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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誌2011-09-17 08:31

[達人專欄] 賽德克巴萊(上)太陽旗：文明的重量與原始的尊嚴

作者：千年夜船




在【賽德克．巴萊(上)太陽旗】那長達144分鐘的鋪敘過程中，
沒有商業片式的煽情與悲壯、沒有刻意渲染的民族情結、亦沒有涇渭分明的善惡分隔線，
有的只是很濃很濃的對歷史的敬意，以及很多很多的對原住民文化的用心，
場面恢宏卻不顯大而無當，工程繁複仍處處可見細膩與巧思，
魏德聖那堆積了十多年的夢想在電影院中綻放出令人感佩的光芒，
也同時成就了國片史上另一個值得紀念的、光輝燦爛的瞬間。



當象徵著科技與秩序的進步文明，
遇上了擁有古老的驕傲傳統的原始文化時，
往往無可避免的會迸發出一段段錯綜複雜的狂亂歷史篇章。

三年前【海角七號】幸運的在台大賣，
不但為低迷多年的國片市場注入一劑強心針，
更使導演魏德聖獲得了將自己十多年來的電影夢付諸實踐的機會。
於是，手握七億台幣的資金，歷經了無數不為人知的艱苦，
魏德聖在2011年的九月，以長達4.5小時，分為上下兩集的【賽德克．巴萊】，
帶領著觀眾回到了日據時期台灣，
撥開歷史的煙塵，重新審視當年發生在深山老林中的那段哀傷鬱結的血色史詩...



【賽德克．巴萊】無疑是今年最受矚目的電影之一，
無論是它那龐大的製作經費，或是具有史詩格局的恢弘故事題材，
都是國片史上所極為罕見的，
而其劇情中無法避免會牽扯到的那敏感的國族情感與族群議題，
更是為導演詮釋這段歷史的角度與方式再添難題；
紛紛擾擾中，觀眾們無不好奇，
魏德聖是否能再創奇蹟，再為國片立起一座新的里程碑。



【賽德克．巴萊(上)太陽旗】那磅礡強悍且不失細膩的開場，
在一瞬間就輕易的將我拉進了故事裡，把時空推回到了十九世紀末的台灣，
無論是原住民們在台灣的壯闊山林間穿梭的靈動身影，
或是鮮衣怒馬的日本殖民者們那趾高氣昂的征服者姿態，
都呈現得歷史感十足且不失美感，
雖然只是電影的序曲，
但那磅礡的氣勢與精緻的分鏡卻毫無疑問的拍出了恢弘的史詩氣質，
儘管電腦動畫依然看得出破綻，然而整體來說仍可算是瑕不掩瑜，
看到國片也能拍出這種不輸好萊塢大片的"大氣"，
真的，電影開場不到十分鐘我就已經被一種說不出的感動淹沒了。



電影開頭以流暢明快且氣勢十足的幾場戲，
交代了原住民部落間的緊張關係，以及日本人佔領台灣的經過，
接著就以平緩而凝重的節奏，
非常細膩的呈現在日本統治之下原住民的生活情況，
並藉由一個個大大小小的事件的堆疊，將故事推演至最終的霧社事件。



導演選擇用以詮釋這段歷史的態度是平實且謹慎的，
他盡可能的保持自己觀點的澄淨，
不過分妖魔化日本殖民者，也並未將原住民們過度美化，
只是單純的將這兩群價值觀與生活模式天差地遠的"人"，
在那個進步文明與原始文化交錯的時刻所遭遇的矛盾與衝突很真實的呈顯出來，
儘管其手法並不煽情，但所表現出的情感與意念卻依然深刻且力道十足。



魏德聖除了用劇情的推演仔細呈述霧社事件的起因之外，
在許多看似不起眼的電影細節中，
往往也藏著一些他對於日本殖民時代台灣人民生活的側寫。
比如說電影前段日本軍官高傲的入城時，
鏡頭不經意帶到的那隻在水溝裡行走的豬就充滿著暗示性；
而原住民對話中那"看著我們祖先成長的樹木"，
到了日本警察口中卻成了"高價格的木材"，
幾句簡單的對白就帶出了這兩個民族那天差地遠的價值觀，
也為日後那無可避免的悲劇性衝突埋下伏筆。



