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庭院內的小屋在重重綠蔭的陪襯下顯現出一片清幽與素淨。也許是人煙罕至,訪客的出現並未驚走在休憩在園內一啄一跳的飛鳥,反倒引起小動物們的好奇。
布置簡樸典雅,在這寸土寸金的城內能有如此庭院者非富即貴,但來者的表情卻無一絲驚訝,就像眼前景物在自然不過。
緩緩步入,男子的臉上有著化不開的嚴肅。行至屋前,半掩的大門更狠狠的刺痛了他的神經,一種說不出的不安不斷浮現。
「希望一切都是我多慮了……」男子在低聲的祈禱後,推開虛掩的大門,看到的卻是最不想遇見的景象。
斷了弦的琴,染上血跡的桌椅。
靠近木桌,散落在邊緣的一小撮白色粉末引起了男子注意。伸指一抹,在鼻尖輕輕一嗅。
「無色無味但又有種淡淡的刺鼻,這不是……」心中明悟,男子眉宇間陰霾籠罩,轉身走進屋中唯一的房間。
映入眼中的是靜臥在床的白衣女子,神情祥靜,彷如熟睡。男子拂開女子額間髮絲,印堂帶著微不可見的青黑。
「果然……」
預料之中,又不願承認的現實沖擊著他的思緒,男子登時陷入混亂之中,來回踱步,口中喃喃自語。
「方蘭生啊芳蘭生,你平時不是自詡神機妙算,算無遺策嗎?快啊,快想出個辦法來啊!」
靠著牆,大腦飛速的運轉,只是這情況對蘭生而言實在是太過棘手,少恭如今的寄託只剩晴雪,要是知道晴雪已經身亡,那情況他無法想像……苦惱的戳著眉間,蘭生突然一聲驚呼。
「糟了!昨晚不就是少恭執行任務的日子嗎,看這情形,肯定是發現了!」
雙手一拍,兩名身型剽悍的壯漢從門外奔入,蘭生把事情全數交代後便焦急的奔出晴雪居所。
不論少恭是否真的得知晴雪死訊,如今最重先尋到他的蹤跡。
只是……人會在哪呢?腦中閃過一處處場景,最後停在兩人最處見面的地點。
城郊河畔!
河岸邊枝條低垂,柳葉如絮在河面劃出道道波紋。清風拂面,蟲聲低鳴,但蘭生內心的焦慮並沒有減輕半分。放慢腳步,同時找尋著少恭蹤影,但一路上卻連個人都沒看見。
事出反常必有妖!蘭生不自覺加快了腳步,他引以為傲的第六感正不斷的訴說著,這件事恐怕是無法善了。
路至終途,景物依舊,人事已非。
涼亭中,三人開懷談笑的景象已經不可能再出現,取而代之的一散落一地的酒甕和獨飲的少恭。
神情冷漠,白髮蒼蒼,再被漆黑的夜行衣一襯更顯得妖異非常。
「一夜白頭……你……這是何苦呢……」
輕聲一嘆,蘭生換上平日的笑臉踏入涼亭,隨意的坐上石椅後便學起少恭高舉酒甕,甕中美酒化做一道水線落入喉中。
「你來做什麼……」少恭的語氣帶著幾乎凝成實質的殺意,如果眼前的人不是他最好的兄弟,這時早就血濺三步。
「陪你喝酒!」無視眼前逼人殺氣,蘭生隨手抹去嘴邊酒漬,笑道:「獨酌傷心。」
「對飲傷身,就憑你那酒量……還是算了。」少恭口氣依舊冰冷。
「無妨。」蘭生笑道:「再不濟也有你背我回王府。」
不再理會蘭生,少恭抱起酒罈獨自喝了起來。
時光流逝,轉眼間,天際便剩一抹殘陽。
「你會來這,想必晴雪的事情你已經知道了吧……」飲下最後一口酒,少恭眼神和緩下來,不再冷得讓人背脊發寒。
「蘭生,你知道嗎……晴雪她最喜歡的就是從這裡遙望天邊晚霞……」
「只要有空閒,我便會推著輪椅和她來此……你知道嗎?只有在那時候,我不會想起任務、青蓮門,不會想起親手害死我娘的仇人……」
少恭深深的吸了口氣,這時,蘭生似乎看見他深藏在仇恨之下的迷惘。
「小蘭,要不是有你,要不是有晴雪,也許在那一夜之後,我早就沒辦法稱作為人,而只是歐陽雷霸手中操弄的殺人機器……沒有情感,沒有靈魂。」
淺淺一笑,就像憶起和晴雪在一起的日子。
「說起晴雪,就讓我想起初遇的那天,還記得在我誇獎完她的琴藝後,便興致勃勃的問起我的工作,那時小蘭也在場吧。」
