒準的兩人組望去。

  在露營燈跟手電筒供應出的燈光下,隱約可見兩個人站在一塊。或許是司徒安自己的多心,但她覺得小弓的表情看得出無比的心花怒放……若是用差點的比喻的話,甚至會讓她想起了剛剛在房間裡剛被分配到跟兩個男生同組的于庭。

  在同學們的聊天與嬉鬧聲中,謝浩威把剛剛已經在旅館大廳集合說過的規則再次說了一遍:

  每兩到三人一組。除了謝浩威等人是五個人的首發組之外,其他人依照剛剛抽籤的順序,在遊戲開始之後,每隔五分鐘出發。大家必須在校舍中找尋首發組所留下來的記號並且用手機或相機拍下來。最後,以找到的記號數量與所花費的時間來評比出前三名的那幾組來。

  「對了,還有一件事情要跟大家宣佈。」謝浩威說,同時身手指了指站在同學們最前方的一個綁著馬尾的女同學,「剛剛我跟班代已經商量過了,因為是幾乎全班都有參加的活動,所以她也覺得可以用一部份剩下的班費來做為這次活動的獎金。當然了,如果有人不願意我們也可以用表決來--」

  「無所謂啦!」

  「反正都要畢業了!」

  「是啊,班費用不掉還能拿來幹嘛?」

  「快點開始好不好?」

  「是啊,快點開始啦!」

  被大家打斷話,謝浩威倒像是一點也不在意--事實上,司徒安反而覺得他看起來笑得更加開心,簡直就像是那種遇到愛女任性撒嬌的傻爸爸似的。

  「那麼,活動立即就開始吧!」

  最後那個「吧」字跟他擊掌的聲響迴盪在這四百公尺的PU跑道上。

  他轉過身去,跟同組的同伴們商量了幾聲之後,就領著他們朝著那扇破舊、搖搖欲墜且半開的校舍鐵門走去。

  看著他們一行人的身影就這麼被黑夜與濃霧所吞噬,司徒安心中頓時跑出了一絲無法解釋的不安。

  只是多心吧。她告訴自己,接著又想起了幾個小時前,她跟小弓剛進到了謝浩威的房間時,還在那裡疑神疑鬼擔心有詐的情景。

  只是多心。


02


  溫奇偉其實並不喜歡「溫豬」這個外號--他算不上多胖,充及量只是因為肩膀比同年齡的人寬而身高又不太高,所以看起來有點橫向發展。而且真要計較起來,其實班上至少還有五、六個的BMI值比他高出許多。

  而他其實也不是那麼喜歡謝浩威這個人。

  他不喜歡對方幫自己的外號硬是叫成了「溫豬」而卻要大家喊他做「威哥」。

  只不過,他最最不喜歡的是--

  「溫豬,別離太遠,快點跟上!」謝浩威拍了拍手。

  --他最不喜歡的就是謝浩威拍手的聲音。

  是把人都當成了畜牲嗎?溫奇偉想著,我們每個人都是畜牲,而他卻是我們的「老大」?那他才是畜牲中的畜牲吧?

  想到此,溫奇偉忍不住笑了笑,心情也好多了。

  但當他的注意力從埋怨謝浩威轉移到了四周場景時,原本可以說好一點點的心情就瞬間蕩然無存了。

  空氣中充滿了潮濕的霉味。

  木頭的地板因為吸飽了水氣,不但上頭出現了白色、綠色、藍色的霉斑,更有許多都早已經扭曲變形。牆壁跟天花板上更是到處可以見到壁癌跟疙瘩似的漆病。教室窗戶上頭的灰,厚得讓溫奇偉想起了自己老媽每次盛裝出門前撲的粉。蟑螂、大螞蟻、飛蛾跟許多叫不出名字的小蟲屍體裝飾著腐爛脆化的窗框。

  他不喜歡這裡,但卻又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往前走。

  而這種感覺又讓他想起了謝浩威。

  一開始,溫奇偉只是剛好跟他在高一的國文課裡分到了同一組,當時的那位國文老師要大家以話劇的方式呈現某一課的課文。其實溫奇偉從那時候開始就不喜歡他的風格:喜歡當老大、話總是說得很滿……當然,最最讓他受不了的,還是那動不動就來一下的該死的擊掌聲。

  有一次,溫奇偉實在受不了了,忍不住跟他抱怨了一句。但是卻見到他一臉訝異與困惑地回道:「啊?什麼擊掌聲?」

  原本他想,反正分組只是一個禮拜的事情,忍一忍也就算了……但不知不覺間,他竟然已經當了他將近三年的「朋友」了。

  事情怎麼會發展成這樣呢?溫奇偉自己也不知道,他唯一意識到的是,每回他想跟謝浩威說清楚的時候,又覺得忍一忍就好了,不然就是告訴自己「下次吧」,然後,時間就這麼一天一天、一月一月的過去了。

  「溫豬!別慢吞吞的!」謝浩威的聲音從前方傳來。

  他喔了一聲,抬起頭,正準備要跟上……

  但視線所及的範圍中,卻已經看不見他們的身影還有手電筒的燈光了。

  慘了!溫奇偉趕忙舉起手電筒,讓LED燈的光線照向走廊的深處,但他猜想或許是飄進來的霧氣作怪吧,走廊看起來竟然長得彷彿綿延了數百公尺甚至一公里這麼遠……他們到底上哪去了?

  「溫豬!你還在幹什麼?」謝浩威說,隨即又是一個擊掌。

  但問題是……那聲音卻彷彿從後方傳來。

  溫奇偉回過頭,手電筒朝著自己來的方向照去,見到的卻是跟反方向一樣,漆黑冗長又空無一人的走廊。

  「別鬧了!」他說,「再這樣子,我就要……」

  就要怎麼樣?他在內心裡暗暗嘆了口氣。就要生氣了嗎?算了吧,到時候他們又一定又要說我太沒風度什麼的……搞不好還會玩得更過分。

  他想起剛剛在旅館時,自己只不過是去洗了個澡,就先是被他們關掉了浴室的燈,然後又趁機把原本要換的衣服給拿走不還給他,結果不但迫使他只能穿著四角褲待在房間裡頭,沒想到還得在那些女生來的時候被其他人給取笑。他那時候有想過要解釋,但終究還是決定算了。

  他覺得那些人跟他的兩個哥哥有點相似--無論對或錯,只要是想反抗他們對你的惡作劇,往往只會讓他們變本加厲。溫奇偉有時候甚至覺得,比起惡作劇,那類的人比較像是在確認自己是否還保有著某種優勢。

  「別鬧了啦!」他說,「好了,我怕了,真的怕了,可以別玩了嗎?」然後他大大嘆了口氣,又補上一句:「威哥,拜託啦!」

  一般來說這幾乎都會有用,雖然溫奇偉並不喜歡,但是往往只要他這麼一喊,謝浩威就會用一句「好啦好啦,你們別太過分了」幫他打個圓場……即使一開始說要整自己的人就是他。

  然而,今天這句關鍵語似乎失效了。

  「溫豬!」聲音來自前方。

  「溫豬!」聲音來自後方。

  「溫豬!」聲音來自樓上。

  謝浩威的聲音每喚一次,擊掌聲也隨之一次,到後來,聲音越來越急,擊掌也越來越快--快得簡直不像是一個人或者多個人在叫他,而是某種電子設備、像是音樂播放程式LAG時候會發出的聲響。

  「夠、夠了啦!」他邊說邊不斷轉身,手電筒的光線也隨之快速擺盪。他發現自己是第一次這麼希望看到那群人一手指著自己、一手捧腹大笑。呆熊會說自己怎麼這麼膽小,老爺還會說什麼「他的膽子跟他老二一樣大」之類的話(不知為什麼,他就是喜歡拿別人的生殖器開玩笑)……而謝浩威呢?溫奇偉知道,他一定會在一旁忍著笑,搞不好還會安慰一下自己,就好像他是裡面最好的人似的。

  聲音快得像是某種警報聲,溫奇偉終於忍不住蹲下來,雙手捂住耳朵。

  這個方法稍微有點用,那聲音彷彿逐漸遠離了……但那聲音就像擁有自己的生命似的,繼續從四周包圍過來,試圖突破他的指頭所製造出的防線。

  溫奇偉於是開始說話,一開始是重複「我聽不到、我聽不到、我聽不到」,後來就乾脆改唸「南無阿彌陀佛」。

  在他不知唸到這輩子的第一百零幾聲「南無阿彌陀佛」時,他突然停了下來。

  有隻冰冷的手掌拍了拍他的背。


03


  司徒安還是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她再看了一次手錶,發現謝浩威等人至少進去半個小時了。

  按照先前他說明的規則,他們要做的,應該就只是把那幾個所謂的記號留下,接著就可以打電話連絡留守在這裡的班代,並且宣佈遊戲開始。

  司徒安當然並不覺得謝浩溫他們會讓這場遊戲如此簡單,她猜想,除了那些記號之外,他們應該還會設置一些嚇人的東西出來,甚至於,他們或許還會自己扮鬼,就像鬼屋那樣,躲起來嚇經過的同學。

  而她想到的這些,其他同學們顯然也是想到了。在一開始等待的前二十分鐘裡,大家雖然小有抱怨,但語氣裡卻還是充滿的期待。但是隨著耐心被這冗長的等待慢慢消磨,同學們已經開始有些鼓譟起來。

  「班代!」某個男同學說,「妳的手機有訊號嗎?」

  班代葛晴文看了看自己的手機螢幕,搖搖頭說:「滿格的啊。」

  「那該不會根本就是壞掉了吧?」

  「怎麼可能?」她說,「我上個月才剛換的,哪會這麼快壞?」

  「誰知道呢?」另一位女同學說,「我之前那隻BENQ就真的一個月送修。」

  「廢話,那是BENQ啊。」葛晴文說,「我這支是三星的耶!」

  「他們也太久了吧?」

  「不會真的遇到鬼吧?」某位男同學說。

  這句話沒讓任何人開始擔憂,反而讓大家哄堂大笑了起來。

  「如果真遇到鬼的話。」有人這麼說,「他們可以拿溫豬當誘餌。」

  「你很壞心耶!」

  「我說的很合理啊!」他說,「妳們又不是沒看過溫豬跑步的樣子。」

  幾個人竊笑了起來,其中還包括一位賽跑成績其實比溫奇偉差的男同學。

  「搞不好他們遇到的是女鬼。」又有人說,「他們正追著她跑。」

  「這裡以前是國中耶。」

  「所以呢?」

  「那女鬼不就是未成年?」

  「搞不好是老師啊!」

  「說不定是修女的鬼魂。」

  「你神經病啊?學校裡哪來的修女?」

  「就是有啊。我以前讀的國中就是天主教辦的學校,不但學校裡常常可以看到修女,還有幾堂課的老師就是耶!」

  「但是修女不是該上天堂嗎?怎麼會變鬼?」

  「誰知道呢?」

  這時,某個人突然用頗為正經的語氣說道:「因為她欲求不滿。」

  笑聲猶如炸彈般在人群中快速擴散開來。

  有人隨著這個話題延續,講了幾個跟修女有關的黃色笑話--不裝坐墊的腳踏車、暴露狂跟修女、修女跟機關鎗。

  就在大家笑鬧之間,又過了二十幾分鐘。

  司徒安幾乎沒心情聽大家說笑,她盯著手錶、盯著秒針,彷彿這樣子一來時間的流動就可以變緩似的……事實上,她還真的有這種感覺,但即便是如此,卻還是無法掩蓋謝浩威等人已經進去了快要五十分鐘沒有聯絡的事實。

  她看向校舍,或許是他的錯覺,但那棟建築物在夜色跟霧氣的籠罩下,看起來猶如某種偽裝成學校般的巨大魔物,這令她想起了史蒂芬金的那本「黑屋」。

  司徒安試著推算,從這學校外觀看起來的大小,如果是用走路的話,需要多久才能把整個建築物繞上一圈?二十分鐘?她推測,如果是考慮到太黑慢慢走,而且又需要設置那些記號……好吧,或許現在的時間也還算合理。

  但得到這個結論並沒有讓她的感覺好多少。因為即使不願意承認,她自己也還是很清楚,這個結論只不過是因為自己想要這麼想才會這麼下的。

  又過了幾個笑話的時間,眾人那原本被稍微壓抑的浮躁感再度浮現出來。

  而班代手中的手機就在這時傳出了「愛情三十六計」的音樂聲。

  所有人頓時安靜了下來,原本想要出口的抱怨也都嚥了回去。

  班代在大家注視下接起了電話。

  「喂?喔,我知道了……好,知道了,掰掰。」她結束了通話。慢慢抬起頭,深吸了口氣--司徒安猜想這其實是為了製造活動的戲劇張力……儘管實際的感覺還滿滑稽的--然後對所有人說道:「現在……試膽大會正式開始。」


04


  踏入校舍大門的那瞬間,司徒安的頭一個念頭是想要轉身逃跑。

  她並不害怕鬼,或者該說,她從沒見過那種東西,但她並不會害怕看恐怖片。她小時候最愛看骷顱頭說鬼故事的那部影集。在八歲左右的時候,她就已經可以關燈睡覺了,而到了十歲那年,她就已經發現到了,自己其實已經不需要在睡前請她的父親去檢查一下衣櫃裡有沒有怪物了……不過當她說不用而發現到父親一臉落寞的表情時,她最後還是決定把這儀式保留到十二歲。跟國中同學去看電影時,她也不需要在最恐怖的畫面遮住自己的眼睛。去遊樂園的鬼屋玩的時候,她還曾經反射性地跟跳出來嚇她的殭屍點頭打招呼。儘管她自己毫無自覺,但司徒安的膽子確實高於同齡女性。

  然而,此時此刻,司徒安卻有種說不出口的恐懼。

  她第一次真正感覺到所謂的「毛骨悚然」。

  沒有任何具體的理由,但卻又像是無處不是理由,彷彿這裡的所有事物,牆壁、窗戶、地上的碎玻璃跟空了的餅乾袋子,一切的一切,都是某種令人恐懼的邪惡化身,每一個屬於這裡的最微小部份,都完全代表了這裡的黑暗。

  她轉過頭,想看看跟在自己身後的段羽晴跟黃佩珊是不是也跟她一樣,如果她們也是的話,或許就可以勸她們一塊離開--

  「沒有想像中可怕呢。」段羽晴在跟司徒安視線相接的同時說著,「妳看我說得對不對?」她問著一旁的黃佩珊,「不過就是個髒點、亂點的廢墟嘛。」

  司徒安看向黃佩珊。她打從在旅館房間的時候就不是那麼樂意參加這趟試膽大賽,因此司徒安猜想,或許她會害怕的喊著要離開。

  但黃佩珊卻背叛了司徒安的這份期待,她點了點頭,露出比剛剛在外頭等待時還要輕鬆了些的表情:「是啊,真的沒想像中那麼可怕。」

  司徒安不禁有些困惑。這兩個人的表情跟語氣都很自然,除非她們的演技比現在電視上那些外國演員都還要高明,否則她們顯然是真的不覺得恐懼。

  「怎麼了嗎?」黃佩珊對司徒安說,「妳的臉色看起來……」

  「我沒事。」司徒安搖搖頭,「可能剛剛在外頭站太久,身子有點冷。」

  她極力掩飾著自己內心的動搖與起伏。而或許值得慶幸的是,她對於這份技巧並不生疏……母親過世後的那段時間讓她有了充分的練習機會。

  「那就趕快走吧。」段羽晴說,「動起來的話身子也就不覺得冷了。」

  司徒安點了點頭。

  但當她正要起步跟上已經先走一步的兩人時,卻還是忍不住回頭朝著那扇破舊的大門望上一眼。不知為何,從外面看,明明是搖搖欲墜的它,這時候看起來,卻反而像是某種貪婪的野獸利齒……

  只是多心。她再次告訴自己……儘管這句話的帶給她的力量似乎越來越少。

  轉身,走入了幽暗的長廊。



第三章--待續
zink: B1 2016-12-17 14:26

給推~

CERTY (CERTY) 2016-12-17 16:30:20
CC
#5
第四章


01


  蔡雪麗不知道的事情很多。

  而她自己連這件事情都不知道。

  七年前,當她還是高中三年級的考生的時候,她因為不知道自己到底該填什麼什麼志願,就只考慮到自己中文成績較高,於是進了中文系。

  四年前,她因為不知道自己未來做什麼工作比較好,就聽了同學跟親人們的話--她的母親說:「沒別的事情好做就去當老師吧」--跑去參加了教育學程。

  兩年前,她不知道自己所帶的第一班學生幫她取了個叫做「菜鳥」的外號。當然,她更不知道原因不僅是她的姓氏,更是因為她的教學態度與能力。

  而如今,她不知道的事情依舊還是很多:她不知道WIFI是指無線網路。不知道「天龍國」這個詞是帶有歧視意味--她一直以為這是用來誇獎台北市是一座高級都市。不知道是「應該」還是「因該」(佛祖保佑,她那位高齡七十且有心臟病病史的文字學老師不知道此事)。不知道復仇者聯盟裡頭為什麼會沒有蝙蝠俠跟綠光戰警。不知道導致司徒安住院許久的那場意外的真相。不知道這趟畢業旅行的資金實際上從何而來……但最重要的是--

  她不知道試膽大賽的事情。

  晚上十二點零七分,當大家已經在聖心國中的操場上集合時,蔡雪麗正剛泡完了一場長達一小時又二十分鐘的溫泉澡。

  她在吹乾頭髮時想起自己似乎應該要巡一下房,確認大家的情況。但當她走出浴室時,卻是坐在貴妃椅上,拿起遙控器,打開了電視來。

  可能是因為節目一開始的置入性行銷有點無聊的緣故,她在等待這段經過偽裝的廣告結束時想起了是該打個電話給班代請她代為確認一下大家是否都在房間。但過沒多久,她腦中在意的事情,就只剩下小S或蔡康永到底會不會透露出剛剛那個宅男女神用悄悄話說對他們說曾經追過自己的男藝人究竟是誰了--她猜不是吳宗憲就是納豆。

  她在把節目的贊助廠商列表都看完之後,才想起來要打電話。

  手機就放在距離她所在的貴妃椅有三步距離的梳妝台上,就放在那本她因為無聊而拿出來翻了幾頁的聖經上頭。

  她大約花了五分鐘才好不容易說服自己站起身來去拿手機。

  撥了電話,響了十幾聲,轉進了詢問是否要留言的電腦語音信箱。

  她掛上電話。

  難道已經睡了嗎?她想,但隨即搖搖頭:天底下哪有哪個學生會在畢業旅行的第一個晚上早早上床睡覺去的?

  是不是該去看看他們呢?她又想。搞不好他們會玩得太過頭出了什麼意外,或者是跑去不該跑去的地方探險試膽什麼的……

  想了幾分鐘後,她發現自己光是想想其實應該已經可以算是盡到了某種程度當老師的義務了。然後她又告訴自己,不是聽哪個教育專家說過嗎?與其太過保護學生,還不如讓他們自由發展……儘管她想不起來是哪個專家或者是在哪裡聽過,但是她很想相信,於是就真的相信了。雖然她並不確定這套言論在現在這個情況下是不是也能說得通,不過她猜想,應該是沒什麼問題吧……

  畢竟,最壞還能有多壞呢?


02


  謝浩威推開三樓女廁所的門,一面搖晃著手中的紅色噴漆,一面環顧四週。

  隔間的門大多都已經破破爛爛了,還有幾扇根本已經是快要掉了下來,只有上頭標示著「掃具間」的那扇較為完整,但也跟其他幾扇一樣覆蓋著一層厚灰。

  地板上隨處都可以見到原本應為白色的瓷磚碎片,當然,還有從他們一進校社就跟他們可以說是形影不離的蟲屍。

  到底哪裡來這麼多蟲的?謝浩威皺了皺眉。舉起腳,邊感受著那乾脆的屍體在鞋底下碎裂開來的觸感--甚至是快感--邊走到了洗手檯前的大鏡子前。

  鏡子倒還完整,只是有條裂紋、髒了點,謝浩威看著鏡中的自己,習慣性地整理了一下自己那頭昨天出門前才剛花了五千塊去剪過的頭髮,幾分鐘過去,當他滿意地點了點頭以後,這才在鏡子噴上了個大大的「威」跟小小的「3」字。

  走出廁所,謝浩威朝著跟來時反方向的樓梯間走去。

  只見「謝氏家族」的成員們都已經等在那兒了。

  但他才剛走近到能看清所有人的表情的距離,卻突然停下了腳步。

  「幹你娘的!」他說,「溫豬呢?那傢伙又死到哪裡去了?」他雙手往腰上一放,也不管左手還拿著的噴漆噴管已經碰到了衣服,擺出他那個已離家的父親以前在開扁前都會做出的姿態來--當然,他本人並不清楚這件事情,就像他也沒注意到自己拍手的習慣是從從小帶他的祖父那裡學來的。「你們哪個知道他死到哪裡去了?操他媽的……別告訴我那傢伙又像上次一樣去哪裡躲起來了!」

  打從溫豬--溫奇偉--在一年級的國文課分組開始,謝浩威就非常不喜歡這個動不動總是黏著自己跟自己這些兄弟們的傢伙。他覺得溫豬根本就是某種寄生蟲似的,總是黏著自己,好得到那些在班上唯有「謝浩威及其兄弟們」才能擁有的關注與尊敬。但更讓他不悅的是,自己根本沒法名正言順的把溫豬踢出自己這群人中,因為自己是「謝浩威」,是「威哥」,是個絕對不會放棄夥伴的人。

  「八成上哪打手槍去了。」本名「杜政良」的老爺說完,吃吃笑了起來。

  聽到老爺這麼說,呆熊跟猴子也笑了笑。但其實猴子的笑只是種客套,實際上他不但搞不懂為什麼老爺總是喜歡拿別人的生殖器來當笑點,更從來都不曾覺得他說過任何一個真正好笑的笑話。

  至於呆熊……猴子猜他笑只是因為其他人也在笑。

  「你有注意到他嗎?」謝浩威看向靠著柱子的阿狗,他本名「藍世平」,是個帶著方框眼鏡,有著斯文外表的男生。

  只見阿狗先是聳了聳肩,才道:「我在二樓的時候沒看到任何人。」

  謝浩威接著依序看向了老爺、猴子跟呆熊。

  但他們都只是搖了搖頭。

  「會不會先回去了?」阿狗望向窗外。

  以方向看來,從這裡應該是可以看到操場上那群等候中的同學們的,但霧氣太濃,只能隱隱約約看到操場的大致輪廓。

  「他敢!」謝浩威說,「他最好敢!」

  「他就是敢。」阿狗說,「你們忘記『愛迪達』的事情了嗎?」

  「膽小鬼一個!」老爺說,「膽子跟他睪丸一樣小--不過就是偷雙鞋嘛!」

  「我想他是擔心只有自己會被抓。」猴子說,「因為我們之中他跑得最慢。」

  「被抓就被抓啊!」老爺手一揮,「了不起去趟警局,沒在怕的啦!」

  猴子聳聳肩,不打算繼續跟老爺討論這個話題。

  「好了,別說這些了……等出去之後我再想要怎麼教訓他。」謝浩威說,「哼……反正我保證這回絕對不會只是把衣服藏起來這麼簡單了。」

  撂下這句話後,謝浩威用著像是不允許別人繼續討論的姿態用力一轉身……每當做這動作的時候,他總是忍不住想像著自己身上有件金色的披風隨之擺動。

  他將已經功成身退的噴漆罐往教室裡頭一扔,邊聽著玻璃被打碎的聲音,他邊拿起了電話來準備通知班代--有一瞬間也想起了是不是該打個電話直接聯絡溫豬確認就好,但最後卻決定還是先抽根菸。

  他停下腳步。幾隻在地面上苟延殘喘的小蟲正好移動到他的腳邊,謝浩威將牠們一個個啪滋、啪滋地踩碎。其中一隻在被踩壓的同時,從屁股噴出了十幾粒白色的橢圓形蟲卵,謝浩威笑了起來,隨即再次將牠們一網打盡。

  我喜歡這裡。點起了菸、吸了好大一口的謝浩威突然發現這個事實。不知道為什麼,即使這裡又髒又噁心蟲子又多……但我真的喜歡這個該死的鬼地方。


03


  短短五分多鐘的路程,司徒安覺得自己彷彿走了快要半個小時。

  左手邊是一扇又一扇的窗戶,窗外則是一片又一片無止盡的黑夜。右手邊則是一間間看起來沒啥不同的教室--她實在搞不清楚為什麼像這樣一所位在鄉間的國中,竟然蓋了這麼多間的教室。

  周圍的黑暗與霧氣彷彿有著質量,讓她覺得自己彷彿像是個正被某種力量給拉入深海的人,四周圍的壓力大得讓她快要喘不過氣來。

  「妳沒事吧?」黃佩珊說。

  這是她在這短短五分鐘內的第二次詢問。

  而司徒安的回答則也是跟上一次一樣,笑著搖了搖頭。

  「喂,妳們過來一下。」段羽晴的聲音從前方不遠處傳來。

  兩人加快腳步,與她會合。

  「是這個吧?」段羽晴指著某間教室的一扇窗戶說,「我剛剛無意間看到的。」

  「什麼?」黃佩珊看了看窗戶,搖搖頭,「妳說什麼?」

  「記號啊。」她說,「往裡頭看,就在後頭的黑板上。」

  聽到這句話,黃佩珊反而退了一步,似乎是不想太過靠近那上頭滿是灰塵、下方又堆積了許多蟲子屍體與糞便的窗前平台。

  「只不過是點灰塵而已。」

  「可是很噁心耶。」黃佩珊搖搖頭,「誰知道上頭有什麼細菌。」

  段羽晴嘆了口氣,看向司徒安。

  司徒安聳聳肩,上前一步,朝著教室裡頭望去。雖然教室裡頭漆黑一片,但憑藉著手電筒,還是隱約可以看見後方的黑板上頭,好像畫了一個大大的圈圈,圈圈裡頭好像還寫了某個字……是「成」嗎?不對……是個「威」字。

  「應該是吧?」

  「嗯。」司徒安說,「應該沒錯。」

  三人走進了教室,黃佩珊似乎不想靠黑板靠得太近,因此就由司徒安負責站在記號前,而段羽晴就用手機把她和記號跟旁邊的數字一塊照了起來(拍照時,段羽晴還要司徒安隨便擺個姿勢,則果她只能用很僵硬的方式比了個「YA」)。

  「羽晴。」拿著手帕捂住鼻子的黃佩珊說,「那個『威』是什麼意思啊?」

  「還用說嗎?」段羽晴說,「八成是指謝浩威的『威』吧……」她嘆了口氣,「像是怕別人忘記他似的--還真是有夠符合那個傢伙的風格呢。」

  「那旁邊的數字呢?」

  「順序……」她歪歪頭,「或者分數之類的吧。」

  「不過如果這些記號都是在教室裡頭的話……我們不是得一間間找了?啊,搞不好剛經過的教室還得都去探一下才行。」

  「嗯……就盡量囉。」段羽晴說,「不過反正就只是玩玩而已嘛,我想應該沒什麼必要特別往回走。」

  司徒安這時本想開口,想告訴她們,其實用不著一間間搜索,只要看看前門或者後門的底下有沒有近期內有人出入過的痕跡……但最後她還是決定閉緊嘴,畢竟就像段羽晴說的,這只是玩玩而已,遊戲玩得太過認真反而會讓人掃興。而且她也曉得,主動說出那些好像比別人更會動腦的話的人,通常都會被討厭。

  她們從原本進來的後門離開了教室。

  回到了走廊上,司徒安正準備往右手邊繼續走,卻赫然愣住了。

  「妳怎麼了嗎?」這次是段羽晴說,「司徒……安同學?」

  「妳們……是要回去了嗎?」她說,「打算離開了嗎?」

  「啊?」段羽晴一愣,然後笑了,「怎麼可能呢?才照到一個記號耶!」

  「就是啊。」黃佩珊說,「雖然我們沒想要得第一,但至少不能最後吧。」

  「可是……妳們……」司徒安先停了下來,她努力思索,從腦海中挖掘出埋在數分鐘前的記憶,試著確認自己是不是搞錯了……但不管她怎麼假設與試著反駁,卻始終幾乎可以確信自己沒有弄錯,「妳們……為什麼要往那個方向走?」

  一路走來,司徒安記得自己的左手邊是窗戶,右手邊是教室。但是若照著現在那兩個人不假思索而選擇的方向看來,卻變成了左邊教室、右邊窗戶--她們正往剛剛走來的方向回去。

  「什麼為什麼?」黃佩珊說,「我們從那邊過來,現在不就該往這邊走嗎?」

  「我們應該是從這邊過來……」

  真的是這樣嗎?司徒安的腦子裡跑出一個聲音。是不是妳自己搞錯的呢?

