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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2012-08-23 23:40

沉醉凝香 十章

作者:亞蘇

  痛!熱辣辣、深入骨髓的痛楚自左腹,瞬間蔓延到四肢百骸,凝香身子震了一下,而後一手握住劍刃,將手上的「麗燕」重重揮下,斬去那名士兵的手。

  原本自己的身子總是輕盈的,瞪著眼前的士兵,正抱著他血流如注的手哭喊著,她沒聽見,聽不見因痛苦而臉孔扭曲的他究竟說些什麼,而後原本清明的眼前開始變的模糊,腦子一陣暈眩,她受痛的單膝跪了下,拔去那把染上她的血的劍,而後緊按住給人刺傷的左腹,一手勉強撐住身子,左手探著,從傷口汩汩流出的,鮮紅溫熱的液體,是她之前看多了的鮮血,可之前流下的,沒有一滴是她身上留出的血。

  她咬牙想借「麗燕」撐起自己身子,卻是徒勞無功,以前從不知自己的身子這麼重,更不知,她有一天會舉不起手上輕盈的「麗燕」,而後她看見漫天火光中,依稀看見,那個在她身上製造出深刻傷口的罪魁禍首,又用左手拿起了那把劍,率先站起身子來。

  血越流越多,就連握住麗燕劍的感覺也沒了,她甚至覺得自己的眼皮好重,就算自己大口的喘著氣息也無法恢復精神,左手所碰到的黏膩告訴她,自己的生命正快速的流失,就算她不挨眼前的人這一刀,她也會因為流光了身上的血,就這樣死在戰場上。

  半閉了起的眼,此刻卻清楚的閃過許多人的臉,疼愛她的爹娘,與她感情甚篤的凝嫣,不斷的給她鼓勵的婆婆,活潑又敬重她的尚香,在家常常幫她打理家務的仲謀,還欠著一份情的映彤,還有……

  伯符,這個令她情牽,不知道該拿他如何是好的夫君,而後,她緩緩斂上眼,眾人的臉龐與眼神,全都蒙上一層讓人心碎的傷心。

  點點淚珠從她白皙的面頰滑落,「對不起……」僅存的最後一絲氣力,向因她即將離開而感到悲傷的眾人道歉,她,沒辦法回應他們的情意了……

  「凝香!不要!」為什麼他會覺得眼前的距離如此遙遠,凝香眼前的士兵顫巍巍的拿起劍來,她已經放棄活下去的希望了嗎?為什麼不躲!伯符使勁全力,憑藉著渾厚內力大喊,清楚而明白的傳達到她的耳畔。

  伯符的聲音,意思是要她不要放棄嗎?漸漸失去血色的唇瓣揚起淺淺、淡淡的笑意,她不是不躲,而是沒法子躲了。

  她想,這應該是上天給他的懲罰吧?懲罰她讓太多太多,因她而死的士兵家人,每天都沉浸在以淚洗面的生活當中;她已經讓太多人傷心了,只是她沒聽見他們的聲音。

  可是自己就這樣走了,又會有多少淚水因她而起,有多少?凝香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想起這些,可是想起那些關心她的人,因為她走了而以淚洗面,她除了對不起之外,她不知道能夠再說些什麼。

  也或許,她已經沒力氣也沒機會,再多說些什麼了吧……

  伯符眼睜睜的看著站在她眼前的士兵,緩緩的舉起手上的劍來,而凝香的手卻鬆開了插在地上的「麗燕」,情急之下,他抽出身上的天狼劍,反握著。

  爹親,保護你的兒媳婦啊!伯符心底大喊,而後使勁全力朝那個士兵擲去,就在他手上的劍快要落到凝香身上之前,凌厲的天狼劍早一步貫穿他的喉嚨,令他當場陣亡。

  「凝香!」馬匹還沒停妥,他心急的翻身下馬,不管身旁的漫天火光,不管父親的天狼劍,他只在乎她一個人!

