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氣在空中翻騰，玻璃製的蒸餾咖啡壼已經蒙上了一股白白的水汽。小心地把咖啡壼傾側，流出來的咖啡落在紙杯裡，倒上香濃的牛奶和可可粉，再在頂部扭一個奶油花，蓋上白色的杯蓋，一杯甜而不膩的摩卡咖啡就是如此誕生。
「東雲！這是最後一杯了。」
「是！」
穿著杏色圍裙的東雲接過從廚房傳來的咖啡，用心地把它們套上硬卡紙，然後把咖啡逐杯逐杯放在膠袋固定，再把客人要的蘋果玉桂派和蛋糕放進紙袋裡。
「把這些咖啡送到旁邊的攝影室吧，這是地址。」咖啡店女店長藤崎把名片遞給東雲：「可能會有點重，沒問題麼？」
「沒問題！」東雲接過店長遞來的名片，兩手一伸就把六人份量的食物和咖啡提起來。
「真是好孩子呢，回來再教你沖咖啡。」藤崎對東雲的乖巧很是欣賞，笑著揉了揉東雲的頭髮。
「謝謝藤崎小姐！我出發了。」被摸頭的東雲傻乎乎地笑了一下，然後走出了咖啡屋。
這天是寒假的第一個星期，也是東雲在Alucard咖啡店裡兼職的第四天。想攢錢買新單車的東雲按著奈津實給的情報，在寒假前最後一個上課天就到了咖啡店裡面試。東雲誠懇的態度很快就打動了店長的心，不消十五分鐘藤崎店長就決定聘請這個臉上滿是笑容的女孩。
咖啡店的工作比想像中忙碌，除了應付一般來店裡的客人之外，位處商業中心區的咖啡店經常收到自附近的辦公室來的訂單。在欠缺人手的情況下，本來是來應徵見習咖啡師的東雲也需要幫忙送外賣，但是她從沒怨言，於是藤崎店長就特別疼她，決定在最短的時間讓她學會泡不同類型的咖啡。
「A Studio…是這裡吧？」
拿著藤崎店長給的地址，東雲走了大概十分鐘左右終於來到攝影棚。她按了門鈴，工作人員從閉路電視看到穿著咖啡店制服的東雲，就讓她進門。
「外賣來了！大家先休息一下吧！」攝影助理往攝影棚大喊一聲。
「太好了──！」
為了宣傳春季的最新服飾，各個工作人員已經連續忙了好幾個小時，一聽到有東西吃大家都如獲大赦般放下手上的工作，跑到東雲的身邊領取食物。
「最後這杯是加了奶油的摩卡咖啡…」東雲抬頭，看見眼前的客人呆住了：「葉月君？」
「是你啊…」葉月比起平常稍微睜大了眼睛：「你在藤崎小姐那裡兼職嗎？」
「是的！葉月君你也在兼職嗎？」東雲看見穿著得很性感的葉月，稍微臉上一熱。
「如你所見。」看見來人，葉月心情不俗地接過咖啡：「他們說咖啡店來了個可愛的見習咖啡師，想必就是你吧。」
「可愛嗎…大概吧…哈哈。」東雲有點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後腦勺。
東雲在Alucard咖啡店裡打工，也就是說他們之後會有很多機會碰面吧。看見傻笑的東雲，葉月也被牽動了微笑：「那麼你整個寒假就在打工？」
「還有社團活動啊，冰室老師替我進行長笛特訓。」
「…長笛啊。」聞言，葉月怔住了。
「那麼我先回咖啡室了，葉月君要加油哦！」
東雲沒有留意到葉月的表情突然凝重起來，收了錢的她笑著跟葉月揮了揮手，然後就往大門的方向走去。葉月看著東雲的背影，雖然不發一言，但其實內心卻又掀起了浪濤。
原來她還有在吹長笛啊…記得在他們認識的時候，她已經在吹長笛了。東雲還記得嗎？那個當著小聽眾的自己。
如果你能想起來就好了…葉月心裡默默為此祈禱著。
從助理手上支付好帳單的東雲回到咖啡室，看到店裡的人流比起她剛才出門的時候少了很多，咖啡桌上的餐盤也已經收好了，畢竟過了下午茶時間，工作中的人們都回到自己的崗位，這段時間可算是咖啡室一天最清閒的時間。
