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沁涼略帶寒意的石牆阻隔乾悶的地獄火半島野風,夾帶沙礫的呼嘯摩娑高處旗蟠,發出細微又尖鳴的討厭聲質,回音在空蕩的塔頂幾乎使人耳鳴。從木板搭建的高聳旋轉樓梯底下,還隱約傳來男人們吆喝打牌的笑聲。藉著商談大量訂單的名義,我理所當然地被邀請到塔頂進行私密談話。
「新鮮的譽夢草茶?」
粗厚的手掌捧著熱飲,將古利伯的眼鏡蒙上白霧。我搖頭,但看不到的他還是自動把茶擱在我面前。
「嗯,呃……」地精坐到我面前的椅上,扭捏地摘下眼鏡擦拭又戴上,戴上又不安地推著鼻樑直到把眼鏡拿離這樣重複著,看得讓我覺得眼睛跟著酸澀起來。
「妳也知道,這寸草不生的土地對我們這些學煉金的……」
「古利伯!」
「是!?」
我只是低喝就讓他彈得半天高,真是令人不得不懷疑這傢伙肚子裡裝了什麼心虛的玩意兒。「先生,我沒時間跟您耗,請直接告訴重點。」看準對方吃硬不吃軟的性格,我伏向桌面,乾脆學起伊摩說話時常見的邪惡又神秘的笑容。「否則,您知道的。」手指關節喀喀作響,蹲坐的墨一臉狐疑地望著我的反常。
古利伯吞了口口水,手指焦躁地搓揉著。「這……親愛的深弦小姐,過往實在不適合再追究……」
「瑪利亞說過了,但我就是要知道!」
手掌奮力拍往桌面,熱茶濺得潑到皮膚。但這可不算什麼,對吧?我怒視煉金材料商人,感覺他的鎮定隨著燙覺消散,惶恐又驚愕地張嚅動嘴唇,難以置信地拼著瑪利亞的名字。
——她的名字?
難道不是瑪利亞稍信通知我跟古利伯的?
我的心中涼了半截,那會是誰……假如蘇查爾小姐有意捲入問題,也不會拐彎抹腳的,我倒是很相信這份直覺,酒保小姐的好意早就收手了。還是希爾?可他也沒必要自己寫信卻又故弄玄虛地送信,這到底怎麼回事?古利伯顯然知道我欲得知的不是嗎?
「這筆跡,」我毫不猶疑地從懷中掏出那份可疑的信件遞給他,「你認得嗎?」
倘若那位詭計的幕後黑手期待我從地精這兒得到他想要的結果可大錯特錯了。想要從獵人這兒奪取東西,可得冒著反被追蹤報復的風險嘿。古利伯膽顫心驚地攤開濕了又乾的紙張,筆觸尚未擴散的內容依舊完好。他隨著我的印象重疊誦道:
「『敬閣下:欲尋得深邃之處,必即刻啟程。』」地精疑惑地歪頭,輕輕地觸摸乾癟的紙紋。「我沒見過這材質,不可能是艾澤拉斯的,還有這墨水——」
我皺眉,命令道:「唸下去。」
「『塵埃已隨風揚起,死亡尚未終結……妳陰影的守護者啟。』」古利伯呢喃,垂下半禿的腦袋,捏緊的手指又顫抖地開始推往鏡框。「啊……真的,很有詩意是吧?」
屢屢被打岔,我的耐心快被磨光了。
「將信轉交給我的術士卻告訴我他是在暴風城受到委託的,從醉成爛泥的巴台上。」
古利伯眨了眨眼。「『已宰的羔羊』?」
「你怎麼知道?」
「術士啊,術士才會在那兒出沒。」古利伯露出「笨蛋才不知道」的嘲弄表情,我忍著情緒繼續裝蠢,這可是我的拿手好戲,也或許是天性中的一部分,所以表演得自然多了。「那又有什麼關聯?談到危險,暴風城不是除了下水道鱷魚需要堤防?」
自以為學問充足的得意商人聞言,不自覺地脫口而出:「只有邪惡的交易才會在那兒交流,惡魔與召喚,毒藥與詭計,瘋狂與權利,任何妳想得到的壞事都會發生;叛變、刺殺,或是更刺激的聯盟跟部落——」
話一出口,他愕然摀住自己的嘴。我點點頭,端倪已然浮現,交握手指耐住抓到證據而興奮的顫抖。「術士與煉金術,聯盟與部落,然後?」
「然後……」笑容垮台的古利伯簡直快哭了,「小姐,這些被別人知道了,可不是絞刑就算了的。」
「我知道,我知道。」心不在焉地拍拍他的肩膀,我的腦中卻是在盤算另一件問題。「也和東瘟疫之地有關係吧?說下去,別哭,順便跟我談談聯絡你通知我到來的傢伙。」
接下來是一場莫名的靜默。同時思考眾多問題並嘗試連貫的我不禁分了心,奇怪地正視面前的矮子。「喂?」
依舊蒸騰冒煙的草茶緩慢散熱,在空氣中波動緩慢曼妙的頻率。打從認識以來就沒有安靜的古利伯意外地垂下頭,宛如睡著了似的,不祥的預感悄悄攀上我發毛的背脊。
「古利伯?你是怎麼了?」我推開椅子忙靠近他,唐突的動作甚至將椅背翻倒壓到寵物,墨發出生氣驚訝的吼叫跳了起來。
「臭禿子,別給我玩花樣喔!楓語跟其他人還在塔下打牌聚賭,只要ㄧ喊他們都會上來的!」
雖然還作勢恐嚇,我卻早就慌到不知道該怎麼辦了,難道是我給的壓力讓什麼心臟病還高血壓發作了?天哪他好死不死就是不該選在我面前往生,尤其在這個時候!
也顧不得什麼了,我一伸手探向他的頸動脈,正要高喊救命之時——有股將人肺部空氣抽走的壓力瞬間降臨,時間似乎就這麼慢了下來,久違的驚駭從心底爬出,用無聲的尖叫回應扭曲寶藍的空間。我甚至無法移動掙脫,虛空裡只剩下自己和無意識的古利伯與他的椅子,桌子與草茶、墨都不見了。我陷入徹底的孤獨中,什麼都聽不到,也說不出話。
沒有什麼比這更令人恐懼害怕的了。
「噢——……」
虛無飄渺略帶嘆息的詭魅笑聲搖蕩著傳來,讓人聯想起深不見底的枯井極佳的環繞音響,附送潮濕又陰暗的印象。
「哈囉,親愛的。終於見到妳了。」
已經被捲入術士的空間了。頓時驚覺到,卻回想不起進入塔中任何可疑的存在。不過就算嘗試釐清問題也太晚了,現在我能做的只是盡力克制膝蓋不要軟掉。
「別緊張,我是古利伯的另一面。」那聲音柔軟地彈著舌尖,唱歌似地講述儼然複習多次的句子:「古利伯與惡魔締結契約,又因為膽怯而創造出我這樣的人格,遇到棘手問題就會派我出面解決,真是受不了呢。」
空氣突然回來了,我從來沒想過呼吸是這麼暢快的事情。當身體獲得動力的第一件事,就是克制自己別放聲尖叫;第二件事,就是離『古利伯』的身體越遠越好。
「他——你,你也是術士?」我驚恐地拍著胸口喘息,慌亂地掃視混濁的空間。
「乖女孩,我不會傷害妳的。」古利伯的另類意識開心不已,「我會告訴妳想要的一切,相對地,我也需要妳的協助。」
=待續=
--------
我很克制地告訴我自己請不要把故事格局擴充得太大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