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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2012-04-01 20:41

[達人專欄] 【百題故事】二五、剎那永劫

作者:艾茵‧埃特納

 
  「如果瞬間即是永恆,那麼我已擁有過永恆。」
 
 
  
 
 
  站在花店前,我看著整齊擺放在店門口一桶一桶開得繁盛的花,思考著該挑選甚麼樣的花才好。
 
  此時口袋裡的手機開始震動傳出了悠揚的樂聲,伸手掏出一看,上頭的螢幕顯示的是個熟悉的人名,隨手按了接聽鍵,湊到了耳邊。
 
  「喂?」
 
  「喂,是我,妳在哪?快到了嗎?」略顯低沉的男聲帶著些許急促的說道。
 
  「還沒,我在挑花。」我半彎著腰,望著面前明黃的向日葵,伸出手指沿著那起伏的輪廓描繪著,再轉移開了視線,目光卻不時會回到那明黃色上。
 
  「甚麼?在挑花?」手機那一端的男聲一頓,聽得出似乎一瞬間有些錯愕。
 
  「是啊。」收回了手,視線一一掃過了面前色彩繽紛的花朵,「去探望人家總該帶點甚麼吧。」
 
  「帶她喜歡的花去吧。」男聲沉默一會,說道。
 
  「好。」
 
  「她最喜歡這花,我想她看見會很高興的,不是嗎?」手機那端傳遞過來了話音,語氣中帶著似乎想起了甚麼的懷念與喜悅。
 
  「是啊。」我站直了身,指著面前的向日葵,對著老闆說道:「我就要這個了。」
 
 
  手中捧著一束向日葵,踏進了滿是消毒水味道的醫院,裡頭日光燈映著白色的牆,入目一片白得讓人心驚,我快步穿過了長廊,心中默念著房號,視線也不停的在兩旁的病房號碼上穿梭而過。
 
  「到了。」頓住了腳步,停在了病房的門口,伸手禮貌的敲了敲門後,轉動了門把。
 
  「妳來啦!」
 
  一推開門,飽含著欣喜的嗓音便傳來,我抬起了頭,坐在病床的女子揚起了笑容,背後的玻璃窗被照進來的陽光透成了一片白,映得她那頭漆黑柔亮的長髮都籠罩上了一層淡淡的光暈。一名男子站在她的身側,看來似乎已經到來一陣子了。
 
  「嗯。」我應了一聲,走了過去,將手中的花束遞給了她。
 
  「哇,好漂亮哦!」女子笑彎了眉眼,將花束抱在了懷裡,動作穩固而小心翼翼,「我好喜歡唷,謝謝妳!」
 
  女子望著我和他好一會,低下了頭,「你們其實不用帶花來的。」溫婉的嗓音輕輕自喉間逸出,她低垂著眼簾,目光落在那束明黃的向日葵上,伸出了蒼白的纖細指尖輕撫著花瓣,動作輕柔的撫觸著這散發著勃勃生機的燦爛生命。
 
  「行了吧,何必說這種話。」我走到了她的床畔坐下。
 
  「是啊,因為妳最喜歡向日葵了,所以才帶花來的,這花也能帶給妳一些力量吧。」男子也走了過來,伸手輕撫著女子的長髮,指尖順著髮頂梳下直至髮尾,重複著的動作十分輕柔,凝視著她的眼睛裡一片專注。
 
  女子輕應了聲,嘴角輕輕地勾勒出了淺淺的弧度。
 
  「你們這次來探望我,那就來跟我說說最近有沒有甚麼趣事吧?」她忽然俏皮地眨了眨眼,笑著說道。
 
  「最近有甚麼趣事嗎?」喃喃地重複了一遍,我隨口的搬出了公司裡發生的一件糗事。
 
  當話音落下後,她大笑得前俯後仰,笑了好一會還不見她停止。男子站在一旁陪著她,眼神裡透出些無奈卻包含著寵溺的味道。
 
  「喂喂、有沒有這麼誇張啊……」我有些無奈地道。
 
  「因、為真的、很好笑、嘛、哈──咳咳咳、咳……」她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抽空回了我一句,沒想到笑到一半卻見她猛烈地咳了起來,似乎是嗆到了。
 