「找到路嗎？」藤崎笑問剛回來的東雲。
「很好找，就在隔壁。」東雲把送外賣用的籃子放回原位。
「看到那個大帥哥了吧，那個叫葉月的。」藤崎的語氣帶點意味，不過東雲沒有聽出來。
「葉月君啊，他是我同班同學。」
「是這樣啊…」本來想讓東雲出去看看帥哥的藤崎有點失望，還以為可以給這可愛的小員工一個驚喜，想不到居然是認識的。把擦完的杯子放回原位，藤崎向東雲招手：「現在人比較少，我可以教你做咖啡。」
「真的嗎！謝謝藤崎小姐！」東雲興高采烈地推開了廚房的掩門。
「你下班後還要去練習長笛，大概會很累吧，就讓藤崎我教你做一杯特別提神的特濃咖啡吧！」
這陣子的東雲就是上午打工，下午就提著長笛回到學校，讓給不及格的學生們上完強制補習班的冰室老師指導長笛。
她每天早早就起來上兼職，然後回到學校練習長笛已經很辛苦了，那麼要替學生們補習，再替她特訓，然後還要修改補習作業和替她編訂練習方向的冰室老師，大概會比她還辛苦吧。
想到冰室認真地教導她的模樣，東雲的心突然暖起來。
為冰室老師沖泡一杯咖啡以表感謝吧。
「怎麼了，想到要特別沖給誰喝嗎？」看到東雲的表情變化，藤崎笑著用手臂撞了一下她的。
「啊…呃…嗯。」被說中心事的東雲臉上閃過一抹紅。
看見東雲臉紅的樣子，藤崎也來勁了，她把兩邊的衣袖捲至手肘位置，東雲學著她的模樣把衣袖捲起，拿著小巧的筆記本和鉛筆站在她的身邊。
「其實特濃咖啡一點都不難煮，不過先決條件是要在磨咖啡豆的過程裡用心…」
藤崎每一個細節都說得很清楚，東雲有不明白的時候就會立刻提問，而且一步一步地跟著藤崎所教的方法沖泡咖啡。除了本身的細心和認真之外，一想到是為了冰室老師而調製的，她就更加用心了。
沒有來由的，想送冰室老師最好的東西。
藤崎看著東雲的側臉，不禁失笑起來，東雲大概不知道現在的她完全是一副戀愛中的少女的模樣吧。
「謝謝藤崎小姐，我現在走了。」東雲換好了衣服向藤崎道別。
「路上小心，那個保溫瓶下次來上班的時候帶來就好。」藤崎笑著朝她揮揮手。
一踏出咖啡室，陣陣的寒風自海邊吹來，東雲禁不住把頭朝圍巾裡縮了縮。她拉緊了背包的肩帶，提著保溫瓶往振翅學園走去。為免咖啡變冷，她特意跟藤崎小姐借了保溫瓶。
希望能讓冰室老師喝到熱的咖啡。
因為冰室老師很用心的教她啊，所以她要答謝冰室老師。
此刻的東雲如此解讀自己的行為，並沒有留意自己對冰室的感情已經漸漸地向一個新的方向邁進。
來到學校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四時半，因為期末考不及格而要強制補習的學生們都已經歸家了，因為冬日而早早就出現的霞彩如同顏料般在走廊傾瀉。
東雲走到了平常練習的班房，一拉開門，就看見冰室動也不動的坐在椅子上，一手托著頭。
「冰室老師我來了……冰室老師？」
冰室並沒有像平常一樣跟她打招呼，東雲把背包擱在椅子上走過去，才發現冰室手拿著筆，腿上擱著筆記，托著腮睡著了。
陽光自窗外穿進班房，經過疏落的樹枝，打在冰室的身上。他的眼睛緊緊閉著，呼吸安靜而帶有規律。
東雲放輕手腳拉了一張椅子坐在冰室的旁邊，看著他的睡貌。
冰室的睫毛很長，皮膚也很細緻像沒有毛孔一樣，睡著了的老師除了不像平常般嚴厲之外，還讓人感覺…很溫柔呢。
大概老師真的很累了，就讓他好好睡一下吧。