「是啊!」蘭生笑道:「在知道少恭的第二個身分是行走於黑暗中的刺客,她竟然還可以開心的說著,她的夢想之一就是想親眼看見真正的刺客。害我笑道差點喘不過氣來。」
「但是,好人為什麼總是不長命呢?娘也是,晴雪也是……」少恭眉間斂恨,聲音也大了起來。
「而歐陽雷霸那種惡事做盡,殺人無數的混帳卻權勢滔天,無人治的住他……」
將手中酒罈用力砸向石柱,巨響之後,少恭雙眼通紅,臉上已經布滿瘋狂。
「我恨啊!我恨蒼天為何如此不公,晴雪一生早已坎坷,為何還要奪走她的生命。」
撕扯喉嚨,少恭悲憤的吼出心中的不甘。
「為什麼給我活下去的希望後,又要把她從我的人生中剝奪!」
「回答我!回答我啊!」
一句句對蒼天憤怒的質問,迴盪在這陷入黑暗的河畔,讓人感受到夾著心酸的悲涼……
蘭生沒有說話,只是沉默的望著。他知道少恭現在需要的是發洩,而不事無關痛癢的安慰。做為少恭唯一的朋友,他是知道的,早在少恭母親身亡的夜晚,他的心早就傷痕累累,儘管晴雪的出現,讓傷痕逐漸結痂……
但晴雪的逝去卻像一把最尖銳的刀,狠狠扎向少恭心中未癒合的傷口,結果便是……傷上加傷!
所以他才來了,不為安撫,只是想讓少恭知道,就算天塌了,也有兄弟陪他一起扛。
許久,少恭戰慄的的身子緩緩恢復平靜,握緊的雙拳慢慢鬆開,低斂的雙眼閃著寒芒。
「讓你看笑話了,小蘭。不過你來這裡不單單是來陪我喝酒吧……」少恭眼神如刀,聲音略顯沙啞。「我要凶手的消息……」
「如果我不說呢……」蘭生語帶試探,迎來的卻是斬釘截鐵的一句話。
「那從現在起,你!方蘭生就和我毫無瓜葛!」
「你……你這也太霸道了!」蘭生苦笑,「不過你得答應我,先回王府從長計議,集你和方家之力,才有替晴雪報仇機會。」
見少恭點頭答應後,他才說出自己的推測。
「能夠在不被發現的情形下,悄然放倒我布置在晴雪住處的四個暗哨,可疑人選寥寥可數。」
「而且,在屋內還發現一些白色粉末,觀其型色和晴雪毒發後的殘留的症狀……那毒藥應該是青蓮門的斷魂散……」
說完後,蘭生悄悄觀察起少恭神色。斷魂散,正是歐陽雷霸對結髮妻子所下的毒藥……如果不是必要,他還真不想說出來,深怕再次激起少恭心中之恨。
「謝了,小蘭!」
沒有意料中的神情大變,但多了一聲發自內心的道謝。洒然一笑,就當他要邀少恭一起回王府時,眼前卻空無一人……
「抱歉了……」少恭如鬼魅般出現在蘭生身後,一記手刀斬在頸上,瞬間切斷了他的意識。
見蘭生倒下,兩道黑影從樹叢間猛然竄出。
「歐陽公子,你這是何意……」
「小蘭醉了,你們兩個就負責抬他回王府吧,其他的不用多問。」語落,少恭毫無猶豫的轉身離去,兩名護衛只能注視他的身影消失在盡頭。
「斷魂散、青蓮門,結果這次還是你嗎……歐陽雷霸!」
少恭站在窗邊,刻意地把身體隱藏在月光找不到的陰影裡,這是在這幾年中無數生死之間訓練出的習慣,黑暗的地方更能使他安心。
看著明月將天地鍍上薄薄的銀光,令青蓮門顯得格外冷漠和醉人。月色明淨如水,洗不去他心中的一絲怨恨。然而青蓮門巡夜的人從未放鬆警覺,月光在他們眼中只像是夜晚中額外的照明,因而絲毫不會為之所動。
靜靜看著這些熟悉的面孔來來去去,他們挎著長刀,身後拉長清晰的影子,沉重的腳步聲忽遠忽近,幾乎能續成一個圓。
陣勢,青蓮門內的所有建築都是按九宮八卦而建,配和上暗哨和門人巡邏的路線,便形成一座困敵陣法,哪怕敵人多其十倍最後也只是被分而殲之。
繞過層層守衛,少恭終於來到了歐陽雷霸平時待的書房之外,從陰影中猛然躍出,同時短劍從袖中滑出,握住,刺出。書房外的兩名守衛只感到銀光一閃,便永遠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