  「凝香,妳醒過來!看看我,妳別走啊!凝香!」伯符朝她耳邊大吼,拍拍她血色盡失的臉頰,「妳不可以……不可以離開我!我們說好的,妳忘了嗎!」為什麼眼前的她如此模糊?他抹了抹自己的眼,不去管究竟流下些什麼,他只在乎眼前的人兒,他不要她走!

  「伯……符,對……不……」凝香勉強睜開眼睛,粉唇動了動,而後在他眼前,重重的斂上眼皮。

  「不要!」他撕心裂肺的大吼,而後抱緊纖細的她,快速的上了馬匹。

  「主公!」幼平策馬趕來,擔心伯符安危的他,看見伯符懷裡的她正染著鮮血時,重重的楞了一下。

  「幼平!這裡交給你跟公瑾負責!」他拉起韁繩,沒有多說,快速的朝南門揚塵奔去。

  望著伯符離去的背影,幼平難得訝異的張了張唇,「淚?」那個總是在他們面前領導他們在這亂世走出一條方向的主公?

  他四下望了望,看見插在地上的「麗燕」以及穿過士兵喉嚨的「天狼」,下馬將兩把劍拾起,也跟著撤離牛渚城。

     #     #     #

  公瑾收到幼平傳來的,伯符的命令,以及凝香生死未卜的消息之後,難過的低頭嘆息,「我已經警告過他了啊……」俊雅的面容漾開淡淡哀傷,而後迅速抹去,抬起眼來時,已經是平常他們所熟識的公瑾,「聽著,全軍全到西邊淺灘將身子浸濕,現下開始進入牛渚城,一邊滅火,保全兵糧,順便搜索有無殘餘敵軍,察覺,就地正法。」現下能夠領導全軍的人只有他,他必須替伯符完成他所沒完成的事情。


  看著榻上,血色盡失的她,握緊她冰冷的手,就這樣,許久許久未改變動作的伯符,在得知大夫那句話時,感覺自己的心似乎也跟著她的身子一樣,變得寒冷無比。

  「凝香她怎麼樣了?」在好不容易替她止了血之後,由軍醫診斷,看著臉色越來越凝重的他,伯符更是心如刀割。

  「回主公,夫人她氣脈奇弱無比,怕是失血過多……恕屬下直言,夫人她……實在是凶多吉少……」

  「那要怎麼樣才能讓她活下來?啊?」他手上還沾著她的血,一把握住眼前穿著布衣,像是他的浮木的軍醫,「怎麼讓她活下來?不管需要什麼藥,或是要付出怎樣高的代價都沒關係,只要可以做到,不,就算不能做到我也要做到,快,有什麼方法可以讓她活下來?」

  「屬下已經做了最大的努力……剩下的,真的只能看看夫人的造化。」他平靜的說,讓眼前因她而狂的男人停止搖晃他的動作,而後像是洩了氣般,垂下眼來。

  「沒有其他方法了嗎?」他顫唇,克制不住害怕,抑或是傷心的說,在看見軍醫無奈的搖首之後,他頹然坐了下來,「都是我……」要是他當時在她身邊就好了啊!

  「主公,你已經盡力了!」軍醫反而回過頭來安慰伯符,「要不是您飛快的將夫人從戰場上救回來,要是再晚一些,那夫人就真的一點希望也沒有了。」

  「你不懂……要是我當時極力制止她,別跟我到戰場上去的話,就不會這樣了啊!」難過的擺了擺手,從懷裡揣出那張短箋,上頭只大大的寫了四個字,「凝香有劫」,這是公瑾在他即將要帶著凝香出征之前傳來的。

  他做錯了兩件事情,一是沒有聽從公瑾的話,讓凝香隨著他上了戰場,另一個,就是他沒在凝香身旁。

  如果他做到其中一樣,今日凝香也就不會卡在生死關頭之間徘徊了不是嗎?

