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追逐星光的蠟翼
前言：
話說這最後一篇好像隔很久後才放，其實是有些原因。
在這段空窗期，也不是沒有事做，而是花更多時間再做些不知道有沒有結果的事情。
不管結果怎樣，至少覺得盡力就好，有時好似這麼催眠自己，就認為能得到寬恕一樣。
被誰寬恕？我也不曉得。
－ － －
首先，先付上故事的源頭。
－ － －
太接近光芒的下場，我果然墜落了。
那麼，在消逝以前，我再許個願望吧。
小王子、玫瑰，就讓我再任性最後一次好不好？
因為，他似乎還沒發現我真正的心願。
－ － －
「我們在上面，各自寫下自己的願望。」
墨汁滲進薄薄的宣紙裡，寫上寄託希望的文字。
我是因為看到元宵節在平溪的放天燈活動，突發奇想，在外婆的協助下，好不容易才做好這個天燈的。
「然後將它送到天上去，如果相信的話……」
點燃火燄後，膨脹過後的天燈緩緩上升，越來越小，最後消失於繁星如織的夜空裡。
它離去了。
帶著渺茫的希望，飛向遙遠的終點。
「兩百六十光年的距離，一點也不遠嘛。」
就算心情很難過，我也對她擠出開朗笑容，我不想再太過表達出自己的情緒，這只會帶來我和流星間的吵架。
流星漆黑的瞳孔凝視著我，然後，她的嘴角勾起角度，一抹彷彿對所有淡然的微笑。
直到現在我才發現，流星那時的笑容，早就接受無法改變的未來了。
略寒的微風拂起流星的裙襬，她的問題輕聲傳進我耳裡。
「你知道我許了什麼願望嗎？」
夢中的我搖了搖頭，即便我已掌握一些輪廓，我卻始終摸不清流星真正的想法，更甚許，我從未好好了解最明白我的她。
白洋裝的女孩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抬頭望著她喜歡的那顆星星，她想了很久，好像在等待角宿一給予她解答。
最後，她的雙手捧起我的手掌，微笑著說。
「那麼，我送你一本童話書吧，那是我最喜歡的故事喔，比起希臘神話，我還要更喜歡那本書喔。」
「因為，那是我的夢想呀。」
－ － －
我睜開眼睛坐起身，拉開的窗戶送進溫暖的春風，窗外一片淡藍，最多掛滿幾條絲狀的雲朵，一個禮拜的不穩定天氣後，天空放晴了，那個女孩也走了。
從枕頭旁的紙盒抽出一張衛生紙，將累積整個晚上的鼻涕給擤出來，那晚後，我發了場高燒，只得跟學校請幾天假，好好在家裡養病。
結果直到現在，我還是搞不懂那段星階的存在，究竟只是場夢，還是真實呢？
好吧，至少當我醒來的時候，我躺在自己房間的床上，全身的衣服濕透了，所以才會得到重感冒。
麥穗，妳能夠告訴我答案嗎？
望向掛在椅子上的粉紅外套，上面點綴著許多小星星，想起麥穗淡淡的笑容，我的心又像月球一樣，變得坑坑洞洞。
我爬下床舖，從角落的小櫃子裡，抽出一本不厚的書，並非是希臘神話，回
到床上，翻了一遍又一遍，想從中體悟麥穗留下的心願。
幾十年的時光過去了，或許我還如童年那樣稚嫩吧，我不想接受殘酷的現實，只是一味向星星祈願。
流星死了，在她離開那裡沒有幾年，就因為抵抗不贏病魔，離開了人世。
難怪她不需要上學，在她爸爸無微不至的呵護下，她不可能得到去上學的許可。
她就像被關在城堡中的玻璃藝術品，所以流星才會在半夜溜出家裡，至少對她來說，夜晚才是真正的朋友。
遇見了我後，流星才被准許白天能在外面遊戲，所以她的皮膚才會這麼白呀，聽說外婆跟她老爸吵了老半天，才得到這樣的成果。