對於殖民者所帶入的進步文明，
原住民們也並非總是固守著古老傳統的光榮而不肯放手，
部分受到日式文明薰陶的年輕人，
也開始在不平等的殖民統治下仔細思考起自己族群的未來。

片中的原住民警察花崗一郎與花崗二郎，
就是屬於這個矛盾且困惑的一代，
他們受過日式教育，見識過文明的優點，
他們相信文明能為族人帶來更優渥的生活，
但那立基於殖民者威權之上的"文明"，
卻也同時威脅著賽德克族長久以來所自傲的傳統。

雖一心想尋求兩種文化的平衡點，以構築更美好的未來，
但他們那一身筆挺的警察制服不被族人所接受，
體內那原住民的血液也不被日本人所認同，
處在傳統與文明分界點上的兩兄弟那矛盾又無奈的神態，真的讓人看的好扎心。



本片從各個角度對日本治下的原住民生活作了個細膩的呈現，
同時亦在其中放入了不少對賽德克族文化的描寫，
從歌謠、舞蹈，一直到信仰與風俗，
處處可見導演對原住民文化的用心，
雖無法避免的使電影步調變得較為緩慢，
但在每個詮釋的過程中所洋溢的那份真實的情感，
卻仍然讓這一段段文化側寫顯得感染力十足。

在森林中工作的原住民們望見空中的彩虹時所忘情跳起的傳統歌舞，
以及莫那魯道與父親的靈魂在溪邊所交相吟詠的古調，
都是片中令我印象相當深刻的橋段，
不單是舞蹈與曲詞本身的美感，
原住民演員們所表現出的那種對於傳統文化自然且真實的情感，更是感染力豐沛。

透過電影的鏡頭我們可以清楚的看到，
從當年殖民者的重壓統治，一直到今日多元文化紛雜的社會，
那種對自身文化的崇敬、傾慕與自信自傲，始終都在台灣原住民族的血液中傳承著，
感覺上片中的原住民演員們並不是在演戲，
而只是自然而然的讓那股對於傳統文化的情感流溢而出，
也正因為如此，
即使我對於原住民文化的了解並不深刻，卻仍然被這一幕幕的影像所感動。



原住民演員們的表現可說是本片能打動我的主要原因之一，
除了其對於傳統文化的真摯情懷外，
一直流傳在他們基因中的那種爽朗、隨性、及果敢剽悍，
也是很難用演技去表現出來的特質，
要表現出那個時代的賽德克族人的真實樣貌，
真的只有與他們血脈相連的後代子孫才是最佳的詮釋人選。



其中表現最亮眼的，
要算是分別演出青年及中年時期莫那魯道的大慶與林慶台了，
雖然他們兩人都沒有太多的演出經驗，
但所表現出的那股神采卻出乎意料之外的動人，
從年輕時的果敢狂傲，到中年時的沉著內斂，
不變的始終是眼神與言行間的那一股剽悍，
大慶與林慶台兩人的戲分銜接得相當完美，
將莫那魯道身上那隨著歲月而累積出的生命痕跡表達得十分出色。



不得不提的是林慶台的眼神，
如果"眼神"這一個項目滿分是一百分的話，
林慶台的眼神絕對有兩百分，
莫那魯道身上那剽悍的氣質，
藉由他那鋒利的眼神被表達的神靈活現。
而當他在溪邊與花崗一郎對話，
論及賽德克文化在殖民統治下逐漸消逝殆盡的情況時，
我們也可以清楚的看到他那鋒銳的眼神中，
隱隱透露出一股對於文化失落的無奈與哀傷，
完美的眼神表現絲毫看不出素人演員的青澀，
更增添他詮釋起莫那魯道的說服力。



