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過那種感受嗎？
當你卸下一身疲憊準備就寢時，在關上燈的剎那忽然覺得有人正凝視著你，一動也不動。
如果沒有過的話，你非常幸運——當然，如果你已經有過且更深入的話，會對我接下來所說的事更加了然於心……或者歷歷在目才對。
覺得怎麼可能對吧，又也許覺得只是我的錯覺？不過在這件事情發生以前，我也完全不相信這種怪力亂神的事情。我能理解你的想法。
所以，別急、別急。且聽我娓娓道來。
這件事情發生在四年前，我位於高雄的老家、自己的房間內。
我的床鋪與書桌恰好是側面對正面的擺法，所以只要側躺就能看見椅子和書桌；房間不大，而我沒有放太多無用的東西，因此整個房間的擺設十分簡單。
那時候是深夜，約莫凌晨三點。我正因即將到來的學測而努力抱著佛腳，但實在太累，所以沒有把預計的進度讀完就準備睡覺了。不知怎麼地，當時雖然也是冬天，但窗戶關的嚴實，也沒開冷氣或風扇，背脊卻從尾椎往上蔓延出突如其來地一陣惡寒。
這個房間只有我一個人在，我竟因此感到一瞬懼怕。
這股莫名的寒意令我不禁打了個冷顫，按在桌燈上的手指也隨著這股顫動「啪」地一聲熄了房裡唯一的燈光。
房間暗下來的瞬間，我後悔了。
那是一道強烈地無法忽視的目光，猶如豺狼般緊緊死咬著你的身體不放；除卻目光以外，還感覺到出現了東西「佇立」在我身後。我不由自主地起了雞皮疙瘩，冷汗開始從額際冒出；當汗珠掛在睫毛上，我感到不適，但卻無暇也無法用手擦去，就連眨一次眼或轉動眼球也做不到。
他彷彿就真的存在——無論那個「他」到底是什麼鬼——慶幸地是我還能緊咬著下唇故作鎮定，雖然要是真看見有其他東西存在，我必定會嚇得失聲尖叫或尿濕褲子。這種感覺實在太真實了。
就算只是眨一次眼，強裝出的鎮定也定會因此崩潰。
氣氛頓時變得壓迫無比。
房裡太過安靜，甚至可稱之為死寂，我一度以為時間凝固在那目光出現的瞬間，不然這樣的感覺怎麼能持續得那麼久又那麼強烈？我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那道目光上，大概有整個世紀那麼久。
我並不敢轉身或回頭，幸好書桌與床鋪不過一兩步的距離，我用倒退走的方式緩慢地移動到自己的床上。雖然很蠢，但反正沒有人看到，不管身後到底有無東西，至少能讓自己安心一點。
——我是幸運的，在上床以前沒有撞到任何不該撞的東西，而且那種異樣感也在我的背脊笨拙地貼上床鋪後陡然消散。
但在那之後，緊繃的情緒卻沒有隨著感覺離開。
我顫著雙手拉好被子，被角已經被我撫的不能再平，我卻仍不敢閉上雙眼，好像有種聲音告訴你——
閉上眼睛的話，那種感覺又會再次出現哦。
那聲音實在太立體了，就像真的在我的耳邊說話一樣。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的關係，我總覺得房裡某處傳出一股腐敗的酸臭味，就像在廚房放了很多天的死魚，而這味道腥臭地像某個公共垃圾桶會散發出來的。好幾個。
我逼迫自己不要去思考那是什麼東西腐敗的味道，即使它似乎近在咫尺。
話雖如此，我還是深吸了幾口氣，在心裡默念著不能再自己嚇自己了，因為再不睡的話，明天早自習會沒精神考試的。
所以，得闔上眼。我明白自己不出三分鐘便會睡得死沉。
得闔上眼。
我闔上眼。
「嘻嘻。」
……咦？
與睜開眼時相較起的黑暗，只深不淺。
不是跟你說了嗎？閉上眼睛的話，我會再出現哦。
下一秒，一顆模糊不清的白色小點突然出現在我的視線裡，我以為那是眼睛出了什麼問題，但接下來那小點以我無法反應的速度急速靠近——我看到了它越發清晰的面目：一張眼眶與嘴唇全被挖空、膚色慘白的人臉。
該死，那噁心到根本不能說是人的臉、那根本……那原先應是一張女性的臉，但沒有眉毛、沒有皺紋，看不清五官，膚色慘白；它的眼眶凹陷下垂，掏空的嘴唇被黑色佔滿，好像隨時會大張開來將我吞噬殆盡。
我想，若腥臭味的確存在，那麼大概就是這東西散發出來的。
那張臉由遠至近，不斷放大也不斷朝我靠攏，速度快得我無法反應，甚至我以為它就要這樣撞向我或將我吞噬，儘管他的嘴唇沒有因距離而更大或裂開……應該沒有。
拜託沒有。拜託。
我的視線被慘白佔據，而這不過數秒之間的事。
（小心點，說不定它正盯著你。）
我彷彿能聽見跟可怖人臉一起迅速放大的刺耳尖叫，儘管我只能聽見自己心臟的瘋狂跳動。我下意識地想要抬起雙手揮開那張讓我飽受驚嚇的臉，但在動作以前，那張「臉」與我的距離已經近到能貼上我的鼻尖。