這些原因都是我刻意遺忘的部份，流星都有向我提過，我卻逕自把她捧成從天上掉落的願望，只為了滿足我自己。
我想起有一夏夜，那一晚看不到星星，而是被一片狂風暴雨所取代，秋夏常常有許多颱風來襲，對於年紀還小的我來說，颱風只是放假的代名詞。
狂風拍打著窗子，急著想將房間裡的兩位孩子抓走，雖然氣象報告說是輕度颱風，帶來的威脅卻比想像中強烈，聽說一些地方已經傳來淹水的災情，外婆叮嚀我們不要離開家裡，便出去關心鄉里的情況，還要一段時間才會回來。
整棟三合院只剩下我和流星了，我們躺在大片木床上，收音機吵雜的廣播被雨聲淹沒，我沒有很害怕，只是電斷掉了，也沒辦法玩電動，那時候的螢幕還沒有背光，拿起手電筒往旁邊照，才發現流星已經消失在視線內，多了一團凸起的棉被丘。
有那麼害怕嗎？我一拉走棉被，馬上又被搶回去。
「我、我才不怕颱風呢。」
騙人，身體明明抖個不停，我忍不住竊笑。
流星鼓起腮幫子，卻又馬上洩氣下來，將臉埋進星星形狀枕頭中。
「你都不害怕嗎？」流星輕聲、擔心的向我詢問。
我盤坐，蠻不在乎的回答：「還好啦，至少不用去學校呀！」
突然陷入一片沉默當中，我驚覺自己或許說錯話了，流星不能去學校，很難體會放颱風假的心情。
我搔著頭，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手邊也沒有從雜貨店買來的零食，缺乏應付這種情況的手段……
「學校好玩嗎？」
一回神，流星深邃的雙眼彷彿穿透我的內心，她的表情很認真。
「很無聊呀，我說過了吧？」
因為我在學校老是被欺負，所以我很討厭學校。
「那就好。」她呼了口氣。
不對，流星在說謊吧，妳明明很想去上課不是嗎？為什麼要露出那種表情，我感到莫名的憤怒，卻又不敢顯現出來。
噗通一聲，流星倒回床上，或許是因為我太輕鬆的表情，她害怕的心情也漸漸得平復下來，一開口就是我的心聲。
「好無聊。」
「對呀。」
這時就只有睡覺這個選擇，可惜時間還很早，而且拍打在屋瓦上的雨聲實在讓人靜不下心，乖乖闔上雙眼。
穿著粉色睡衣的流星注視天花板，伸出手想去抓住什麼：「如果呀，這片天花板是星空就好了……」她喃喃自語。
星空嘛？我抬頭，試著去想像出那幅景象。
不行，實在太難想像了，數十億的星星被關在狹小平面中的模樣。
「妳來講希臘神話吧。」我提議。
「不要。」流星給我一個簡潔的回應。
我感到納悶，忍不住開口：「為什麼呀？妳不是很喜歡希臘故事嗎？難不成是因為沒有星空嗎？」
流星的表情變得很哀傷，她摀住自己的胸口，好像有什麼強烈的情緒要從那裡湧出。
「沒有了，希臘神話能說的故事，我都說完了。」
這麼一句話，讓我驚覺到時間的流逝。
「是嘛……」
當然還有很多很多的故事可以講，我和流星看過很多精采的小說，不過，前提是要她願意講。
除了希臘神話以外，她還有喜歡的故事嘛？
我真得不知道。
我想著要用什麼話語去鼓勵流星，卻見她突然露出開心的表情，與狂風暴雨的外頭相比，著實夢幻到不可置信。
「有了，還有一則故事喔！」
流星倏地湊到我面前，雙眼散發出耀眼的光輝，如果她能夠永遠保持這種心情就好了，我心想。
「我就只說一遍，你要好好記下來喔。」
也不管我有沒有聽進去，流星逕自清了清喉嚨，悅耳如鳥鳴的人聲迴盪在房間裡，一瞬間我還以為蓋過了雨和風的噪音。