  「司徒同學。」段羽晴上前,「妳真的沒事吧?要不要我們先送妳回去呢?」

  「抱歉。」她說,「我沒事……」

  司徒安突然想起了,其實有個最簡單的方法可以證明自己沒記錯,那就是教室的編號。她記得一進來的時候有注意到,除了「訓導室」跟「教師辦公室」之類的房間外,其他教室是從「一年忠班」、「一年孝班」開始排列的,而剛剛進去那個有記號的教室前她也看了一下,印象中是「一年勇班」--似乎是八德用完了,所以改用三達德來命名--如果她沒記錯,順序應該是……

  她抬起頭。

  然後又再一次愣住了。

  而且這次她甚至連呼吸都止住了。

  一年十三班

  --藍底白字的班級掛牌上頭是這麼寫的。

  只不是記錯而已。她按著胸口,彷彿試著喚回已經幾乎停止的呼吸。一定有什麼合理的解釋,就像是……

  她快步走到了教室前門,從班級掛牌的另一頭看去。

  結果還是一樣,掛牌的另外一面依舊是「一年十三班」。

  那就只是我記錯。司徒安用力回想著,用力到幾乎已經開始構築起了某個虛幻的記憶……但她越是這麼做,剛剛那一眼「一年勇班」的字樣,就像剛剛在操場上看到的飯店招牌一樣,在她的腦海的另外一頭閃閃發亮著。

  「那個有什麼問題嗎?」段羽晴指著班級牌,「一年十三班?」

  「是不是因為數字很不吉利?」黃佩珊歪著頭,「聽說在國外碰到這種數字的話,一般都是要跳過這個號碼的……就像醫院的『4』一樣。」

  「可是這裡是台灣耶。」段羽晴說,「而且又是學校……一年十二班突然跳到一年十四班的話,只會讓人覺得更困擾的。」

  「有什麼好困擾的?」

  「像是……比方說,每次宣佈得獎時候,都沒有十三班,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們很爛。又或者……呃……對了,應該很容易變成怪談吧。」

  「像是我們學校的那間三樓女廁那樣嗎?」

  「差不多吧。」段羽晴看向司徒安,「對了,妳知不知道那間女廁所--」

  「妳們!」司徒安一說出口,就發現自己的音量大得可怕,連忙壓低聲音說道:「妳們不覺得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嗎?」

  「奇怪?」兩人異口同聲,而且又同時互望了一眼,倘若司徒安這時的狀態是正常的,八成會注意到她們的默契跟節拍合得就像是孿生姐妹……儘管她們身高差了七公分,罩杯一個是小D一個是大A。

  「或許只是我的錯覺吧……」司徒安指了指班級牌,「剛剛妳們有沒有注意到,在我們進去之前,這個牌子上頭寫的是一年勇--」

  她沒有來得及把最後的「班」字說完。

  一聲慘叫劃破了這個過於寧靜的廢棄校園。


04


  在司徒安等人聽到那聲慘叫前的十分鐘左右,小弓跟司徒準這組剛剛拍下了第四個「威」字記號。

  「我實在搞不懂。」小弓看著手機裡頭那四張照片,「好吧,第一張也就算了,畢竟那個還滿顯眼的,但是其他幾張你是怎麼發現的?」她用手翻動頁面,讓螢幕停留在一張以男生廁所為背景、司徒準站在畫面邊緣、背後有個「威字」旁邊則寫了個小小的「9」的相片。

  而讓小弓搞不懂的是,那個「威」字位在廁所隔間的門內,也就是說,如果不是走進去,然後再把門關起來,一般應該是不可能找到這個記號才對。

  「運氣好吧。」司徒準說,「再加上廁所前有些新的腳印。」

  「但運氣再怎麼好,其他兩張……啊!」她突然想起一個似乎滿合理的答案,忍不住想要把雙掌一拍,但隨即想起了謝浩威於是作罷。「該不會……其實你早就從謝浩威那邊知道了記號會在哪裡?」

  「滿有趣的論點。」他說,「但是動機呢?」

  「啊?」

  「我說我這樣做的動機是?」

  「呃……獎金?」

  「剩下的班費了不起也就幾千塊吧,而且如果是謝浩威他們洩題給我,那勢必還得跟他們平分,這樣能有多少--而且還有一個最重要的理由。」

  「是什麼?」

  「他討厭我,怎麼可能跟我共謀?」

  「他討厭你?」

  「是啊。」

  「那為什麼他找你跟他同一個房間?」

  「其中一個原因……大概是為了能有最大的房間吧。」他說,「畢竟我是落單的同學中,他還勉強能夠接受的一個。」

  「是嗎?」小弓想了想,發現司徒準的話也對。說起班上比較容易在分組時落單的那幾個人,撇去因為長期住院而跟同學比較陌生的司徒安之外,其他幾個人,像是任宥甄平時都不主動跟人交談,但卻又會偶爾突然跑到人群中講些讓大家不知該怎麼回應的話。此外,還有個鄧志超……直到現在,小弓一想起自己跟其他好幾個女生都曾被他連續跟蹤好幾天的事情就會起雞皮疙瘩。

  「是吧?」司徒準彷彿看穿了她的心事,「我是正常點的怪人。」

  「其實我覺得你的人很不錯啊。」小弓說。

  但當她這麼說完、當她聽到了自己說出了這句話後,才驚覺到,自己一直想說卻又不敢說出口的話,竟然就這麼自然脫口了。

  然而她隨即發現到的是,把想說的話說出來並不會讓她的壓力減少。因為現在她反而得擔心起了對方有什麼反應。

  應該是覺得奇怪吧。小弓看著司徒準,但就像過去以來她一直在注意的那樣,司徒準的臉上總是沒有太多可以讓人琢磨出情緒的表情來。但即使如此,小弓現在還是覺得對方一定是對自己剛剛那句話產生反感了,畢竟,一直以來沒有什麼特別交集的同學,突然說出了那樣的話,應該會被人當成--

  「謝謝。」他說,「謝謝妳,趙佳琪同學。」

  小弓一愣,然後……

  然後笑了起來。

  笑聲穿梭在這幽暗的長廊上,產生了幾許令人有孤單錯覺的回音。

  「我說錯了什麼嗎?」

  「沒錯!」小弓按著肚子,「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沒說錯!應該說、應該是你說對了!但是就因為對了、說對了所以才……」然後又笑了起來。

  司徒準就這麼靜靜地看著,等著她把情緒宣洩完畢。

  「抱歉。」小弓說,然後順手拍了一下司徒準的手臂,「抱歉……說真的……雖然聽起來有點荒謬,但是……」她又差點笑了起來,於是換了好幾口氣,硬是把笑意壓下,「你叫我『趙佳琪』的時候,我第一個反應竟然是……渾蛋……」

  「我渾蛋?」

  「不!不是指你……我是說我的第一個反應很……我要說的是,我跑出來的第一個想法竟然是『趙佳琪?他在說誰?』然後才想到那就是我的名字!」

  「因為太少用了?」

  「是啊,是太少用了。」她說,「我不曉得妳知不知道,但是菜鳥--你知道菜鳥是誰對吧,就是班導--她曾經把我叫到辦公室,說是因為我沒交上節課的考卷,但事實上我有交,而且還是在那疊考卷的最上面。」

  「但是她不曉得。」司徒準說,「因為她以為你的名字應該有個『弓』字?」

  「就是這樣!」小弓說,「搞不好她以為我叫什麼『趙曉弓』之類的。」

  「聽起來還滿特別的。」

  「你的名字才特別吧。」

  「會嗎?」

  「當初我還以為你是什麼日本留學生呢。」

  「司徒源於中國官名。」他說,「若我是日本來的,該要姓個里見之類的。」

  正當小弓心裡忍不住覺得「里見準」這名字還滿適合的時候,突然發現到身旁總比只是快上半步距離的司徒準停下了腳步。

  「怎麼了嗎?」

  「兩件事情。」他說,「首先……這座學校的走廊是不是比想像中的長?」

  「是有點……不過也可能是我們邊聊邊走所以走得比較慢吧?」

  「嗯,是有這可能。」

  「那另外一件事情呢?」

  「……妳有沒有聽到誰在說話的聲音?」

  「說話?」小弓往四周張望,然後搖搖頭。

  「……比較像是自言自語。」司徒準側著頭,「就像是那個什麼……『碎碎唸』,好像有個人正重複著某個短句,就像是……南無阿彌陀佛?」

  「不、不會是鬼吧?」

  「應該不是。」他說,「假設有鬼的前提,我想也可以假設佛也存在,那麼佛法也是正確的話,鬼道應該不大能……」他看向小弓,然後尷尬地笑了,「抱歉……有時候我會忍不住在邏輯的東西上有點潔癖--但我確定我聽到了。」

  司徒準舉起手來,上下慢慢移動,就像是打著節拍。

  而跟著這個節拍,小弓也慢慢開始注意到,確實有個聲音照著這頻率出現。儘管很微小,但就像是那些網路上竄紅起來的奇怪歌曲旋律,當它跑到你的腦海中之後,就很難去把它從記憶中趕出,猶如一個死賴著不走的房客……若以小弓的角度來說,她聯想到的則是那位寄住在自己家快滿三年的小叔叔。

  「注意到了嗎?」他說。

  小弓先是又花了幾秒確認,然後點了幾下頭。「真的很像。」她說,「我是說……真的很像是有誰在唸『南無阿彌陀佛』……是誰打開了什麼唸佛機之類的嗎?」

  「我想應該不是。」他說,「仔細聽的話,每一句其實都有小小的不同。」

  那是得要多仔細啊。小弓不禁想著。「那會不會是流浪漢呢?像是我家附近有些廢屋--聽說好像是因為遺產的糾紛所空下來的--那裡每個禮拜都有好幾天會聽到有些人在裡頭喝酒吵架的聲音。」

  「有可能。」他說,「可是就算是流浪漢,在這裡唸著佛號……」

  「啊。」小弓說,「搞不好是謝浩威叫人做的。他八成認為只是拍幾張照片太沒有挑戰性,就叫他的哪個手下--對了,這麼一說,這聲音還真的有像……」

  小弓還沒來得及說出「溫豬」來,司徒準就已經說出了「溫奇偉」來。

  「……你是不是都不喜歡用外號叫別人啊?」

  「倒也不是。」他說,「我是不喜歡用別人不喜歡的外號叫對方。」

  「原來如此。」小弓忍不住微笑起來,這句話讓她覺得有一絲絲的暖意。「那麼……溫奇偉……我們該繞道嗎?」

  「應該不需要。」司徒準指了指小弓的手機,「搞不好拍到他還能加分呢。」

  他們朝著聲音的方向前進。

  每接近一步,那聲音自然也更清晰些,但小弓的眉頭卻也更緊了些。

  這聲音聽起來也太緊張、太急了吧。她想。溫豬……溫奇偉會這麼努力的替謝浩威做事情嗎?畢竟他看起來根本就是不得已才跟著他們的。

  當他們再次停下腳步時,就看見了溫奇偉蹲在靠窗的牆角下,背對著他們,雙手捂著耳朵,雙膝極力往身子收,簡直就像是想要把自己壓縮成顆球似的。

  而且還是顆巨大的球。小弓想著,隨即為這念頭感到幾許歉疚。

  「溫……溫奇偉?」小弓走上前。

  「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南無--」

  「你是在發什麼瘋啊?」小弓輕拍了一下他的背。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溫奇偉整個人像是被針刺到似的彈起來,頭也沒回,就往前用著足以讓班上所有同學刮目相看的速度往前衝刺。但或許因為他蹲了太久,再加上雙手始終蓋著耳朵,難以平衡之下,跑了頂多十公尺就跌了一跤。

  「我……我沒有要嚇他的……」小弓看著自己的手,「我應該沒很用力……」

  「先看看他跌得重不重吧。」

  司徒準走上前,小弓也趕緊跟了過去。

  只見溫奇偉時已經從趴著的狀態翻過了身子。從雙眼的移動看來似乎是注意到了兩人的走近,但表情卻呆滯得像是剛剛被人突然驚醒。

  三人就這麼互看了幾秒。

  然後,溫奇偉吸了一口好大的氣--就像是剛剛一直忘記呼吸似的,接著才說道:「鞋子不是我偷的。」



第四章--待續

攻擊不能,防禦無效 (siamesecat) 2016-12-17 19:34:47
#6

    目前看起來節奏不錯,保持下去,應該之後會有更精彩的內容。

    看起來人物很多,該不會之後學生們陸續領便當的情節?

    話說,小說結構很像恐怖冒險遊戲的屍體派對設定?

CERTY (CERTY) 2016-12-17 19:39:27
CC
#7
※ 引述《siamesecat (攻擊不能,防禦無效)》之銘言
>     目前看起節奏不錯,保持下去,應該之後會有更精彩的內容。  
>     看起來人物很多,該不會之後學生們陸續領便當的情節?
>     話說,小說結構很像恐怖冒險遊戲的屍體派對設定?

感謝指教。

現在回想起來,我得承認在概念上確實被影響了。

一群學生(或者一群朋友),被關在一個中大型的封閉空間這種發想,一直都很吸引我。每次看到有這類的題材,通常都會找出來看看。

下次得謹記,千萬別看了某個喜歡的小說後就下筆,這樣真的很容易有仿效甚至抄襲之嫌。

CERTY (CERTY) 2016-12-17 19:42:18
CC
#8
第五章



01


  當司徒安因為聽到了溫奇偉的慘叫而前來時,正好是他在倒地後不久。

  「鞋子不是我偷的。」他說。

  「什麼?」小弓說。

  「什麼什麼?」他說。

  「什麼鞋子?」

  「什麼什麼鞋子?」說完,溫奇偉試著坐起身,但似乎又被一陣暈眩所侵襲,整個人再一次地躺倒在地,眼睛雖然睜著,魂卻飛得不知哪去。

  在這同時,司徒準察覺到了不遠處的司徒安等人。

  他朝她們點了點頭。

  「他……怎麼了嗎?」司徒安走上前,「我們聽到好大一聲慘叫。」

  「是啊,我看連對面都快……啊!」黃佩珊指著溫奇偉的鼻子,「他是怎麼啦?怎麼流了這麼多血?」

  「他……」司徒安看了小弓一眼,然後說道:「跌倒了。」

  「跌倒了?」黃佩珊說,「還真不虧是溫豬耶,連走在這種路上都能跌倒。」

  「我想還是先送他出去比較好。」司徒準說,「雖然血看起來已經止住了,但是剛剛那一撞似乎讓他的意識不大清楚了。」他看向小弓,「妳要跟她們--」

  「我跟你一起走就好。」小弓說,「呃--我是說,如果只有你一個人的話,應該不大容易扶起他吧。」

  「也是。」他說,接著看向司徒安這邊,「那妳們呢?」

  司徒安很想把「我也想一塊走」這句話就這麼脫口而出,但在她稍稍感覺猶豫的那幾分之一秒時,黃佩珊卻搶先說道:「我們還想要繼續把這個遊戲玩到最後--所以就拜託你們囉。」她邊說邊輕輕揮著手,臉上儘管帶著微笑,但在司徒安看來,那動作看來就像是那種在路上遇見了不是很熟(甚至是不喜歡)的老同學礙於禮貌而不得不寒暄幾句時,會做出來催促對方離去的姿態。

  「我知道了。」司徒準點點頭。但司徒安實在無法從他的表情裡頭判讀出,他到底有沒有注意到黃佩珊的笑容與動作裡隱藏的不耐。

  他才剛蹲下身準備扶起溫奇偉,卻又突然站起身來看向她們。

  這一瞬間,司徒安還以為他是想勸自己也一起離開,她甚至都已經準備好了這次一定要快速答應的決心,但誰知--

  「我有一個問題。」司徒準說,「我記得你們這組是司徒安同學、黃佩珊同學跟段羽晴同學--總共三個人對吧?」

  「是啊。」黃佩珊點點頭,語氣充滿了「這有什麼好問的」的態度。

  「但是……」司徒準舉起手,指了指司徒安跟黃佩珊兩人,「為什麼妳們現在只剩下兩個人?」


02


  「是不是打個電話給她比較好?」

  與司徒準等人分開後,司徒安對黃佩珊這麼說。

  「打給誰?」

  「段羽晴。」

  「應該不用吧。」她說,「我想她八成是在過來的路上突然想上廁所,所以就去了--她這個人就是這樣,想到什麼就做什麼。」她雙手一攤,「搞不好,現在她已經在原本的地方等著,還嫌我們回來得太晚了呢。」

  「但是不是確定一下會比較--」

  「不用擔心。」她說,「反正還會怎麼樣呢?頂多就是發現身上沒帶面紙的時候會打給我們求救……話說回來,妳不覺得剛剛真的是好險嗎?」

  「好險?」司徒安說,「什麼?」

  黃佩珊先是嘆了口像是在說「厚,妳竟然沒發現」的氣,停下腳步,用宛如洩漏機密的口吻說道:「溫豬跟那個司徒準啊。」

  「呃……」

  「我猜啊,溫豬八成是裝的。」她說,「他大概以為,只要假裝昏倒,就會有女同學好心扶他起來,然後他就可以藉機會伸出鹹豬手。」

  「他……會是這種人嗎?」

  「妳以為他這『溫豬』的外號是白叫的嗎?謝浩威之前就在即時通上跟我抱怨過了,說溫豬把他們那群人的名號給弄得很臭……妳知道嗎?聽說他還曾經偷東西,然後把錯怪罪到他們的頭上耶!」

  「真、真的是這樣的嗎?」司徒安說,「看起來他不大--」

  「哎呀,妳當然不懂。」她拍了拍司徒安的肩膀,「其實我們班可不是每個人都是好人……聽說甚至還有女生在搞援交耶!」

  司徒安一愣,一時間有點兒想追問是誰,但卻又覺得這似乎太八卦了。況且,她告訴自己:就算知道是誰又怎麼樣呢?

  「不過啊……我看那個叫做司徒準的也不是什麼好人。」她說,「妳不覺得他的眼神看起來很詭異嗎?」

  「會嗎?」

  「就說了妳不懂嘛。」她再一次用那彷彿交代了無人知曉的寶藏下落的口吻說道:「聽說,有個警察常常來找他喔。」

  「警察?」司徒安說,「穿著制服過來的嗎?」

  「當然不是。」她說,「如果是的話,事情不就會鬧得很大了?」

  「那怎麼會曉得他是警察呢?」

  這問題讓黃佩珊皺起眉頭,司徒安不禁覺得她的表情像是在責怪自己問了一個她回答不出來的問題似的。「應該是……」她邊說邊輕點著頭,似乎挺滿意自己想到的答案,「對,應該是這樣,應該是有人看到了警徽或者配槍之類的東西……總之啦,我想說的是,沒有作奸犯科的人,怎麼沒事被警察給找上呢?」

  「……會不會是他的父親或者其他親戚呢?」

  「也……也不是沒有那個可能啦。」黃佩珊再次露出了責怪性的皺眉,「不過可能性很小啦……反正重點是,我還聽說司徒準殺過人。」

  「……會不會只是謠傳?」

  「這個我滿敢肯定不是的。」她說。

  那剛剛的難道都不肯定嗎?司徒安想著。

  「告訴我的人是我隔壁班的一個朋友。」黃佩珊繼續說著,「雖然那傢伙是個總愛在背後說三道四的爛女人,但不得不承認她的消息還滿靈通的……她說她聽另一個班的男生朋友說,那個朋友曾聽過一個好像是司徒準的國中同校同學的人聽說,司徒準曾經因為殺人的案件在上課時被警察給帶走。」

  正當司徒安的腦袋絲路還在糾結於這個情報複雜的途徑時,黃佩珊就已經像是做結論似的說道:「很可怕對厚?真懷疑小弓到底是看上他哪一點……謝浩威的人明明比較好而且又帥,真搞不懂她怎麼會拒絕呢?」


03


  在與司徒安等人分別後的五分鐘--也就是他們發現到自己被鎖在學校的十五分鐘前--溫奇偉再一次胡言亂語起來。

  但這次他的話說得很含糊,只能隱約聽到什麼奶奶跟公園,還有什麼「把爺爺埋在裡面」之類的……小弓祈禱這只是自己聽錯或者他胡亂說。

  「他該不會把腦子給撞壞了吧?」小弓看向溫奇偉,「因為剛剛跌的那一跤。」

  「他是正面著地。」司徒準說,「雖然也不是說能就此排除可能,但是我猜應該也很難嚴重到哪裡去……而且看他的情況比較不像是腦震盪。」

  「那麼是……」

  「中邪。」他說,「我的意思是,就像是一般傳統所謂的中邪,可能是因為受到了過度的驚嚇而產生的精神問題--就像一個人正在熟睡卻突然被驚醒,有時會有一段時間恍恍惚惚甚至胡言亂語不是嗎?」

  「過度的驚嚇嗎……」

  「妳拍那一下不是主因。」司徒準說,「她在你拍之前的精神顯然就已經過度緊繃了……他就像是囤積了火藥,而妳則是按下開關。」

  「……這樣說似乎沒有比較好。」小弓說,「而且感覺像是我計畫好似的。」

  「是嗎?抱歉。」

  「對了。聽你剛才說的……所以你是個不相信神鬼的人囉?」

  「不是不相信。」他說,「應該說,我相信有鬼或者各種人類以外的有智慧生命的存在,但我並不認為『相信』就該變成『想相信』。」

  「什麼意思?」

  「像是有些人,因為想要相信鬼的存在,於是就把什麼都當成--」

  「我懂我懂!」小弓說,「我常去的論壇網站就是這樣,一群人跑去試膽拍照,回來就把照片裡的每個光點都說成是鬼魂。」

  「人通常不是相信該相信的,而是相信想要相信的。」他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偏偏,我們的大腦往往是最頂尖的騙子。」

  這時,溫奇偉突然像是抽筋似的抖了一下,然後又吐了句「別偷我褲子」。

  「他到底是怎麼了?」小弓說,「我是說在我們遇上他之前,到底出了什麼事情,會讓他緊張成這樣,還拼命地在唸佛。」

  「我剛剛也在想這問題。」他說,「一個可能是,他被謝浩威他們整了。」

  「謝浩威整他?」

  「正確說來,他不會自己去整他。」他說,「但是我猜他會唆使人這麼做。」

  「我以為他一直把溫……溫奇偉當成兄弟來看待。」

  「我猜他是很想要別人這麼看他……可是一個人如何期待別人的眼光,跟他實際上究竟是如何的人常常是兩碼子事。」

  「那另一個可能呢?」小弓說,「剛剛你只說了一個可能。」

  「另一個可能就更簡單了。」司徒準說,「那就是他真的遇上鬼了。」


04


  在司徒準等人快要到達大門時,獨自一個人的段羽晴正準備要拿出電話來聯絡黃佩珊。但電話通是通了,響了好一陣子,卻始終沒人接起來。

  「她該不會像上次那樣,又調成了無聲模式了吧?」段羽晴看著始終處在「接通中」的螢幕喃喃自語。她不禁想起了之前的假日,本來說是約好要一起去看早場的「哈利波特5」的,偏偏時候到了,她不但沒出現在約好的西門站六號出口,打了電話儘管有通卻始終沒人接……後來根據對方的說法,是因為電話改成了無聲模式,而她自己又睡過了頭。

  「真是的。」她嘆了口氣,考慮了一下之後,決定寫一封「我在進來的大門口跟妳們會合」的簡訊。

  確定了訊息傳出去之後,她開始朝著大門的方向前進。

  一個人走在這廢校的長廊上,段羽晴這時才漸漸發覺這裡的氣氛其實真的挺恐怖的。尤其是一間間看起來都差不多的教室排列起來,讓人有種被困在某個無限循環的迷宮裡的錯覺……她想起了妹妹以前養的那隻天竺鼠,應該是叫做「雪斑」吧,牠除了吃跟睡還有被她妹妹硬抓出來玩弄之外,最大的興趣就是跑那個像是迷你版摩天輪的輪子。她的妹妹喜歡把這稱之為「運動」,但段羽晴卻覺得牠在逃跑--她猜牠八成以為,自己可以在這條路上找到自由。

  突然,她有種懷疑跟錯覺,自己現在會不會就跟雪斑一樣,看似是不斷的往前,但其實根本就在原地踏步?

  唉,少胡思亂想了。她拍了拍自己的頭,但卻又忍不住加快了腳步。

  兩旁的畫面依舊一成不變。

  而這讓她又再次胡思亂想了起來,她想起,自己的人生似乎跟雪斑也有點像。

  尤其是人際關係。

  國小也好,國中也罷,到了高中亦然……她身旁的朋友,始終是像黃佩珊這種,會因為任性,總要別人去配合自己的人。

  就像那天約好的看電影。其實比起看電影,她更想要在家玩「絕命異次元」或者是「沉默之丘」、「紅海魔音」……好吧,其實是看他弟弟玩,但是光這樣她也覺得夠刺激了。就算如果真的要去看個電影,比起什麼「鳳凰會的密令」,她對「史瑞克三世」或者「變形金剛」都還比較有興趣。

  但是黃佩珊根本沒讓她選擇,對方只說了「明天一起去看場電影吧」,然後在她回答了一聲「喔,好啊」之後,就緊接著以「那就去西門町看早場的哈利波特5吧,聽謝浩威說那這超好看的」做出了一切的定論。

  然後是剛剛的鬼故事大賽。

  其實她比較想要的是待在房間裡,房間裡頭的免付費隨選電影有「V怪客」那是她一直很想看的--她聽說演主角的還是駭客任務裡頭的大反派雨果威明。

  但是黃佩珊的一句「謝浩威在辦鬼故事大賽喔」就像是某種聖旨似的,讓她連選擇的餘地都沒有,就被硬拉著去聽那些人「唸」那些網路上抄下來的東西。

  然後是現在,她參加了這場原本幾乎沒興趣的試膽大賽,更愚蠢的是,自己不但跟其他人走散了,電話打了好幾通都沒人理。

  --但是我到底怎麼走散的呢?