  「生死有命,主公,發生這種事情,就算是皇帝,也是沒有辦法的。」軍醫拍拍伯符的肩膀,看著在床上躺著的凝香,「夫人也還不算是全然沒希望的,只要夫人仍然留著一絲氣息,就代表還有救,我們現在能做的,除了盡力照顧夫人,還有對夫人說話。」

  「說話?」伯符抬起頭來,「什麼意思?」

  「夫人氣息尚存,您跟她說話,她或許能聽見,我們除了盡力照顧、醫治她之外,再來就是要讓夫人有活著的意志。」

  「這樣就可以讓凝香醒過來了嗎?」

  「屬下不敢保證,」軍醫拱手笑笑,「可是有希望,總比沒有的好,不是嗎?」


  「凝香……」伯符輕撫著她的額,努力以最輕、最溫柔的語調對她說,「我總算可以完全體會,妳說心被踩碎那般的感覺了。」因為他現在,已經嘗到這種難受滋味了。

  「妳知道當我看見那個敵兵的劍刺進妳的身體裡的時候,我竟然驚嚇的無法思考。

  「沒有,沒有任何一刻可以讓我嚇成這樣的……」他將眼光放遠,注視著帳內搖曳的燭火,外頭寒冷,為了怕她冷著了,看看地上,他準備了好多好多保暖的火盆兒,「即使在我眼前是一望無際的敵軍,在長年征途上,什麼大風大浪沒有見過,身旁有公瑾、黃蓋將軍、幼平、仲謀……我從沒有害怕過。

  「可是我怕了,今日我怕了,我幾乎快要喘不過氣來,上次是怕失去妳的心,可最壞的情況,頂多……妳不原諒我、接受我而已。」兩滴淚珠緩緩從他剛毅深刻的臉龐滴落,「我還可以下次再來,可是這次不行……」他緊緊的,握住那雙手,希望昏睡著的她可以給他一點回應,「我決不允許妳就這樣走了,妳要我怎麼跟娘親交代?跟妳爹娘、凝嫣交代?我、我該怎麼說……」

  「醒過來,睜開妳的眼睛,看看我……」一滴、兩滴,透明的淚珠滴到她的手背上,「凝香啊……」

  「咳,伯符。」好不容易處理完所有事情的公瑾,剛回帥帳來想見見他,沒想到映入眼簾的就是他這副模樣。

  「出去。」背對著公瑾,身上仍然穿著戎裝的他,對著公瑾冷道。

  「你說什麼?」公瑾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可是有要事才來的,你可別忘了,你的手上還有四萬將士,都等著你的命令。」他知道他難過,可是不能因為他難過,就什麼都不做了。

  「我知道,可是不是現在。」

  「是現在!」公瑾回的絕快,而後舉步入內,「牛渚城的一切我都已經打點好了,打了一天的仗,士兵也都累了,現在最好率著軍隊一同先進到城裡面去避避風雨,不然這樣冷下去,我們不是輸給敵軍,而是輸給天氣。」

  「凝香怎麼辦?」伯符仍然沒有回頭,「她現在身子很弱,要怎麼移動、安置她?」打仗可沒有馬車。

  公瑾深吸一口氣,「我已經幫你準備了一輛馬車,凝香姊可以躺在馬車上移動。」他拍上伯符的肩,「來吧,我知道你傷心、擔心,可是既然事情已經變成這樣了,我們也只好去接受,是不是?」

  「你……」伯符突然想到那張短箋,「你是怎麼知道,凝香今日有劫?」他當然不會愚蠢到去懷疑是公瑾下的手,可是他是怎麼曉得的?

  「昨天我夜觀星象,發現你的將星奇亮無比,相對的,你身旁的凝香,黯淡許多。」尤其是在他得知凝香的生辰八字,仔細一算之後,更是印證了他的想法,是以,他才會趕在開戰前,趕緊要人傳來那張短箋,希望可以阻止。

  可沒想到,不幸的事情仍是發生了。

  「是我害的嗎?」

  公瑾撇了撇唇,「不是,別把凝香姊今日的遭遇,全都攬到自己身上來,你沒這麼大本事。」就算讓他知道了又如何?命該如此,憑他一個人的力量,可以抵擋天命嗎?