唉，如果她去參加朗讀比賽，一定能拿第一名，這種想法在我心中出現不只一次了呢，每次聽到流星在講故事的時候。
可惜的是，時光把流星所說的故事給沖得一乾二淨，獨自生活的歲月當中，我早就忘記那些內容了，即使流星留下那本書，我從未好好去讀過。
就算努力去壓抑，有些東西是無法輕易擺脫得吧。
約是中午的時候，老媽有回來探視我。
對於她突然的現身，我確實嚇了一大跳，將書本闔上。
「好點了嗎？」老媽摸了摸我的額頭，面露我很少看見的表情。
就跟她照顧麥穗時的樣子沒差多少，我搜尋著記憶，印象中少有看過老媽這麼體貼的情況。
「還好啦，明天就能回學校了吧。」
老媽從床緣站起身，提起她的名牌包：「明天再幫你請假好了？」
「不用吧，感冒差不多好了。」
雖然是這樣沒錯，我卻沒有想上學的念頭，與其說是身體上的疲憊，到不如說是心累了，一點幹勁也沒有。
「不必勉強自己啦，麥穗也不會喜歡你這樣喔。」
「嗯……」
我試著去擠出開心的表情，當然做不到。
本來要離開的老媽似乎對我放不太下心，結果調頭回來，坐在床附近的一張椅子。
「你想知道麥穗跟我講的秘密嗎？」
說真得，我沒什麼興趣想知道，即使老媽跟麥穗間的聯繫令我困惑，但我早就不想去探究了，因為最重要的人已經離去。
但我還是裝出一副好奇的樣子，所以老媽繼續說下去了。
「她緊張兮兮的跟我說：『我是天上的一顆星星喔！』。」
「哈哈，果然是麥穗會說得話呢。」我真心得笑了，卻也覺得有些落寞。
「我還以為她是哪裡來的神經病，生得這麼漂亮也太可惜了吧。」
老媽裝出可惜的表情，緩緩道起那段回憶，她跟麥穗相遇的情況……
要從老媽回去三合院打掃開始講起。
那棟三合院已經很久沒人去了，自從外婆過世後，我們家族少有人去拜訪，聚會大都選在高檔的餐廳進行，老媽也只是一時興起，決定在一次假日回去看看。
老媽坐著火車回到自己的故鄉，就在佈滿雜草的廣場中，她發現那位身穿白色洋裝的女孩子，孤單地仰望天空，她有一頭流順的黑髮，與骯髒的環境顯得格格不入。
浮現一股熟悉的感覺，老媽覺得自己好像見過這孩子，跟她稍微聊過天，女孩突然提出一個問題。
「奶奶和辰辛呢？」
老媽馬上明白了，這女孩就是以前常跟她兒子玩在一起的朋友，後來因為鄉下就醫實在不方便，還是離開了這裡。
沒想到不過幾年的時光，她已經長得比以前更加成熟而美麗了。
老媽把這幾年的事情稍微告訴她，包括奶奶已經過世，還有辰辛被她帶回都市的消息。
聽到這個噩耗，麥穗、也就是這女孩難過地落下了淚水。
「不過，我媽是在睡夢中安詳走得喔，妳就別想太多了呀。」
她拭去淚水，點頭而露出笑容。
變得比以前堅強了呀，老媽心想，不自覺提到麥穗的身體情況，她卻笑著說。
「我知道妳一定不會相信，不過我已經死了喔，化成天上的一顆星星。」
老媽當然不會相信，是我也不會吧，所以麥穗簡單告訴媽媽一個故事，她說她很喜歡這故事，因為那是她的夢想。
「聽完後我還不相信，因為我是大人呀，帽子就是帽子，不是吞了大象的蟒蛇。」老媽語重心長地說。
在麥穗的協助下，打掃三合院的任務比預定的時間要早達成，當黑夜到來的時候，老媽去附近的便當店買晚餐，提著塑膠袋踏入三合院的廣場時，眼前的景象美得讓她睜大眼睛。
麥穗就坐在一張藤椅上，那頭散發銀光的頭髮隨風飛舞，許多的光點圍繞在她身邊，她做著跟早上相遇時一樣的事情，哀傷地注視月亮升起的夜空。
「我已經在這裡等很久了。」
「我一直在等辰辛回來，數百日的夕陽卻這樣過去了……」