  這個疑惑在她心裡閃了一下,但卻稍縱即逝。

  「乾脆不理她,直接回去算了。」段羽晴像是把這決定告知自己似地說著,「對,也該讓要她知道不是什麼事情都是她說得算了。」

  但下了這決定後的幾分鐘,當她遠遠看見緊閉著的大門時,卻又開始改變想法:「還是算了好了……這樣對她好像太狠了。而且她現在搞不好很害怕……當初要參加的時候,她還非得要多拉一個人才敢參加呢。」

  少來了。段羽晴的腦海中跑出了一個反駁的聲音。少來了,什麼她很害怕啊,妳明知道她一點都不害怕--她會說什麼「至少要多找一個人才敢參加」原因只是擔心小弓會被謝浩威給拉去變成同一組罷了。

  「或許是這樣沒錯。」段羽晴喃喃說著,但才剛這麼想,她卻又幾乎反射性的跑出另一個想法來:「也搞不好是她真的害怕……萬一錯怪她就不好了。」

  就在她腦中的想法猶如雪斑在輪子上頭一輪又一輪反覆奔走的同時,她跟大門口的距離也越來越近了。

  只見在進來時原本是搖搖欲墜的大門,這時候卻是緊緊閉合起來的。她猜想,大概是走在最後的人(多半是班代)把它給關起來的吧。這樣也對,她想:萬一被巡邏的警察還是誰給看到的話天曉得事情會不會被鬧大……但是話說回來,像是這樣的地方,會有警察巡邏嗎?

  她隨手往冰涼的淺灰色金屬門上一推。

  門文風不動。

  她愣了一下,然後忍不住「呃」了一聲,再推一次,力道用的比前一次還大不少,但是結果依舊。

  「小文也太誇張了吧?」她說,「竟然還真的把門都給鎖住了……」

  她的注意力突然被另外一樣東西給吸引住了。

  門上的上半部是玻璃,她猜可能是因為光線跟霧氣的緣故,從這邊基本上是沒法看出去的。但是她卻隱約在混雜著鏡像的玻璃上看到了自己以外的人影--

  玻璃在她湊近之時破碎開來!

  一隻手從另一頭伸了過來。


06


  當走過了靠大門最近的那個樓梯間時,溫奇偉突然像是驚醒似的瞪大了眼。

  「我在哪裡?」他說。

  「在學校。」

  「喔。」他看也沒看回答他的司徒準一眼,只是始終低著頭,眼珠子不斷來回轉動,像是閱讀某本只有他能看到的書,「所以只是一場夢……好險、好險……」

  「什麼夢啊?」小弓說。

  「我夢見我們去畢業旅行。」他說,視線還是緊盯著那本不存在的書,「還夢見那個渾蛋要辦什麼試膽大會……」他冷笑了兩聲,「什麼叫做留下美好的回憶嘛,只不過是他希望別人記得他,就因為他母親從小就拋棄他,聽說十多年來連一通電話也沒有打過,所以他才很在意要讓人都--」

  他抬起頭,本來是想望向小弓,但劫奪了他視線的卻是周圍的幽暗背景。

  「我在哪裡?」他說,「這裡到底是他媽的哪裡?」

  「在學校。」司徒準說的,「私立聖心中學。」

  「……所以……不是夢?」他的呼吸開始急促,就像是快哭出來似的,「不是夢?我真的在這裡?真的在這裡?」

  「喂!」小弓上前,「你冷靜一點好不好?溫豬--」

  溫奇偉突然離開了司徒準的攙扶,連滾帶爬地往前衝。若非小弓閃得快,否則他那大力擺動著的雙手只怕就要往她的臉上拍上一巴掌。

  他衝到了大門前,似乎是想開門,但最後卻是整個人往門上撞去,接著因為反彈的力道而坐倒在地。

  「溫奇偉!」

  「門!」他指著門,表情像是看到了什麼怪物般,「門打不開!」

  「少來了,那道破門怎麼可能……」小弓邊說邊走上前,伸手推門,「咦?奇怪?怎麼會這樣……」她轉過頭,看向司徒準,「被鎖住了?」

  「我來看看。」司徒準走上前。

  但結果依然不變。

  「是被誰鎖住了對吧?」小弓說,「或許是班代……小文她可能把門給……」

  「我不認為門有鎖住的必要。」他說,「而且她怎麼會有鑰匙?」

  「那就是用鐵鍊還是棍子把門給拴住了。」

  「那樣的話,門至少可以推開一點縫隙才對。」他再次推了推門,「左右兩邊幾乎是完全密合,若不是鎖住應該很難到。」

  「這不可能啊。」小弓搖著頭,「這不可能。」

  「先不管可能與否。」司徒準說,「一旦發生的事情就是發生了。」

  「可是把門封起來又能怎麼樣呢?」小弓說,「我是說,這裡是一樓,了不起就是把窗戶打開跳出去罷了。」

  小弓的話像是點醒了溫奇偉似的,他彈起身,衝到窗戶前。

  有那麼一瞬間,小弓以為自己會看到的是,不管溫奇偉再怎麼努力,窗戶就是沒法打開,或許,就算想砸破玻璃也沒辦法……

  但是窗戶卻是輕易地被拉開了。

  外頭的冷風吹了進來,甚至讓人有種連帶外頭的黑暗也被夾帶進來的錯覺。在濃霧的作用下,能見度幾乎只有幾十公分--似乎比之前更糟了。

  溫奇偉攀上窗框,正準備要往外跳出--

  「等一下。」司徒準說。

  「幹什麼?」

  「先丟個東西出去試試看。」

  「你有毛病啊?」

  「試試看就是了。」

  兩人對看了約有一秒鐘左右。

  然後溫奇偉就像是某種對峙失敗似的撇開頭,嘆了口氣,在身上左掏又找,才從口袋裡拿出了幾塊零錢跟一張發票。

  「我這裡有發票跟幾塊錢零錢。」他說,「丟下去就好了?」

  「是。」

  「發票可以嗎?」

  「請用零錢。」

  「一塊可以嗎?」

  「可以。」

  「……萬一找不回來呢。」

  「喂!不過就一塊錢耶!」小弓說。

  「一塊也是錢啊。」他說,「我外婆常說如果小錢不省就存不了大錢……她現在住的那棟透天厝就是她年輕賣菜的時候一塊五塊的存到現在--」

  「找不到的話就由我還你。」司徒準說,「還十倍也無所謂。」

  「也不用啦。」他說,「頂多三倍就可以。」

  「沒問題。」

  「那……我丟囉。」

  一面拿起了一枚硬幣往下丟,溫奇偉一面有點後悔--要是有帶五十元硬幣就好了,他想著,這樣三倍的話就現賺一百塊了。

  當他這麼想著同時,卻慢慢注意到,一旁小弓臉色變得很難看。

  就連司徒準的表情也有點不大對勁。

  他一開始還以為他們兩個人跟謝浩威或者是他哥哥那樣在整他,像是故意看著他身後某處,做出了彷彿看見什麼恐怖東西的表情來嚇他之類的;但才剛要開口,卻赫然驚覺--他沒聽見零錢落地的聲音。

  「一定是哪裡搞錯了。」他說。

  「是、是啊。」小弓說,「對、對了,我記得窗外應該是片草--」

  「學校一樓的窗戶底下是一片花圃。」司徒準說,「但妳記得的是我們的學校。這裡的外頭窗戶底下只是普通的碎石子地。」

  「……再丟一塊錢試試看。」小弓看向溫奇偉。

  這回他可沒有多餘的心思去心疼錢了,抓起了三枚銅板就再往外丟。

  一秒、兩秒……十多秒就這麼過去了。

  在場的三人就跟那幾枚銅板一樣,只能始終保持著沉默。

  「再、再試一次好了。」溫奇偉邊說邊看向其他兩人,似乎尋求著某種支持,但卻始終沒有得到任何的回饋。

  「也可能外面有一大片爛泥。」小弓說,「搞不好當我們在裡面的時候,外頭下起了一陣雨也說不定……溫豬扔的錢幣都掉進泥巴裡頭,所以才沒聲音。」

  「我也希望是這樣。」司徒準說,「不過窗戶上一粒水珠都沒有。」

  「一定是有什麼原因。」溫奇偉說,「反正不管怎麼樣,都不可能會是……反、反正就是這樣……我、我不跟你們起鬨了……我要回去!」

  他轉頭看向外面,看著那彷彿永無止盡的黑夜,吞了口水,作勢要跳出去。

  「你真的要跳?」

  「不然呢?難道妳真的以為……以為外面會是很深的深淵?」

  「怎麼……可能會是呢?」小弓說,「但是要不要再考慮一下會比較好……」

  「有什麼好考慮的?」

  「總之就是……」

  「對了,我懂了!」溫奇偉突然大喊一聲,「原來是這樣……哈!我剛剛真的太蠢了……你們剛剛一定都在忍住笑對吧?」

  「你在……你到底在說什麼?」小弓指指自己的腦袋,「是不是你的頭--」

  「我很好!好得不得了呢!」溫奇偉看向司徒準,「只是我沒想到連你也有份……坦白說,小弓也就算了,畢竟她是謝浩威的馬子--」

  「等、等一下,別胡扯!」小弓看向司徒準,雙手拼命搖晃,「他亂說!我不是!我是說,他是跟我告白過,但是我可沒有答應!」

  「哼。」溫奇偉說,「別演了,妳們的演技比三立的偶像劇還悲慘……謝浩威私底下早就跟我們說過妳其實妳答應了,只是妳不喜歡大家說閒話才讓我們都當作不知道,他連你們已經做過愛的事情也都--」

  「神經病!」小弓說,「我根本沒有!」

  溫奇偉揮揮手,像是在說「隨妳怎麼掰吧」。「反正……」他說,「反正你們都是那個什麼……一丘之貉!你們一定說好要讓我出糗對吧?就像剛剛在旅館故意偷走我的衣服不讓我穿上那樣!」

  「咦?你是說剛剛你不是故意--」

  「別再裝了!」溫奇偉拍了一下窗戶,「我要離開……我才不相信外面是什麼……一定是你們動了手腳……一定是這樣……就是這樣!」

  「喂……你……你在哭嗎?」小弓說。

  「我要回去!」溫奇偉說,「只要跳出去就可以離開……一定是這樣!」他邊說邊把雙腿往外一放,只要身體稍為前傾,就能輕易跳出窗外。

  只不過是錯覺。他邊感覺著腳底傳來了空曠的戰慄感邊這麼告訴自己。這裡才不深,根本不可能深!這裡是一樓,是該死的爛學校的一樓!

  小弓看著溫奇偉,一瞬間,忍不住升起了一種可以鬆口氣的感覺:要是他就這麼跳下去的話,就可以知道外頭到底有沒有問題了--

  她連忙阻止自己繼續這麼想下去。

  「我、我要離開囉!」溫奇偉說。但隨著這句話的出口,他發現自己竟然遠比想像中的更期望有人能夠阻止他,但這種感覺卻更讓他覺得自己簡直就像是那些站在大樓樓頂揚言要自殺卻又顯然等著別人關心的人。

  我受夠了!溫奇偉想著,好,要跳就跳!反正謝浩威那些人現在一定在哪裡等著--多半就在外面--等著要看我因為這麼蠢的事情而嚇得屁滾尿流的表情……我就偏偏跳給他們看,管他們爽不爽……這三年我受夠了!

  邊想,他的身子一邊越往前傾,他覺得地心引力這時竟然大得像是有人正拉著自己,讓自己像是捲入海渦中的船隻般的慢慢下沉……

  但如果是真的呢?他腦中快速閃過這念頭。如果真的是真的呢?如果他們不是整我……就像剛剛我一個人在走廊上時的那樣……那應該不會是他們才對……如果現在也是呢?如果這兩個人跟他們不是同夥--

  司徒準走上前,推了要跳不跳的溫奇偉一把。

  下一秒,小弓跟溫奇偉同時尖叫。

  小弓的尖叫聲是因為她沒料到司徒準會這麼做,而溫奇偉的尖叫則是來自於,他發現自己的腳完全踩不到地。

  他感覺到自己往下墜落,被地心引力跟某種莫名的黑暗往下扯去,他尖叫著,雙腳胡亂踢著,雙手拼命往空中亂抓……

  然後他才發現,自己的手其實正被司徒準給拉著。

  「幫個忙!」司徒準說。

  小弓先愣了一下,然後衝上前,一人一手把溫奇偉給拉上來一半。這時溫奇偉才稍微回神,停下了尖叫,自己也開始出力,終於才再度爬過了窗戶。

  「你……你……真的該減點體重了。」小弓說。

  通常聽到這句話的溫奇偉,偶爾會反駁說自己是重在骨架,偶爾會說自己有減但卻是喝水會胖的體質,更有時則會說班上有誰比自己重……

  但他現在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內心裡,有一部分的他,彷彿還正在往那個莫名的深淵裡墜落。

  「到底……到底怎麼回事……」他看向小弓,又看向司徒準,然後又看小弓,反覆了好幾次後,才決定把視線固定在司徒準身上,「你們不是在整我嗎?」

  「對,我們在整你。」司徒準說,「我們特地花了大錢請來十幾台怪手,把這所學校外圍挖出了一圈懸崖,等著看你掉下去摔成了爛泥。」

  「所以你們真的在整我?」溫奇偉說。

  「……」司徒準看著他,臉上有著稍微可以判別出的不悅。

  「……噢……我懂了……是諷刺對吧?」

  「我還真希望不是。」他說。

  「所以你剛剛真的沒踏到地?」小弓說,「會不會是你太害怕所以……」

  「我很確定自己沒踩到地……對,我很確定。」

  「那……這到底是……」

  「這不合理啊……」

  兩人邊說邊看向了司徒準。

  表情就彷彿是落海的人看著救生艇時會露出來的。

  「我也不曉得。」他雙手一攤,「總之,就只有找別的出口了。」他看向了那道難以被撼動的大門。

  「那會是出口嗎?」小弓說。

  「會不會連大門外頭也是……」溫奇偉邊說邊看向自己的雙腳,他總覺得若不這麼做的話,自己會不確定是否還在墜落。

  「假設有人不讓我們離開。」司徒準說,「先不管他是誰或者又是怎麼辦到的。而他不讓我們開門,但卻允許我們可以開窗。」

  「因為窗外是……所以說,也許門外情況不一樣他才會鎖起來囉?」

  「可是門是鎖死的啊!」溫奇偉說。

  司徒準走到門前,再次試著轉動門把,但結果跟幾分鐘前一樣。他輕嘆口氣,接著伸手碰了碰門上那一大片玻璃。

  「對了!」小弓說,「玻璃呢?門上的玻璃總可以打破吧?」

  「那就讓我來吧!」溫奇偉說。

  看著他用那極為積極的態度走上前,小弓不禁猜想,這大概是他在為了剛剛發生過的事情與說過的話表示歉意的一種方法。

  溫奇偉先敲了敲玻璃,喃喃說了句「應該沒問題才對」後,脫下了自己的深藍色夾克來包在自己的手上,深呼吸了一口氣後,一拳朝著玻璃揮去!

  在那玻璃碎裂開來前的一瞬間,溫奇偉的腦中跑出了一個非常誇張的幻想:某種看得見的神祕力量--呈現方式就像是魔法陣、結界、AT力場之類的--會在他的手碰上玻璃的同時出現,然後把他的拳頭反彈回去……

  但玻璃就這麼毫無抵抗地碎了。

  溫奇偉把手伸進破洞裡準備看看能不能從這邊把鎖給--

  「啊啊啊啊啊啊!」

  女性的尖叫聲從另一頭傳了過來。



第五章--待續

CERTY (CERTY) 2016-12-17 22:3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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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第六章



01


  段羽晴在奔跑。

  在學校裡,她的社團就是田徑社,儘管她並不是很喜歡跟人比賽,也不打算靠那幾面獎牌來替自己的大學推甄加分,但她卻很喜歡跑步。

  因為跑步的時候不需要想太多東西,腦子隨著氧氣的匱乏而漸漸空白,全身上下只需要且只能專注在一件事情上的情況,反而讓她有種難以言喻的自由。

  但現在她的奔跑卻並非如此。

  她的腦中充滿了恐懼。

  她的腳舉起與放下都只是為了逃離。

  她不知道從門那邊伸過來的手其實是屬於溫奇偉的。也或許她的目光有瞥到溫奇偉局部的臉,但她的大腦卻忽視了她所見到的真相--就像多數時候那樣,她內心裡的大量恐懼使她根本沒法好好思考……是的,她是聽到了後頭有人對她叫喊,她也知道自己聽到了,但她就是無法分辨出那是誰的聲音,又或者判別出他們說的只是「冷靜點!」跟「是我們啊」。

  她腦中滿溢著的恐懼命令她逃,於是她就逃了。

  越跑越快,呼吸也越發猛烈,周圍的霧氣與黑暗攪拌,彷彿成為了另外一種類似空氣卻又不只是空氣的半濃稠物質充斥著她的肺部乃至於全身。

  有好幾個瞬間,她都閃過一種想停下來好好想想的想法,但每一次都像是剛剛她忽略了自己怎麼會跟黃佩珊走散一樣,還來不及抓住,這個思緒就消失了。

  當她因為身體再也跑步動而停下來時,卻發現自己根本不清楚身在何處。

  無疑的,這裡還是在學校內部。

  但窗外一片漆黑無法判斷高度,而她根本不記得自己到底上下了樓梯幾回。

  事實上,要是她能夠更冷靜點的話,應該可以發現到,這就跟她當初和黃佩珊、司徒安走散的情況極為雷同。

  她摸了摸身上所有的口袋,一時以為手電筒在自己奔跑時弄丟了,但最後卻發現到它竟然奇蹟似地就插外套右邊的口袋,尾端的吊繩跟口袋上的金屬拉鍊還勾在一塊,她花了一陣子把兩者分開,然後照向四周。

  教室的班級牌不是空了就是蒙上一層厚厚的灰,看不出來上頭的字體……但不曉得是不是段羽晴自己的錯覺,她總覺得跟一開始的學校相比,這裡還要更陳舊些……大概只是錯覺,她告訴自己,要不然就是這裡是比較早建的。

  她想起自己以前讀的國小,因為後來改建的緣故,校舍分了新舊兩個部份,當她還是低年級時,總是好期待能夠早點升高年級去用那看起來什麼東西都閃閃發亮的新教室……當然,最後就跟大部分的夢想一樣,當她真的升到了五年級可以換到新教室上課之後,很快就覺得其實這一點都不值得她過去那麼樣的期待。

  她在樓梯間停了下來,然後突然想起了自己應該把剛剛在大門遇到的事情告知黃佩珊她們,並要跟她們更改先前簡訊說的會合地點。

  拿出手機,靠在樓梯間旁的視線死角處,她思考了一下該怎麼措辭後,開始輸入文字:「大門那邊有奇怪的人,先不要去,改在……」

  怎麼會這樣?她停下了輸入文字的動作,瞪大眼睛看著發亮的手機螢幕。我剛剛明明打的是……為什麼變成了……

  螢幕上的簡訊寫著的是「我在學校的地下一樓,快點過來」。

  她告訴自己,這可能是之前打的簡訊草稿……儘管她毫無印象,自己之前怎麼會寫出一篇那樣的簡訊來。她把那些文字給刪除,又開始重新輸入「先別去大門那邊,剛剛我在那裡遇到了奇怪的人……」

  她再次停了下來。

  「有人在追殺我!」簡訊上這麼寫著,「他們要從樓梯走下來找我了!」

  一股惡寒從頭到腳包裹住了她。

  八成是誰的惡作劇。她按著胸口。對,一定是哪個人在我手機裡頭安裝了什麼,對,就像是之前網路上那個靈異照片之類的--

  上面傳來了腳步聲。

  有人--而且絕對不只一個人--正往這邊走來。

  她差點尖叫出聲,但所幸早一步捂住了嘴。她蹲下身,試著盡可能縮小自己被注意到的可能。抬頭往上看去,果然見到了幾道像是手電筒發出的光束正不斷上上下下地跳動著。

  她突然想到什麼似地,低頭看了看手機螢幕。但隨即又想起了螢幕上的光芒太過顯眼,於是拉開自己的外套來把手機放進了衣服裡。

  「那些人追過來了,我得躲起來才行。」簡訊這麼寫道,「躲起來就安全了。」

  沒錯,段羽晴想,我得躲起來才行……但是要躲去哪呢?

  「但是要躲去哪呢?」簡訊寫,「到教室裡去吧。」

  「有一間教室的門上貼著一張黃色的紙符。」

  「雖然貼著紙符,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那裡看起來很安全。」

  「對,那裡比其他地方都要安全。」

  「所以就躲在那裡吧。」

  「只要進去,一切都不用擔心了。」

  「就在面對樓梯右手邊的走廊,第三間教室,生物教室。」

  看完了一篇篇她「自己」的簡訊,她慢慢站起身來,往右邊走廊走了過去……最後停在那扇貼了黃色紙符的門前。

  當她想試著伸手開門時,門卻自己先「呀」的一聲打開了。

  不知為何,就在兩隻腳全都跨了門檻的同時,她想起了一件事。

  她想起了以前誰好像跟她說過,她總是喜歡選擇錯誤的那邊,也總是喜歡就這麼照著別人的選擇來做事--因為這樣最輕鬆。也或者,因為讓別人來選擇時,一旦產生錯誤的結果,她可以把錯怪給負責選擇的那個人。更甚者,她可能自己還比較喜歡錯誤的結果,因為相形之下,自己就是個比較優秀的人。

  儘管她自己怎麼樣都不願意承認,但事實就像她過去選擇的那些朋友那樣:幼稚園的時候,她最喜歡的老師曾因為她跟一個喜歡動不動就打人的小孩當朋友就在全班同學面前誇獎了她。然後在國小時的錢思心又胖講話又毒,動不動就用母豬去罵別的女生,但是在她旁邊大家都會說「羽晴你人太好了,連她都能容忍」,國中的宋遠珍是個嚴重的公主病患者,蕭彩欣則是髒話跟菸總得有一樣必須放在嘴裡。而現在的黃佩珊……

  那個人還說過什麼呢?

  門在她身後碰的一聲關上了。

  喔,對了。段羽晴想了起來。

  那個人還說這種習慣不改掉的話哪天她說不定會害死自己。


02


  一分十五秒前,溫奇偉打破了大門上的玻璃。

  一分十四秒前,他們聽到了黃佩珊因驚嚇而發出的慘叫。

  一分十秒前,溫奇偉打開了門鎖還差點被玻璃割傷了手--結果幸好只有把他那件外婆在菜市場的攤子上買給他的夾克給割破。

  一分七秒前,他們打開了門。

  而現在,他們卻還是站在這一頭的大門前。

  原本想要趕緊追上黃佩珊的念頭,在大門被推開的那一瞬間完全被掩埋了。

  他們現在的狀態就有如一台正為了讀取新格式的檔案而被迫進行大量更新的電腦系統一樣,腦中的理性也正因迫於現狀而得進行革命。

  「外面……」威奇偉指著面前的長廊,終於率先開了口。

  但緊接著,卻又是長達一分半鐘的沉默。

  「嗯。」司徒準點點頭,嘆了口氣,「我們的『外面』就是『裡面』。」

  「你竟然說得出這種話?」小弓看著他,「我是說……這太扯了吧?」

  「跟窗戶外頭的情形差不多不是嗎?」他說。

  「外頭的情形或許可以有其他解釋,就像是有誰挖出了個大洞……不過這個呢?難道有人趁我們進來不注意的時候,蓋了另外一間學校,然後把兩邊的出口接在一塊,就像是……像是讓小動物鑽的那種管子?」

  「這的確也是一種解釋。」他說,「但或許更簡單的可能是--」

  「鬼打牆!」溫奇偉說,「這、這不就是鬼打牆嗎?我聽我外婆說過,她小時候家後面有片荒廢掉的墓地,有次她睡迷糊去外頭茅廁回來時,就不小心走進了那裡……她說她在那走了一個晚上,一直到凌晨才被她父親找到。可是她說後來他父親告訴她,其實她只不過就在墓地的門口而已!」

  「那你外婆有說過再遇到時該怎麼辦呢?」小弓說。

  「沒、沒有啊……啊!但是她跟我說過,遇到那種東西的話,可以唸佛號或者佛經……不過最有用的好像還是咒語之類的,像是大悲咒。」

  「是這樣嗎?」小弓皺起眉頭,「可是我倒是記得哪裏……噢,對了,是我常去的靈異論壇版,那裡有個人--應該是個積分很高的資深會員--說過半夜別念大悲咒,因為會吸引鬼魂過來。」

  「胡扯!」溫奇偉說,「那個傢伙鐵定是在胡扯,我外婆她可是--」

  「請先等一下。」司徒準說,「與其討論這個--在場有誰會唸大悲咒嗎?」

  兩人愣了一下,然後搖搖頭。

  「我記得……開頭是『南無』。」溫奇偉說。

  「真是太好了!」小弓開心地說,「現在我們就差大概一百多個字了。」

  「但、但是我記得六字大明咒!」他說,「呃……嗡、麻尼、貝美……吽?」

  「為什麼聽起來是問句啊?」小弓說,看了看四周,「而且顯然沒用不是嗎?」

  「呃、畢竟我只是臨時抱佛腳嘛。」溫奇偉聽了自己說出的話後,忍不住笑了笑:「是了……這還真是佛腳呢。」

  就在小弓拍了一下溫奇偉的背說了句「少耍冷了」的同時,從他們先前過來的「那個版本的學校」的方向傳來了聲音。

  三人同時轉頭,只見好幾個同學正朝這裡跑了過來。

  小弓舉起手來,朝他們揮了揮,「喂,你們是不是也--」

  司徒準拉住了朝那方向走去的她。

  「怎麼了嗎?」她說。

  「先看清楚。」司徒準說,「妳認識那些人中的任何一個人嗎?」

  「當然啊。」小弓指著中間的人,「像是中間那個,她是……她是……」

  小弓漸漸發現,那些正朝這邊跑來的「同學」中,其實根本沒一個是她認識的,但不曉得為什麼,她剛剛乍看之下,卻竟然有種大家都是熟人的感覺……彷彿自己的視覺跟大腦認知之間,被蒙上了一層紗似的。

  眼看著「同學們」已經距離他們只剩下十來步的距離,司徒準衝上前,把剛剛那扇溫奇偉好不容易打開的大門碰的一聲關上、鎖了起來。

  「是我啊。」他們說。

  「我們不是同學嗎?」他們說。

  「開門嘛。」他們說。

  「怎麼關門了?」他們說。

  看著眼前的景象,三人臉色越來越慘白。小弓雙手捂著嘴及半張臉,彷彿擔心尖叫聲會刺穿自己的臉頰而出。溫奇偉則按著胸口--自從上回被謝浩威他們強迫去偷鞋子以來,他就沒有再像現在這樣如此的難以呼吸。

  只見那些「同學們」正試著從周圍還帶著玻璃刺的窗口擠過來。他們的臉因為擠壓而扭曲,皮膚上被劃出一道道冒出血來的傷痕……但他們卻始終在微笑!微笑著說「是我們啊」,微笑著朝三人伸出手來!