  「喂喂?」我連忙站起身。
 
  站在一旁的男子早已伸出了手輕拍著她的背,舒緩了那劇烈的顫抖。
 
  「唉,妳真是……」擺出了無奈的表情,我伸手倒了一杯水給她。
 
  「咳、謝謝……」才緩解了咳嗽,嗓音中還帶著一點虛弱,她朝我綻開笑容。
 
  我扯了扯嘴角,重新走回了原位。
 
  「好了,笑也笑過了,臨近中午,妳有沒有想吃些甚麼,我幫妳帶回來。」我隨手拉起了放在身旁的包包的肩帶,掛在了肩上。
 
  「咦?這麼快就中午了啊,那麼我要吃蛋糕!」她眨了眨那雙大眼睛,孩子氣的舉起了手,高聲喊道。
 
  「不行。」我斷然的一口回絕。
 
  「咦咦咦──為甚麼啊!」她哀怨的大喊,伸著手在空中揮舞著。
 
  「病人不可以吃不健康的食物。」看著那因為我的拒絕而氣鼓鼓的臉頰,忍不住笑意地道。
 
  「咦啊,哪有這樣子的啦!我要吃蛋糕啦!蛋糕蛋糕蛋糕!」她拍打著床鋪,用力的搖頭,嘟起了嘴不依不饒的重複。「蛋糕蛋糕蛋糕……」
 
  「唔!」忽然腦袋被人拍了一下,停止了要求,她抬頭望著身旁的他,鼓著臉頰伸手扯住了男子的衣角,「我要吃蛋糕!」
 
  「吃完飯才能吃蛋糕。」男子摸了摸她的頭。
 
  「啊……」她擺出了可憐兮兮的表情,晃了晃扯著衣袖的手,「那麼,一定要給我蛋糕唷!」
 
  「好。」他點頭。
 
  「就知道你最好了!」她的嘴角邊綻開了愉悅的弧線,笑彎了那雙眉眼。
 
  「帶碗粥吧。」男子抬頭對著我說道。
 
  「嗯,我先走囉。」我點了點頭,背著包轉身離開了病房。
 
  出了醫院在附近走了一圈,總算找到了一家賣粥的小小店面。點了一碗皮蛋瘦肉粥後,等待的時刻我隨意的看了看牆壁上掛滿的名人簽名,再看過了一張泛黃的舊照片,上面是三人笑容滿面並肩站著的合照。
 
  大概是老闆一家的照片吧。心裡瞬息晃過了這樣的念頭,沒有將照片看個仔細便轉移了視線。感覺到身邊有人接近,回過頭老闆便將裝著粥的塑膠袋遞給了我,見我似乎在看著照片,便感嘆了一句:「那張照片已經有些年分了,是當初我父親還年輕的時候跟祖父母拍得照片。」
 
  人近中年的老闆說完這麼一句便又急忙轉身回去招呼客人去了。我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再看了一眼那張老舊照片,提著袋子轉身離開。
 
  回到醫院,站在病房門口便可聽見裡頭那帶著濃濃撒嬌意味的女聲,敲了敲門後踏進了病房。
 
  「妳回來啦!」女子望向我欣喜地道,眼中閃爍著明亮的光,目光從我的臉上落到了提著塑膠袋的手;挺直了她那纖瘦的背脊,身子左右搖晃著,似乎是要尋找甚麼。只是左右看了看,只有那一碗粥而沒有她心心念念的甜點,立刻失望地彎曲了背脊,耍起脾氣哼的一聲撇過頭去,面對著窗外。
 
  「吃完粥才能吃蛋糕。」看著她的表現,我不禁笑道,走了過去。
 
  「哼。」她再次重重的哼了一聲,似乎在表達不滿。
 
  「乖。」男子摸了摸她的頭,看向我伸出了手。
 
  將粥遞了過去,便坐在了病床邊的位置,將背包放在了腿上。耳邊是塑膠盒蓋打開的聲響,以及幾句短短的對話,小口小口吃粥的細碎聲音;盯著窗櫺上一條一條白色的光線和灑落在地的金粉與灰黑的陰影,再看向了窗外搖曳的綠意,眼前的景色似乎漸漸與回憶中重疊。
 
 
  那個時候也是這樣的天氣吧?那一年的盛夏;那個擁有著豔陽與黃花的日子。
 
  那個在向日葵花田裡面遇見的女孩,十分燦爛的笑顏與手中的花相輝相映。
 
  記憶裡,女孩張開了口,嘴唇開合著無聲的在說甚麼……是在說甚麼呢?
 