  「來吧,外頭雨越下越大,我們要盡快。」公瑾將冠取下,一頭長髮披掛在他肩膀上,任其飛揚,「到了牛渚城,也還是需要討論一下接下來的目標,不是凝香受傷我們就不打仗。」

  伯符站起身子,抹了抹臉,「我知道。」是凝香的話,也一定會跟他這麼說的。

  看著伯符的背影,公瑾倏地鬆了一口氣,「你想通就好,我先出去命士兵收拾,準備拔營。」

  「對了,公瑾。」他依然沒有回頭,公瑾也很體諒的,知道他是不願讓人看見他這般脆弱模樣,才決定要自己向士兵宣佈後續事宜,「替我捎封信回去喬家跟我家,要讓長輩知道這件大事。」

  「嗯,我已經派人去做了,另外我也喚了凝嫣跟幼平那裡的映彤姑娘前來,我們總是還要打仗的,凝香姊也不能沒有人照顧,所以我就讓她們過來了。」不愧是公瑾,想得面面俱到。

  伯符回過頭來,感激的看了他一眼,「謝謝。」他這個好友,天底下只怕沒有人比他更可靠。

  「說什麼謝呢?」他淺淺一笑,「快點收拾東西,讓凝香姊上馬車,我們即刻拔營離開。」

     #     #     #

  「映彤姊姊,究竟快到了沒有?」凝嫣緊抓著靠著車門的映彤,朝外頭探了探,她們這幾天來不斷趕路,也應該是快到了吧?

  「彤想是的,凝嫣,妳好好坐著等待,我們已經很快了。」映彤將緊張過度的凝嫣壓回座位,這幾天來這個動作跟對話,不知道已經出現過幾次。

  就在幾天前,她在周泰將軍的家中,突然接到了一封從軍中傳來的急令,說是周瑜將軍傳來的,她拆開一看,這才知道凝香受傷,命在旦夕的事實,顧不得傷心,立刻收拾細軟,上了馬車,而後陸續轉到周瑜將軍府上,喬府,還有孫府,向他們報告這個天大消息。

  她印象很深刻,在第一次看見凝嫣,凝嫣聽到這個消息之後,立刻在府門前大哭起來,淚如雨下的模樣,楚楚可憐的教人心疼,而後就連東西也不收拾,直接跳上馬車,說要趕緊到戰場上去看姊姊。

  「不收拾東西嗎?」映彤眨眨紅了的眼眶,明顯的剛剛她也哭過,不過她現在心情已經平復了些,還能舉起袖來替凝嫣拭淚,好好安撫她。

  「嗚嗚……收拾、收拾個什麼勁兒啊?姊姊耶,是姊姊生命垂危,不是別人……我一定快點去見她,一定要。」凝嫣淚眼汪汪,粉撲撲的俏臉沾著淚痕,回望著映彤。

  而到了喬家,喬家兩老聽見了也是傷痛欲絕,尤其是喬夫人,更是傷心的暈了過去。

  喬玄邊擦著淚,還要分神來安撫女兒,讓ㄚ鬟去凝嫣原本的廂房整理一些凝嫣一路上該用的盤纏與細軟,「好了,快去看看凝香,如果凝香沒事了,一定,一定要寫信回來。」

  孫家吳國太跟尚香,聽了也是逕自傷心起來,映彤看著她們哀傷神情,眼淚又不爭氣的落了下來,原來一個人受了傷,竟是牽連了如此多的人,而這還不包括其他受過喬家恩惠的人們。

  要是凝香……真有什麼三長兩短的話,他們這些人鎮日以淚洗面……想到這裡,不由得回想到之前的自己,同樣是為了親人逝去而傷心,到甚至要尋短見的地步,凝香至親的心情,她很能體會。

  在到達凝香身旁之前,她們什麼都不能做,唯一能做到的,只有多替凝香祈禱了吧。

  剛開始啟程的前幾天,凝嫣幾乎是想到就哭,情緒不穩到極點,她只有不斷安撫,邊盼望馬車快點送她們到凝香身旁。「凝嫣姑娘,別哭了,凝香她……凝香她還有希望的不是嗎?要不然,何以要我們前去照顧呢?」