本來看著冰室睡臉的東雲，因著連日來的兼職和練習，其實也非常疲累。教室裡的空調帶來舒適的溫度，加上這柔和的陽光，讓她也被睡意征服。
眼皮變得很重…那就睡一下吧。
東雲不自覺地伏在冰室旁邊的桌子上睡了過去。
只打算稍睡一下的冰室在東雲睡著沒多久醒來。他睜開眼睛，赫然地看著東雲很安穩地睡在自己的臉前，他的心漏跳了一拍。
她是…什麼時候進來的？
平伏了心情之後，他看著東雲的睡臉，粉色的頭髮滑在她一邊的臉龐之上，大概是因為最近都沒有好好休息吧，淺淺的眼圈圍繞在她的眼皮底下，因著教室內溫暖的原因，她白晢的皮膚帶著微微的緋紅，嘴角甚至帶著一絲微笑。
是作到什麼幸福的夢麼？冰室看著她，心裡堅硬的部份都好像忽爾柔軟起來。
其實這孩子一直很努力呢。
重整了姿態，冰室把筆記放在桌上，用著最輕的動作繼續修改學生的作業，不希望吵醒她。
學校的空調系統在下午五時就會關閉，氣溫逐漸低了起來。雖然不忍心打擾她的睡眠，但冰室還是合上了筆記本，輕聲地叫喚她：「差不多該起來了，會感冒的。」
「冰室老師？」東雲的眼皮輕輕顫抖，然後睜開眼睛。
「你睡得真熟呢。」冰室掛上了微笑。
「對、對不起，不過…」有點尷尬地拍了拍自己的額頭，東雲忽然又掛上佻皮的笑容：「老師剛才也睡得很熟呢，嘿嘿。」
「我嗎，是你的錯覺吧。」冰室用著開玩笑般的語調跟東雲說。不過如此說來，剛才的她是看到自己的睡臉了麼？
「絕對睡著了！」東雲斬釘截鐵地說。
「是嗎…」
看到冰室疲累的樣子，東雲猛然想起自己今天有一份「禮物」，大概可以稱之為禮物的東西送給冰室。
「那個…老師。」東雲隱隱地深呼吸了一口氣，然後把放在背包裡的保溫瓶拿了出來：「這個…給你的。」
「保溫瓶？」冰室有點不能理解。
「這個是我在兼職那裡沖調的！因為老師連日來又要替學生補習還要替我特訓還要編定教程什麼的，一定很疲累，所以我…就想想有什麼可以為老師加油，順道答謝老師的義務幫忙。」東雲緊張地把保溫瓶送在冰室的臉前。
冰室有點意外地看著東雲緊張的臉容。
從他決定擔任老師起，他一直覺得自己就應該為學生無條件地付出，這是老師的責任。而他的學生大部份都覺得強制補習、學測是一些折磨他們的東西，並沒有幾個會從另一個角度去想，其實這都是老師為了他們好而付出的功夫。
一陣暖意溢上了冰室的心頭，但他並沒有流露自己的感動，而是用他一貫的平淡語氣說：「基本上我是不收學生的禮物的…」
東雲聞言，失望的情緒就襲上了她的心頭：「對不起…」
正當東雲打算把保溫瓶收回去的時候，冰室卻從她手中接過。
「老師？」東雲驚喜地抬頭。
「咳，不過，這就當作是替你特訓的報酬吧。」冰室扭開了瓶蓋，咖啡的香氣自瓶中溢出，他倒在杯子裡嚐了口：「還很熱呢，味道還不錯。」
「謝謝老師！」東雲展露了燦爛的笑容。
「就在我喝咖啡的這個片刻，你吹奏我這個假期給你練的那段樂章吧。」
「是的！」
東雲二話不說把背包裡的盒子拿出來，用最快的速度組裝長笛。她合上眼睛思量了一會兒，就把冰室選給她的樂章吹奏出來。
BizetBorne的經典古典名曲，Carman fantasy的長笛獨奏，如果沒有一定程度的話根本沒有可能駕馭這段既密集又跳躍的樂章，這首歌可以換氣的位置不多，而又需要連貫地吹奏。
本來只是想讓她挑戰看看，冰室其實已經有她吹奏不了的準備。
可是這孩子…
熱咖啡的蒸氣自杯子不斷往上飄散，站在一陣陣白色蒸氣後的東雲就像一個擅於演奏的音樂仙子一般，把這段樂章行雲流水般演奏出來。