麥穗站起身子，等待的痛苦全訴諸於她的雙眼中，身上的光芒也無法遮掩這個事實，這一刻，老媽才真心相信麥穗的話。
麥穗提出希望能再見我一面的願望，老媽答應了，所以才會有後來的這些故事。
「不過你們學校的制服還真不好弄到手，我是靠你們班的同學才買到得呢。」
該不會是鈴月吧，我心想。
我感到很後悔，如果我願意面對現實，更早去鄉下走一趟得話，現在就不會發生這種情況了，再怎麼渴求也彌補不了。
「星星的病，人類真得治不好呀。」
老媽嘆了口氣，心中的沉重不會雅於我吧，我知道老媽很喜歡麥穗，從小就是，每次回到鄉下，總會帶一盒蛋糕送給她。
說完這些事後，從包包裡拿出一封信，交道我手上。
「你看了幾遍呢？」老媽指著我腿上的故事書問道。
「很多遍了。」我老實回答。
老媽開心地笑了：「那孩子說，如果你還是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就代表你還沒理解她想傳達的事情，如果發生這種情況，就將這封信交給你。」
她回去上班後，我很快便把這封信讀完了。
結果，我還是不知道麥穗想告訴我什麼。
這封信有星星特別的陷阱，開口朝下便會掉出許多光屑，我抽出信紙，清秀筆跡外的地方畫滿許多星星，我忍住胸口的痛楚，努力將它讀完了。
內容大致上是提到，她跟我分離後，直到死前的那段時光。
給辰辛：
當你會看到這封信，就代表你是個笨蛋。
你會不會好奇我後來的日子呢？離開鄉下後，我的病情變得比以前更嚴重了。
結果，我只能住在醫院裡喔，聽說我的病會隨著長大而越加嚴重，最終也逃不過死神的魔爪。
我對不起爸爸和你們，儘管如此，我還是努力想實踐我的願望，因為都已經寫在天燈上了。
醫院所在的大都市看不到星星，我只能看著天花板，去幻想出一片虛擬的星空。
我以為我離不開愛琴海了，我一度這麼想過，是你的願望給予我動力活下去。
我開始覺得我辦得到，在遇見你之前，我一直認為我只是回音，就算向世界發出多大的吶喊，也只是徒勞無功而已。
爸爸決定要帶我去更好的醫院治療時，我很痛苦，對不起，應該好好跟你說明得，我好像柏瑟芬，徘徊於親人與伴侶間。
就算我明白不管做哪個選擇，都只是走向死亡的終點，我很明白自己的身體情況。
辰辛，我知道你不會是能夠帶我離開冥間的奧菲士，因為這是比起神話故事，真正殘酷的現實喔。
所以，我希望你再好好多讀我送給妳的那本書幾遍，不要將它遺忘在角落喔。
時間來到傍晚，有同班同學來我家造訪，今天的訪客特別多呀，以我現在的心情，我實在不想見到她們。
兩人還穿著學校的白制服，她們是一下課就過來看我嗎？我心懷感激。
「感冒好點了嗎？」
鈴月露出擔心的表情，白梅則是無言地望著我。
我選擇用平淡的語氣說明病情，明天就能去上學了吧，我雖然說得很肯定，空蕩蕩的腦袋告訴我真正的想法。
「騙人。」果然一眼就被白梅識破了。
鈴月輕輕往我頭部敲下去：「不要勉強自己啦！」
我假裝揉著頭，裝出很痛的表情，哈哈哈地大笑，房間裡只洄盪著我噁心的笑聲，實在有點糟糕。
鈴月沉默地垂下頭，她坐到我旁邊，伸出雙手搭在我肩上，發自內心開口，那聲音甚至帶點哽咽。
「真得不要勉強啦，你不是也對我說過同樣得話嗎？」
「你這樣子，我要怎麼跟學妹交代，我可是答應她要好好照顧你耶。」
我想起我跟鈴月變成好朋友的原因，說來很微不足道，只是某天她因為糾察的訓練而傷到腳時，我出自同班同學的關懷跟她說了一句話。