  「嗚嗚……可是、可是我還是難過啊……而且妳也不想想、信送回來過幾天?我們趕到……又要花個幾天,這之中,姊姊究竟怎麼樣了,我們都不知道……妳說怎麼能夠不心急,怎麼能不傷心嘛……嗚嗚……」凝嫣擰著已經濕透的巾帕,而後繼續擦著眼淚。

  「她會沒事的,一定會的,妳別太擔心了,況且,這樣子哭也無濟於事啊。」映彤拉起她的手來,輕柔的拍了拍,「凝嫣姑娘,就算是替凝香著想,為自己保重身子吧?眼睛會哭傷了的。」

  「妳不懂……妳根本不懂、我們姐妹倆的感情有多好……說放下就放下,說的簡單……」
  「我懂。」映彤拉下她執著巾帕的手,一雙美麗瞳眸,柔柔的望著傷心著的凝嫣,「映彤,很能了解妳此刻心裡的感受。」她淺淺笑著,真誠的看著眼前的凝嫣。

  她原想說映彤「怎麼會懂」的,可是,或許是那淡淡哀傷的神情,還是她那真誠關心的眼神打動了她,讓她暫時忘了哭泣,「啊……我想起妳了,妳是皖城遭破那天,被周泰將軍送進孫家暫居的姑娘。」當時情況混亂,她又與她僅有一面之緣,再加上她連日只沉浸在自己的傷心之中,才會到現在才認出她。

  「正是彤。」她淡淡點頭。

  凝嫣咬唇不語,因為她知道眼前的映彤,是經歷過怎樣的遭遇,那是映彤一生當中絕對不想再去碰觸、回想的記憶,「對、對不起……」跟她比起來,自己的傷心又算什麼呢?姊姊還有救呢,而眼前的她,獨自面對的卻是二十口冰冷的遺體……

  「凝嫣姑娘,不用向彤道歉呀。」映彤拿出巾帕來,將凝嫣嬌容上的殘存淚痕拭淨,「彤只是想讓凝嫣姑娘知道,姑娘的心情,彤可以理會的,喪失至親的痛,太深太深,妳瞧這個。」她露出左腕,暴露在冷空氣中的,是一條淡紅猙獰的傷疤。

  皓腕上那太過明顯的傷痕,讓凝嫣不由得驚呼起來,「啊……這……」她睜大眼睛看著眼前一臉平靜的映彤,「妳……自殘?」

  「嗯。」撫上自己左腕的傷痕,那肉疤像是還疼痛著,她淡淡垂下眼來,「彤不知夢過幾次,眼前所有至親在彤眼前遭那些敵兵所殺,一道道傷痕清晰可見,不僅是在睡夢裡,在白天,那沉痛思緒也像是絲一樣,像是纏住彤的咽喉,就連喘口氣也痛著,這個時候,彤總會浮起輕生的念頭,是不是自己隨著他們去了,自己就會好過一點?」

  淡淡的敘述,卻道盡那些痛苦煎熬的日子裡,自己最深刻的感受,「映彤姑娘……」

  「是凝香跟孫將軍,提醒映彤,讓彤知曉自己在世上,還有些事情值得去做,不能一味沉浸在自己的悲傷裡的,這樣在九泉之下的他們,只會更加難過罷了。」映彤將袖子拉攏,「凝香對彤,恩同再造,當接到這消息時,彤心裡的悲傷,並不比凝嫣姑娘少啊。」

  「但是就因為自己傷心,反而傷害了自己,又使關心自己的人替我們傷心,這是傻事啊,彤不要做傻事,凝嫣姑娘,妳呢?」

  凝嫣吸了吸鼻子,「不哭了,凝嫣……凝嫣不哭了。」她強止住淚水,努力不讓自己的眼淚再掉下來。

  就連經歷過莫大哀痛的映彤都能堅強的撐過來,那她又有何不能?