  當他們那已經快要不成人形且硬擠成一團的身子都已經通過了窗口一半時,司徒準才從驚愕中抽離出來並拉住兩人的肩膀。

  「快走。」他說。



第六章--待續

CERTY (CERTY) 2016-12-18 09:06:45
CC
#10
第七章



01


  何凱琪看了一眼她在半分鐘前才剛看過一眼的手機螢幕,然後露出了笑容。「芬,妳看。」她把手機高高舉起,對著同組的張嘉芬,「破兩萬囉!」

  儘管張嘉芬並不認為一個普通人的臉書粉絲團破兩萬有什麼特別值得高興的,但考慮到對方是自己的好朋友,再加上自己腳上那雙漂亮的魚骨涼鞋是從對方那借來的,於是她露出了微笑並且說了句「好厲害喔」。

  「是很厲害。」何凱琪把螢幕轉回來對著自己,再次看著那數字笑了笑,「不過……這還只是個開始。」

  「別鬧了。」張嘉芬說,「兩萬已經很好了啦……妳想想看,有兩萬個人都在臉書上按妳的讚耶,比我們全校的師生加起來都還要多--這真的很厲害啊,已經夠了啦,我們該回去了啦。」

  「妳把這話說留給那個吳牛奶說啊。」她的手指滑動頁面,「妳看,這女人說穿了什麼都沒有,只不過是捧著自己的肥胸部搖幾下,粉絲就都快要……靠,快三萬了耶!」

  張嘉芬實在不懂,現在網路上那些「素人偶像」多得像是廚房裡的蟑螂,為什麼何凱琪就是要針對那個根本不認識本人的「吳牛奶」呢……或許,她勉強想到一個可能,是因為她覺得自己的胸部明明比對方大,卻沒有比對方紅的緣故吧。

  「芬,妳知道的,我一定得要比那個女人紅。」她說,「我還有機會,那女人還沒上過『康熙』跟『大學生了沒』,所以如果我在這裡能夠拍到比她的甩肥奶還要更勁爆的照片的話,一定就可以超過她,妳會幫我的,對吧?」

  「可是……凱琪……這裡真的……有點可怕耶。」她看了看教室的走廊四周,「不然我們到外頭再……」

  「芬。」她說,「我們不是最好的朋友嗎?」

  「當然啊。可是這裡真的--」

  「妳知道妳腳上那雙魚骨鞋是我媽特地從義大利帶回來給我的對吧?」她說,「我不是在威脅妳,我只是想讓妳知道,為了讓妳有鞋子能搭上妳那件存了這麼久的打工錢才買下來的洋裝,我可是毫無怨言的喔。」

  「我很感謝妳,真的……可是,芬……我真的害怕啦。」

  「最後一張。」她說,「只要再一張就好了。」

  「……」

  「拜託。」

  「……」

  「拜託拜託。」

  「……好啦。」

  張嘉芬忍不住嘆了口氣,除了因為她總是必須妥協之外,更主要的原因是,她幾乎確信這根本不可能是最後一張。

  可是能怎麼樣呢?她在心底暗暗嘆了口氣,忍不住低頭看了看腳上那雙鞋,即使是在這樣的地方,那雙鞋依舊是漂亮得彷彿自己會發光。而且張嘉芬知道,根據以往的經驗,只要能讓這位好朋友開心點,那麼如果自己在這之後「不小心忘記」把鞋子還給她,通常她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想到鞋子,想到自己穿去打工的地方時,那個195公分高的男同事鐵地會多注意到她幾眼--她深深吸了口氣,讓自己的手別繼續顫抖。

  她發現自己此刻的心情非常矛盾,一方面是希望「那個東西」可以順利出現在照片中,但另一方面,她卻再也不想多看「那個東西」一眼了。

  「要、要拍囉?」

  「等一下,還沒啦。」何凱琪順了順頭髮,拉了一下裙擺,確認一下身後的背景,然後是--最重要的--伸手調整了一下她那對大E的胸部,好讓那深邃的山谷可以更完整立體的呈現在畫面之中。她自己其實不是非常能夠理解那條線到底哪裡好看,但她卻很清楚,那裡就像是某種點閱率製造機。

  最後,她來到了一處窗戶前,雙手搭在鋼筋裸露的柱子上,壓低上半身,說了聲「好了」之後,露出她最拿手的張大雙眼的無辜茫然神情。

  隨著一聲嘆氣後,張嘉芬按下了快門,手機傳來了喀嚓一聲。

  「有嗎?」何凱琪說,「有沒有出現?有沒有出現?」

  「我不要看。」張嘉芬把手機遞了過去,她盡可能伸長了手,彷彿手機隨時都會張嘴要她一口似的,「妳自己看。」

  「怕什麼,不是都照好幾次了?」何凱琪邊說邊接過手機,滿臉期待地檢視著照片,「嗯,眼睛好像應該修得大點,不過……啊,有了有了!就在窗戶上。」她抬起頭,「芬,妳看,窗戶上的是人臉跟手掌對吧?」

  「就說了我不要看啊!」張嘉芬急忙轉開視線。她搞不懂為什麼何凱琪一點都不覺得害怕,難道連續照了五張越來越清晰靈異照片其實很正常嗎?「好了啦,現在可以走了吧?妳剛剛說是最後一張的……」

  「等一下、等一下。」她邊說邊緊盯著螢幕,直到確認了剛剛那張照片順利出現在她的「凱琪★NISA粉絲團」後,才抬起頭來,「妳剛剛說什麼?」

  「我剛剛說,是不是該走了,妳剛剛說好是最後……」話才說到這兒,張嘉芬發現對方的注意力又跑到螢幕上頭去了,「……何凱琪!妳、妳夠喔了!」

  「兩萬七了……」

  「啊?」

  「兩萬七了。」她吞了口口水,「點讚的人,突然暴增到兩萬七千多了。」

  「怎麼可能?」

  「八成像上次那樣……有誰把我剛剛的圖貼到了某個很大的網站上去了。」她看了張嘉芬一眼,「還記得嗎?就是我隨便買了件便宜的綠色外套,稍微改了一下圖,然後說是在角色扮演那個什麼『苦帕力』的那次。」

  「噢,那次啊,妳不提我當忘了呢。」她說,心中卻想:當然記得啊,為了替妳拍那張照我可是緊張的要死啊,因為大小姐妳可是在捷運車廂裡頭只穿著外套跟丁字褲在拍啊!天曉得被站務人員抓到的話是不是會算妨礙風化。

  「看來還真得感謝那些沒女朋友的宅男們。」她重新讀取了一次螢幕,看著持續向上的數字露出了笑容來,「……對了,妳說溫豬他會不會也是其中之一?啊,慘了,搞不好他會把我的本名告訴那些人。」

  「無所謂啦。反正到時就叫他別說就好了……」張嘉芬其實真的想說的是,反正妳都告訴他們妳叫凱琪了,而且相片的臉都完整露出來,就算現在全名都被知道又有什麼差別呢?但是她此時只想快點離開,「凱琪,我們回去了好嗎?」

  「好啦,我知道了啦。」她說完,卻又忍不住多看了螢幕一眼,「噢,該死!」

  「又怎麼樣了啦?」

  「妳說呢?」她說,「點讚的速度變慢了啦。妳看,剛剛我每重新整理一次,至少都會增加一百多的,現在只增加十幾而已啦。」

  「這很正常啊。」

  「可是我就差一點了。就差一點,我就可以一口氣贏過娜娜子那賤人了。」

  「……」張嘉芬站在原地,等著對方說出那句早就預料到的話。

  「芬。」她說,「拜託,我知道我剛剛答應過……這次真的是最後一張了。」

  「……好啦。」張嘉芬聳聳肩。但心裡卻也有些許的竊喜,至少這樣一來,這雙鞋子幾乎已經確定會進入自己的鞋櫃裡頭去了。

  「就知道妳人最好了。」

  何凱琪說完,轉過身去,這次她選擇了教室的窗戶為背景,接著重複了一次剛剛的整理儀容跟調整乳溝角度等等的動作。

  「要拍了。」

  「啊,等一下。」她說,然後把手指伸進嘴裡輕輕咬著,露出了一副像是在宣告自己什麼都不懂需要大哥哥們教導的表情,「這樣好了。」

  張嘉芬從來就不曉得那些點讚的粉絲們是什麼心態--難道他們真的以為這個女人天真無邪、純潔的像是某種獨角獸之類的存在嗎?拜託,天底下有哪個純潔的女孩子會穿著刻意弄濕的白色襯衫,把胸部貼在玻璃窗上頭給陌生的男人觀賞的,而且照片敘述還寫著「如果粉絲數破萬,還有更多照片會貼出來」?

  而同樣讓她不懂的是,何凱琪到底為什麼那麼執著於人氣跟點讚的人數?以她的家世背景還有相貌,不僅生活不愁吃穿,更有許多男性會對她大獻殷勤……好吧,或許沒幾個是真心的,但難道網路上那些看到了她的乳溝跟大腿就跑過來跟她說自己對她一見鍾情或者想約她出來的人就會好到哪裡去嗎?

  還是其實跟她家庭有關?張嘉芬邊想邊把鏡頭對準了何凱琪。比方說,因為她父親都不怎麼回家,所以就……算了,都跟我無關。

  她按下了快門。

  幾秒的讀取時間後,照片出現在螢幕上。張嘉芬本來是不想看的,但或許是因為認為這是真正的最後一張吧,她突然產生了種看一眼也好的想法……

  於是她看了照片一眼。

  「芬?」何凱琪收起了那張拍照專用的表情,「怎麼了嗎?表情那麼難看。」

  「凱琪。」張嘉芬抓住了她的手,「我們回去吧!」

  「幹什麼啦!」她甩開了對方的手,「妳抓得我好痛喔……是照到了什麼嗎?」

  「先別管照片了。我們先回去再說,好嗎?」

  「到底照到了什麼啦?不就是靈異照片嗎?幹麻突然這麼緊張起來?」

  「我們出去再說啦!」

  張嘉芬再度伸出手來,這次何凱琪沒有把她給甩掉。但就在她以為事情總算是可以告一段落時,何凱琪卻伸手把手機搶了過來。

  「芬,不好意思。」她說,「我決定還是想先看看照片。」

  「妳……」張嘉芬握緊拳頭、咬著嘴唇。

  有那一下子,何凱琪還以為張嘉芬鐵定會打她,甚至整著人早已經縮了起來做出了挨打的準備動作,就像小時候父親的事業沒做那麼大,還常常待在家時的那樣……但什麼事情都沒發生,張嘉芬只是轉過了身,說句「那我自己先走好了」之後,就朝著走廊的另一端走去。


02


  「………………什麼嘛。」何凱琪看著她的背影被周圍的黑暗吞噬,隔了好一段時間後,才吐出了這樣的一句話來。

  她突然間有股想追上去的衝動,甚至還有一點想要道歉的衝動,但這念頭很快就被「錯的人明明是她」與「她怎麼能這樣對我」的想法所取代。

  「等回旅館後,我一定要她把鞋子立刻脫下來還我……還有上次那件裙子,還有上次那件鳥糞色的外套--反正我本來就沒說過要給她。」她邊喃喃自語邊解除了手機的待機模式,「嗯……噁!這、這是什麼鬼啊!」

  照片裡,何凱琪位在中央略為偏右的位置。老樣子,照片中的她看起來既無辜且誘人,但不同的是,這次的相片可不似前幾張「靈異照片」那樣,而是有無數顆彷彿實際存在的眼珠子就這麼大剌剌地出現在她身後的的窗戶上,彷彿從教室那一邊緊貼在玻璃上頭,原本的圓形還因此擠壓而扭曲,靠近點甚至還能看到微微有些黏液滲出。但更重要的是,那些眼珠彷彿呈現出了某種情緒……一種渴望,彷彿它們正用著視線來舔舐並佔有著何凱琪的軀體。

  而更因為這種異樣感,使整張照片產生了一種詭異的張力。甚至有點像是那些瘋狂卻又偉大的藝術創作--像是達利或畢卡索--有著某種讓人看一眼後就難以忘卻的魔力存在。

  但更加吸引住何凱琪的,卻並不只是這張照片的瘋狂,而是照片中的主角--她自己……還有貼上了粉絲團之後所帶來的人氣。

  點讚的人數快速攀升,一下子,別說什麼娜娜子了,就連目前一些看似要紅不紅的女神、名模都已經快要不是她的對手了。

  她點開了那高達上千則的回應,有人稱讚她的勇敢,有的人則是說因為她的美麗吸引了鬼魂來,還有好幾則的私訊說是想跟她「當朋友」;此外,她也發現到已經開始有人在幫她取封號了,雖然離不開什麼「靈異妹」、「靈異女王」、「鬼魂妹」這一類的,但是那又怎麼樣呢?何凱琪知道,這樣一來,大概回去後沒多久,康熙來了的工作人員就會來找他了……大學生了沒也可以,儘管她有點不喜歡陶晶瑩的嘴臉,就好像世界上只有她是對的。

  但是如果沒有呢?她才正準備踏上歸途,腦中卻突然跑出了這個聲音--而且這聲音聽起來就像是她母親跟張嘉芬的混音版--如果沒有呢?凱琪,如果只是妳空歡喜一場呢?搞不好就在接下來的幾天,那個娜娜子有新招或者又跑出來個什麼猴抓妹、豬幹妹、狗舔妹之類的人,就會把妳的光芒給蓋掉也不一定。

  打鐵要趁熱啊,何凱琪小姐。聲音變成了以她母親為主,但語氣卻是她自己。妳可不希望像妳那個叫做什麼方巧君的同學一樣,才紅那麼一下下就過氣吧?

  她停下腳步,再次看向螢幕。

  人氣已經飆升至四萬了。

  但也正如她擔心的,爬升的幅度又再次開始減少了。

  就連回應裡也出現「好假喔」、「想紅也不是這樣」、「改很大喔」之類的雜音。

  「假你媽啦!」何凱琪一跺腳,「我可是一拍好就上傳的耶!」

  她試著回應對方作出澄清,結果很快的就有人說「現在大家都這麼說」、「通常越是強調是真的就越假」。

  「我是假的?」何凱琪哼地冷笑了幾聲,在底下回應:「我敢保這絕對不是假的。真的是一拍好就上傳上來,根本沒時間修改好嗎?」

  「那就證明給我們看啊。」有人如此提議。

  「好啊,就看你們要我怎麼證明?」

  反正到時候證明完我一定要你們好好跟我道歉!接著何凱琪突然想到,搞不好這些人其實是娜娜子或者其他人的粉絲,是害怕自己的人氣會贏過她們的偶像而派來的某種……刺客之類的,就像是自己大伯在選民代時那樣。

  「不然妳乾脆拍成影片好了。」這個提議變成了最多人點讚的回應之一。

  何凱琪考慮一下之後回應:「好啊,拍影片就拍影片。」一打完這串字,她就近乎反射性的回頭要找張嘉芬,但這才猛然想起她已經先行離去了。

  「就是在這種要緊時候丟下我不管。」何凱琪喃喃說,「為什麼我身邊的人就是一個比一個還要自私呢?」

  她花了好一會兒的時間才搞清楚自己的手機該怎麼設定成拍攝影片的模式,途中好幾次搞不懂時,她都有種想打電話讓嘉芬回來的衝動,但總算還是一個人把事情給完成了。

  一開始她先拍了一段只有三十秒左右的短片,並且讓自己跟周圍環境都一起入了鏡。原本她還擔心,改成影片的話就拍不到「那些東西」,但她很快就發現到,即使在影片中,那些眼珠子還是繼續如影隨形。

  影片引發了更多的人氣。現在她已經不關心什麼娜娜子了,她要更紅,要更多的人的「讚」,要大家的關注,要……要大家愛著她!

  她知道自己要拍更多影片才行,不只是台灣,她要全世界的人都讚美她!

  有些人開始回應勸她離開,說從影片看起來「那些東西」越來越多,而且顯然是針對她而來……但是何凱琪很清楚,是的,她比誰都清楚--那些人都是在忌妒她,忌妒她這麼紅、這麼多人愛!



第七章--待續
Z5741134: B1 2016-12-18 20:28

卡,越來越刺激了

CERTY: B2 2016-12-18 20:44

感謝支持。這部有過於慢熱的缺點,能夠有人支持真的非常感謝。

攻擊不能,防禦無效: B3 2016-12-19 10:22

哈哈哈,我喜歡這一句:「陶晶瑩的嘴臉」笑死~Orz

CERTY (CERTY) 2016-12-18 23:17:56
CC
#11
第八章



01


  司徒安很快就發現自己「一個人」迷路了。

  她跟黃佩珊走在一塊,聽著她繼續說著幾乎全班每個人的八卦,但是心裡卻充滿了懷疑與恐懼。

  不管黃佩珊再怎麼跟她保證「這就是剛剛走過的那條路啦」,她就是覺得這裡一點都不眼熟--不只是班級牌上面的編號方式,還包括整個走廊的氣氛……有些東西她沒法具體說出來,但感覺就是不對!

  她想起很久以前,有一家開在家附近的書店,她總是不時地會去那兒逛逛,對那裡也算熟悉,但某一天,她一踏進去時,卻突然冒出一種莫名的陌生感,她告訴自己只是錯覺,但那轉感覺就像是蚊子似的在身邊揮之不去。

  過了好一陣子以後,她才在無意間聽到的員工對話中聽到,原來前一個老闆住院,現在這家店是頂讓給了老闆的哥哥來經營。

  若是將當時的感覺乘上千倍,那就是她現在的感覺。整間學校彷彿都變得不一樣,雖然她就是指不出來哪兒不同,但她就是覺得這裡變了。

  她看向正一副理所當然地前進中的黃佩珊,但卻終究打消了再次跟她確定的衝動,一來是因為她已經問過了兩次,二來是她幾乎可以肯定對方的答案。

  「然後啊,妳知道怎麼樣嗎?她那天還真的穿上了那件裙子!」黃佩珊邊走邊說,內容司徒安不大確定,但總之就是某個女同學的八卦,「很誇張對吧?她難道以為我們不記得那件裙子嗎?何凱琪生日聚會那天明明就特地穿出來的,還說什麼是她媽媽還是爸爸從外國買了直接快遞空運給她的,FB上還有照片呢。妳說,她怎麼還好意思大剌剌地穿出來給我們看?」

  「呃……」司徒安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決定繼續以「嗯」來回答。

  「就是說啊!」黃佩珊拍了一下她的手臂,那力道似乎會以她跟人的熟識程度而持續增加,司徒安此時已經感覺到痛了,「明明就是別人的生日禮物,她就這麼『借走』,天曉得到底什麼時候會還呢。對了,還有聽別人說過,她……」

  一陣簡短的旋律響起。

  黃佩姍說了句「等我一下」,然後拿出了手機,瞄了螢幕幾眼。

  「厚唷!」她說,「她總算是來聯絡了。」

  「誰?」

  「羽晴啊。」

  「她有說什麼嗎?」

  「也沒有什麼啦。」她說,「就是說要我們下去找她。」

  「下去?」司徒安說,「要我們下樓去找她?」

  黃佩珊側了側頭,用眼神反問「不然呢?」

  就在黃佩珊準備要往樓下走去的時候,司徒安卻停留在原地。

  「等一下。」她說,「先等一下……訊息真的是段羽晴同學傳的?」

  「號碼是她啊。」

  「那她為什麼不打電話來呢?」司徒安說,「而且她只是要我們下樓?可是她怎麼會知道我們就在『樓上』呢?」

  「唉唷,妳很盧耶。」她雙手往兩旁一攤,「不打來可能是因為收訊不好吧。」

  「那麼位置呢?」

  「或許是她剛剛看到我們了吧。」

  「那樣的話為什麼不直接--」

  「妳很煩耶。」黃佩姍說,「再醬子的話,我可就要丟下妳囉。」

  那話聽起來像是在開玩笑,但是也因為太像是開玩笑了,反而讓人覺得她在那樣的語氣底下藏著一份足以令人恐懼的認真。

  司徒安一時答不上話,卻見黃佩珊已經轉過身,逕自朝著樓梯方向走去。

  她不想跟過去,一種不祥的預感不但在她腦中鈴聲大響--還加上了不斷旋轉的紅色警示燈,但另一方面,她也實在不想一個人留在這裡。

  於是她只好告訴自己,沒事的,只是自己多心……就算不是多心,反正只要找到段羽晴跟她會合,也就可以離開這裡了。

  跟著黃佩珊的腳步,她經過了兩間教室,來到了走廊盡頭轉角處的樓梯間。

  她們此刻位於一樓,不知是否為錯覺,但她覺得通往地下一樓的那條路看起來有如幽暗的海底,手電筒照過去,也只能稍微讓那深黯退開。

  黃佩珊停在樓梯的第二階,原本司徒安期待著她是想打退堂鼓,但卻見她再次拿出了手機來,看了一眼螢幕。

  「她叫我們快點下去。」她說。

  「不如叫她上來吧。」司徒安說,「畢竟,地下一樓看起來有點--」

  黃佩珊回過頭。

  即使是在這樣的黑暗中,司徒安卻還是清楚地感覺到她的視線--或者該說,她清楚地感覺到自己被狠狠地瞪了一眼。

  「那我……我還是在這裡等好了。」

  「是喔。」她說。

  原本司徒安以為自己的話會換來一頓斥責,畢竟當初還是自己自告奮勇要跟她們一組的。但沒想到黃佩珊只又說了句「那我走囉」,就往下走去了。

  在看著她的身影漸漸下沉、猶如被漲潮的黑色海水所吞噬的同時,司徒安腦中跑出了兩種截然不同的想法,一是她大大地鬆了口氣,另一個則是想上前拉住對方,然後直接轉身衝出這所學校--

  了不起就是被罵一頓吧!司徒安一咬牙,跑下樓梯,一把拉住了黃佩珊的手,快速轉過身,準備要朝出口走……

  她愣住了。

  在她轉過身的這剎那間,她終於得到了答案。不是她多心,也不是她因恐懼而產生了幻覺,更不是她瘋了--瘋的根本是這個地方!

  剛剛我往下走了幾階?她猜想,了不起就是三階、五階吧。

  然而當她轉過身時,卻發現到自己必須仰著頭才能看到樓梯上方的盡頭。

  再次轉頭,卻發現到自己在前一秒還很確定緊緊拉著手的黃佩珊,這時卻已經又往下走了好幾階。司徒安看著自己的手,絲毫回憶不起剛剛掌心中的溫感,彷彿剛剛拉著的,只是一段位於時間裡的殘影。

  她忍不住朝黃佩珊的方向追了幾步,但卻又赫然止步。轉身抬起頭,發現到自己跟一樓的距離恐怕已經多達上百階梯了。

  司徒安腦中突然閃過一段回憶。

  那是在她很小的時候,曾經被帶去母親還是父親那邊的遠親所住的地方玩。印象中,那是個被群山包圍的小村子。住了幾天後,親戚的小孩拉著她去探險,她們走上了一條連村子裡的人都鮮少前往的小徑,然後在盡頭看到了一間廢棄的教堂般的建築,親戚的小孩想進去看看,但她卻哭著說要回家……現在她突然發現,自己對這學校的感覺就跟那時極為類似。

  她後悔著自己為什麼總是不去相信自己的直覺--不管是車禍那時還是現在--但這似乎為時已晚。

  當司徒安試著往上走去,身後卻也同時傳來了呼喚。

  「司……徒……安。」是段羽晴跟黃佩珊的聲音--是以她們為首,再加上數以百計的陌生人的聲音。

  她不敢回頭,只有拼命向上奔跑。

  此刻唯一直得慶幸的是,樓梯並沒有如她擔心的那樣,變得像是逆向的電扶梯似的,隨著時間把她往下拉……但身後那群腳步聲的主人顯然會。

  她試著加速,卻發現身子越來越沉重。

  彷彿有好幾隻手……

  或者的確有好幾隻手已經抓著她了。

  往前的阻力越來越大,一開始像是逆著風,現在卻有如在水中行走。她想要深吸一口氣叫喊,但才張開嘴,周圍的霧氣跟黑暗卻急著取代她體內僅存的氧氣。

  她發現自己似乎就要溺斃在這片黑暗中了。

  就在她的視線範圍只剩下最後一絲時,她看到了眼前似乎出現微微的光芒。

  她沒有任何時間思考,只能伸出手去抓向它……


02


  「我們得來談談你跟小安的事情。」女人說。

  司徒安睜開眼,發現自己身處在一輛四人座的車中,她在後座,旁邊沒有別人,但卻放著一個看起來跟她自己很像的等比例玩偶;開車的是一個四十幾歲的女性,從前方的照後鏡中看起來,那女人有著銳力卻又過於專注的眼神,以及兩道比外觀年齡還要更深許多的法令紋。

  駕駛座旁邊的座位上還有一個人,但不知為什麼,她就是看不清他的面貌。

  「我說,我們得談談小安的事情。」女人說。

  這時,旁邊座位上的人發出了一個聲音……或者是點了點頭。

  「我本來是不認同你們在一起的。」女人說,「畢竟你們是……你懂的,而且當時你本來有很好的前途--你是會有好前途的,我知道的,我是你媽,我當然曉得,你只是……沒有真正認真起來罷了。」

  一旁的人發出了模糊的回答。

  「我知道。」女人說,「我當然曉得你喜歡她。但是相信我,當時我也是為了你好--我永遠是為了你好。」她把原本放在排檔桿的手移到了對方擺在大腿的手上拍了拍,「你是我兒子,你比誰都聰明,我知道的,只要你肯,隨便哪間學校都能考上的,別聽你爸的話,一切都不是你的錯,知道嗎?」

  司徒安突然有種衝動想要開口,但卻發現到自己的嘴儘管張開了,但卻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彷彿有人把她的聲音都給抽走似的。

  「總之,」女人繼續說,「現在,我承認你跟小安的關係。你想跟他永遠在一起對吧?媽媽知道,所以,我會幫你實現願望的。」然後她從照後鏡看了司徒安一眼,「而且……一切都是妳的錯不是嗎?小安?」

  「是的,姑姑,都是我的錯。」司徒安旁邊的玩偶說,但那聲音卻比較像是開車的女人自己裝出來的,就像是某種癟腳的腹語術,「我錯了,我是個淫蕩的女人,我勾引了妳的兒子,害得他沒心情讀書。我讓他以為我喜歡他,但是卻又狠狠拒絕了他,害他再也不敢出門,害他得精神官能症,害他自殺。」

  「為什麼妳要這麼做呢?」姑姑說,「小安,我明明對妳這麼好,為什麼你要這樣傷害我們全家呢?」

  「因為我忌妒。」姑姑模仿司徒安說,「因為你們家太完美了,所以我忌妒。但是,姑姑,我知道我錯了,請原諒我。」

  「沒問題,小安,我原諒妳--即便妳是個賤女人,但我還是原諒妳,為了我的兒子,也為了妳的父親--我的大哥。」

  「謝謝妳,姑姑,你真是個偉大的女人、偉大的母親。」

  車子漸漸開始加速。

  「那麼,小安,我們該走了,該去陪我兒子了。」

  「好的,姑姑,沒問題。我願意一命還一命。」

  我沒有!司徒安在內心大喊。那根本就不是我的錯!我沒有勾引誰!我更沒有打算讓他喜歡上我!我沒有!我根本不該在這台車上!

  車子的時速從六十爬升到了八十。

  司徒安試著開門,卻發現車門跟車窗全都鎖死了。慌亂中,她瞄了一眼窗外,但卻見到外頭不斷往後飛奔而去的景色,竟全是一扇扇漆黑的教室門窗!

  她伸手向前,但卻被兩支潰爛染血的手掌給抓住。

  「不許你逃!」姑姑跟堂哥說,他們的臉跟手一樣潰爛,姑姑臉上插滿了碎玻璃渣,堂哥的眼窩中不斷爬出一條條的白色小蟲!