「別勉強自己，該休息就要休息。」
就這樣成了好朋友，沒想到，她還記得這麼清楚。
女孩都是這樣嗎？對於這些不值得一堤的小事情，卻能夠將它放在心中，我的腦海浮現穿著白洋裝的女孩身影。
鈴月最後沒有落下任何淚水，或許她跟麥穗屬於不同個性的女孩子，卻同樣有一顆堅強的心，難怪兩人能成為好朋友吧。
「你明天有空嗎？」
鈴月移開肩膀上的手，表情回復成以往的開朗，提高音量向我詢問，如果是鈴月的話，就能夠坦然接受現實了吧，我衷心感到佩服。
但這不等同於白問嗎，如果我明天去上學，頂多只有下課後一小段時間，當然我可以用生病的名義再請一天假，這樣就有不只一天的時間能夠利用，因為明天是星期五……
「那就去看星星吧！」她拍著胸脯，豪邁得說。
啊？我一時無法明白鈴月說出的話，倒是白梅本來冷淡的表情略微出現一絲波動，看來她也嚇了一跳。
鈴月大力搖晃白梅嬌小的身軀：「我們明天不要去學校了，就去你外婆家玩，白梅說好不好？」
白梅連點頭的表現都沒有，不過鈴月任性將此解讀成沒有意見，所以這趟莫名奇妙、沒有目標的旅行就這樣敲定了，討論時間花不到數分鐘。
鈴月笑嘻嘻得說：「反正，旅行不見得是要找到目的呀。」
竟然跟我說過的話差不多，該我們是物以類聚嗎？在我周圍原本陰沉的氣氛，也因為她的活潑而散去。
本來聊完後天後，她們便準備離去，想不到白梅竟然開口了。
「我想單獨跟辰辛說話。」
鈴月也感到訝異，跟白梅說好在公車牌等待後，房間只剩下面無表情的白梅和我。
白梅從書包裡拿出塔羅牌，從中抽出一張牌，就是那張熟悉的星星牌。
圍繞著七顆星星的天狼星，在柔和的光芒下倒掉瓶中水的女性，優美而充滿意象。
「關於那次的占卜，我想再補充一點我自己的猜測。」
面對白梅嚴肅的表情，我感到很不安。
「你想知道嗎？學妹那時在想的問題。」
我點了點頭，我一直認為她在問自己的情況，但從白梅的表情來看，她似乎有不一樣的看法。
「我不能確定我的看法對不對，學妹或許只有一個問題想問，跟她自身的情況卻沒有任何關係，而跟你本身卻有關聯。」
「我？」
「嗯，學妹並非問她自己的事情，她其實是想問塔羅牌，你能不能有所改變。」
白梅的話語宛如一支利箭，貫穿我脆弱的心房。
我不太願意相信，但這或許才是麥穗那麼生氣的真正原因？因為她明白學姐只是在說些安慰話，跟她問得問題一點關係也沒有。
所以，麥穗才會脫口說出，對她而言，我的願望有多麼重要嗎……
「那時候，妳照實以告就好了吧。」
「鈴月要我說些學妹的好話，我不能違背約定。」她聳了聳肩。
我實在無法對白梅生氣，因為我明白，白梅其實也是出自一片好意，而且從這邊也能看出來，她比想像中要固執許多，固執於朋友間的約定。
「想不想聽聽看真正的解釋？」
我沒有回應，這次，她卻露出淺淺的笑容，一向冷淡的白梅，展露出我從未見過的那一面。
「星星牌告訴我，你的心願已經在不遠處了，但你還不夠明白自己，去看穿學妹留下的訊息。」
我的心願，已經實現了？
隔天早晨，我在房間裡收拾行李，眼角瞥向床邊的那本書和星星外套，我最後將它們收進包包裡。
老媽難得在客廳吃早餐，我一屁股坐到沙發上，她連我的份也準備好了，真不可思議。
「快點吃一吃吧，我們還要去接鈴月她們呢。」
我咬了一口土司，嚼呀嚼……
「等等！妳也要去？」
銀色的休旅車駛上國道，今天的交通狀況很良好，廣闊的天空非常晴朗，甚至熱到只能穿短袖，十分適合出遊的天氣，晚上也能看到星星。