  「姑娘想通了就好。」柔柔笑開,映彤淡淡的點頭。

  「嗯……對了,映彤姑娘……」她咬咬唇,仍紅著的鼻頭,夾雜著濃重鼻音,「我可不可以,喊妳一聲姊姊?」姑娘來姑娘去的,好生疏。

  「好,那彤也就喊凝嫣姑娘名字,可好?」

  「嗯。」連日哭泣的凝嫣,總算化開了笑。


  終於,在眼前出現了一座小小的城池,這應該就是牛渚城了吧?

  替她們駕車的士兵接近城門,拿出公瑾給了他們的喻令,而後城門洞開,馬車緩緩的駛入,向建有小小城樓的城中心走去。

  望著窗外,到處都是駐紮於此的士兵,火把上的淡淡火光映照在映彤的臉龐,也順便讓她看清了這座城的面貌。

  而後她放下簾子,朝受不住勞累,枕在她肩膀上的凝嫣拍了拍,「凝嫣,到了。」雖然她也很累,可是即將見到凝香的焦急心情已經把疲累趕跑,她非要看到凝香安然無恙不可。

  「嗯……姊姊……」圓潤的小臉皺了皺,不滿的揮手,「凝嫣好睏……」

  「快要可以見到凝香了呢,不睜開眼睛怎麼看她?」映彤搖頭嘆笑,這個未嚐世事的小姑娘呀,真是天真可愛的教人心疼。

  「對哦……」秀氣的打了個呵欠,凝嫣揉揉眼睛,還是一臉無精打采,畢竟她們這幾天,有得住就住店,沒得住,就只在狹小的車廂將就一晚,會累也是當然的。

  「啊,那是周瑜將軍。」素手撩開門簾,淡淡燈火下,看見那兩抹男子身影,眼尖的她立刻認出,一個是俊秀溫雅的公瑾,而另一個高大沉靜的身影,則是……周泰將軍。

  「啊?夫君?」聽見心愛夫君的名字的凝嫣,整個兒精神都來了,「真的是耶!」馬車一停妥,前頭駕車的士兵跳下馬車向公瑾覆命時,凝嫣也急忙的想下馬車,「夫君!妾身……」整張嬌顏因受寒了而皺了皺,公瑾見狀,向士兵揚起一手,走近馬車,環住凝嫣纖腰,將她抱下車來,「瞧妳大意的,連衣裳也不加件?」他寵溺的笑著,解下自己的披風,環住凝嫣荏弱身軀。

  「夫君,妾身急嘛。」凝嫣仰頭嬌笑著,聞著公瑾淡淡氣息,「姊姊呢?」

  「等等就帶妳去看她。」公瑾撥了撥愛妻的髮絲,「她沒事,妳放心。」

  看著濃情密意的兩人,幼平的腳步遲疑了一會兒,看著同樣想下馬車,卻畏懼著的映彤,而後舉步上前,大手一攬,環住映彤那不盈一握的柳腰,俐落的讓她下了馬車,可卻也讓懷中人兒著實驚嚇了。

  「將軍……」玉手貼靠在他厚實胸膛上,給他剛剛的大動作嚇著,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而後就到達地面,驚魂未定的映彤,怯怯的仰頭看著高大冷酷的他。

