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告團長，目前已確認的死者一共六十二名，分別為里德教官所帶領第一百五十七期的五十五名訓練兵，以及當晚守在訓練場周圍的六名哨兵！而未確認的死者尚有十餘名，其身份與確實數量醫生仍在調查中！報告完畢！」
「嗯，辛苦你了。醫生有說什麼時候結果會出來嗎？」
「是的，團長，今晚夜時九刻前估計就有答案了！」
「很好。你先去忙你的吧。」
「感謝團長！」
兩人彼此行過禮後，士兵很快的便往旁跑開。康裴則在原地皺了皺眉，良久之後才將視線落到不遠處的少年身上。然後，他低聲嘆了口氣。
少年站在那兒已有整整一個小時之久。
那是特別整理出來的一塊空地，用途則是暫時擺放那些受難者的遺體。一具又一具，數十具遺體整整齊齊的排在空地上，且皆被一塊大黑布所覆蓋著，彷彿正透露著底下遺體是如何難以言喻的淒慘。而為了識別方便，遺體上則放著他們生前各自所擁有的軍階扣。
——德萊姆輕輕拾起了其中一枚。
單邊羽翼的刻紋依然嶄新無比，但另一邊原本預定刻下另一枚羽翼的位置、卻空蕩得令人動容。將之翻轉過來，背面則刻著持有者的姓名，但那已成回憶的姓名卻染著怵目驚心的黑。手指輕微的顫抖著，德萊姆的喉嚨依然哽咽。
即使眼淚已經枯竭，但德萊姆內心的傷悲仍舊狂湧翻騰。即使他們相處只有訓練期這短短的兩個月，他仍舊能記得每一個人在測驗前的相互打氣、還有那預先慶祝的欣喜歡笑……還有教官，印像中雖然都一直板著臉孔，但那一字一句的叮嚀都是法蘭克的用心。這些，都是他不可能輕易忘記的。
然而，他們卻全都輕易的走了。
在那一個未知的晚上，每一條性命都遭到了最為殘忍的掠奪。雖然德來姆沒有、也不被獲准揭開黑布查看，但從前輩們竊竊私語的討論聲中，便能輕易知道他們死得到底有多麼駭人。
遺體全部被吊掛在樹上……也就是德萊姆先前所看到得那棵詭異黑木。他們被恣意切割到不見原樣，一切皮肉全都或掛或掉得懸在樹上，任憑血液橫流、任憑手腳隨風吹動……就算沒辦法親眼看見，德萊姆還是能做出最為恐怖的想像。畢竟，僅憑一面黑布是無法蓋住事實的。
在那黑布之下，濁紅色的痕跡深入土壤、隨著地表緩緩蔓延。而且，那些嗜食死肉的蒼蠅更是不斷徘徊於附近。即便士兵試圖將之敢走或是擊斃，但這些無腦的蟲子又怎麼會懂呢？牠們不過是想好好吃上一頓罷了。
唯一值得慶幸的，大概就是這十月的涼爽天氣，屍體不會太快發臭腐敗。雖然這血腥味卻怎麼也無法輕易被風吹散。
「恐懼塔。」
忽然間，康裴拿起德萊姆手中的軍階扣說道：
「源自於艾爾派人一種標記勢力的方式「恐懼圖騰」，是一種用動物屍骨和木竿簡單製成的立柱型裝飾，目的是在區分自身的視力範圍、以及嚇阻他人的跨入。而在戰場上，這種方式則變相利用敵人屍骨取代獸骨，只為更為有效的威嚇敵人，用以削弱對方的士氣。而像是那種把敵人全數屍骸掛在樹上的方式，就叫做恐懼塔。」將軍階扣還給德萊姆，康裴苦澀的笑道：
「我以前曾看過八次……但就算這是第九次了，還是很難去習慣它。」
德萊姆無言望著康裴，但失焦的雙眼僅能看見那把隨著嘴巴開合而晃動的大鬍子……等等，他剛剛似乎聽到了什麼？恐懼塔……艾爾派人？