我轉頭瞥向車子的後方，那裡塞了很多行李，有烤肉用具、還有被裝進巨大紙箱當中的不明物體，方早我想向老媽確認清楚，她卻不給我機會。
「真想去看看三合院呢，我從小就住在都市，很少去鄉下玩呢。」
坐在我身旁的鈴月興奮地說，白梅則在聽著自己的隨身聽，頭依靠在鈴月肩膀。
兩人上身皆著常見的短袖無領便服，倒是鈴月選擇能襯出她纖細長腿的深藍牛仔褲，白梅則是中規中矩的長裙。
我望向窗外流逝的景色，呼了口氣：「可別期待太深呀，沒什麼好玩得。」
真得呀，如果要跟一位不知道團隊合作的女孩子騎上整天的雙人腳踏車，可是會讓人腳痠到不行。
到了目的地，我們先花費一點時間打掃三合院，中間發生段小插曲。
某間房裡的角落躲著一隻喇牙，台語是這麼稱呼啦，學名好像叫高腳蜘蛛，聽外婆說牠會幫忙補食蟑螂，其實算是益蟲，就是長得有點恐怖，全身漆黑又毛茸茸得、伸出來的腳很長，實在得不到人的討喜。
本來在那房間打掃的鈴月衝來向我求救，我趕到現場，發現喇牙早就消失不見，只剩下手裡拿著玻璃罐的白梅。
關於那隻喇牙的下場，恐怕永遠都是謎。
直到快要中午才能稍微喘口氣，離開三合院，我們在外面架好器具烤肉，地點正好在先前的土地公廟附近，那裡靠近河流因而比較涼爽，也提供很多樹蔭。
我還帶鈴月她們去吃豆花，當然得到一致的好評，下午就在騎著腳踏車悠遊鄉村的時光中渡過，不知不覺間來到了夜晚。
我們在房間的大張床舖裡打牌消磨時間，本來在看書的老媽瞥了瞥手錶，突然離開位子。
「時間差不多到了。」
鈴月也有所反應地起身，兩人鬼鬼祟祟地離開房間，丟下不知所謂的我和白梅。
搞什麼啊──她們？我追上去，穿過客廳後來到另一個房間，三合院裡有很多房間，足夠提供早期農村的大家族成員們居住。
昏暗的角落，鈴月將那紙箱抱起來，注意到我站在門邊，便把箱子放下來，一旁的老媽開口：「來得正好，我們來研究怎麼組裝這東西吧。」
「所以那到底是什麼啊？」
感覺我從頭到尾就被她們整，說是隨興旅行，其實都在老媽和鈴月的計畫內吧。
鈴月露出燦爛的笑容，很驕傲地拍拍紙箱。
「這東西嗎？這是麥穗買下來的天文望遠鏡喔。」
因為是第一次組裝，我花了比想像要久的時間，摸索說明書上面的圖片，第一次架設起來還有點難看，好像隨時會倒下，只好重組一次。
這台天文望遠鏡屬於折射式，價錢約幾千塊左右而已，畢竟麥穗打工也沒有多長，儘管如此，我還是替她感到高興，卻也想起她早就不在的事實，不禁感到一陣感傷。
鈴月從三合院內拉出兩張藤椅，老媽則說她沒什麼興趣，先回去房間陪白梅了。
調整好尋星鏡，面對廣大而令人眼花撩亂的星空，我最後還是先從月亮找起，這是最好尋找的星體。
鈴月在一旁好奇地注視我的一舉一動，好不容易，總算利用尋星鏡找到月亮，將螺絲固定後，我仔細觀察月面的坑坑洞洞，雖然在照片上看過許多次，真正見到就是不一樣呢。
我稍微觀看後，便將位置讓給鈴月，她一直佔在那裡，目不轉睛得欣賞月球表面的海洋，當然我們現在都曉得，那些全是隕石撞出來的坑洞。
在我耐心的等待下，鈴月最後依依不捨地離開望遠鏡，展露滿足的笑容，她將雙手置於背後，陶醉在上頭那片星空。
「難怪學妹和你，都那麼喜歡星星呢。」
「是呀。」
我們坐在藤椅，我教鈴月辨認一些星座和星星，例如大熊座尾巴的北斗七星、獅子座的α星：軒轅十四，耀眼的藍光如同獅子給人的威武形象，當我指到獅子座鐮刀的時候，鈴月愉快地說：「我最喜歡獅子座了呢，因為都是些亮星呢。」