在本片中，
導演嘗試以一種較為平實的角度去重新定義莫那魯道這一個歷史人物，
並未將他單純的英雄化，
而是利用各種大大小小的鋪陳，
塑造出一個在那獨特的文化環境下成長，很真實的、有血有肉的人。

他是個強悍的賽德克人，始終尊崇著紋面的光榮與祖靈的尊嚴；
他擁有獵人的智慧，懂得等待也懂得準備；
同時他也是個驕傲且偏執的頭目，
相較於追求族群血脈的存續，他更重視的是族人靈魂的自由，
因此他會不顧一切的賭上全族的性命，
率領年輕的戰士們去爭取那昂然踏入祖靈之家的資格，以維繫賽德克族光榮的傳統。

片中的莫那魯道與一般傳統定義上的"英雄"並不完全相同，
他所遵奉的價值觀與近乎偏執的堅持，
看在文化背景相異的人眼中也許不太容易能獲得認同，
但那份守護自身文化傳統的堅實信念與勇氣，
卻仍然帶有令人敬畏的力道與能量。

電影在清楚的建構出莫那魯道的人格特質的同時，
也為他後來那不計後果的大膽行動作出了明白的注解。



動作場面部分，
在本片中雖然所佔分量不多，
但已可清楚看出魏德聖對其優秀的駕馭能力。
電影前段的原住民部落間的衝突，以及原住民與日軍的戰鬥，
所呈現出的場面與氣勢都極為可觀，
其中我最喜歡的一幕就是在人止關伏襲日軍的莫那魯道衝上山坡，
眼神像鷹隼般牢牢的盯住敵人，
幾個大跨步後拔刀斬向正在慌張奔逃的日本軍官...
短短幾秒鐘的鏡頭被營造得魄力十足且不失美感，
把賽德克人的剽悍書寫得十分立體，非常值得稱道！



而魏德聖選擇用以呈現賽德克族人血洗日本公學校事件的方式，更是令人印象深刻。
不同於一般商業片的操作手法，不刻意賣弄悲壯，也不假意隱藏殘酷，
沒有任何試圖柔化或是正當化那場殺戮的意圖，
而是嘗試以最大的可能去呈現出那段歷史的真實。



他並未使用波瀾起伏的激昂配樂去營造抗暴的熱血，
而是選擇以寧靜、單純、且帶點淒涼意味的原住民古老歌謠的吟唱，
去烘托這一幕幕血光閃動的鏡頭；
賽德克族人血祭祖靈的驕傲，與日本武士道精神的尊嚴，同時出現在這場戲當中，
然而更多更多的，是一張張恐懼失措的臉龐。

魏德聖用一種客觀、謹慎，同時也充滿膽識的方式去白描這段歷史，
讓人們看到兩個相異的文化，在缺乏理解與對話的對峙態勢下，
所導致的那場沒有贏家的、既無奈又哀傷的悲劇性衝突，
整場戲對血腥場面毫不掩飾，
但呈現出來的效果卻像一曲淒絕的輓歌，
靜靜的紀念著在那段狂亂的歷史當中徒然流出的無辜的血。



【賽德克．巴萊(上)太陽旗】是一部很有誠意也很有膽識的電影，
不作過分的介入，也揚棄了煽情的解讀，
而是以一種澄澈的眼光將霧社事件這段殘酷而哀傷的血色歷史真誠的呈現出來；
它的敘事風格謹慎而細膩，動作場面流暢而強烈，
整部電影所表現出的那恢弘的場面與氣度，絕對夠格稱得上是一部"史詩級"的作品，
而片中那份對原住民文化的用心與對歷史的敬意更是值得稱道；
魏德聖導演不負眾望，拍出了一部精彩且不失文化厚度的作品，更為國片樹起了一道新的標竿，
在見證台灣電影歷史性時刻的同時，我衷心期待【賽德克．巴萊(下)彩虹橋】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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