「……團長，您剛剛說得是艾爾派人嗎？」
一時間，德萊姆的精神全都回來了。
在德萊姆有記憶以來，周遭的大人不斷訴說著對艾爾派人應該存有的敵意，但當天真的他問起原因時，總是沒有任何人能夠詳加說明，只留了一句「身為佩萊人，本來就該憎恨艾爾派人！」這樣早有準備的答案。一直到他又大了一點時，才從書上稍微了解雙方之間不和的可能原因。出自於一本名為「曼尼森特爾述世錄」的書。故事大略如下：
從前從前，在那最初的世界外有一座久遠的殿。殿以陽光為座、以彩虹為磚、以夜幕為頂。在那殿中，住著生成這個世界、生成這做殿的主，全知全能的曼尼森特爾。
在曼尼森特爾面前，跪著三名祂的僕、祂的孩子、亦是創世之初的三人。
「你，形象似我。以碧眼為證，是名『佩萊』。」曼尼森特爾對祂右手邊的孩子如此說道：
「你將遵從你的名在平原上生活，發展你的文化、建築你的王國。」
於是，第一名佩萊人誕生了。他點了點頭，崇敬的。
「你，形象不似我。以蒼眼為證，是名『艾爾派』。」曼尼森特爾對牠左手邊的孩子如此說道：
「你將遵從你的名在高山上生活，發展你的文化、建築你的部落。」
於是，第一名艾爾派人誕生了。但他跟第一名佩萊人不同，沒有點頭、且不敬的緊皺著眉。
而且，全知全能的曼尼森特爾並沒有發覺。
當曼尼森特爾準備跟中間的第三人說話時，那第一名艾爾派人突然站了起來。
「這不公平。」第一名艾爾派人如此說道：
「佩萊居於平原，他能輕易蓋起高樓、更能輕易收穫！而我與我的孩子卻只能在高山上面對野獸的威脅、住在矮房之中！」
「因你形象不似我。」曼尼森特爾答道：
「你形象不似我，似那獸，亦將如同獸一樣生活。你將似獸那樣搏命狩獵，且技巧之高超無人能出其右。」
「這還是不公平。」第一名艾爾派人說道，並大逆不道的對曼尼森特爾露出利齒。
「那麼，你有資格拿走我的劍。」曼尼森特爾解下了腰際的佩劍。
那是一口以光為刃、以暗為柄的利劍，但當它交到第一名艾爾派人的手中，變成了一口普通的鐵劍。
「你將使用此劍、了解此劍。但，你與你的孩子不得熟用如我。」
於是，第一名艾爾派人不說話了。他點頭接受。但此時，第一名佩萊人也站了起來。
「這不公平。」面對曼尼森特爾，第一名佩萊人也不敬的皺起了眉：
「艾爾派掌握此劍，必將我與我的孩子趕盡殺絕，而我卻無力抵抗！」
「那麼，你有資格拿走我的寶石。」曼尼森特爾答道，並解開了腰際的皮囊、拿出七顆不同顏色的寶石。
七顆寶石分別關著七種不同的物質，就在寶石中央，分別為赤紅色的烈火、蒼藍色的流水、翠綠色的嫩芽、黃灰色的砂土、純白色的光芒、墨黑色的倒影、以及無色的力。但當它們交到第一名佩萊人手中時，寶石裡頭的物質紛紛消失無蹤，且化為它們本該擁有的顏色。
「你將使用這些寶石、了解這些寶石。但，你與你的孩子不得熟用如我。」
於是，第一名佩萊人也不說話了。並同樣點頭接受。
「去吧，佩萊！去吧，艾爾派！你們將遵循你們各自的名，過著如同名一樣的生活。而且，你們必相爭鬥。」
於是，第一名佩萊人與第一名艾爾派人便步入了這個世界，過著如同全知全能的曼尼森特爾所說、如同名一樣的生活至……
……文章內容到這邊就斷掉了。