  「憑什麼妳能一個人活下去?」

  「明明是妳的錯!」

  「所有的一切全都是妳的錯!」

  司徒安試著在內心尖叫、反駁,但意識卻被隨之而來的衝擊給吞沒。


03


  司徒安睜開眼睛。

  司徒安閉上眼睛。

  她發現到自己剛剛做了個噩夢。

  也發現到自己回到了另一個噩夢之中。

  「好點了嗎?」

  她在聽到這句話的數秒之後,才赫然驚覺到自己身旁蹲著一個少女。對方跟自己年齡相仿,穿著白色外套跟牛仔褲,照理說來,應該是同樣參加試膽比賽的同學才對,但司徒安卻毫無印象自己有在之前的多次集合中看過她……但另一方面,她卻又覺得這個少女有些眼熟,彷彿曾在今天以外的場合見過。

  「妳是司徒安同學對吧?」少女說,「小弓她們有跟妳一組嗎?」

  「妳是……方巧君?」

  少女點點頭。

  「但是妳應該沒有參加……」

  「我到的時候很晚,發現小弓跟我說的房間沒人,其他同學的房間也是,老師那邊則是怎麼按門鈴都沒回應……後來到了櫃檯詢問,值班的人也不知道妳們上哪去了,一直到有個好像是負責整理房間的大嬸,才跟我說不久前有個男同學找他借了一堆手電筒、露營燈跟噴漆,說好像是要到對面學校試膽用的。」

  「這樣啊……」

  司徒安猜想那個男同學應該就是謝浩威……或者是那群人裡面的其中之一。

  「那位大嬸說當時她有勸那位同學說不要冒險,因為這裡出過許多詭異的事件,不過對方還是執意要來,所以她也沒有辦法。」

  「詭異的事件?」

  「嗯。」方巧君說,「我們先集合大家,然後再一次說明。」

  「集合大家?」

  「嗯……至少是集合還沒有出事情的人。」她低下頭,表情看來相當沉痛,「都怪我來得太晚了,要是我可以早點阻止他們的話……」

  「我想……這應該不是妳的錯。」

  「嗯……」方巧君點點頭,對她笑了笑,「謝謝。」

  司徒安回以尷尬的一笑。她已經有點忘記是從哪時開始的--是那場意外之前?還是意外之後?--但她真的不大擅長處理跟人的這類互動。

  「妳剛剛說要集合。」司徒安說,「但是大家都走散了,而且電話也……」說到這裡,她才想到,自己又是怎麼被方巧君給找到的?而且就算只是巧合吧,她又是怎麼救出自己的?從「那些人」的手上……

  於是司徒安想了起來。

  關於自己是在哪裡見過方巧君的。

  事實上,她甚至有點訝異自己竟然會忘記。

  畢竟在遊覽車上,小弓跟她提到時她其實早就已經想起來了……彷彿這個地方以及這片奇怪的濃霧中有種成分,會影響人較難做出正確甚至是正面的判斷。

  方巧君擁有通靈的能力。

  --至少當初電視上是這麼報導的。

  當初是為了迴避媒體的騷擾,司徒安住的病房是一晚需自費三千多元的單人病房。雖然夜深人靜的時候獨自待在醫院裡有些可怕,但好處卻是可以擁有電視的獨家掌控權。而當她在電視上看到關於方巧君的新聞時,壓根就不曉得,這個人竟然在自己住院的這段期間裡,轉來成為了自己的同班同學。

  司徒安並不曉得整件事情是怎麼開始的,但當她注意到時,方巧君已經成為了許多談話性節目最愛邀請的對象之一了。

  年輕、美貌、擁有通靈能力--三者組合起來顯然是記者們的最愛。節目請她當來賓講述靈異體驗、用塔羅來預測藝人的命運。記者們則開始替她的經歷加油添醋……甚至有個節目的來賓討論時,還暗示她是某個神明下凡。

  但漸漸的,大家對她的私生活似乎越來越好奇。一開始是節目轉而請她談論自己的感情觀,接著是開始有號稱是她過去同學的人跳出來指責她劈腿、私生活很亂,甚至什麼曾經援交、跟有婦之夫交往之類的。還有幾個被她搶走了風采的同業「老師」們跳出來說她其實根本沒有什麼神通,有的還順便替自己的新書打廣告……方巧君在司徒安入院時竄紅,但差不多也在她出院時快速遠離了媒體。

  「站得起來嗎?」方巧君說。

  司徒安試了試,然後點點頭,婉拒了對方攙扶,靠著牆站了起來。

  「沒事。」她對方巧君點點頭,「只不過頭有點暈,還有點……就像是剛睡醒時的那種無力感。」

  「很正常。」她說,「畢竟妳們在這種地方待了這麼久……坦白說,其實妳的情況已經算是很好了。」

  「黃佩珊她們……」一提到這名字,司徒安的思緒打結了一下,好幾秒後,才重新說道:「本來我跟她們走在一起,黃佩珊跟段羽晴……然後段同學跟我們走散了,聯絡上以後……黃同學卻突然……」

  「她們被迷住了。」她說,「甚至是被附身。」

  「剛剛在樓梯那邊,我……」

  「有些東西想抓妳過去。」方巧君說,「如果妳想問的是這個……是的,這裡有許多一般人所謂的『不乾淨』的東西。而且數量跟兇猛的程度遠比我以前看到的地方都還多--甚至多過許多兇案現場。」

  「那麼……她們兩個人……是不是已經……」

  「我不知道。」她搖搖頭,「在這裡,我能看到的範圍相當有限,我的守護天使的聲音也非常微弱……我不知道她們現在到底怎麼了。但現在最要緊的是,讓大家一起集合起來,然後找到逃離這裏的方法。」


第八章--待續
Z5741134: B1 2016-12-19 15:16

終於有司徒安發生意外的相關訊息了

CERTY (CERTY) 2016-12-19 15:56:12
CC
#12
第九章


01


  小弓盡全力往前奔跑,而走廊的長度彷彿隨著她的腳步無止盡地延伸……她不確定這樣的情況算不算是所謂的「不幸中的大幸」,因為就在她的身後,那群「同學們」正一點一點地縮減著與她的距離。

  「我、我……我快要……跑……不……」溫奇偉的聲音從後方傳來,「他們……他們就……快要……快要追……追上來了!」

  除了在剛剛他提到關於謝浩威的事情時以外,小弓從未如此希望溫奇偉可以快點閉上嘴,她一點都不希望聽到關於後面那些東西快追上來的消息,此外,她更想告訴溫奇偉,如果他可以不在把力氣花在說話上,或許就不會這麼累了。

  她不知道後頭那群「同學」現在是什麼狀況,但她也一點都不想回頭。他們的呼喚不斷從方傳來,像是救護車的鳴笛聲般,讓人有種忽遠乎近的錯覺。

  前方突然閃過一道白色的光芒。

  小弓瞬間還以為那是某種「出口」,是一切恐懼都將結束的信號,但是當她的雙眼開始適應了突如其來的光芒時,這才發現那只是手電筒發出來的。

  「小弓!」高于庭站在走廊中央揮著手,「我告訴妳喔,我剛剛已經找到了七組記號耶,妳能相信嗎?有七組都是我--」

  「快點跑!」小弓拼命揮動著雙手,動作劇烈到差點使她失去平衡。

  「幹嘛那麼兇啊!」高于庭嘟起嘴,露出了那副擅長到可以去申請專利的「又不是我的錯」的表情來,「我是好心想要把記號在哪都告訴妳耶!」

  「別管、別管什麼記號了!」小弓幾乎用擠的才把話說出口--同時,她也有點怨恨,溫奇偉反倒是這時沒力氣說話了,「快點跑,妳難道沒看到我們後面?」

  「後面?什麼後面啊?」高于庭看向自己的身後。

  小弓沒來不及問清楚自己明明說的是「我們後面」,但為什麼妳要看妳自己的後面,她已經衝到了高于庭身前,伸手拉住她,正準備往前跑--

  「等一下啦!」高于庭硬是用雙手拖住了她,「我要先跟妳說我剛才……」

  終究沒有任何人知道她想說的到底是什麼。

  緊追在她們身後的那些「同學們」,從後方襲抱住了高于庭的身子。

  她轉過頭,同時「咦」了一聲,接著就被「同學們」絞了進去。

  那群「同學」看起來就像是一群人卻被人用大量的瞬間膠、釘子、針線給湊起來似的,皮牽著皮、肉粘著肉,好幾個人的血管相互交纏,整個看起來就像是一團清理堵塞的浴室排水溝時會出現的物體……只不過是上了鮮紅顏色的版本。

  而高于庭的一半身子則是被那團東西包裹了起來。她的手繼續拉著小弓,臉上的表情充滿著一種至死不休的困惑。

  小弓猜想自己這輩子大概永遠忘不掉那個表情--儘管她知道,高于庭這時就像是她過去的諸多時刻那樣,是故意用裝傻跟無知來逃避她所恐懼的事實。

  「小、小弓……」她的口鼻流出鮮血,使她只能用嘴型說出了幾個字,似乎是發現自己沒把話說出口,她試著吸口氣然後再說一次,但在這之前,她的頭髮被吸進了一個同學的鼻子裡,黑色的髮絲瞬間填滿了那個同學的眼珠,她的頭往後一仰、嘴一張,另一個同學的頭顱鑽入了她被往兩旁撕裂的大嘴裡。

  接下來的事情,小弓幾乎已經沒什麼印象了。她的記憶彷彿一台帶子突然卡住的攝影機般,畫面被靜止在高于庭成為了「同學們」之一的那幕。

  她隱約記得,自己似乎是被司徒準跟溫奇偉合力拉到了某間教室中,而他們正努力抵著門,防止「同學們」--此刻的高于庭已經是裡頭的某一張臉--從門縫擠進來。但她卻只是瑟縮在某張桌子底下。

  她腦中不斷重複播放的,是高于庭最後那句沒有說出聲的話,那句她理應無法解讀的話,但儘管如此,小弓卻覺得自己知道她想說什麼……

  「為什麼是我不是妳?」

  「為什麼是我不是妳?」

  「為什麼是我不是妳?」

  這句話用不同的音量、語氣、節奏跟形式在小弓的腦內一再出現,簡直就像是某種病毒一般,感染了她其他所有應當正常的思維。

  又不是我的錯。

  為什麼會死的人是我不是妳?


02


  溫奇偉緊閉雙眼,祈禱著下一秒睜開的時候能發現一切都只是場夢。

  是的,夢是最好的解釋。他告訴自己:我睡著了,就睡在旅館房間的床上,然後做了這場噩夢,而且八成是看了那部在遊覽車播放的「妖獸都市」害的--該死的菊地秀行、該死的香港翻拍片,雖然張耀揚演的反派在玩「彈珠台」的那段還滿有梗的,啊,還有後面元大宗騎機車那段也不錯……不行,溫奇偉,集中你的精神,這是你的夢境,只要集中精神,你就能改變這些現實。你曾經成功過的記得嗎?你把被謝浩威欺負的夢境,改變成你打贏他,還搶走了小弓……

  碰!碰!碰!碰!

  近在咫尺的碰撞聲響如同一個個巴掌似的把他給打醒。

  他猛然睜開眼睛,發現一切未曾改變:他還是跟司徒準、小弓待在那間教室裡,那些「同學們」還是努力地貼在門前試圖進來。

  「溫奇偉!」同學的其中一張嘴說,「快點出來嘛。」那是個女生的聲音,而且簡直悅耳的不像話!倘若溫奇偉這時有餘力去回憶,那個他或許會發現,這個聲音簡直就像是他最喜歡的日本配音員「小清水亞美」的聲音。

  那聲音更具備一種猶如海妖般的魔性。就像是那些從自己迷戀對象口中吐出的甜言甜語,即便是明知道有問題,卻還是會忍不住去想要相信。

  「溫奇偉!」同學們繼續說,「這邊的大家都願意跟你玩喔。」更多的同學們附和著「是啊,我們可不會欺負你,或者把你當成跟班喔……開門吧。」

  「別上當。」一旁的司徒準說。

  「你開玩笑?」溫奇偉說,「那種話怎麼聽都是……」

  「一起去玩的時候也不會要你付帳喔。」同學們說。

  這句話讓他一瞬間差點想放開壓住門的手。

  「……你不會在開玩笑吧?」司徒準說,「就因為他們說會自己付帳?」

  「呃、我、我只是--」

  「小弓!小弓!」同學們用高于庭的聲音說,「快點出來!快點出來陪我嘛!」

  「于庭?」小弓突然站起身,「于庭?是于庭嗎?」

  「那不是她!」司徒準說。

  「冷靜點啊。」溫奇偉說。

  「啊不是我還是誰?快點開門啦!這只是個惡作劇,大家都在等你們耶!」

  「我……可是……我……」小弓雙手按著腦袋,一下看向司徒準跟溫奇偉,一下又朝著門看去,「我……不知道……于庭……我真的不知道……」

  「快開門。」于庭說,「剛剛妳差點想害死我妳知道嗎?」

  「別聽她的話。」溫奇偉說。

  「我沒有!我……沒有……」她慢慢朝門邊走來。

  「攔住她。」司徒準說,「這裡我還撐得住。」

  溫奇偉衝上前,一開始只是想拉住小弓,但是卻被她給掙脫了兩次,還差點被她給踢了一腳,不得已之下,只有從後方將她給攔腰抱倒在地……諷刺的是,現在他跟小弓的姿態,倒還比較像是過去他那幾場夢境的情形了。

  「司徒準!」同學們說,「司徒準!你自以為很聰明--比別人都聰明對吧?」

  「是有一點。」他說,「所以,怎麼了嗎?」

  「………………………………」

  同學們沉默了好一陣子。

  溫奇偉猜想,「同學們」大概被他的回應給弄呆了吧……搞不好現在還得開個「班會」,來討論怎麼才能對付這個傢伙也說不定。

  「我知道你的秘密!」同學們說,「我知道你害死過人,不……你殺過人!」

  「就像我剛剛說的。」司徒準說,「所以,怎麼樣呢?」

  「讓我們進去!」同學們說,溫奇偉覺得那語氣裡充滿了他時常在謝浩威跟他哥哥們那裡聽到的惱羞成怒,「快點放開門!反正我們總會進來的!我們是你的同學!你們跑不掉的!只要你們在這所學校的一天,我們就得要在一起!我們是同學!」

  「喔。」司徒準說,「所以……那到底又怎麼樣?」


03


  「似乎……」司徒準把耳朵貼門上,經過長達了數十秒的沉默之後,才繼續說道:「他們似乎離開了。」

  「離開?」溫奇偉說,「不可能……他們怎麼可能放過我們?」

  「他們離開了。但並不表示他們決定放過我們。就像他們剛剛說的,只要我們還待在這學校裡的一天,他們顯然還是有機會抓到我們……我猜,他們決定,既然如此,就先去找那些毫無防備的人下手。」

  「毫無防備的人?」

  「其他同學。」他說,「我猜,應該還有些人還沒察覺這裏的異狀。」

  「這、這得要聯絡他們才行啊!」

  「恐怕很有困難。」司徒準說,「剛剛我們不就試過了?手機在這裡沒有訊號--就算有好了,誰能保證我們連絡到的就是本人?」

  「你說他們可以攔截電話的訊號?」溫奇偉搖著頭,「這太……太荒謬了!」

  「很遺憾的……我猜我們現在得要習慣荒謬的事情才行。」

  「你是要我們對其他同學見死不救?」小弓說。

  她那突如其來的插入話題方式差點讓溫奇偉嚇了一跳,但不只是她說話的節奏,更是那語氣,尖銳得讓人覺得她彷彿是想找人來吵架。

  「……我猜我剛剛的話聽起來是有這意思。」

  「不是聽起來!」她說,「你就是那個意思!」

  「……好吧。」司徒準說,「那就當我就是那個意思好了。」

  「但這樣不對!這樣……一點都不對!」她邊說邊用掌根敲著太陽穴,看起來就像是想要把某個想法敲掉似的,「不該這樣……我們不該對他們見死不救!」

  「小……小弓……」溫奇偉慢慢舉起手來,動作看起來就像是那些面對著劫匪而要證明自己手上沒武器的警員,「妳、妳別這樣,我們誰都不想……」

  「你也是,溫豬!」

  她瞪向他。溫奇偉感到那眼神彷彿比以前謝浩威假裝開玩笑但卻很認真地打下去的一拳還要更重上許多。

  「我、我沒……我只是--」

  「剛剛你明明可以幫我勸她的!」小弓的眼淚流了下來,「這樣于庭就不……就不會--你明明可以勸她的!」

  「我、那時根本連氣都喘不過來啊!」他說,「別、別哭了好嗎?這、這……我覺得這根本就不是妳的錯,所以--」

  「本來就不是我的錯!」小弓抓著自己的頭,「她不該這樣的!我每次都有好好的跟她說,但是她就是會這樣……然後所有人都會怪我!」

  「我們沒人怪妳啊!」

  「騙人!」小弓抓著頭的手移動到了耳旁,「騙人。」她說,語氣微弱得像是快要燃盡的一絲餘焰,「她怪我……她就在怪我……」

  「小弓。」溫奇偉走上前。

  他想伸出手,想拍拍她的肩膀或者拍拍手臂替她打氣之類的,但手才伸出了幾公分,卻又嘎然而止。不只是因為擔心自己會被拒絕,更是因為在過去他許多場無法控制的夢境中,謝浩威他們總是會在這個時候出現然後嘲笑自己,緊接著他們就會莫名其妙地剝下自己的衣服,逼他在全班面前表演--不知道為什麼,表演的項目通常都是演話劇,而劇目則總不外乎是小飛俠彼得潘跟金銀斧頭--讓大家嘲笑自己,然後老爺又會開始講他那一系列跟生殖器有關的……

  小弓上前一步主動抱住了他,將嘴巴壓在他那比其他人略寬的厚實肩膀上,把聲音悶著痛哭了起來。

  無數的情緒跟疑問湧上了溫奇偉的心頭:該抱緊她嗎?用兩手還是單手?抱腰還是背後呢?是不是要說什麼呢?要跟她說別哭還是……但另一方面,還有更多的尷尬開始蔓延,他發現自己褲襠底下的那根東西開始堅硬起來了。這讓他只有彎著腰,上半身繼續當小弓的依靠,下半身則是希望離對方越遠越好。

  「打擾一下。」

  司徒準的聲音蓋住了溫奇偉腦海中對自己說的「這是正常生理反應。」

  「什、什麼?」溫奇偉說,「我只是安慰……以正常朋友的態度……」

  「別緊張,我只是要你們小聲點。」司徒準說,「走廊上有腳步聲。」


04


  方巧君一個不穩,往右手邊倒去,若非司徒安扶助了她的肩膀,否則恐怕她這時已經撞上了旁邊的柱子。

  這已經是他們來到三樓以後的第三次了。

  「謝謝。」她說。

  「妳……還……好嗎?」司徒安的語氣聽來就像是在用手指輕觸著不知是否還滾燙的水似的,但她實在很不習慣說類似的話,尤其在那場「意外」之後,她深深覺得,許多人所謂「你還好吧」跟「沒事吧」聽來有多麼的多餘……可是儘管如此,她卻實在找不到什麼話能說。

  「我沒事,謝謝。」她微笑著,「這裡的氣場……讓我真的很難受。太多……太多惡意跟痛苦了--感覺就像是個負面情感的垃圾場……對了,妳呢?」

  「我?」司徒安愣了一下,「我什麼?」

  「我說妳會不會不舒服?」她說,「畢竟妳應該也是敏感的體質。」

  一開始,司徒安直覺把「敏感體質」當成了容易過敏之類的,但隨即她想到,方巧君的意思應該是自己……

  「不。」司徒安搖了搖頭,「我不覺得自己能感覺到……那些東西。而且我不懂妳為什麼會那麼說,我從小到大從來就沒見過……祂們。」

  「很多時候,是不是那種體質是會改變的。」方巧君說,「有人用訓練的,也有的就是這麼莫名其妙地被打開了,但更多時候,是生命發生大轉折。」

  司徒安直覺想起了那場車禍。

  那場「意外」。

  但即便是如此,她也不覺得自己在那之後在那方面的感覺上有任何改變……記得在住院的時候,每次當她主動把餐盤送到了走廊上的餐具回收車上時,總是會經過一個幽暗的空病房,她曾經看過幾個年輕的護士經過那病房前時還特別稍稍繞道,但她卻從未看到裡頭有任何的東西。

  「這層樓有人嗎?」司徒安說,「我指得是我們的同學。」

  「嗯。」她點點頭,「是『凌月』告訴我的。」

  「……誰?」

  「我的守護天使。」她說,「是祂感覺到這附近有人然後告訴我的……雖然祂的聲音很微弱,但是勉強還是能聽得到。」

  司徒安點點頭,有點不知該怎麼回應。

  即便是在經歷了這一連串的事件後,她對於這方面的話題卻還是有些不適應,感覺就像是踩在空心的地板上,有種難以確定的不踏實感。

  「但祂也告訴我……很多人都已經……」她停下腳步,搖搖欲墜的像是走在一根繩索似的,司徒安考慮著是不是要扶她,但她卻先穩住了身子,「都是我的錯……如果我能早點來,早點阻止大家來這裡……」

  「或許……妳阻止不了。」司徒安說,她想起了一開始在學校前的操場上集合的事情,「大家……現在回想起來……大家都有點太一頭熱了。」

  「嗯。我猜那時他們其中很多人都被迷惑住了。」她說,「那些東西通常都是用影響別人的判斷來達到目的,嚴重的會產生幻覺,或者讓記憶混亂……就像是那些喝醉了酒的人,會做出一些正常情況下一眼就看得出太危險的事情。」

  「但為什麼只有我們班被吸引?對面就是一間飯店,如果這裡的力量這麼強的話,那些員工跟旅客不就都……」

  「這個,我待會兒再解釋。」她再次停下腳步,但這次卻是在某間教室門前。

  「請讓我們進去。」方巧君說。

  門後一片寂靜。

  「我們是人。」方巧君說,「不是什麼可怕的東西。」

  門後還是一片寂靜,司徒安不由得懷疑這間教室裡頭其實根本--

  「要不要從窗口看一下啊?」某個壓低了的男性聲音說。儘管對方似乎已經儘可能的降低音量了,但因為她們就站在門口,而四周又幾乎沒有別的聲音,因此那聲音聽起來依舊還是相當響亮。

  「是……溫奇偉同學嗎?」方巧君說,「是我,我是方巧君。」

  「巧君?」門內傳來了另一個女性的聲音,這次司徒安能認出來了,對方應該就是小弓,「巧君,真的是妳嗎?」

  門被稍稍拉出了一條細縫,隱約可以看到一隻眼睛在後頭窺探。又過了幾秒,門突然被完全拉開了,小弓衝上前來抱住了方巧君。一邊啜泣著說「妳來了,幸好妳來了」另一邊則是拍著對方的背說:「沒事、沒事,我在這兒。」

  司徒安往門內看去,見到教室裡還有兩個人。

  一個是跟她同姓氏的司徒準。

  另一個則是溫奇偉--不知為什麼一臉遺憾。


05


  司徒安從司徒準跟溫奇偉的敘述裡得知了大門跟窗口走不出去的事實……儘管她在剛剛差點被抓住之後就已經多少能夠猜到這樣的情況了,但是當這樣的懷疑被確定了之後,還是讓人有種不可思議的感覺。

  而當溫奇偉吞吞吐吐地提到了高于庭的遭遇時,小弓再次地捂住了嘴,而方巧君則是臉色一沉,喃喃說了句「要是我能早點來就好了。」

  「到底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小弓說,「我們只不過是……是玩個遊戲!」

  「很多鬼魂都不喜歡陌生人進入祂們的領域。」方巧君說,「但這裡又不大一樣……祂們……更傾向於不想任何人離開--即便是對方已經死亡。」

  「妳知道這裡發生過什麼事?」司徒準說。

  方巧君點點頭,看了一下司徒安與其他人後,才說道:「時間緊急,但我似乎不能不稍微解釋一下,因為這跟我們到時該怎麼逃出會有關係……」她似乎感到有些暈眩,於是扶著一旁的桌子坐了下來。

  過了幾秒,看起來比剛剛臉色更蒼白了些的她開始說道:「這是在我來之前從幾個比較資深的旅館人員那邊問到的事情……其中有個婆婆--妳們可能見過,她就是在負責整理我們房間的人--她說她曾經在學校裡頭工作過,所以我想應該不會跟實情相差太多。」

  「這裡是所由天主教的『七德教會』募款而建立起來的學校。」她說,「原本的用意似乎是想要達到某種教育跟宗教融合、培養出健全人格之類的……校長是由一名修女所擔任,根據婆婆說,她好像是個長居台灣的外國人,有個中式的名字,但是她已經忘記了……修女對教育有熱情,事實上,是太過熱情了。」

  「什麼意思?」司徒準說。

  「她執意把校規定得很嚴格,尤其是對於男女之間的事情,聽婆婆說,當初男女生不但分班,連在走廊上頭都不能走在一塊,到後來甚至不能互視對方--」

  「太過頭了吧?」溫奇偉說,但可能是發現到自己有點過於激動,他隨著低下頭,說了句「沒事,請繼續說」。

  「當然,還有其他規定,像是女生的裙子必須要長到膝蓋以下,頭髮不可以『刻意美化』,口紅、耳環什麼的更是根本不可能……而且是師生都得遵守。」

  「聽起來只是個有著長女情節的修女。」司徒準說。

  「那是什麼?」溫奇偉說。

  「簡單地說,就是自己無法寬恕自己,所以別人也不能得到寬恕。」司徒準說完,對方巧君點點頭,示意繼續。

  「只說到這裡的話當然是很正常的事情。」她說,「我自己國中也遇過類似的老師……不過那位修女校長後來幾乎殺光了學校裡的所有人。」

  所有人瞪大了雙眼。

  司徒準皺了皺眉,「呃……所以那位婆婆其實已經……」

  「我不是那意思。」方巧君說,「好吧……或許剛剛的話太誇張了,但是那位修女真的殺了很多……不,其實也不見得可以這麼說,當初有死很多人是真的,跟修女似乎也有關,但是這始終是懸案,沒人知道真相究竟為何。」

  「這、這是什麼意思?」小弓說。

  「學校是住校制。」方巧君說,「當年別說是對面的旅館了,就連你們遊覽車開過來的山路都還沒建好。對外交通跟訊息幾乎都是封閉的。家長把學生送進這所學校裡,等著幾個月他們放假回來,而且成為人格健全的小孩。」

  「但有那麼一天,他們怎麼都等不到孩子回來?」司徒準說。

  「我不確定當時的情景究竟為何。」她說,「事實上,真正了解的人沒有幾個,而且他們多半也都不願意說。」

  「什麼意思?」溫奇偉說,「警察呢?總、總是會有人知道的吧?」

  「消息被教會壓下去了?」司徒準說。

  「教會應該不會幹這種事吧?」溫奇偉說,「他們是教會耶!」

  「你大概不曉得梵蒂岡每年花多少預算在請律師打神父強姦男童的官司上。」司徒準雙手一攤,「天主教有好人,我自己也認識幾個……但樹大總有枯枝。」

  「可是他們是教會!」溫奇偉說,「教會耶!我的意思是……教會耶!」

  「我……我也聽過類似的事情。」小弓說,「我記得我祖父說過,有些教會甚至用一些很壞的手段來干預台灣的政治……」

  司徒安始終只是聽著,但卻不禁想到了那位試圖殺死自己的姑姑,她每個禮拜都會去做彌撒,還喜歡提及上帝對她有多麼恩寵。司徒安不禁猜想,搞不好就連姑姑對自己做出的那些事情,她都覺得是上帝的旨意吧。