 
  「喂喂!」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回過了神,看向了肩膀處那隻纖細蒼白的手,又看了看手的主人。
 
  「我要吃蛋糕!」手的主人這麼高聲宣布道。
 
  「好。」應下要求的是身旁低沉的男聲,他伸手摸了摸女子的頭,轉身朝著病房外走去。
 
  看著那扇闔起的門,我望著她,她望著我,看了好一會,她才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妳知道妳剛剛恍神的樣子很好笑嗎?我都叫妳好幾聲了。」
 
  「那還真是不好意思啊。」我回了一句,開始觀察眼前的情況,粥早已吃完連紙碗都已經扔進垃圾筒裡去了,雖然我猜那大半碗應該是進了另一人的肚子裡。
 
  她沒有將話語接下去,只是盯著自己的腳丫,左右搖了搖,再看向了窗外,重複著這二個動作。
 
  沉默在我倆間徘徊了好一會。我看向了她的側臉。
 
  「欸。」
 
  「嗯?」她望向我。
 
  「妳記得嗎?」
 
  「記得甚麼?」
 
  「那個向日葵花田。」我的目光落向了一旁透明瓶子裡的向日葵。
 
  「妳說的是,我們兩個當初相遇的向日葵花田?」她眨了眨眼。
 
  「是啊,妳那時候是跟我說了甚麼?」我認真的向她問道。
 
  「說了甚麼?」她歪了歪頭,手指輕輕的抵著下頷,「我不太記得了耶。」
 
  「這樣啊。」點了點頭,我沒有再問,只是那個時候她到底對我說了甚麼呢?
 
  「妳剛剛恍神該不會就是在想這個吧?」她笑著打趣地問。
 
  見我沉默了好一會,也沒有回話,她睜大了眼。「不會吧?真的是在想這個啊!」大笑出聲,她牽起了我的手。
 
  低頭看著那隻比我還要白皙的手,輕輕地卻堅定的回握。
 
 
  沉默了好一會,她始終牽著我的手,卻突然向我問道:「妳知道嗎?向日葵的花語。」
 
  我搖了搖頭。
 
  「在幾個花語之中,我最喜歡的是,勇敢的去追求自己想要的幸福。這就是我之所以喜歡向日葵的原因。」她的嘴角勾起了弧度,輕輕地說。
 
  安靜了一會,我還未開口說話,敲門聲便響起,男子踏進了病房。
 
  她鬆開了我的手,向著他伸出手,討要著他手中的蛋糕。
 
  勇敢的追求自己的幸福嗎?在心裡默默重複了一遍,我閉著脣,看著她興高采烈地拆開了手中的蛋糕盒子。
 
  「啊!提拉米蘇!我最喜歡提拉米蘇了!果然還是你最懂我了!」她歡呼了一聲,趕緊用小叉子切了一下塊放下了嘴裡,「嗯──果然還是提拉米蘇最好吃了!」
 
  她像是小倉鼠般不停的將蛋糕塞進嘴裡,鼓鼓的雙頰看著十分可愛。不一會,那小小的一塊蛋糕就被吃掉了,看著沾黏在嘴角的蛋糕屑,我笑了。
 
  在我還沒伸手之前,男子已經輕柔的用指腹間碎屑撥下了,她那雙大眼睛看見了那指尖沾黏的蛋糕,目光立刻凝聚其上,緊緊地盯著,立刻拉住了他的手,含住了他的指尖,然後再退離時手指上已經沒有了蛋糕,只見她心滿意足的咂了咂嘴,眉眼間似乎都能看出那蛋糕的甜蜜滋味。
 