冰室發現自己的心正一點一滴地讓眼前這個少女填滿了，她的音樂確實是讓人感覺到滿足，就連長期聽專業樂團演奏的冰室也曉得她絕對不是池中物。
「──！」把最後一個音吹完，東雲的下巴朝上一揚，然後她停住了身軀，站穩了腳。她睜開眼睛，看著正以熱切的眼神看著她的冰室，心裡湧上了緊張的感覺。
「冰室老師…應該還可以吧？」東雲沒有太大信心地提問冰室，雖然她已經用盡所有時間來練習，可是要求高的冰室老師會不會滿意呢。
東雲看到冰室一臉沈默的樣子，以為自己吹奏得不好，垂頭喪氣的想把長笛收好，卻被冰室阻止了。
「東雲。」思量了好一會兒後，冰室終於把自己藏在心裡很久的疑問說出來：「你為什麼會吹奏長笛？背後最核心的原因是什麼？」
沒有想到冰室會如此問她，東雲猶豫了片刻，還是說出口了。「…我在等一個人。」
「等一個人？」冰室發現自己有點緊張，他在意東雲在等的是什麼人。
「也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是等…」東雲放下長笛，深呼吸一口氣，決定向冰室剖白。如果是冰室老師的話，大概會明白她的吧：「在夢裡…出現過很多遍的那個人。」
聽母親說，自幼的我已經很喜歡長笛這種樂器，在電視裡看到長笛演奏就會手舞足蹈，後來上了小學，學校讓我們學習樂器，我二話不說就選擇了練習長笛，可是在我小三那年我卻遇上車禍了…
「車禍？」冰室皺了皺眉。
「是的。」東雲點了點頭，繼續說。
可幸的是那次車禍並沒有造成身體上的太大傷害，但是我腦震蕩了，關於我小三之前的記憶我都只是記得一些不連貫的碎片，而之後我開始反覆地做一個夢。
「在那個夢裡，他拉著小提琴，而我就吹著長笛。」東雲有點無力地笑了笑：「每次作這個夢，我醒來都會淚流滿臉，雖說我卻不知道原因，但我覺得，這個孩子可能是我小三之前認識的人，可能我忘記了什麼也說不定…」東雲頓了一頓：「所以我就想，如果我能夠憑著長笛而有名的話，那個可能真實地存在過的人，也能夠找到我，跟我再次相見的吧。」
「…是這樣啊。」冰室發現自己的心情有點複雜。
「很蠢對吧？」東雲吁了一口氣：「為了一個不知道存在如否的人…」
「但你是真心喜歡長笛的吧。」冰室沈默了一會兒後說道。
東雲怔了一怔。
自小開始一有空就拿著長笛不斷的吹，試過因為過度練習而暈得天旋地轉，發生了一些不能跟別人言明的難過的事，就藉著吹長笛去宣洩情感。
如同身體一部份的存在…。
她微笑點頭：「很喜歡。」
「那就是全部的理由了。」冰室把那杯咖啡喝完，站了起來：「今天我們都累了，回家好好休息吧，我送你回去。」
「是的，謝謝老師。」東雲向冰室躬身敬禮。
把東雲送回家之後，冰室把車駛到唱片店買了數張長笛演奏的唱片，然後回家反覆地播放。東雲的人生經驗還未算很豐富，或許在情感處理上仍略嫌不足，可是她的技術絕對能登大雅之堂。
而這麼的一個她，就等著一個不知道是否存在的他。
冰室發現自己心裡浮上了一絲可以說是生氣，卻也帶著不安的情感，而這種情緒就在他的體內騷動，讓他無法靜下心來。
是他太累了吧…大概是他太累了。
他決定把這種情緒置諸不理，躺在床上的他沒多久也在音樂中沈沈睡去。
直到很久以後，他的老友益田義人告訴他。
這種情緒，叫做嫉妒，也可稱為，「吃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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