  方巧君點點頭,「我要說的就是如此。」她說,「七德教會的教徒不乏有權勢者,當時的資訊又不發達,要壓住一兩件事情不是什麼難事。」

  「但是他們父母呢?」小弓說,「天下有哪個父母會讓自己孩子就這麼冤死?」

  「就是會有。」司徒準說,「好比說,會把自己孩子送進這所學校的家長。」

  「當初這所學校在教徒而言非常搶手。」方巧君說,「能進來的,當然都是那些對於教會長期支持者--不只是金錢方面,一定還有對教會本身的忠誠。」

  「所以我們剛剛遇到的都是……」

  「是這所學校的學生。」方巧君替小弓把話說完,「還有這些年來,像我們班一樣闖入了這裡的其他犧牲者們。」

  「但他們不都是受害者嗎?」小弓說。

  「祂們希望我們體會祂們的痛苦。」方巧君說,「通常是這樣。」

  「其實活著的人也差不了多少。」司徒準說,「說白了,其實幾乎沒人喜歡看到別人過得比自己還要快樂。」

  「拜託。」小弓看向司徒準,「拜託……別說那種話……至少這種時候別說。」

  「……抱歉。」他說。

  「我有個問題。」司徒安說,「為什麼是我們班會被找上?如果照妳之前說過的,我們班的人幾乎從一開始就這裡給迷惑、吸引--但是到底為什麼?」

  「鬼魂通常會把全部的力量灌注在生前最執著的幾件事情上。」方巧君說,「像是不允許別人動祂的財產、進入祂的房間,甚至有些鬼魂會因為某個人沒把鞋子放整齊而發火。而掌控著這所學校的人,也就是那位修女,她最執著的事情就是在懲罰有罪的人。」

  「罪人?」溫奇偉說,「搞什麼啊?我們班幾乎……好吧,雖然有些人的確稱不上是什麼很好的人……但也不至於多壞吧!」

  「關於這點。」方巧君說,「老實說,我也很疑惑,但是有時鬼魂本來就是用扭曲的觀點來看事情,或許我們只是做了一點點小小的壞事就……」

  「不。」小弓雙手抱著頭,「不……不是這樣!我們做了……我們都做了……有人……有人被我們全班一起給害死了!」


第九章--待續
Z5741134: B1 2016-12-19 17:02

幫于婷QQ

CERTY (CERTY) 2016-12-20 08:4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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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第十章


01


  司徒安不禁想起,好像在很多恐怖片裡,大家明明知道應該要聚在一起抵抗那個神出鬼沒的敵人相對會比較安全,但卻總會因為各種無聊的事情而決定分開來躲藏,最後被那個拿著斧頭、電鋸或者鐵爪子之類的怪物給一一擊破。每次看到那樣的段落,她總是會想,要是別分散開來就好了。

  而此刻,她發現到,似乎滿多人都有跟她類似的想法。

  訓導處--司徒安猜想,如果這學校的壽命再長些,那麼這裡或許就會改名叫做「學生事務處」--就位在大門附近。當那扇上頭裝著毛玻璃的門被推開之後,她看見了將近有十個同學都躲在這裡。

  所有人的臉上都掛著驚恐,有些人連淚痕都還沒乾。更有人被突然打開的門給嚇到,與旁邊的同伴緊抱在一塊。

  好幾秒之後,他們似乎才真正意識到,來的人也是他們的同學。

  「……小弓!」一個女生站起身。

  但當司徒安發現了對方竟然是黃佩珊時,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

  「別怕。」方巧君輕拍了一下她的背,「她是……活著的。」

  「可、可是剛才……而且妳不是說……」

  「她的守護靈比我想像得要強。」方巧君說,「所以能勉強替她擋了這一劫,但恐怕她有好幾年運氣都會非常差就是了。」

  當方巧君跟司徒安說話的同時,另一個人繼黃佩珊之後走了過來。

  「妳們沒事真是太好了!」謝浩威雙手抓住了小弓的肩膀,「妳、妳們也遇到了嗎?遇到……那些東西。」

  小弓點點頭,一副又快要哭出來的表情。「于庭……于庭就是被祂們給……」

  「我們這邊也是。」謝浩威說,「那些東西一開始看起來就像是跟我們一樣,讓我還以為是同學……我真不知道為什麼會讓那東西接近我們,但是等到我們發現的時候……呆熊一下子就被……然後是猴子……還有溫豬也是……我本來想要救他的--我本來差點成功了,但他還是被……」

  「呃、那個……不好意思。」走在最後的溫奇偉探出頭來,「我沒死耶。」

  謝浩威抬起頭,瞪大了眼,愣了幾秒之後,才一面尷尬地笑著,一面用著不大確定的方式把手一拍,「你、你沒死……太好了!真的太、太好了!」

  聽到了暌違已久的拍手聲,溫奇偉突然想起,自己在剛剛曾經對自己發過誓,要是再聽他拍手、再被他叫聲「溫豬」就要給他一拳的--事實上,他前一秒幾乎就已經準備好要揮拳了,他甚至幾乎認為自己已經這麼做了……但是終究沒有,一個長久以來的聲音一如往常地告訴他「算了」、「下次再說吧」。

  「這裡……」方巧君憑藉著手中手電筒的光,掃視了一下在場所有人,「九個人……這就是我們現在全部的人嗎?」

  「這裡原本有十個人的。」一位男同學說,「江姜仁……那傢伙說他的手機就掉在隔壁第二間的教室門前,因為才剛買,說什麼都要去拿回來,然後就……」

  「難道沒人阻止他嗎?」小弓說,「難道手機就比自己的命還值錢嗎?」

  「我們當然有啊!」黃佩珊說。

  「可是他就是不聽啊!」另一個女生說,「他說才不過幾十公尺的距離,跑快一點根本就沒什麼危險。」

  就像是那些喝醉了之後還堅持開車的人。司徒安不禁這麼想。但是轉念一想,或許那位江姜仁根本就是被那些東西給影響了判斷能力也說不定。

  「那麼……那還有其他人嗎?」方巧君說。

  「我們有試著跟其他人聯絡。」某個躲在辦公桌底下的女同學說,「我打了好幾十通電話了,但是不是沒接……」

  「就是接起來之後感覺很奇怪。」她旁邊的女生接著說,「聽起來就像是在跟剛睡醒的人說話……我們講的跟他回答句子的對不上來。」

  「他們……那些人是不是已經……」

  「巧君。」小弓說,「妳看呢?這些人再加上我們……行嗎?」

  「人數上來說應該夠。」方巧君說,「但如果能多點人當然會比較保險。」

  「妳們在說什麼?」謝浩威說,「什麼人數?什麼行不行的?」

  小弓沒立即回答,她先看了看方巧君,確認對方點了點頭後,才轉身對著所有人說道:「巧君有讓大家逃出這裡的方法。」

  這句話並沒有為所有人帶來歡欣鼓舞的力量,事實上,在一開始,甚至沒有任何人對這句話表現出任何反應。彷彿所有人都還搞不清楚自己聽到的每個字組合起來後到底是什麼意思、代表著的又是什麼。

  「妳在說什麼啊?」黃佩珊說,「我們只要一直躲在這裡等就好了啊。」

  「一直躲在這裡等?」小弓說,「等什麼?」

  「等人來救我們。」某個男同學說。

  「是啊。」他身旁似乎是女友的人說,「如果等到早上集合時間我們還沒出現,菜鳥至少會報個警吧。」

  「但如果早上不會來呢?」方巧君說。

  「妳在說什麼鬼話啊?」黃佩珊說,「現在已經五點半了,只要再等幾個小時,應該就會有人發現我們不見了。」

  「看看窗外。」方巧君說,「妳們誰有看過這麼暗的凌晨五點半嗎?」

  幾乎所有人都轉頭朝窗外看了一眼。

  除了黃佩珊。

  「黃佩珊。」小弓說,「妳自己轉頭看看。」

  「我知道天沒亮。」她說,「可是終究會亮的不是嗎?現在才五點半,才不過是五點半,搞不好鄉下的天色就是比較晚才會亮--對、對,沒錯,就是這麼一回事……台北的燈光比較多,所以早上看起來比較……」

  「天不會亮的。」方巧君說,「除非我們自己做點什麼。」

  「別、別說得妳像個什麼專家!」她說,「妳不過就是個--」

  「佩珊。」小弓說,「我不管妳本來想說什麼……但是最好不要。」

  「我、我又沒想說什麼……我只是……只是……」她先低下頭,然後又慢慢抬起頭,看向方巧君,「妳真的有辦法救我們?」

  「我是有方法沒錯。」方巧君說,「一個儀式,由我來串聯大家守護靈力量的儀式,但這方法要成,就必須得要所有人的幫忙--而且人數是越多越好。」

  「現在的人數還不行嗎?」謝浩威說,「我們這邊九個,再加上妳們。」

  「就像我剛剛說的,並不是不行。可是越多人的成功率也越高。」

  「但是萬一我們找不到更多人呢?」剛剛說自己打電話的女同學說,「萬一那些人其實早就已經……那又要怎麼辦呢?」

  「不然我們就先試試看好了。」謝浩威說,「我是指妳說的那個方法,我們先試試看一遍,如果沒法成功的話,我們再試著--」

  「你的意思是說,如果成功的話,我們就要丟下其他人?」小弓說,「你……你真的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妳誤會我的意思了。」謝浩威說,「小弓,我、我不是那個意思,妳誤會了……我的意思是說……我們或許可以先考慮自保再--」

  「那不就是說要我們丟下其他人嗎?」小弓說,「那還不一樣!」

  「妳誤會了!」謝浩威說,「妳誤會了,我沒說要丟下誰,只不過是--」

  「只不過是『不去救他們』而已。」溫奇偉說,「我幫你把話說完,『威哥』。」

  「溫豬!」謝浩威瞪了他一眼,「你他媽的竟然敢這樣跟我說話?」

  「什麼叫做『竟敢這樣跟我說話』?」小弓說,「他又沒說錯!」

  「小弓!我真的……妳真的誤會我了!」

  「誤會你?」小弓說,「那你在其他人背後說我的事情也是誤會?」

  「小弓?我沒有--」

  「妳幹什麼要罵他啦!」黃佩珊上前,「他對妳難道不夠還不夠好嗎?搞不懂!妳眼睛是不是瞎了啊?現在還為了溫豬這種貨色跟他吵?」

  「什麼叫做我這種貨色?」溫奇偉說,「妳這個八卦女,成天只會說人壞話,別以為大家都不曉得,其實妳私底下才是最賤的那個--」

  「不要吵了!」方巧君說。

  伴隨著她的尖叫,整個房間突然一陣搖晃,鐵櫃中的資料夾紛紛掉落在地,幾張椅子滑出了桌底,還有一罐裝了墨水的玻璃瓶從桌面上滾落,砰的一聲,在地面上綻放成了一朵暗紅的血花。

  所有人停了下來。

  方巧君自己也是一臉的訝異,彷彿連她自己都搞不清楚怎麼會這樣。

  「拜託,別吵了。」她說,「這樣一點意義都沒有不是嗎?」

  所有人依舊保持著沉默。

  整個空間安靜到讓人幾乎要產生一種空無一人的錯覺。

  感覺彷彿連呼吸與喘息的聲音都要被溶入這片黑暗中。

  直到某個始終未曾發話的女生舉起了手來。

  司徒安不記得她的名字,但卻記得之前在餐廳有見過她。那時兩人正好都在等廚師切小羊排,她還告訴自己醬汁就放在左手邊的台子上。

  「那個……」瑟縮在角落、彷彿試著以牆壁當成棉被來包裹住自己的女生說,「我好像……好像知道其他人在哪裡。」


02


  司徒安是很後來才知道,那個縮在牆角的女孩叫做鄧嬋怡--是個會讓她想起「封神演義」的名字。

  根據她的說法,原本她是跟著另外一群人躲在三樓的。但是後來那群人分成了兩派,一派堅持留在教室內,另一派則是想回到大門附近看看能否逃出。

  鄧嬋怡選擇的是回到大門的那一派--為何看起來如此膽小的她會做出這個較為冒險的選擇?這是司徒安聽了之後頗感困惑的,但是從她的敘述聽起來,她的選擇似乎跟她的朋友們有關。

  事情接著的發展就變得顯而易見了:他們離開三樓教室,沒有多久就被那群「同學們」給發現,慌亂之中,就只剩下她一個人平安到達此地。

  「妳的意思是說,現在還有些人留在三樓的教室裡?」小弓說。

  「嗯。」鄧嬋怡按著胸口回答,似乎連小弓那略大的音量都會讓她感到害怕,「我記得應該是間視聽教室--我沒有時間去看門上的名字,但是那間教室很大,就在樓梯附近,前面有布幕,雖然看不到有投影機……」

  「為什麼妳剛剛一直都不說呢?」小弓說。

  「我怕啊!」

  「有什麼好怕的?」

  鄧嬋怡低下了頭,在手電筒的照射之下,她看起來嘴角微動,但也可能是搖曳的光影所產生的錯覺。但司徒安卻比較相信,她想說的是,她害怕的就是現在這個氣氛,好像說或不說都是種錯。

  「那我們現在就趕緊動身吧。」小弓說。

  「等一下,妳是說妳要跑到三樓去?」謝浩威說,「去找他們?」

  小弓沒答話,只是把雙手交抱在胸前,猶如隨時準備好大打一架的女戰士。

  「我只是想說……這真的太危險了。」謝浩威退後了一小步,「妳甚至還搞不清楚他們是不是還活著,萬一他們都已經……」

  「那萬一他們都活著呢?」小弓說,「總之,我會去……其他人呢?」

  她的視線就像美杜莎的凝視,所經之處,大家都紛紛避開。甚至當她看向了鄧嬋怡時,還讓她猛力揮著雙手,低聲喊著「拜託,別找我,我不敢出去了」。

  「我去。」司徒安說。

  剛說完這句話,一陣悔意就湧上她的心頭,但她告訴自己,就算她沒說這句話,她還是會充滿後悔……甚至是在未來的每個日子裡。

  小弓朝她看來,彷彿有些許訝異,但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我也會去。」方巧君說,「這是我該做的。」

  最後,小弓把視線轉到了站在一塊的溫奇偉跟司徒準身上。

  只見司徒準點了點頭,而溫奇偉則是先露出為難的表情,咬著嘴唇,像是思考著該怎麼找到好的理由來拒絕。看著那表情,原本司徒安還以為他一定不會去了,但卻沒想到,他只再多花了幾秒就一口答應了。

  「不過……」溫奇偉看了所有願意去的人一眼,「好像搞了半天,到最後……終究還是我們這群人啊。」

  或許溫奇偉的話成了某種關鍵,也或許謝浩威本來就在這時候做出了決定,只見他走上前,拉回了他原本跟小弓的距離。

  「我也去。」他說。


03


  「拜託,別再繼續說了!」葛晴文說,「拜託……我真的不知道會這樣!」

  她躲在教室內的一張大桌底下。教室內很安全--那些奇怪的東西不知為何無法進來,可是人卻不一樣,人們可以隨意進出教室,還可以不斷傷害自己。

  「都是她害的。」

  「是她跟謝浩威舉辦這場活動的!」

  「搞不好他們是故意的。」

  「故意辦這場活動來害大家。」

  「還用什麼班費當獎金來吸引人。」

  拜託,拜託別再說了!她靠在桌子下那張厚實的木板上,但儘管如此,她卻還是可以感覺到其他同學們帶刺的眼光不偏不倚的戳中她心裡最痛的地方。

  為什麼,為什麼大家都要怪我?她試著捂住耳朵,但她隨即發現到,即使僅僅只聽見那些話的語氣跟聲調,都會讓她的內臟一陣翻滾。

  她知道謝浩威說要辦這活動多半是別有用心,也知道他個性好大喜功,很容易把一個事情弄得太過頭乃至於無法收場……就像是二年級校慶時的園遊會那樣,班上開的是麻辣燙攤位,卻因為被他一口氣進了太多特別的食材--她實在搞不懂,一個學校園遊會的業餘小攤子,到底為什麼要賣豬的牙齦跟眼睛?,搞到最後不但沒賺錢,還弄得每個人倒賠了幾百塊,她自己還偷偷多承擔了三千塊。

  她根本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

  她懷疑恐怕根本沒人會料想得到。

  她想要這樣反駁,想告訴她們自己真的沒有那種惡毒的打算。

  但是她知道,那根本沒用。

  因為他們就是會說。

  他們就是會罵。

  班上的同學們老是把自己的痛苦全怪在別人的身上。不管自己怎麼做,怎麼拼命地討好他們,她們就是會挑出更多的錯誤出來責怪自己。

  像是那場園遊會,又像是上學期的那場班遊,或者是原本說好要辦的跟別校的烤肉聯誼--每次都是這樣,一開始問的時候,每個人都不說自己有什麼不滿,甚至還會笑著說「全權交給妳決定就好」,等到事情已經告一段落或者沒法隨便終止時,才又怪她當初怎麼不說清楚、不問大家、不用投票決定!

  但一旦她受夠了,說自己不想再當班代,大家又會說一堆好聽的話慰留她,說什麼沒人在怪她,要她別那麼死心眼。

  「她都沒說話耶。」一個男同學說。

  那聲音靠得很近,近得像是那個人就坐在她躲的這張桌子上。

  「會不會是死了啊。」另一個女同學說,「要是真是死了就好了。」

  葛晴文認得出這聲音的主人是「湯雨柔」,那個曾經是她最好的女性朋友的人,那個曾經有一次自己忘了帶衛生棉,還特地請她在學校附近上班的姊姊趁午休的時候送進來學校的人,那個……曾說好要當一輩子好朋友的人。

  「對不起。」葛晴文說,「柔柔……我真的不曉得會這樣……」

  「妳不曉得?」她捶著桌面,讓葛晴文嚇得差點整個人跳起,「妳敢說妳不知道?妳敢說不是妳害我們變成這樣的?妳敢這樣說?敢當著我們的面說?」

  「對不起啦!」

  「出來。」另一個女同學說,「從桌子底下出來!」

  「對不起。」

  「好好跟我們說清楚!」

  「對不起。」

  「出來看著我們!」

  「對不--」

  她沒把這句道歉說完。

  湯雨柔的手從桌子上伸下來抓住了她。

  「抓到妳了!」他們說。


04


  在方巧君的帶領之下,小弓等人迂迴前進到了三樓,原本司徒安還擔心要找到那間教室會耗費不少時間的,但卻沒想到才剛踏上了最後一層階梯,一陣吵鬧聲就已經從左邊的教室隱約傳來。

  大家忍不住彼此互望了一眼,隨即加快腳步,來到了那間教室門前。

  隔著門,爭執的聲音斷斷續續洩漏了出來,但司徒安在稍為仔細聽了之後,卻覺得與其說是吵架,比較像是某種公審……這讓她想起了以前看過的某部不知名的電影情節:背景在中古世紀的一個教堂或者法庭之類的地方,某個女生被一群看他不順眼的女生串聯起來指控為魔女。

  「我開門囉。」溫奇偉看了看其他人。

  所有人都微微點著頭,但表情上看起來,顯然都很在意裡頭的爭吵。

  「那……我就開門了。」

  當門在框軌上嘎啦嘎啦地被推動的同時,裡頭的聲音突然停止了。

  大家陸續走了進來,拿著手電筒不斷搜尋,但卻一個人也見不到。

  「不是這間嗎?」溫奇偉說。

  「但是這裡跟剛剛她說的很像。」小弓把手電筒的光圈照在教室最前方的白色布幕之上,「那應該就是她說的布幕吧。」

  「也有可能這樣的教室不只一間。」謝浩威說,「就像我們學校不也是嗎?光是視聽教室就有分成ABC三間了。」

  「但如果不是這裡……那剛剛我們聽到的……」溫奇偉轉了一圈,「剛剛聽到的難道是……那些東西的聲音?」

  「是有可能是某種『回聲』。」方巧君說。

  「也可能,是剛剛一直都有人在這裡。」謝浩威說,「但是聽到了開門的聲音,以為是『那些東西』,所以就逃走了。」

  「跑?」溫奇偉說,「怎麼跑?難道從窗戶?外面可是--」

  「大可以從另一個門出去不是嗎?」謝浩威用手電筒指著後門說,「這裡這麼暗,而且你開門又開得那麼慢。」

  「你連這都要怪我?」

  「我這只是實話實說。」

  「你--」

  「好了啦。」小弓說,「你們兩個就少說兩句……巧君,妳能不能……妳知道的,就像是剛剛找到我們時那樣。」

  「我從剛剛就一直在試。不過……這附近很濁--即便是以這整間學校的標準來說,這裡也遠比其他地方嚴重……似乎有什麼更可怕的東西就在附近。」

  「更可怕的東西?」溫奇偉說,「比那些『同學』還可怕?」

  她沒回答。

  「……如果是這樣的話。」謝浩威看了小弓一眼,「我只是提議一下,只是想問一下大家的意見……我們是不是該要先離開這裡--」

  鏗!

  某種金屬撞擊地面的聲響突地傳來。

  「啊、不好意思。」溫奇偉說,「我剛剛手痠,把手電筒給放到桌上,然後又靠在桌上所以不小心就……」他邊說邊趴下來找著,「應該就在……啊,好像在這裡……咦?奇怪……怎麼好像--」

  「不要!」

  一個人影從桌底竄出,朝著門口的方向衝去。

  小弓跟方巧君還愣在原地,司徒安跟謝浩威也只來得及把手電筒的光朝著人影追去,而溫奇偉更是因為剛剛那聲尖叫而撞上了桌底還在頭暈目眩。

  黑影即將跨出大門,卻被司徒準一把拉住。

  三道光線隨即籠罩住了兩人。

  「……晴文?」小弓跟方巧君說。

  「晴文?誰?」溫奇偉邊揉著頭頂邊慢慢站起身,瞇著眼睛朝著光線所匯集之處看去,「晴文……喔,是班代啊。」

  被司徒準給拉住頭髮的葛晴文回過頭來。

  只見她的表情先是稍縱即逝的驚喜,隨即又轉成困惑,接著變為膽怯……數秒之後,才慢慢變得平靜下來。

  司徒準放開了手。

  「你們……你們……」她邊說邊朝著小弓跟方巧君身邊走去,「我……我在這裡……這裡……大家都……都……」

  「好了,沒事了。」方巧君走上前,用著像是對待易碎物的力道來抱住了她,「我們來了,我們在這裡……再過一會兒就能回去了。」

  「不……」她搖著頭,眼淚隨著擺動而滑落下她那張沾滿了凝固鮮血的面頰,「他們都……都在……」

  「沒事,真的沒事了。」方巧君說。

  「妳有哪裡受傷了嗎?」司徒準說。

  因為這句話,司徒安注意到,葛晴文不只是臉上,就連衣服上似乎也沾上了些血跡,只不過這裡太暗,而且她又穿著深色衣服--黑色的皮外套加上深藍色的牛仔褲--實在有些難以判別。

  葛晴文還沒來得及回答這句話,溫奇偉用氣音大叫了聲「外面有東西!」

  所有人順著他舉起的手朝窗外看去。

  一個黑色的影子正緩緩地在關著的後門附近移動。

  大家立即關上手電筒、蹲低身子,在前門附近的司徒準則是慢慢關上了門。

  接下來的數十秒,彷彿是一種漫長而又不著邊際的等待。司徒安突然沒來由得想起,國中的時候,有次午休忘記了是什麼原因,全班玩鬧了起來,然後突然有人說了句「教官來了」,所有人瞬間衝回到位子上--有些人甚至不是在自己的位子上--趴了下來,好一會兒後,甚至還傳來了「他走了沒?」、「走了啦」、「幹,不要起來,他躲在門旁邊啦」之類的對話。

  教室內外一片寧靜,安靜的像是外頭什麼也沒有、像是剛剛的黑影只是某個黑夜跟恐懼所羅織成的謊言--

  扣扣扣、扣。

  有人正敲著窗戶。

  試探性的敲擊。

  彷彿用手指在問「有人嗎?有人在裡面嗎?我可以進來嗎?」

  扣扣扣、扣。

  依舊是類似的節奏。

  但司徒安卻覺得聲音中帶種某種迫切與焦急。

  「我偷偷看一下。」

  謝浩威說完,用著剛那聲音同樣輕微的動作緩緩起身,朝外頭探出了身子來。

  大約過了一秒多。

  他幾乎是差點跌坐回桌下。

  「怎麼了?外面有什麼?」

  謝浩威用手壓著嘴,像是完全沒注意到小弓的發問。

  他回答不出來。因為除非用著幾乎尖叫的音量,否則他實在難以告訴所有人,告訴他們,在外頭的人不是別人,而是「何凱琪」,是那個剛剛在晚飯時穿著能讓所有男性行注目禮--有的人甚至在接下來的幾分鐘內走路還得彎著腰--的底胸晚禮服的何凱琪,是那個曾經在校慶的「人氣店花」選美中網路組奪冠、但卻被質疑用連點程式灌票的何凱琪。

  不,謝浩威說不出口,他說不出,那個何凱琪,現在正在窗戶外頭窺視著教室內部,不過,不是,那個人也不是何凱琪,因為她的臉多了好幾個異常的腫脹處,上頭長滿了「眼珠」,大大小小,一顆又一顆,排得密密麻麻,看起來宛如蟲卵,讓謝浩威想起以前在海邊看過的「藤壺」。

  扣扣扣、扣。

  「有人嗎?」何凱琪說,用得還是她之前在校慶選美比賽裡當成了「才藝」來表演的娃娃音,「我聽到有人了呀。」

  或許是聽到了同學的聲音,小弓幾乎是反射性的要站起,但才剛往窗外一看,她就瞬間壓低了身子,露出了跟謝浩威剛剛類似的表情。

  「不要出去。」謝浩威說,「她不是她。」

  扣扣扣、扣。

  「沒人嗎?真的沒人嗎?應該要有人才對的。該要有人的……出來呀,出來嘛,出來看看我,看看我嘛。人家……變漂亮了喔。」

  接著外頭傳來了一些難以理解的聲響。

  謝浩威忍不住再次往外窺探。

  但他卻深深後悔自己這麼做了。

  何凱琪抬起舉起了原本始終低垂的手,那隻手抓著一顆頭顱。如果不是因為那顆頭顱表情扭曲又還缺了顆眼睛,否則謝浩威應該立即就可以發現,那正是號稱何凱琪最好的朋友--張嘉芬的頭。

  何凱琪把手指插進了張嘉芬還有眼睛的那個眼窩裡,掏挖了一陣子,又「咕妞咕妞」地扭轉了幾圈,當那眼珠子被拔起時,後端的神經還依依不捨地相連著,看起來有點像是咬下披薩之後牽連著的起士絲。

  她一口吞下了眼珠,發出了一陣品味美食般的嬌媚嘆息。

  目睹這一切的謝浩威差點當場慘叫出來。

  事實上,他的嘴都已經張開了,但最後卻發現,他連慘叫的力氣都沒有了,最多只嗚了一聲,心中的恐懼濃得彷彿成了實體,魚刺似地梗在他的喉嚨。

  扣扣扣、扣。

  「沒有人嗎?真的真的沒有人嗎?不要騙人家唷。」

  何凱琪的整張臉貼在窗戶上,連同那些多出來的眼珠子也是--好幾顆眼珠受到壓迫而變形,她就這麼緊靠在玻璃上,滑過了一扇又一扇窗戶,在上頭留下了一大條由那無數眼睛所分泌的黏液所製造出來的軌跡,宛如一隻巨大的蝸牛。

  她在最後一扇窗前停留了許久,似乎考慮著該不該離去。

  所有人不禁屏住了氣息。

  「沒人喔……真的沒人喔……」

  她慢慢的往後退。

  一陣咳嗽聲從教室桌子底下傳來。

  聽起來像是有人被水嗆到似的。

  「咦?」何凱琪衝上前,再次貼緊窗戶,「有人嗎?有人對吧?我聽到了喔!快來看人家!快來讚美人家!點我的讚!追蹤我的動態!快點!」

  小弓這時,除了滿滿的恐懼之外,還有兩個想法:第一,回去之後她可能要考慮是不是要繼續使用臉書。第二……到底是那個蠢蛋選在這種時候咳嗽的?

