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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到…了……下車…」
和著雜音的火車廣播斷斷續續,此時,被吵醒的我緩緩睜開眼睛。
我睡眼惺忪地望著列車外持續閃過的景色,希望從那看似陌生的場景中,喚回我塵封的記憶。在思索和疑惑中,顛簸不斷的火車總算停了下來。我伸了個懶腰,走出列車,硬是游出人群才走到車站大門口,這裡是位於新竹縣的一區。
禮拜六,下午時分,蒼穹陰鬱萬分,此刻正下著迷濛微雨,有些微寒。儘管細雨的冬寒有些刺骨,卻沒有我印象中如此寒涼,我身上國外買來咖啡的大衣顯得厚重和突兀多了。我掃視眼前小具規模的榮景,驚覺已置身於人海中。
這裡何時跟上了都市的腳步,染上了煙塵……?
「陳理中呦!在這在這!!」一聲自人群中乍起。
我望過去,一位男子正使勁向我招手示意,他身材矮小、瘦瘦黑黑,帶著爽朗的笑容。我打開傘,笑盈盈地小跑步與他會合,久違的見面讓我心中有一股久違的悸動,這感覺我始料未及。
「這麼久沒見,老友的名子總不會是忘了吧?」他聳肩攤手,這讓我想起小時候他常做出這副欠打模樣。
「唉,彭傳宗!你到底傳宗接代了沒?」
彭傳宗一聽,笑罵:「屌娘妹咧(客家髒話)!好的不記,記這個,哈哈哈!」髒話一出,我呆愣了一下,腦中有種念頭竄升。
然後,我倆不約而同緊抱對方。
「好了好了,雨傘都攪在一起了,不要以為台灣兩個三十好幾的男人抱在一起很正常啊。」彭傳宗又是笑罵,眼裡總有藏不住的歡樂。
「不過下雨天還要你過來接我,真虧你答應了。」
「二十幾年沒見的老同學怎可以怠慢,老實說,接到你打的電話,我真是嚇一跳,國中之後,就沒再看見你了。」
「我其實都有留下你的電話,只是沒想到竟然都沒變,想說既然回來一趟,就約出來,順便……」我有些靦腆,也有些尷尬。然後卻有些糾心,「的確二十多年了…」
「沒事沒事!我開心得很哪!!」
「說起來…國中之後,你回台北,聽說你在台北的高中畢業後,你們全家就移民到美國了?」
「是這樣沒錯,我看我們先上車再談吧,這邊人多擁擠又下雨。」語畢,我們兩人一起走到不遠處彭傳宗的車位。
「假日才人多。」彭傳宗笑著,整個人興奮地蹦蹦跳跳,豪邁地跨進車門,用力關上。
我則是輕緩地關上車門,坐進後座,車子隨即駛動。彭傳宗立即哼起小時常聽的鄉間小調。我側過頭去,目光游移在街道兩側陌生的新興店家林立。陰暗的天氣下,還沒到晚上,每一家的霓虹燈光便濡染交錯,絢爛地充斥於整條街道,使我有些目眩神離,一早累積至現在的疲倦感頓時湧現,使我瞇上眼睛,意識有些漫漶,有些呆滯。
景物不斷在眼角流逝,可絲毫沒有一角與眼底的舊影相符合,此時,隱忍的疲倦感和飢餓感,空泛的無力感跟著燈光一同擴散,然後包圍著我……
曾幾何時,這裡像是異鄉了。
「你要直接過去嗎?你一路趕來中餐還沒吃吧?」彭傳宗突然問。
「恩,直接過去。中飯沒吃是我習慣。趕是有些趕,因為我還得在明天下午前搭機離台,票都早訂好…」還未說完,我手機忽地傳來簡訊聲,我隨即打開手機,確認了一下訊息。
「怎麼?看你神情凝重。」
「一個case的進行狀況簡訊。」我淡然回答,卻無法專心地瀏覽車外景色,一首把手機平放一旁車椅上。
「你好像很忙,也好像歷經過許多事…」彭傳宗欲言又止。
車逐漸緩慢,最後停在號誌燈前。又在一陣的靜默後,我輕輕吐出了一句話:
「我媽前陣子過世了。」
彭傳宗沒有回話,我們的車子又開始前進。
「你不問我這些年來的生活?」
「等你說。」
我看著窗外的連綿細雨,凝聽打在汽車車頂的雨聲,這雨聲是單調如敲打木魚般令人煩悶,理所當然,紐約也會有著同樣的現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