「那是因為妳是獅子座吧。」我微笑著說。
「嘻嘻，被發現了呀。」
鈴月吐了吐舌頭，撫摸自己的秀髮。
「那你呢，春天的星空，你最喜歡哪個星座呢？」
我沒有多想就回答：「室女座吧，我看星座運勢都叫它處女座，不過我比較喜歡稱作室女座。」
「麥穗就是室女座呢，她還說過，星星中她最喜歡角宿一了。」我看向閃爍在空中的那顆星星。
一說到這裡，我已經藏不住傷心的情緒，淚水不爭氣地落下，鈴月默默地看著我，她或許早就猜到我會哭了，拿出一張衛生紙擦掉我的眼淚。
鈴月瞇上眼睛，用很溫柔的語氣開口：「你知道嘛，為什麼我會跟學妹變成好朋友呢？」
「因為呀，她是在你之後，第二個跟我說不要勉強自己的學校同學喔。」
她的思緒飄到不久以前：「我因為你而初次認識學妹，那契機發生在某次放學後，她安靜等待我執完糾察的勤務，那天我的心情不太好，雖然我裝出愉快的樣子，沒想到一眼就被學妹識破了，接著對我說出這句話。」
「學妹希望透過我，了解你在學校的日子。」
「『因為，我想多知道辰辛在學校的生活，作為離開地球那段時間的補償。』她這麼對我說。」
「『學姊願意幫我嗎？我希望你豢養我，雖然我不能像狐狸給妳智慧，但我能陪伴在妳身邊，共享許多秘密。』聽到學妹的這句話，我答應了，因為我也很喜歡《小王子》這本書呢。」
鈴月淡淡地說完後，打了個哈欠。
「不好意思，玩一整天好像有點累了，我先回去睡覺了。」
「還有呢……」
她的雙頰覆上一層淡紅，我感到有點不解，鈴月搖了搖頭：「算了，晚安嘍。」
揮揮手後，纖細的身影往三合院邁進，最終消失於視線中。
只剩下我，還有蟲鳴聲了。
手錶的時間早已超過十二點，我花費數小時在天文望遠鏡上，希望能從夜空中找到什麼，可惜沒有多大的收穫。
我癱在藤椅上，索性不再使用天文望遠鏡了，單純用目視來欣賞與童年無異的星空，春季大三角依舊美麗。
冷風刺得我不停顫抖，我想起很多很多的回憶，曾經在這座三合院中，有兩位稚嫩的孩童……
他們因為彼此的相似而認識，小女孩好喜歡星空，總是拉著小男孩不放，直到深夜時分才去睡覺，搞得小男孩隔天因為上課打瞌睡而被罰站。
就算他們真心喜歡彼此，殘酷的命運卻不是靠虛構的神話能夠抹滅，小男孩會長大；小女孩會提早離開這個世界，這些事實並非強烈的意念就能改變。
群星中，Spica孤獨地在夜空發光，許多年過去了，她一直、一直在等待著我嗎？等待我願意接受一切，回到這棟三合院中嗎？
「小心再感冒喔，笨蛋。」
熟悉的那個聲音，她將粉紅色的星星外套蓋在我身上，很擔心地說。
我忍住洶湧的情緒，故作冷漠得說：「不會了啦，誰會再陪妳去走那條星階呀！」
散發美麗星光的麥穗笑了，動作優雅地在我身旁空著的藤椅坐下。
她輕啟粉色的雙唇：「你一直在等我出現嗎？抱著這麼渺茫的希望不好喔。」
「我知道妳一定會現身得，因為妳還沒拿走我送給妳的外套。」我露出微笑，淚水因此流進嘴裡，又鹹又苦澀。
麥穗瞪大漆黑的雙眼，她的淚腺終於潰堤了，將頭埋進我的胸口中，哭個不停，淚水沾滿我的衣服。
她握緊雙拳，搥打我的胸口：「笨蛋啦！竟然用這種藉口將我留在人間，我明明早就做好覺悟，一年的期限也要到盡頭了……」
「從以前就是這樣，為什麼要放天燈呢？為什麼要讓我留下眷念離開這裡呢，我好討厭你……」
輕撫她柔順的頭髮，兩人沉浸在幸福卻又帶點哀傷的氣氛當中，麥穗一直一直哭，直到哭累了為止。