  但在同一時間,躲在另一張桌子底下的司徒安,卻連恐懼的餘力都沒有。

  她無法理解自己發現到的東西。

  差不多就在那陣咳嗽聲傳來前的半分鐘,她因為擔心自己躲的不夠好而悄悄挪動了身子,想讓整個人完全進到桌底。

  這本來是件很簡單的工作,桌子很大,就像是學校理化教室裡那種又大又長的工作檯,底下空間也很大,幾乎是那種小孩子會想拿來當成秘密基地、帶著手電筒跟點心躲進去、假裝自己是在山洞露營的大小。

  但司徒安卻發現這座山洞中早已經被別的東西塞滿。

  她不敢打開手電筒,只能靠著觸覺。

  她本以為是幾個旅行袋之類的東西,但她卻摸到了一隻只存有些許餘塭的手掌……過了好幾秒,她才驚覺到,自己身旁竟然有著好幾具的屍體。

  一陣作嘔的感覺湧了上來,但跟噁心無關,只是她一想到這些「肉塊」曾經是「活人」,就覺得有種沒來由非真實感。儘管荒謬,但她反而覺得在這個學校中遊蕩的那些鬼魂、亡靈什麼的,相比之下還更「合理」。

  但是為什麼這裡會有……是那些東西幹的嗎?她想著,但隨即否定了這個假設。方巧君說過,那些鬼魂即使死了也還是被迫遵守著學校中的規則,所以應該是不能隨便進入教室裡頭來的。

  那到底是為什麼?司徒安想著,她總覺得自己內心深處有個合情合理的答案但卻沉睡著,怎麼樣也無法喚醒。

  「可以出來了喔。」謝浩威說。

  然後過了完全沉默的幾十秒。

  「可以出來了。」他說。

  這一次大家總算探出了頭,然後才慢慢挪出了身子。

  司徒安正想要說出剛剛自己的發現,但溫奇偉卻搶在前頭說話了。

  「那個……」他打開了手電筒,「剛剛那個……該不會是……」

  「何凱琪。」小弓說,「我認得那件衣服。」

  「她到底……變成了……什麼?」

  「我不知道。」小弓說,「我不知道……」她拿起了手電筒,朝著印象中,剛剛方巧君跟葛晴文所在的方向照去。

  蒼白的圓形光圈照亮了桌底那塊原本黑暗的區域。

  就在在這瞬間,司徒安終於理解了她始終想不出來的答案為何。

  是那張桌子。

  她發現屍體的桌子就是一開始葛晴文所躲藏之處。


05


  方巧君躺在那裡。

  躺在地上。

  躺在手電筒產生的白色領地中。

  躺在自己鮮紅色的血泊裡。

  鮮血從嘴巴和被挖爛的喉嚨流出。

  無神的雙眼瞪得大大的,彷彿在追問上天一個現在所有人都想問的問題:

  為什麼?

  「不該是這樣的啊……」小弓說,語氣彷彿在夢中,甚至聽起來有點像是小孩在耍任性,「不、不對啊……為什麼?現、現在這到底是……到底是怎麼樣?」她臉上的表情扭曲抽搐,就像是想笑跟想哭的兩個情緒在打架。

  「她死了。」司徒準說。

  小弓猛然回頭,看著司徒準,表情像是在說「你在說什麼啊,才不會是這樣呢」然後顫抖地搖著頭,想說什麼,但嘴巴卻只是單調的閉閉合合。

  「那個……班代呢?」溫奇偉用手電筒探尋了一下四周,「難道她也被……」

  「不是這樣的。」司徒安說,「我覺得,可能就是她把方巧君給--」

  葛晴文從桌底鑽出來,撲向了司徒安。

  但可能這個動作太過順暢,也可能是因為大家都只顧著防備那些不是人的東西,一時間,竟然沒人想到該把兩個人拉開。

  「妳也在怪我?」她說,「連妳也在怪我害了大家?」

  司徒安被推倒在地,葛晴文壓了上來,同一時間,她感覺到手臂上傳來一陣劇痛,像是被人拿了什麼刺了一下。

  「為什麼所有人都在怪我?」她說,「明明我都是照著你們的意思在做!」

  她高高舉起手來,黑暗裡,司徒安只能隱約看見她手中似乎握著什麼。她的手往下一揮,司徒安舉起手來阻擋,又是一陣劇痛從手腕上傳來。

  司徒安大叫了一聲,這才驚動了所有人。

  「喂,班代。」溫奇偉走上前,「妳到底在幹……什……麼……」他慢慢退了幾步,拿起了手電筒來照了一下自己的右手,然後才大叫:「她拿刀割我!」

  「我沒有錯!」葛晴文說。

  「妳在說什麼啊!」溫奇偉說,「明明就是妳拿刀割我的啊!」

  「不要怪我!」她站起身,「不要怪我!」朝著溫奇偉衝了過去。

  這或許是溫奇偉這輩子最敏捷的一次--他一個側身,閃過了葛晴文的人與刀。但當他轉身,卻發現對方已經消失在這片黑暗裡。

  「他去哪了?」

  「……桌底!」謝浩威說,「跟剛剛一樣,她就躲在--」

  葛晴文從桌子的另一頭竄出,彷彿自殺式攻擊般地撞向謝浩威。

  「都是你!明明提議的人是你!」

  她手中的刀子不斷揮動,若非謝浩威雙手護著頭,否則只怕早已面目全非。

  「拉開她!快點!」謝浩威。

  溫奇偉上前,但手才剛伸出,卻又被胡亂揮舞的刀給砍了一下。

  情急之下,溫奇偉舉起了手中那隻裝了三個壹號電池的金屬手電筒……

  「不要!」小弓說。

  「什麼?」

  「她是我們同學!」

  「所以呢?」

  「你這樣會打死他的!」

  「她已經瘋了!」

  「可是她是我們這邊的人!」

  「我看妳也瘋了吧?」

  「我管你們誰瘋不瘋!」謝浩威說,「幹!這女人把我的手快劃爛了!」

  「都是這樣!每次都是這樣!什麼都是我的錯!我做好的時候沒人誇獎過!我錯了每個人都在罵!你們是這樣!每個人都是這樣!」葛晴文說,「統統死了算了!每個人都去死算了!反正沒人……沒人真的在乎我!」

  「喂!」司徒準說。

  但葛晴文卻只專注在謝浩威的身上,他又喊了一聲,結果還是一樣。

  「好吧。」他嘆了口氣,然後說道:「其實妳很喜歡被罵才對吧?」

  葛晴文遲疑了一下。

  「沒錯,妳喜歡的要命。」司徒準說,「我猜妳在家,妳……母親就是這麼罵妳對吧?她怎麼樣都不願意認同妳--不管妳做得再好都是。」

  葛晴文停下動作,看著他,表情像是看著從未見過的東西。

  「但不管怎麼樣,妳還是覺得這總比忽視妳來得好。妳甚至還告訴自己,這代表著母親很關心妳……但其實妳比誰都清楚--」

  「閉嘴!」

  「--妳母親深深恨著妳!」

  「閉嘴!」她握著刀,朝著司徒準衝了過去。

  但司徒準早在說完最後一句話的同時轉過了身,衝出了教室。

  葛晴文緊追在後,而其他人也都陸續跟了出去。

  一衝出教室,朝著腳步聲離去的方向看去,只見司徒準已經跑到了對面走廊靠近樓梯間附近的地方,而在他身後的,則是拿刀追趕著的葛晴文。

  就在眾人心裡正為了那漸漸拉近的距離而感到緊張之際,卻見原本已經半個身子消失在樓梯轉角的司徒準,卻突然又折返了過來。

  「笨蛋!」謝浩威說,「你幹嘛要往回走啊?」

  謝浩威的問題隨即得到了答案。

  「同學們」從那個方向衝了出來。


第十章--待續

看較舊的 3 則留言

Z5741134: B4 2016-12-20 09:21

謝謝樓主優質好文

CERTY: B5 2016-12-20 09:30

感謝你的支持^^

攻擊不能,防禦無效: B6 2016-12-20 14:43

嗯,很血腥,讚。

KIMCHIGAY: B7 2016-12-22 14:33

以天神小學啟發靈感的嗎? 還蠻好看的

CERTY: B8 2016-12-22 14:38

感謝支持,靈感確實是有受到漫畫版屍體派對的影響。

CERTY (CERTY) 2016-12-21 09:09:33
CC
#14
最終章


01


  事情怎麼會變成如此?

  一個人獨自坐在教室裡頭的司徒安想著。

  她覺得自己記憶混亂的就像被人拿剛棍子猛攪了十多分鐘似的,然後她想到,方巧君生前--直到現在,司徒安還是覺得她的死猶如一個愚蠢又惡劣的玩笑--說過,這裡的霧氣不只是單純的霧氣,還包含了許許多多長年累積下來負面能量,任何待在這裡的人,隨著體質跟時間,精神上都會受到影響。

  司徒安原本以為,所謂的影響,頂多就像是自己的記憶混亂,又或者像是大家剛剛在訓導處吵的那場架,但誰曉得葛晴文竟然會……

  但我們真的完全不曉得嗎?她突然冒出了這個想法來。我們到底是真的不曉得,還是一直以來刻意的忽視呢?

  就像是當初……當初因為父親工作的緣故而住在姑姑家時那樣。司徒安想著,難道我真的完全不知道嗎?我真的完全不知道堂哥的企圖嗎?

  她想起,之前不曉得多少次,在自己洗完澡從浴室走出來時,堂哥都「剛好」站在門口附近,有時說是要上廁所,有時是要刷牙……儘管半小時後就要吃晚飯了,甚至有時他根本就是假裝只是剛好經過。又不知有多少次,當大家在客廳看電視的時候,坐在一旁的堂哥的手,總是「一不小心」放在她的肩膀上。

  司徒安發現,這無數個「剛好」與「一不小心」,其實自己都有注意到--不,不只是注意到這麼簡單,其實她心裡早就在懷疑了,但是自己不但不願意承認,還一直告訴自己「只是多心」、「想太多了」……但說到底,其實就是自己不願意面對這些,不願意去思考那些會讓自己為難的問題。

  但是問題越擺,往往只會變得更嚴重。

  躺在病床的那段期間,司徒安不只一次想過,如果她早點承認自己的懷疑,早點去思考該怎麼解決,也許事情根本不會變成這樣。堂哥還是那個有點憨厚但對自己不錯的堂哥,姑姑也還是姑姑……

  而自己也還會是自己。

  就像是班上的同學們,其實大家都應該要想到的,應該要想到自己總是把事情跟責任放在葛晴文的身上這樣是錯的,畢竟每個人都有各自的壓力,又怎麼可能會有人有例外?但是只要葛晴文不主動說,大家都會「假裝」不曉得,假裝自己什麼都不知道,因為這樣方便,因為不知者無罪,就算有一天發生了什麼事情,自己也可以說「你要早點說啊,這樣我們就會幫你了」之類的話來脫罪。

  就像那次的餐會。

  她想到了小弓不久前說過的事情。

  似乎就是那場聚餐發生的事情把大家推上這條死路的。

  那是發生在幾個月前的長假裡的事情。以小弓、謝浩威、葛晴文為首,幾乎全班都跑去了某間學校附近的吃到飽火鍋店聚餐。謝浩威那時提議大家來玩大冒險,抽到籤的人要喝下他們「特製」的飲料。

  小弓說他已經忘記了抽到籤的人是誰,但重點在於,他們把一堆食物丟進飲料裡,但最後又根本沒碰直接放回鍋中。結果被店家來勸說不要浪費食物。

  事情原本到這裡可以告一段落,但在聚餐的隔天,謝浩威得知了老爺吃壞肚子,就要他打電話找店家賠償……結果就像電視新聞常常報導的那樣,店家似乎不想把事情鬧大,就賠了一千元的紅包給老爺。

  謝浩威知道了紅包的事情,而剛好又有其他一兩個同學說了自己腸胃有一點點不適,於是他就串聯起了班上多數的人,一起來找店家賠償,還藉此抬價。

  最後店家賠償了一大筆錢,也就是這趟旅行的資金。

  以上的事情,其實班上跟謝浩威他們要好點的人大多都知道,但他們不曉得的是,那家火鍋店其實本來就是辛苦經營,為了賠償那筆錢,再加上大家號稱食物中毒的事情讓其他班的人都曉得了,事情傳開,雙重打擊之下,只好關門。

  而就在決定畢業旅行地點前的幾天,小弓說她在網路上看到一則新聞--「火鍋店老闆經營不善,全家燒炭自殺」。

  她趕緊把事情告訴謝浩威跟葛晴文,根據小弓的說法,她是想要至少到靈堂上香道歉,但最後謝浩威則提議,事情等到畢業旅行結束之後再跟大家討論。

  司徒安猜想,小弓自己多半也知道,根本就不會有什麼討論。畢業旅行結束後,大家會開始準備考大學,有些人搞不好還會請長假跑去補習班……所謂的以後再說,就像是在買東西時跟店員說「我待會兒再過來」那樣,根本不可能發生。

  但是她接受了,事實上,每個人都接受了。明明知道有問題,但大家都假裝不知道。根本就沒有集體食物中毒,甚至可說根本沒人中毒,老爺有乳糖不耐症,卻在火鍋店狂吃了好幾球的哈根達斯。另一個說肚子痛的人,後來發現自己只是月經快來了--但是那些人都假裝不知道!假裝事情不會很嚴重!

  但事情的確嚴重了。

  班上的同學被困在這裡,好幾個同學已經死了,白晝似乎永遠不會來臨,而唯一能離開的希望……也已經消失了。

  如果這是小說或電影,司徒安想著,那麼結局的畫面會先在這裡變暗或者轉換,接著場景變成了某個一切盡在不言中的畫面--報紙上的標題、一張張尋人啟事、幾個警官用對話來說明這場慘案外界的解讀;如果要有續集的話,就會是另一批學生下了遊覽車,看了這所學校,然後說晚上來探險……

  然後,故事結束。

  她哭了起來。

  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因為我們都害死了別人嗎?但就算真要贖罪……我還是不想死!為什麼我們一定得變成這樣?拜託,再給我一個機會,給我一個可以活下去的機會!拜託!

  教室門被拉開了。

  「有人在嗎?」司徒準說。

  或許是司徒準的出現實在太過碰巧了,司徒安一直等到他問了第二次「有人在嗎」時,這才站起身來回答。

  「真的有人。」他說,「我還以為我剛剛聽錯了。」

  想到自己的哭聲被人給聽到,司徒安不禁感到有些羞愧,趁著對方還沒有走近,她趕緊將臉上的淚給抹去。

  「妳的手電筒還在嗎?」他說。

  「嗯,是還在。」司徒安說,「但是你的呢?」

  「剛剛用來砸葛晴文了。」

  雖然懂得他指的是剛剛生死交關的場面,但不知怎地,從司徒準的嘴裡說出時,就是會讓人有種想笑的感覺--或許是說得太理所當然了吧,她猜想。

  「那小弓他們呢?」她說。

  「剛剛一團混亂,讓大家都走散了。」他說,「但我倒是看到了溫奇偉跑到了剛剛那間教室裡頭躲了起來。」

  「那你怎麼……」

  「我原本是有打算也跟進去。」他雙手交抱在胸,「但是就在我跑到門口時,門就被他給用力關上了。」他嘆口氣,「妳知道嗎,雖然我知道他不是惡意的,但那感覺還真嘔,就像是趕著搭捷運時,原本以為能趕上的,結果跑在你前面的人在一進門時就突然停下腳步然後鬆了一口氣似的放鬆下來那樣。」

  「……」

  「怎麼了?」

  「你不怕嗎?」

  「怕什麼?」

  「這裡。」司徒安說,「我是說,這個地方,這所學校,那些『同學』、葛晴文、何凱琪……所有所有的一切!」

  「我試著不去想它。」

  「不可能!」她用著連自己聽到都覺得訝異的音量說,「對不起……但是……已經沒希望了不是嗎?我們全都離不開這裏了。」

  「因為方巧君死了的緣故?」

  「對。因為她死了。」她說,「只有她知道能離開這裡的方法不是嗎?」

  「我想……或許還有一個人知道怎麼離開這裡才對。」

  「是誰?」

  「製造出這裡的罪魁禍首。」他說,「那位修女。」


02


  他們在三樓緩的前進。

  失去了方巧君、失去了她的能力來引路,他們兩個人只能步步為營。每走過一間教室門口,就進去暫時先躲一會兒,過了一陣子,確定外頭沒有任何動靜之後,才慢慢走出來到下一間教室去。

  但即便是他們把整個三樓都已經繞遍,卻始終找不到任何一個標示著「校長室」或者看起來類似的房間。

  「總不可能在一樓或二樓吧?」司徒安說,「應該……不會吧?」

  「理論上是不會。」他說,「不過真的不行的話也只能下去找找了。」

  司徒準看著窗外那一望無際的黑暗,似乎陷入了某種出神般的思索中。

  突然間,她有種衝動,想把那個問題問出來,她想問他,到底有什麼辦法?找到了校長室之後呢?找了那個修女之後又能怎麼樣呢?或許她早就變成了另外一個怪物--不,恐怕是更可怕許多的怪物。

  若真是這樣,屆時又能走麼樣?方巧君已經……還有誰能對付那些東西呢?

  但另外一方面,她卻又一點都不想問出口,這種感覺就像等著發考卷,或者是告白,雖然或許早就已經有了答案,但是只要不去問,彷彿就還有希望--

  沒錯,希望,哪怕渺茫或者虛妄……但也總比沒有好。

  她告訴自己別去問也別去想。可是心底裡卻又有種負面的情緒不斷湧現--她想絕望,想要有個人明白告訴自己「死定了」。就像是有時明知道某個人討厭自己,但卻又會想去試探對方似的。司徒安不禁猜想,倘若自己的心有獨立的人格的話,八成是一個喜歡虐待自己的傢伙。

  「怎麼了?」司徒準回過頭。

  「呃……」別問,她告訴自己,千萬別問那個問題,「我有個問題……」不,才沒有,我不想問那個問題,更不想知道什麼答案。

  「什麼問題?」

  「你剛剛……」她幾乎用著全部的心力去跟內心裡那個自虐的自己對抗,「剛剛……怎麼可以知道……關於班代的事情的?」

  「我不知道啊。」

  「咦?可是你剛剛明明就……」

  「只是推測。」他說,「有什麼樣背景的人,通常會有什麼樣的個性。相反的,有什麼樣個性的人,也就會有什麼樣的過去。而我們還只是學生,社交範圍通常並不大,所以不難猜出她母親就是她生命中的壓力源頭。」

  「但是你只憑這樣就能--」

  「蹲下。」司徒準說。

  司徒安一愣,直到對方先蹲下身之後,這才也跟著蹲了下來。

  他們關上了手電筒,躲到了靠近窗戶附近的桌底。

  司徒安原本以為又是那些「同學」或者是何凱琪,卻沒想到,當她稍稍朝窗戶那邊看去時,見到的,卻是另一個從未見過的「東西」。

  那東西有著人的外型,看起來甚至有點像是尊雕像--漆黑的雕像,外頭明明早已經是一整片濃稠的深黑,但那東西卻能夠比周圍更加的黑暗,兩相比較之下,周圍的環境反而讓人覺得有一點點光芒了。

  「它」慢慢地從後門、後方窗戶往前門移動過去,無聲無息,安靜得像是死亡,或者是一場沉痛的悲劇。

  司徒安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她忍不住再次想起了方巧君,同時又有些自責的發現自己竟然只是因為有危險了才真正惋惜她的死。但是她可以很確信,那絕對比之前碰到的怪物更加恐怖……不,它不只是恐怖,恐怖的東西可以逃、可以尖叫、可以慟哭,但那種東西感覺卻是讓人絕望。

  她打算轉過頭,但卻發現自己無法轉開視線,她只能繼續看著它移動。

  趕快離開,拜託,趕快離開!司徒安祈禱著。彷彿那個東西光是被人察覺,就會把人逼近崩潰的邊緣。

  它的身影先消失在最後一扇窗前,過幾秒,移動到了教室前門……

  然後她停了下來。

  司徒安差點慘叫了出來。那東西就這麼站在門前,雖然沒有任何動作,但是卻讓人覺得它正在觀察著教室內部的一舉一動。

  它感覺到我們了?怎麼可能?

  司徒安的心裡突然冒出這個感覺。

  她想起,很久以前,不知是在哪本小說還是電影的開頭有引用過一句--

  【當你凝視深淵時,深淵也在凝視著你。】

  她用盡全力閉上雙眼,一開始眼睛像是被人用了什麼古代刑具卡住了似的,但是當她第三次嘗試後,終於閉緊了眼睛。

  離開,拜託,快點離開,就像之前那些……

  接著,就在這一瞬間,司徒安突然深刻理解到,禱告在這個地方是沒用的。

  門被打開了。

  然後又被關上了。

  司徒安依然不敢張開雙眼,但她卻可以很輕易的從周圍感覺的變化中發現到,那個東西還留在教室之中。

  她本來以為自己一定會尖叫,但卻發現連那個力氣都沒了。她幾乎可以肯定,那個東西一定會發現到她,對,它會朝著自己走過來,然後……司徒安的腦子裡頭出現了一個可怕的畫面:它其實早就已經移動到了自己的面前,搞不好還蹲下來,用著它的雙眼--如果它有的話--凝視著自己,並且充滿惡意地等到自己再忍不住,主動睜開雙眼的那一刻到來。

  她聽到,門再度被打開了。

  她又聽到,門再度被關上了。

  然後又過了十多秒。

  「它離開了。」司徒準說。

  司徒安這才慢慢睜開眼睛。

  「它怎麼……」

  「它走進來,先站在講台一會兒,然後繞著教室走了一圈,最後離開了。」

  「但是它怎麼、怎麼能……」

  「如果照著方巧君說的,那些怨靈無法走進被關著的教室是一種規則的話……總是會有一些能夠破壞規則的存在,我猜,就像是某種更強大的存在。」

  「你就一直盯著它?」她說,「盯著它的一舉一動?」

  「我也不想。」司徒準邊說邊站起身,「這可不是件快樂的事情--但我更不想張開眼睛的時候發現它就站在我旁邊。」

  「你要去哪裡?」

  話才一說,她就有些後悔了。

  因為答案其實再明顯也不過,因為--

  「跟上去。」他說。

  --因為那個東西外觀形象看起來就像是個「修女」。


03


  司徒安不確定自己該不該跟出去。

  她坐在原地,看著站在門前的司徒準的背影,就在他即將要關上門的那瞬間,她一咬牙,說了聲「我也去」,然後站起身來。

  走廊上頭空蕩蕩的,沒有任何人或者任何東西。

  但是剛剛那個東西離去的方向,卻似乎看起來格外的黑暗。

  就彷彿在那個東西所經過之處,包圍著學校的霧氣也隨之變濃。甚至於……司徒安突然想到,或許這片濃霧就是它所產生出來的也說不定。

  他們跟著黑霧的軌跡前進。

  那些霧氣沒有特殊的氣味,但吸進鼻子之後卻讓人有種無法言喻的不快--就像是有數萬隻黑色的小蟲在霧氣中生存,隨著霧氣進入了人體,在腦中進行一種無法察覺的侵略。一想到這景象,她就不禁揮了揮手,但周圍的濃霧卻只是稍微散開隨即又立刻聚合在一塊,沒有其他辦法,她就只有用衣服掩住口鼻。

  隨著他們的前進,周圍的黑霧也越來越濃。不知不覺中,司徒安的視線只剩下前方一兩公尺了。就連應該只比她多上一兩步距離的司徒準,這時的背影看起來,也只剩下一塊勉強可以看出來的灰色輪廓。

  有好幾次她都想回頭,都想要轉身逃走,但她最終沒有,可是原因並不僅止於她知道自己必須要這麼做,更大的理由是,她擔心--甚至是相信--一旦回頭後,就會像是之前下樓梯時那樣,甚至是被困在另外一個空間裡。

  「小安。」身後傳來了聲音。

  她沒有回頭,而是幾乎嚇得停在原地。

  那聲音對她來說再熟悉也不過。

  在過去無數場的夢魘之中,那聲音總是不會缺席。

  那是她姑姑的聲音。

  「小安,我們家對妳不好嗎?」姑姑說,「你父親出國出差,要我好好照顧妳,難道我沒有做到嗎?難道我有對不起妳的地方嗎?」

  司徒安沒有回答。但她甚至不確定自己到底是不敢回答、不知該怎麼回答,還是害怕一旦回答之後會有更糟的事情發生?

  「為什麼你要勾引我兒子?妳明知道他是我最寶貴的兒子。」

  我沒有!她在內心大喊。是妳要我跟他好好相處,我從來沒喜歡過他,也從來沒給他任何這類的暗示--我最多也不過就是沒有翻臉罷了……

  為什麼會這麼困難?她想著,為什麼跟人相處就一定產生這麼多誤會?我只是想……想跟別人好好相處罷了……為什麼就一定要這樣?

  她想到了剛剛大家吵的那場架,想到了今天聽到的那些流言八卦,想到了小弓,想到了班代--她突然發現自己也忘了她的名字--想到了方巧君……

  她突然想到,常有人把人生譬喻成舞台,還會說什麼每個人都是主角--這根本是鬼話!每個人其實都把自己當成了導演!擅自把別人當成自己故事的角色。想要戀愛的人,別人的每句台詞都像是在對他示好。想被注視的人,就覺得全世界的眼光都該圍繞在她身旁!而想要一個家的,就會把每個人安上某個家中的位子,一旦對方不遵守,就開始認為別人背叛自己!

  為什麼要這樣?到底為什麼要這樣?難道只是想簡單活著就錯了嗎?難道一個人不能照著自己的方式來接近或者遠離某個人嗎?

  難道……這個世界其實也沒比這個地獄好到哪去嗎?

  既然這樣……

  既然這樣,乾脆就--

  「司徒安。」

  司徒準的聲音。

  她猛一回神,赫然發現自己站在走廊底端的教室門前。周圍的黑霧不知何時早已經散去,前方則是一條死路。

  「我……怎麼了?」

  「我不知道妳怎麼了。」他說,「但是我看到妳站在原地發呆。」

  「……抱歉。」

  「為什麼?」

  「什麼?」

  「沒什麼。」他說,同時往前走去,「只是覺得這事情沒什麼好道歉的。」

  他靠近牆壁,先用手電筒照著,看了看四周,然後伸手摸了摸。

  司徒安可以很確定,在司徒準的手碰觸到牆壁的前一瞬間,那裡都還只是一片空白的牆壁,但是現在,那裡卻變成了一面等身大的鏡子。

  但那面鏡子卻只映照出了周圍的環境……卻沒有她跟司徒準的身影。

  看著這面把自己給排除在外的鏡子,司徒安突然有種自己變成鬼魂的錯覺。

  但如果不是錯覺呢?