事實上，那是一本相當老舊的書。德萊姆當時只是出於好奇便隨手翻閱了起來，並且因為缺頁的事實還不再繼續往下讀，所以他只看了不到十分鐘而已。不過，當時的他也並不認為有必要深入了解這一本書，畢竟他不過是聽人提起這本書瞎掰胡謅得過於離譜才因此感興趣。書本的作者名稱甚至就叫「全知全能的曼尼森特爾」。
雖然不知道是哪個作家所寫得玩笑話，但它倒也以奇特的手法描寫出佩萊人與艾爾派人其中的淵源。再怎麼說，現在就連他們自己也不曉得衝突是從何時開始、甚至於因何事而起。這樣的仇視，彷彿打從一出生開始便註定永遠存在。
——只不過，這些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無論戰爭持續多久，總有停止的一天。星月曆一三零三輪、也就是十四年前，在一次被佩萊人稱為「黑吻」、艾爾派人則稱為「死瘡咒」的疫病肆虐中，長達千年的戰爭才被宣告終止。因為此一事件的關係，整個泰拉大陸短少了三分之二的人口，艾爾派人多數村落更遭遇近乎滅族的危機！
在此種狀態之下，沒有人想再與對方相爭，只求生命的延續。於是就在隔年，雙方便在各個領導共同出面的「共生會議」中，簽訂了迎來往後和平的「終戰條款」。
——而這，也是德萊姆不得不去質疑的問題。
「我不懂……明明雙方都沒了紛爭直到今天，怎麼可能會發生這種事？終戰條款明明就有說過……」
「對，『違反條款者，將受其餘條款簽署人所屬之勢力共同剿滅之』……這也是雙方能這麼久都能不起半點爭執的原因。只不過，這並不代表爭執不存在……千年以來的仇恨，是不可能在十幾年的時間內完全消失的。」康裴滿臉憂傷的嘆道：
「不在台面之上的爭執，往往是更加惡毒且毫無人性……以前，至少還會有所謂的宣戰一事，但現在全都變成了卑鄙下流的偷襲……這根本不是戰爭，而是屠殺！」
在德萊姆面前，康裴再度不爭氣的流下了淚水。
啊啊……到底該怎麼說呢？康裴到底該怎麼向這名少年說明這種事呢？明明早在以前，他就看過不下數次這種淒慘的例子。然而他並沒有想到，這種事情竟然會延燒到少年這樣的世代……從前的自己到底有多天真呀？原本以為早該隨著條款而消失的事情，竟會以如此方式再度出現，並且搞得人心惶惶……難不成，和平並不是大家所盼望的嗎？
「……孩子，你的記憶很重要。」
「咦……我的記憶？」
「嗯。」康裴激動的流著淚水，聲音粗啞了起來：
「如果你知道幕後黑手是誰，我們就能預防更嚴重的事情發生。但倘若你依然不清楚，那麼，這件事將會被簡單的判斷，整個事情很可能就會照那些卑鄙傢伙所預料得那樣、一發不可收拾……」
「一發不可收拾？請問那到底是……」
唰——忽然間，康裴緊抓住德萊姆的雙肩！
「團、團長？」
康裴的眼淚依然在臉上流淌，浸濕了那滿是皺紋的雙頰、浸濕了底下一大叢鬍鬚。就在德來姆的驚訝之中，康裴以顫抖的嗓音問了一句：
「請問……你願意為了大局而撒謊嗎？」
「……大局？」
毫無意識的，德萊姆手中的那枚軍階扣輕輕落到地上、發出一聲不為人所在意的清脆細響——叮……
◆ ◆
個人粉絲團！雖然是自我感覺良好用的，但還是歡迎大家前來看看！
![]()
LI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