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單地說，」編號１７６１８０５的病人──有著一頭淡紫色短髮的女夢魔用著她那隱藏在鏡片後方的認真眼神緊盯著我，「為了讓我們彼此都不耽誤彼此的時間－－就麻煩你直接弄出幾毫升的精液來給我吧。」
聽到這個要求，我第一個反應是自己應該是聽錯了。第二個反應是懷疑自己是不是「久醫成良病」，換我開始產生妄想了。
「只是確認一下……妳剛剛說要我什麼？」
「精液。」她說，「就是由生殖器射出來的那種東西。」
很好，這回我確定自己聽得清清楚楚了──真是的……還有人說當魔物的心理諮商師是個吃力不討好的工作呢。
她──我今天的第五位病人──此刻就坐在那張外層有著黑色絨布包裹著的舒適躺椅上，但與其他多數病患不同的是，她並沒有選擇那種坐上這類椅子後最習慣擺出的躺姿，而曲身抱著雙腳，看起來就像是想模擬成一個巨大的蛋，用殼把自己跟世界隔絕似的。
這樣的表現確實跟我所遇過的多數女夢魔不同－－諸如夢魔、魅魔、夜妖……這類以精氣為食的種族，個性總是比較外放，我猜這跟遺傳和教育都有關係，這就跟自小在地獄泥漿裡打滾的三頭犬，應該很少會希望變成不死鳥一樣。
「你有在聽嗎？」穿著性感緊身皮革衣的她說（就衣著來說，倒是跟一般女夢魔沒啥不同），「我還以為你們的工作就是聽人講話呢。」
「抱歉。」我說，「但我有在聽……只是沒法答應妳的要求。」
她嘆了口氣，不是失望的那種，意思似乎比較像是「果然啊，真麻煩」的那種感覺。「好吧，」她說，「那我到底該怎麼做才能讓你開張寫著『沒問題』、『已痊癒』之類的証明給我？用手？嘴巴？胸部？想插進來也無所謂，你自己選吧。」
「基本上是用嘴。」我說，「不過我猜不是妳想的那種用法──妳可以試著說服我妳沒有任何問題……請用說的。」
「我的問題在於，」她重重地吐了口氣，「在於別人都說我有問題。」
「例如？」
她瞪了我一眼，就像在說「你難道看不出來？」似的。「我是個女夢魔。」她說，「可是卻對於那種事情沒什麼興趣……你知道我說的那種事情是哪種對吧？我要說的是，我確實可以做，但不是因為我喜歡，而是我必須這麼做，這就像是史萊姆必須補充水分、人類得呼吸、龍必須吃寶石一樣。」
我點點頭，用眼神示意她繼續說。
「但是她們──我母親跟姊姊們，」她說，「她們卻認定這樣的我有問題。醫生……如果有隻狗不是色盲，如果有隻狗發現自己能看到漂亮的彩虹，難道我們該說他有病嗎？」
「的確不該。」我說，「但妳的彩虹是什麼？」
「是書。」她說，「正確說來是小說。我喜歡史蒂芬金，喜歡尼爾蓋曼，喜歡阿卡莎˙克莉絲汀，喜歡艾西莫夫跟理察麥特森……不管我的姊妹們怎麼說，但是進入書中的世界就是比讓男人進入自己的身體裡好玩。」
「我懂了。」我說，「妳喜歡看書……但妳討厭那種事情嗎？」
「……」她的眼神稍微往旁邊飄去，讓我以為她會說謊，但最後卻還是直直地看著我說：「不討厭，甚至要說喜歡也可以。可是我就是沒法……」
「沒法『上癮』？」我說，「可以這麼解釋嗎？」
「可以。」她點頭，「沒法上癮。沒錯，就是像這樣。就像是我雖然愛『墓園裡的男孩』跟『黑塔』這兩本書，但是我卻也不可能一輩子都只是重複看這兩本書……或許可以重複個兩三次，然後過陣子也會想拿出來再回味一遍……但是我就是不可能只看這幾本書。」
「我懂了。」我說。
「你很喜歡說那句話對吧？」她說，「『我懂了』……但是你真的懂嗎？還是你只是覺得這樣說，你的病人就會認為『這個醫生真瞭解我』呢？」
「我父母親總是希望我能當外科醫生。」我說，「不然就是當整形醫生，或者律師、公務員……總之就是那些能賺錢的行業。除此之外……我也喜歡史蒂芬金，但喜歡『魔島』更勝『黑塔』。對於『美國眾神』的評價比『墓園的男孩高』，理察麥特森的『我是傳奇』寫得比後來拍成的電影更精采，但我卻還是覺得威爾史密斯演得很出色……」然後我嘆口氣，「不，我當然不懂妳的問題，就像有個無頭騎士來跟我說他想要脖子上有顆頭一樣……可是我懂妳的問題對我而言是什麼意思，我這樣說妳覺得呢？」
「……」她愣了一下，然後露出了一絲略帶勉強但卻真心的微笑：「我懂了。」
「那麼回到更早的問題。」我說，「為什麼你會找我要……精液？」
「我母親，」她說，「就是她硬拖我來的，現在人八成也還在外面──如果沒有跑去誘惑其他病人還是醫生的話……總之，她說除非我拿著你診斷正常的証明跟……『另外一種正常的證明』出來，否則就要我一直來看診。」她低下頭，拉了拉自己的皮衣，「她甚至還硬要我把這身……『戰鬥用』服裝給穿在身上。」
「……原來如此。」本來又想說我懂了的我連忙改口，「第一個證明我可以幫妳，至於後面那個──」
「換作要我來幫你？」她說，然後忍不住噗嗤地笑了──笑得又甜又媚，足以讓許多人連骨頭都感到一股觸電似的酸麻，這讓我不禁懷疑，如果她有問題，那不少的女夢魔恐怕問題都大了。
「──我幫不上忙。」我說，「但我建議妳大可再跟妳母親談談……如果真的不行，下次就讓她也來，我會試著幫妳跟她說說的。」
「真的？」她的表情登時明亮起來，「真的是真的？」
「以我叔叔的名譽發誓。」我說，「更正，是以他剩下的名譽發誓才對。」
諮詢紀錄備註：第二次看診，她把自己的 母親給帶來了，雖然過程中有幾次小衝突，但基本上總是算是說服了她母親接受。第三次看診，其實比較像一些近況的報告。而第四次看診－－其實在前一次時我就說了可以不用，但她似乎基於某種我無法理解的理由而堅持。至於第五第六次，還有下周預約好的第七次跟第八次……只能說，我已經開始擔心她的醫療保險公司會不會拒絕她繼續投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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