  「快進屋子。」沒有甜言蜜語,事實上她也不過是受過他恩情的人罷了,談不上什麼感情,幼平僅是低沉提點。

  「可是……彤不知道凝香在哪兒。」眨眨似水瞳眸,想與他拉開點距離的映彤,在看見環抱在自己腰際那隻大掌,無奈的輕嘆,「將軍,這樣子映彤怎麼進屋?」他抱的恁緊呢。

  察覺到自己動作的幼平僅是抿唇不語,跨開腳步,準備將懷中的小女人給帶進屋子去。

  「將軍,慢些。」映彤抓住他的衣裳,「您太高了,彤跟不上。」她微微笑著,自己跟他,可差了近三個頭呢。

  細柔語調有效的制止幼平的動作,為了眼前的女人,他只好再三讓步,調整自己習慣了的步伐,依著她那細密纖足的步調,緩緩向屋子移動。

  公瑾在聽過士兵的覆命之後,也打算帶凝嫣進屋,卻看見幼平跟映彤姑娘,兩人以一種不太自然的親暱相偕進屋,他望著,而後低頭輕笑。

  「夫君,有什麼好笑的?」凝嫣貼靠著他的身軀取暖,細心的瞥見他那抹富含深思的笑意,仰頭輕問。

  「我想……幼平很快就要討媳婦了。」那個冷酷寡言的幼平,說來也實在有趣。

  凝嫣一知半解,還想問清楚什麼意思,公瑾早一步拍拍凝嫣巧肩,「有興趣知道,晚些為夫的再告訴妳,我們先進去看看凝香姊吧。」


  打開房門,看見躺在床上,那纖細修長的人兒時,映彤發現自己早已乾涸的眼眶,又迅速的泛起狂潮,「將軍,凝香她……她有醒過來嗎?」她仰頭,沾著淚痕的眼睫,看著身旁的幼平。

  幼平搖搖頭,「去看看夫人。」他鬆開拑握在映彤腰間的手,指著凝香。

  映彤點頭,快速邁開步伐,在看見那了無生息,滿臉蒼白的容顏時,她壓抑已久的傷心終是忍不住釋放開來,「凝香!」她握緊她的手,摸著了凝香那因練武而造成的細繭,「醒一醒,看看彤,彤想跟妳說句話呢。」感受到她手上的一些溫度,「凝香……」還活著,映彤抹了抹淚,感謝上蒼,在看見凝香第一眼時,她還以為……像那日在秋家看見的那場景般。

  探著凝香鼻息,映彤總算是心定了些,「將軍,大夫……大夫他怎麼說?」

  幼平張了張唇,正想開口,卻給後來跟上的公瑾搶過話去,「軍醫每天都會來看看凝香姊,他還說,這十幾日來的湯藥跟草藥,也算是都發揮效果了。」雖然臉色依然蒼白,可是據軍醫的說法,凝香的脈象已經穩的多了。

  「姊姊!」輕輕的離開公瑾懷抱,凝嫣也著急的跑到床邊,「映彤姊姊,妳怎麼哭了?」該不會姊姊她……可是公瑾說姊姊好著的。

  「凝香沒事……她沒事。」映彤承認自己是緊張過度了,撫了撫心口,「周瑜將軍,敢問軍醫他,有沒有說凝香什麼時候會醒?」

  「這是目前最大的隱憂。」公瑾口吻揉雜了淡淡憂愁,「傷口癒合了一些,但就凝香姊的身子來看,她的元氣尚缺,需要著別人照顧,因此我跟幼平才會請妳們兩個來這兒。」

  「那孫將軍呢?」看見凝香,她原以為伯符會在凝香身旁照顧的。

  「他剛剛才走。」給他勸走的,公瑾淺笑,「凝香受傷,他比任何人都自責、都擔心。」這個好友兼主公,有時候他的那股傻勁,還真的不能不佩服。

  「那將軍他現在在哪?」映彤看著床上的凝香,倒想問問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在點兵。」公瑾淡淡道出,「凝香受傷他很心疼,可是仗還要打,他是一軍將領,明知道他擔心著、惦掛著愛妻,可我站在他的大業立場著想,我還是只能讓他繼續帶兵,上沙場去。」有時想想,自己是不是那個讓伯符變得無情的人?可他還是必須讓伯符狠下心來對凝香無情,因,他不能讓伯符對底下的子弟兵無情。

  「夫君你們……」凝嫣回過頭來,看著公瑾,「該不會你們明天要……」

  「嫣兒,今晚為夫可不能陪妳到天明了。」好不容易見著愛妻一面,卻在明曉又要帶兵出征,他心底也不是沒有掙扎與煎熬的。

  「謝謝你,周瑜將軍。」映彤朝公瑾行了個禮,為了志業而不得不丟下愛妻的伯符痛苦,可勸著伯符的公瑾也不好過,「凝香她,要是醒過來可以開口,彤想她也一定會贊成將軍的決定的。」