  這個想法宛如充滿毒氣的炸彈,在她心中爆開。

  會不會自己早已經變成了這所學校的一份子了呢?

  不,不會是這樣。她告訴自己,但卻又找不到一個足以證明的理由。

  是霧,是這片霧搞的鬼。她知道,她知道自己被影響了,但明明知道,腦子卻又無法真正排除這些想法。

  鏡面突然變成了一片白色。

  一個穿著修女服的高挑女人出現在鏡子裡頭。

  她的表情柔和,但卻充滿的威嚴,看起來彷彿是剛剛那個黑影的相反版本。

  「我猜。」司徒準說,「妳就是這裡的校長對吧?」

  她看了看兩人,然後點點頭。

  「為什麼?」司徒安說,「為什麼妳要做出那種事情?製造出這個地方來?」

  「我很抱歉。」她說,「可是你們的遭遇並非我所控制的。」

  「什麼意思?」

  「這裡就像是地獄。」她說,「像是地獄的邊緣……你們會來到這裡,是你們自己的選擇--你們犯下了罪,那些罪則吸引你們走進來接受懲罰。」

  司徒安很想開口回答她說「我們的罪沒那麼重」,但是她做不到,考慮到自己、考慮到班上同學們做過的事情……她真得沒法把那種話說出口來。

  「既然這裡是地獄。」司徒準說,「那妳呢?妳在這裡幹什麼?」

  「作為指引。」她說,「還有贖罪。」

  「贖什麼罪?」

  「我……曾經迷惘。」她說,「甚至因此聽信了魔鬼的呢喃,做出了愚蠢的選擇,用錯誤的方式以為可以……是我讓這個地方誕生了,所以我即使死了也必須留在這裡,盡力制衡這裡的力量不要過度擴張。」

  「我猜妳的意思是說『我盡力了,你們會來這裡是咎由自取』是嗎?」

  「……我很抱歉。」

  「那該怎麼離開這裡?」司徒準說,「我是說讓所有人都能離開。」

  司徒安知道接下來的答案很重要,但她體內卻有一種直覺般的衝動想問清楚另外一件事情,儘管她根本不確定這個問題到底哪裡重要,但她想起,一直以來,自己有多少次忽視過這份直覺,而又有多少次,這份直覺其實本可以幫她脫困?

  「等一下。」她說,語氣堅定得讓她覺得有一瞬間不像她自己,「如果妳就是哪位修女,那麼我們剛剛看到的是誰?那個像是雕像的黑色影子。」

  司徒準看了她一眼,卻沒說什麼。

  「那個也是我。」白色的修女說,「我另外一半的靈魂,偏向於魔鬼的那端。」

  「換句話說,就是她--另一個妳--產生出這個地方的囉?」

  「也可以這麼解釋。」

  「所以只要她消失--」

  「很遺憾,那是不可能的。」白修女說,「她太過強大了。她給了這裡力量,而這裡則是還給了她更多力量作為報酬。現在她跟這個地獄幾乎是一體的。」

  「某種惡性循環。」司徒準,「像是我叔叔在地下錢莊的那些債務。」

  換司徒安看了他一眼,有點懷疑他在這時竟然可以輕鬆的做出譬喻。

  「那麼回到之前的問題。」他說,「我猜妳有方法讓我們離開這裡對吧?」

  「確實是這樣。」白修女說,「但是我需要你們……」她把視線聚焦在司徒安的身上,「我需要妳的協助。」

  「什麼樣的……協助?」

  「妳的生命。」白修女說,「妳得奉獻出自己的生命。」

  什麼?她在說什麼?就在司徒安這麼想的同時--

  「少開玩笑了。」司徒準說,「要有被拯救就得有人犧牲?這是什麼歪理?」

  「這並非歪理。」白修女說,「一個純潔靈魂無私奉獻的力量可以打破這裡詛咒,釋放這裡所有被束縛的靈魂,當然,也包括你的那些朋友們。」

  「那我呢?」司徒準說,「我的命就不行?」

  「等一下,你在說什麼?」司徒安說。

  但是司徒準沒有理她。

  「你……有罪。」白修女說,「無論你當初的理由是什麼,但你的確害死了過了一個人,手段甚至有些殘忍,因此你的靈魂並不夠純潔。而她……她是這裡最無辜的人,所以可以犧牲--很抱歉必須這麼說,我知道這樣並不公平。」

  「一定還有別的方法。」他說。

  白修女沒有回答。

  過了好幾秒後,她才說了句「我很抱歉」。

  「會有別的辦法的。」司徒準說,「總是會有。」

  「……那你們必須要快點找到。」白修女說,「你們的時間……快要用盡了。」

  「什麼意思?」

  「你們或許以為這裡的時間被停止在黑夜。」

  「難道不是嗎?」

  「是被停在黑夜沒錯,可是夜卻會越來越深。」她說,「再過不久,這個學校會真正醒過來,到時候你們恐怕就沒有再也沒有機會。」

  「還有多久?」司徒準說,「距離那時間還有多久?」

  「很快……事實上……已經要到來了。」

  地面開始微微震動。

  並非地震,但卻讓人感覺更加毛骨悚然。

  因為那種震動彷彿是在證明這個地方是活的。

  從遠而近,四處都傳來了哀嚎與痛哭的聲音,緊接著的,是從樓下、對面傳過來的急促腳步聲。司徒安不禁聯想到了學校的午休自由活動時間,她覺得會這麼想有些荒謬,但卻又覺得其實某方面也相當貼切。

  對,自由時間……對那些充滿了惡意的怨靈們而言。

  「已經開始了?」

  「這只是前兆。」白修女說,「你們得更快點才行。」她看向司徒安,「如果妳是非自願的喪失生命,那就沒辦法解除這裡的詛咒。」


04


  「能逃到哪裡去?」司徒安說。

  這是她第二次提出這個疑問。

  但也是她第二次無法得到任何答案。

  跟在司徒準的身後,她不斷地往前狂奔,這一整晚的逃跑下來,她的腳已經重得像是每一步都踏在泥沼裡頭,她很懷疑自己怎麼可能繼續堅持的下去,就彷彿連身體都已經認知到了一個事實--不撐下去就會死。

  前方道路開始扭曲,司徒安原本還以為是自己的視線模糊了,可是當她快速的回頭一瞥,這才發現到,跟剛剛跑過來的起點相比,自己所站的位子,幾乎已經快要跟那邊的地面呈九十度的垂直狀態,她們彷彿鑽進了一個空間被曲解的螺旋通道中。原本教室的門只要關起來就可以成為暫時的安全區域,但現在這個規則似乎已被解除……一路上的教室門窗,像是嘲笑似的開開關關,發出駭人的碰撞聲,讓她覺得自己就像是個電影裡頭出現的剛進監獄的囚犯。

  四面八方不斷傳來絮語,有像人的、有不像人的,那些聲音聽起來,就像是用各自的方式來闡述自己貪婪與渴望。

  整間學校的裡裡外外都開始出現了微微的光芒,周圍的景象越來越清晰,但這卻一點都無法讓人感覺到安心,司徒安甚至覺得,這彷彿是進行一種宣告,告訴所有人,再也別抱任何無謂的希望了。

  「快點!」教室窗子的玻璃上映出了白修女的身影,「時間越來越少了!」隨著司徒安的移動,她緊接著出現在下一扇窗中,「你們必須早點作出決定!」

  做出決定……司徒安發現自己一點都不喜歡這句話,決定總是伴隨著某些責任、某些損失,當然……還有某些犧牲。

  可是還能怎麼樣呢?司徒安想著。難道永無止盡的跑下去嗎?那些東西總是會追上我們的……根本不會有別的方法了不是嗎?我們只是垂死掙扎罷了。相比之下,或許……或許最好的方式就是我--

  司徒準停下腳步。

  那些「同學」出現在對面的走廊,正準備通過了樓梯前的L型轉角。

  從這裡望去,二樓有兩個正被何凱琪追逐著的同班同學。

  某處傳來了淒厲的慘叫聲。

  「別徒增無謂的犧牲者了!」白修女再次出現在一扇門上的玻璃中,「或許妳會覺得並不公平,但是這世界本來就是這樣……有些善良的人就是得要犧牲。」

  司徒安還沒來得及回答,突然覺得背脊一陣惡寒,她快速--感覺卻非常緩慢--地轉過頭,只見走廊的那端,有一道濃烈的黑影正開始凝聚。

  是黑修女!

  但就在前後兩者距離他們不到十公尺時,他們卻停了下來。

  看起來像是有某種力量放慢了或者是阻止了他們的動作。

  「快做出決定!」白修女說,「我阻止不了他們太久!」

  司徒安看了看自己的前後左右,看了看司徒準,最後,看向白修女。

  「親愛的,我很抱歉。」白修女說。

  別無選擇了,不是嗎?她問著自己。她不喜歡這樣,但是又有誰喜歡呢?但就算活著又有什麼意義呢?難道原本的那個世界就沒有這些怪物嗎?不,每個人都是他媽的披著人皮的怪物!她姑姑是、堂哥是、這個班上的大多數同學也都是……當然,還有自己也是。

  她回憶起了最最不願意回憶起的一幕:在車上,在那台被撞毀了的車上,她一息尚存,刺鼻的汽油味湧入了她的鼻子,她一心想著要趕快逃離,但就在她好不容易解開了保護同時束縛著她的安全帶時,一隻手抓住了她的腳踝!

  「救我!」姑姑說,她的臉上滿是鮮血,左邊的眼球上插著一根不知是車上哪個零件變成的塑膠碎片,「好……好痛……我不想死……救救我……小安!」

  那時的心情到底是恐懼?憎恨?還是緊張、慌亂呢?老實說她自己都不敢說得準。她只記得,自己用力的掙脫了姑姑的手,拼命往車外移動。

  「救我!小安!快點救我!拜託!」姑姑的聲音繼續從車內傳出,隨著火勢開始轉盛,她的聲音也變得越發淒厲,一開始是哀求,接著慘叫,接著是……

  「小安……我操你媽的!」那位曾經受洗、曾經在吃飯時要求大家禱告、曾經警告隔壁鄰居小孩說髒話的人會下地獄的姑姑說,「對,沒錯,我操你全家!操你媽!操你爸!操你!我詛咒妳!詛咒妳下地獄!妳會下地獄!我的上帝會懲罰妳!你害了我全家!害我兒子!害我跟丈夫吵到離婚!還對我見死不救!妳一定會不得好死!而我卻會在天堂上天天看著妳受苦!哈哈哈哈哈哈--」

  即使當時司徒安捂著耳朵,那笑聲還是清清楚楚的傳入了她的腦中。

  事實上,接著下來的每一日,無論醒著、睡著,甚至是在這趟旅程中的時時刻刻、分分秒秒……那笑聲一直都還在。

  就讓那笑聲停止吧。司徒安想著。停止這一切,停止傷害、停止痛苦……

  「我……」她看著白修女,「我願意犧牲。」

  「我知道了。」白修女說。

  她從鏡子那端走了過來,對著司徒安伸出手來。

  「很抱歉結局必須如此。」她說,「來,讓我帶妳走吧。」

  司徒安低下頭,什麼話也沒說,只是默默伸出了手來。

  修女握住了她的手。

  跟她想像中的不一樣,那隻手的溫度跟人差不多,手掌也有些寬大……事實上,感覺起來好像比較像是男性的……

  她抬起頭。

  看到司徒準擋在她跟修女之間,並且握著自己的手。

  然後他開始大笑。

  那大約是司徒安這輩子聽過最囂張狂妄的笑聲了。

  司徒安不禁猜想:就連他也被影響然後瘋掉了!

  「我想到!」他說,「抱歉花了這麼久的時間--但我想到了!」

  「什麼?」司徒安說,「你到底在說什麼?」

  「我說,今天沒有人得死。」他說,「呃……除了那些已經死的人。因為,呃,我想妳懂得……因為他們已經死了……不好意思。」他抓了抓頭,嘆口氣,「算了,剛剛的話不算,讓我重說一次可以嗎?」

  司徒安不確定自己該怎麼回答。

  但終究還是點了點頭。

  「那麼。」司徒準說,「今天沒有更多人得死……大概。」



最終章--完
Z5741134: B1 2016-12-21 11:30

哈哈…我操你媽的

CERTY: B2 2016-12-21 12:57

看到直接這麼寫會嚇到人,還以為是在罵人XD

Z5741134: B3 2016-12-21 15:13

抱歉抱歉

CERTY: B4 2016-12-21 15:32

沒關係,只是怕你被誤會啦^^

CERTY (CERTY) 2016-12-21 09:11:53
CC
#15
結局
 
 
 
  司徒安站在稍為有點遠離人群的地方。
 
  她手中拿著剛剛服務生遞過來的酒精飲料。她並不想喝,只是拿了之後,就比較不會有誰以「我替妳拿了杯飲料」為理由來找她攀談。
 
  她看著人群,眼神彷彿某種觀測者。
 
  她看到了小弓,也看到了手挽著未婚夫的趙佳琪。
 
  司徒安不禁想起,就在六年前,小弓還暗戀著司徒準。而在四年前,她跟減肥成功的溫奇偉交往(司徒安覺得,他其實根本是用減肥證實了自己的骨架真的很大),兩個人幾乎每個禮拜都會更新臉書上的甜蜜照片,還合養了一隻叫做庭庭的玩具貴賓。而現在,她已經論及婚嫁了……
 
  而未婚夫是謝浩威。
 
  似乎是因為小弓跟溫奇偉某天吵了一架(臉書上有寫),剛好謝浩威注意到就邀小弓出來喝咖啡聊聊,然後兩人就漸漸走在一起了。
 
  司徒安承認自己有些驚訝,但是想想,光那短短的一個晚上就改變了無數人的命運,那麼若是長達兩年的時間裡又會有多少事情被改變呢?
 
  她發現溫奇偉沒來,但這似乎也是意料之中。
 
  她看到了當年的班代,然後再次發現自己又忘了她的名字--明明來之前還特地先確認過的……現在的她,已經是許多談話性節目的常客、又有宅男女神這封號,很難不成為同學們的目光焦點。只見她這時做出了類似投球的姿勢,似乎是要預演她過兩天去開球的景象。
 
  她沒看到菜鳥,甚至懷疑她到底有沒有被邀請。但一想到她,司徒安就回想起後來在電視上,她用哭腔喊著「我不知道怎麼會這樣」然後卻連半滴冰涼的眼淚都掉不出來的模樣。
 
  她還看到了很多其他人。像是還在繼續跟幾個男人說著跟陽具有關笑話的老爺,還有聽說剛剛才離婚還被迫替前夫承擔一大筆債務的黃佩姍。她還看到--有那麼一下子,司徒安覺得自己在人群裡看到了方巧君、高于庭、段羽晴……但才眨眼睛,那些人隨即消失了。
 
  兩個穿著西裝的男士走來,想跟她遞名片,但司徒安恍若未聞。
 
  她其實早就知道了。
 
  她想見的那個人八成不會來。
 
  那個晚上的事情,多數人都失去了記憶。但她猜想,就算有人跟自己一樣記得,多半也會刻意的去遺忘它。
 
  但司徒安卻不願忘記……
 
 
 
  「今天沒有更多人得死……大概。」他說。
 
  當然,司徒安希望,如果可以的話,別加最後兩個字會好點。
 
  「你到底在說什麼?」她說,「已經沒有辦法了!」
 
  「永遠都有辦法。」他說,轉身看向修女,「你知道我最討厭一部小說的什麼地方嗎?」不等修女回答,他繼續說,「人物不照著自己的個性走。為什麼會這樣呢?因為作者想要控制劇情,像是把彼此之間沒有火花的男女主角弄成情侶,或者是硬要讓某個他討厭的角色死去。就像我曾經看過一本書,主角命中注定不管到哪都會帶來災難,結果他的工作是什麼妳知道嗎?是導遊耶!這很好笑對吧?他知道自己會帶來災難,卻選了一個最有可能連累更多人的工作,若這是小說,我會覺得這是因為作者想用這個理由可以很簡單的推動故事前進--很懶又不合理,但能怎麼樣呢?他是作者,對於一部差勁的小說來說,作者是上帝。但如果是真實呢?如果現實中有一個這樣的人也真的這樣做呢?」
 
  他等了一下,然後看向所有人……也包括了黑修女跟「同學們」。
 
  --難道你以為他們真的可能回答嗎?
 
  司徒安有一瞬間想要這麼說。
 
  「我會覺得,這樣的人是個渾蛋。」他說,「我是說,就像愛滋病患跑去濫交還堅持不用保險套一樣--他是故意在害別人。現實必須合理,不合理就是陷阱。」他舉起手,指著修女,「就像妳一樣。」
 
  「我不懂你的意思。」白修女說。
 
  「妳當然不懂我的意思。」他說,「對……妳不懂,妳的確不懂--因為妳不能夠懂,如果妳懂得太多,就必須開始反省,反省自己的那些過咎。」
 
  「你確定自己還要浪費時間嗎?」白修女說,「他們已經快要--」
 
  「為什麼犧牲的人不是妳自己?」司徒準說。
 
  「為什麼不是我?」
 
  「別只是重複我的話。」他說,「也別裝做自己聽不懂。」他朝白修女走近了一步,「我說,那個犧牲自己的人為什麼不是妳?妳不是已經把自己壞的那半分離出去了嗎?照理說來,這裡最純潔的人難道不是妳嗎?」他聳聳肩,「如果妳這樣都還不夠純潔--我還真懷疑妳原本到底有多髒呢?」
 
  「因為我--」
 
  「別跟我說妳已經死了。」他說,「是妳說的,他們要的是純潔的靈魂,而且妳也講過是用無私奉獻的力量--試問哪點妳做不到?」
 
  白修女不說話了。
 
  「我猜。」司徒準繼續說,「妳自己也發現到了吧?其實根本是妳自己離不開這裏,妳需要一個人為了妳犧牲,因為妳終究還是邪惡且自私的--」
 
  「不是這樣!」
 
  「那就給我上天堂!」他說,「現在立刻跑到妳的天堂裡去!試試看啊,試試走出這所學校,試試看那個上帝到底會不會收妳!」
 
  「我不行!」她說,「我不能……不能……我得在這裡贖罪……」
 
  「那麼,我猜最好的贖罪方式……就是犧牲妳自己不是嗎?」
 
  「他、他們不會接受的……」
 
  「妳不試試看怎麼會知道?」司徒準說,「還是妳根本不想這麼做?妳不願意承認自己跟其他人一樣邪惡,一樣被困在這個地獄裡,然後硬是塑造出一個所謂的『邪惡的另一半靈魂』,看著祂製造這裡,四處殺人,然後等到某個適當時機,妳再跑出來說一堆好聽的話,還要騙別人犧牲自己好拯救妳……」
 
  「不、不是這樣!」白修女說,「才不是!」
 
  「我再猜猜看。」司徒準說,「妳當初是怎麼做出這些事情的?惡魔?不,跟惡魔他媽的一點關係都沒有,妳……發現了自己有了不該有的想法對吧?」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是跟金錢、權利、名譽方面……還是感情。」他邊說邊觀察著白修女的表情變化,「對,是感情。」他笑著,「身為一個修女的妳,愛上了不該愛的人?」
 
  「沒有!」她整張臉突然扭曲,變得幾乎要比黑修女還要醜惡。
 
  「我說對了!」司徒準說,「沒錯,妳愛上了自己的學生。妳覺得自己不該這麼想,但是越是覺得不應該,妳就越會這麼想,於是妳怪罪旁人,怪罪那些惡魔--但是妳知道嗎?惡魔根本沒有來。」他指著修女,「因為妳自己就是!」
 
  「閉嘴!」
 
  周圍的隱形保護消失了,怨靈們開始朝著兩人湧來。
 
  「惱羞成怒了?」
 
  「你……你是惡魔,你才是惡魔!」白修女看著司徒準,「我必須要消滅你。」
 
  「如果我真的是惡魔的話--那就不是正好嗎?」
 
  「什麼?」
 
  司徒準張開雙臂,「所有的亡靈、怨靈、死靈,還有……反正就是在場所有想殺我們的人!聽我說!」他說,「難道是我害你們在這的嗎?難道殺了你們又囚禁你們的人是我嗎?你們痛苦,所以想要別人也痛苦,但是我想問問,難道你們不想復仇嗎?不想嚐嚐復仇的美妙滋味嗎?想想看,把那個害慘你們的傢伙永生永世的折磨,難道不是一件痛快的事情嗎?」
 
  「你不能這麼說!」
 
  「不,我能!」他說,「看著她,看看她,還穿著白衣服呢!明明自己是最壞的那個人,卻還裝成一副『我跟你們不同』的模樣?難道你們不恨嗎?你們要殺我的話,無所謂,但是麻煩考慮一下,是不是該先把這個婊子給幹掉!」
 
  怨靈們停下腳步。
 
  一個、兩個、三個……望向了白修女。
 
  「別說了!」白修女說,「我……我讓你們離開,讓你們全部離開,別說了!」
 
  「修女,太晚了。」司徒準說,「喔,對了……『我很抱歉』。」
 
  黑色的修女衝向白修女,黑跟白瞬間融成了一團扭曲的身影。白修女開始哀號、尖叫,但她的嘴張開沒多久,「同學們」一個接著一個地鑽進了她的體內,一開始從嘴巴,接著像是等不及似的,開始從她的其他孔道鑽入,擠出了她的眼球,破開她的耳膜,還有好幾個從底下……從肛門跟陰道鑽了進去。
 
  接著是霧,包圍著學校的霧氣開始朝這邊集中過來。濃度高到把修女他們弄成了一個黑色的球體。原本彷彿永遠不會到來的早晨隨之出現。陽光照在球體上,讓球體開始燃燒,同時傳來了無數人的齊聲哀號。
 
  那副景象司徒安始終無法忘記,但更深深印入她腦海的,卻是司徒準的表情。
 
  他不是笑,也不是悲傷,而是只是看著。
 
  有些小說裡,喜歡用「冷冷地」來形容某個角色的冷靜行動,但也不是那樣。他單純的看著,就像是在看一個單純的現象……
 
  「司徒……安對吧?」
 
  一個男子的聲音打斷了司徒安的回想。
 
  她抬起頭,看到了一個根本不熟悉的面孔。
 
  「我應該沒記錯對吧?」男子說,「好久不見,妳變得好……好漂亮喔。」
 
  她笑了笑,沒有回話。
 
  當對方問「我可以在旁邊坐下來嗎」時,司徒安回答了「可以」,但是當對方露出笑容似乎準備自我介紹時,她則說了一句「不過我該走了」。
 
  她走出了同學會的餐廳會場。
 
  這一瞬間,她發現自己根本就不想再見到他。
 
  她不想有一個人能提醒她那件事情的人在身邊,更不想再被捲入那類的事情裡。但她有種感覺,如果再遇見他,這兩件事情都會發生。
 
  是種預感吧,從那天之後,司徒安發現自己不僅有時可以看到奇怪的景象,也常常能夠事先猜到一些事情。但對於他的感覺,司徒安卻不覺得那只是種預感那麼單純……要說起來的話,因為他就是那樣的人--
 
  一個不是事情找上他,就是他找上事情的人。
 
  她二十幾歲了,有一份不錯且穩定的工作,也有了一個男朋友--儘管她不願意,但卻還是不得不承認,那個在書店認識然後交往的男人長得有一點點像他--如果一切沒有意外的話,或許今年或者明年會結婚……
 
  她有著正常的生活。
 
  而她很感謝能擁有這一切。
 
  那些冒險、奇遇、撲朔迷離的事情……
 
  就留在她床頭櫃上的小說裡吧。
 
 
 
--全書完--




少一根豆芽: B1 2017-01-10 23:32

我知道那本書~

CERTY: B2 2017-01-10 23:54

時間有點久,我自己都忘了自己當初是講哪本書了XD

少一根豆芽: B3 2017-01-11 00:34

異遊鬼簿? 還是記錯了 記得是講天譴的

花晨月夕: B4 2018-01-15 18:43

天譴…好像是異遊鬼簿3,季芮晨的?

CERTY (CERTY) 2016-12-21 09:25:47
CC
#16
後記:

  這是幾年前的新作,之所以稱之為新作,是因為一直沒有發表。因為本來跟出版社有約,一直以為會是在那裡的第三本書。後來出版社因為大環境跟一些大人的理由倒了,我的身體出了些許狀況,家中又有親人的離去,讓我蒙生退意而沒有繼續寫作。

  但最後我發現自己終究不是個只看不寫的料,我還是喜歡寫作。而且這次不是為了追求出書(其實說穿了,出書後的感覺是,也就只是那樣一回事,天還是天,地還是地,我也還是那個我,沒有人會圍起來拍手恭喜我),毫無負擔的寫作,不需擔心太多,更不用因為害怕別人不喜歡而特別刻意寫些覺得別人會喜歡的內容。這樣的寫作真的比平常快樂很多。至於我寫的是否好看,坦白說,我個人是還算接受現在的成果,至於別人的感覺,那就是別人的自由了。

  最後,打一個小小的廣告,我其他更新的與更舊的作品,放在我小屋,因為題材不是恐怖驚悚,偏向輕鬆奇幻與女性人外生物(?),所以沒貼在這兒,大家有興趣可以去小屋看看。

小屋連結


也有曾在這裡貼過的短篇作品:

最棒的禮物

  
  謝謝大家。

果子佩 (skirt) 2016-12-21 11:00:15
#17
剛看完一部分

覺得巧君太隨便就領便當了,很隨便...

其他地方看了還不錯
CERTY: B1 2016-12-21 13:03

感謝指教。

攻擊不能,防禦無效 (siamesecat) 2016-12-21 23:39:24
#18

    感覺像一群小屁孩會有惡有惡報的概念,結果沒有?(笑

    可惡,竟然沒猜中!>"<

    其實這小說寫得不錯!我沒有好挑剔的。感謝你在這裏提供了不錯的小說,請你繼續加油喔!

CERTY (CERTY) 2016-12-22 00:17:24
CC
#19
※ 引述《siamesecat (攻擊不能,防禦無效)》之銘言

>     感覺像一群小屁孩會有惡有惡報的概念,結果沒有?(笑  
>     可惡,竟然沒猜中!>"<  
>     其實這小說寫得不錯!我沒有好挑剔的。感謝你在這裏提供了不錯的小說,請你繼續加油喔!


  萬分感謝支持。

  當初開始寫,一開始想的確實是惡有惡報的結局。但偏偏最後壞人自己找到了某種不死不活的生路。有時候,壞事就是會發生在好人身上,而壞人就是會平安無事(以短程看來)。但我有時候想,其實壞人早就死了,只是下葬的晚些罷了。或許真正的壞事,是發生在他們更年長的時候,痛苦的令他們會不禁想"早知道在那時死掉算了"。也或者,他們早活在自己創造的地獄中,活著就是種苦。再加上他們的經歷,他們更知道,死後還有更多苦等著他們。

  一想到此,如果我是他們,大概每口呼吸都懷抱著恐懼了。

安迪 (andy98632000) 2016-12-30 08:59:22
#20
用人性的醜惡混合驚悚故事 真是太棒!!!
CERTY: B1 2016-12-30 09:06

感謝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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