我感覺到我的手的確抬著，但我也的確見不著。我是「閉著眼」的。
我從沒有一刻覺得自己如此愚蠢。
我與它眼眶中的黑暗無距離「對視」，那個瞬間，我彷彿要被這雙深淵般的黑吸進去。
天哪……天哪，拜託、拜託不要……不要這樣對我。
不知為何，我竟仍有遐思考，這張臉是帶著猙獰和恐懼而來的。
眼皮在尖叫出聲以前早先一步猛然睜開，在不受控的一瞬抽搐以後，我用雙手撐起身體，周遭忽然下降的氣溫使我全身由裡自外地發冷，我止不住寒意帶來的顫抖。
我坐在床上，不自覺地仍止住呼吸，唇齒微張。
片刻後終於回過神來。
「哈……哈哈……哈啊……」好似幾個世紀沒有呼吸過，我貪婪地將空氣大口大口吸進肺裡，過多的氧氣使我的腦袋不停發暈、四肢痠麻。即使看不見自己的眼睛，我也知道那時自己必定大睜地像個死不瞑目的怨魂，神色百般猙獰……驚嚇瞬間飆出的冷汗自太陽穴直直滑落到下顎，再從下顎墜到被子。
實際上明明安靜地好像能聽見灰塵在懸浮，刺耳到腦袋發疼的尖叫卻好似仍在耳邊迴盪，而方纔所看到的一切已不復存在。
那是真的嗎？還是我太累了？一定是太害怕所以幻想出來的對吧？是我幻想出來的，沒錯、就算閉上眼了卻仍然在自己嚇自己，我的想像力太豐富了，真是令人困擾……太困擾了，困擾過了頭。
是的，這種東西怎麼可能會存在。
對，就算存在也……也僅僅只是一張臉罷了。
我自嘲一般地想乾笑幾聲，卻因此赫然發現喉嚨裡猶如岩漿般灼熱刺痛。發不出聲音，我只好再度躺了下去。
躺下去以後，我側身背對牆壁、面對床外，這樣的姿勢對我來說比較舒服一些。
然而，明明睜著眼睛的我卻沒看見書桌。
在書桌之前，我的視線被數不清的那張「臉」佔滿。我甚至已經無暇去思考到底是書桌不見了、還是人臉多到書桌被擋……
人臉多到……書桌被擋住？
「嘻嘻。」
什、什麼？
一張一張地、就像複製貼上一樣，數以百計的「臉」，出現在我眼前。
我看的無比清楚。臉並不是很靠近，是足以讓我看見有許多張的距離，墨黑地猶如深潭一般的眼眶與嘴唇，慘白地好似紙張一樣的膚色，沒有身體或脖頸，也沒有頭髮，就只有「臉」，或者說「臉皮」；挖空的三個洞好像突然有了鮮活的生命，裡面有些什麼在流動，而慘白的臉皮就僅僅只是一張浮在上面的皮。
「臉皮」上面空洞的唇是一個黑色的口，生鏽齒輪轉動般的喀喀聲響伴隨著開始扯動的口出現，剛開始只是僵硬地扯著頰邊肌肉，後來似乎變得靈活，口上下的皮膚試圖合起又張開。
那看起來就像是臉皮後頭流動的東西想扯開或合起唇部周遭的皮膚一樣。
我看見它們逐漸「活」了起來。
合起又張開。
我無法移動我的視線，但我能從餘光看見所有的臉。希望這已經是所有的了，就算仍然很多……不，不，希望只有一張臉，就只有一張臉也好，也不會比現在更可怕了。
合起又張開。
它們的速度逐漸加快，每一張臉開合嘴巴的速度都不同，而張開的角度絕對不是人類的嘴巴可以扯開的大小。
合起又張開。
我希望它們只專注在無法說話上，而非注意到我。
合起又張開。
我看見他們無聲卻瘋狂的開合瞬間停下，將開口維持在最大的狀態。
「喀喀……喀、喀……喀喀……」
張開，張開。
我感覺到所有的臉，所有的視線逐漸移向我，逐漸……逐漸……移向我。
「喀喀喀、喀喀喀。」
那些張大了黑暗的空洞視線通通移向了我。
你看你看，睜著眼不就沒——事——了——嗎？
我屏住呼吸，幾近窒息。它們仍看著我，大張的口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我聽見了整齊劃一的聲音，很多、很多地，整齊劃一。
「所以呀——所以呀——」
腦海中迴盪著的聲音突然真實響徹在我的耳邊、整個房間，同時一層一層地疊加重複，那是少女般空靈無情的嗓音，帶著俏皮與幸災樂禍。所有臉的「口型」一致而緩慢，我開始明白聲音都是由這些臉皮傳出來的。它們的臉仍然那樣哀怨而弔詭，看著我的空洞也許隨時都會伸出手將我拉入其中。
「以後要乖乖聽——啊、差點忘了，你不會有以後。」
它們可以說話。
「嘻嘻。」
那個瞬間，我以為我即將迎來死亡。
「嘻嘻。」
第一次發文，雖然看過很多次版規但還是有點怕怕的。若有任何錯誤也希望能告知於我，感謝。
這是原創短篇，也是第一次寫恐怖驚悚，知道自己有諸多不足，還請板上的各位海涵。
另外也有其他類型的短篇在小屋內，歡迎入內。
那麼，敬祝各位每個夜晚都能平安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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