  「好啦,蛋糕吃過啦。」我笑著拍了拍她的頭。
 
  「我還要!」她嘟著嘴,嗓音中帶著撒嬌意味的開口。
 
  「不行,愛吃鬼。」我笑著回絕,打算再拍一次。
 
  「哼,我還要啦!」她偏過頭躲過我的手。「我還要啦!」
 
  「不行,病人就該好好養病,蛋糕少吃。」我再次伸出手並拒絕。
 
  「嘛!我要吃蛋糕啦!就讓我多吃一些有甚麼關係,我才不要帶著遺憾閉上眼睛!」她撥掉了我的手,雙手環抱著胸口,嘟著嘴,腦袋撇向了窗邊。
 
  聞言,我一怔,被拍掉了手沒有再次抬起。
 
  「呃、才不會呢……妳想太多了吧……」雖然這麼說著,卻還是免不了的因為剛才的話語而聯想到了最壞的可能,語氣虛弱的連自己都有些不肯定。
 
  病房裡的氣氛一下子掉入了冰點,原先那輕鬆活潑的氣息已經蕩然無存,那灰黑色的陰影籠罩了進來。
 
  「嗯,對不起。別提這個了,我很高興你們今天來看我。」望著沉默的我跟他,她道歉然後轉移了話題。
  
  「嗯,不用這麼客氣,來探望探望妳也是應該的。」順從著轉移了話題,感覺剛才那般沉重的氣氛在漸漸消散,吐出了一口氣,感覺一直憋在心裡的沉悶隨著氣息散去了些。
 
  雖然氣氛已經漸漸和緩,可是沉默卻還是在這寂靜的病房裡面蔓延了開來,只有三人的呼吸聲此起彼落。
 
  我抬頭看向窗外,便見外頭的橘紅色的雲朵以及不再帶有中午炙熱溫度的橘色光線透過了窗,將金紅色的光芒灑滿了整間病房,她的髮梢似乎被暈染上了一層霞色,映得一張蒼白臉上雙頰紅通通的一片。如果這不是晚霞,也不在病房;如果這如蘋果般的紅暈是確實出現在她的臉上就好了。
 
  「我想起來了。」她突然吐出了這麼一句話,同時抬起頭看向我。
 
  我不明所以地與她對視。
 
  「妳中午時不是問我那時候跟妳說了甚麼嗎?我想起來了。」她揚起了笑容,這麼說著。
 
  雖然如此,但是我已經沒有那麼多的心情想知道了,不過就算這樣,我還是開口問道:「那麼是甚麼?」
 
  「妳記得妳那時候問我的問題嗎?」她不說,反而扔了一個問題回來。
 
  「我說了甚麼?」我沒有去回憶,而是直接再將問題丟了回去。
 
  「不想想看?」她眨了眨眼,似乎有些期盼著我去回想。
 
  我只搖了搖頭。「妳直接告訴我吧。」
 
  「真無趣。」她嘟囔了一聲,「那時候妳問我說:『如果把這朵向日葵摘了回去,它就會枯萎了吧?』」
 
  她頓了頓,似乎是在觀察我的表情,過了幾秒才接續道:「我是這麼回答妳的:『那麼,我會希望它永遠永遠不會枯萎。』」
 
  不待我回話,她就再道:「不過我現在改變主意了。」
 
  「改變主意?」我不解地望著她。
 
  「對,改變主意。」她笑了,朝著男子伸出了手。
 
  男子握住了她的手。
 
  「我不要永恆了,我要瞬間。」她笑著看了一眼櫃子上頭明亮綻放的向日葵,拉了拉他的手,讓他彎下腰,俯近耳邊輕聲地說了一句甚麼。
 
  我困惑地望著他們。只見男子握著她的手緊了又緊,輕輕地貼近了她,額抵著額,嘴唇嗡動著似乎是在回應;而她伸手輕撫他的臉頰。
 
  偏過了頭,她眉目含笑地對我說──
 
 
  「如果瞬間即是永恆,那麼我已擁有過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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