我讓麥穗使用天文望遠鏡看星星，幸好早就鎖定在月球上了，望著她開心的側臉，心裡卻很難過。
不久後，她就要離開了，想到那注定的未來，我怎樣都高興不起來。
才一恍神，麥穗突然往我的臉頰上親了一下，我沒能抓著她，她在三合院中輕盈旋轉數次，光點是她的舞伴，在星空下，穿著高貴純白洋裝的她美極了，一舉一動散發出迷人的光輝，只是那孤獨的身影讓我難受。
她一屁股坐到地面，拍拍旁邊的空地。
「坐下來吧。」
我照她的話做，一起仰望浩瀚的宇宙，童年的我們曾經崇拜地注視著，現在也是如此，今後也不會改變。
悄悄地，麥穗牽起我的手：「《小王子》你讀了幾次呢？」
「好幾次了。」傷心的表情我沒有藏住。
麥穗沉默不語，重新看向春季大三角中，她將要回去的那顆星星。
旅行要結束了。
「辰辛，你真得好笨喔。」她露出小惡魔的笑容。
「管我呀。」我假裝出生氣的樣子。
她做出思考的樣子：「也許你已經成為大人了喔，才不能明白《小王子》想告訴你的事情。」
重新握住我的手，比之前更緊，捨不得再放開似的：「你知道嗎？星星對每個人的意義是不一樣得喔。」
「對於旅者，星星指引了方向；對某些人來說，星星只是一些小光點；對專家來說，星星是研究對象；對小王子遇到的商人來說，星星是黃金。」
「然而，所有的星星都是沉默的。」
「我會在那顆星星上微笑喔，每當你看到那顆星星，就會想起我的笑容，只有你擁有會笑的星星。」
「“能夠永遠陪伴在妳身邊”，這是你的願望，跟我想當星星的夢想，其實沒有任何衝突不是嗎？」
麥穗露出以往的溫柔笑容，那一瞬間，她身上的光芒比先前要更加強烈。
我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最終，她想告訴我的事，還是由她親口說出來。
儘管如此，我想我努力過了，麥穗也接受了吧。
說明完後，麥穗緊緊抱住我，進而摟住我的脖子，抬頭注視我。
那是我最後一次面對麥穗的雙眼，深黑、卻不帶有任何雜質，能夠清楚看透她的溫柔。
我幫她將粉色的星星外套穿好後，她愉快地笑了。
那是我最後一次欣賞麥穗的笑容，我想我不會忘記了，那單純的微笑教會我什麼道理。
「那麼，真得要說再見了喔。」麥穗低聲地說。
我堅定地點了點頭，連同她遺忘的外套，她的身體化做點點光芒，光點們聚集在一起，途中似乎因為猶豫而停下盤旋幾次，最後往星空飛去，展開兩百六十光年的回程。
她終究離開了。
這次，我不再有任何困惑。
我會一直記在心中，我的童年時光，曾經有一顆星星陪伴著我。
她愛哭又任性，唯一的優點大概只有天生的說故事才能。
她把自己稱為流星，比起流星，我還是喜歡麥穗這個名字。
因為呀，麥穗的涵義更接近Spica了不是嗎?
(全文完)
－ － －
當初是寫到一半，才回想起有這首歌。
不過探究源頭，或許是從聽了miku的歌後，就有想創作的欲望。
也在不知不覺中，麥穗的心情好似直接跟這首歌有所關聯，劇情也有些被影響到。
飛越過了群星，就只想見你一面，這是麥穗可愛、也執著的地方吧。
最後，很高興能第一次完成數萬字以上的作品，這之中有很多的經驗和教訓，期能在下一部作品中有所改善。
也謝謝閱讀至此的網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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