  深深的打量的眼前嬌小柔美的女子,公瑾拱手回禮,「哪裡,我只是做一個身為臣子該做的事情。」儘管外表不同,可眼前的映彤與凝香,一柔一剛,同時都具有著深明大義、冰雪聰明的睿智。

  望著床上的凝香,映彤輕柔請求,「周瑜將軍,可否替映彤傳喚那位軍醫,彤想向他請教一些關於照顧凝香要做到的事情。」

  「這是自然,我立刻派人請他過來。」公瑾走進房裡,拍拍凝嫣的肩膀,「凝嫣,凝香姊就拜託妳跟映彤姑娘照顧了。」

  「好,妾身……妾身也要請夫君多多小心。」

  「我會的。」再朝映彤行了個禮,公瑾跟幼平連袂離開,為明天戰場上的調度做準備。

     #      #      #

  照顧凝香的工作,說難不難,說簡單也不簡單。

  除了陪昏迷著的凝香說說話,替不能動的她翻翻身子、活動活動筋骨,還必需熬煮湯藥,燉米粥給凝香補充元氣,換換傷口上的草藥,注意凝香的一舉一動等等。

  若不是兩個人一起做,她們這種弱女子只怕會也隨著凝香躺上床去,等待人家照顧了。

  剛開始不順手,不過連做個兩三天,是也漸漸駕輕就熟。

  像是為了回應她們的用心般,在床榻上躺了十來天的凝香,終於有了一點動靜。

  映彤輕柔的捲起凝香衣袖,將巾帕浸濕,掬起溫水擰乾,細細的替凝香擦拭身子時,不預期的,凝香的手指竟微微的彎了彎。

  她心細的發現這點,立刻丟下巾帕,「凝香?妳醒了嗎?凝香!」她輕柔的晃動她身子,深怕牽動傷口,卻又忍不住欣喜的,想確定這個好消息。

  只見原本毫無動靜的凝香緩緩的,雙眼睜開一絲縫兒來,久未開口的芳唇動了動,乾澀的喉嚨勉力的發出氣音,「映……彤?」她認出眼前的臉龐來,可這個認知讓她不敢相信,她究竟是回到了皖城,還是映彤來到了戰場上?

  將耳朵緊貼在凝香唇畔的她,欣喜的道:「再說一次,彤沒聽見。」凝香醒了!

  彤,會這樣自稱的,除了映彤之外,還會有誰?凝香淡淡掀唇笑著,「映彤……」這次聲音大了些,清楚的傳進她的耳朵裡。

  「凝香,是彤,妳認出來了。」她沒注意到自己眼角又泛出一些淚霧,只是緊握著凝香的手,「彤趕緊去告訴凝嫣,凝嫣也來了!」她踩著欣喜的步伐,一步也不敢遲疑的跑向灶房,去告訴正在熬煮米粥的凝嫣這個好消息。

  凝嫣……原來這幾天來耳邊聽見的聲調,不是作夢,她們真的來這裡照顧她了。凝香勾唇斂下眼來,再度沉入夢鄉。

  帶著笑意的。


  再次醒來的她,是在兩天後的事情。

  她睜開眼睛,向右側門的方向探看,沒預料的看見一個男人,正背對著她,透著燭火不知道在看著什麼念念有詞,她聽不清楚,可是在看見他身上的穿著,以及腰間那兩把明顯到不能再明顯的兵器之後,她已經知曉他的身分。

  「嗯……」撐著虛弱的身子,凝香張了張唇,想開口,喚她那鐫刻在心底,最深最深的名字,許是太久沒開口說話,不聽話的喉間僅是發出幾個單音,令她就算與眼前的男人近在咫尺,也無法喚他回頭。

  這樣的認知讓她感到自己的脆弱,「伯符……」她輕喊,希望那個專注於自己手邊東西的他,可以聽見她的聲音,回頭過來看看她。

  或許真是心有靈犀,男人停止了手邊的動作,搔搔頭,「我聽錯了是不是……」竟然聽到有人在叫他?現在是深夜,四周寂靜,什麼聲音都能聽的一清二楚,但這聲響太過細微,令他有些不確定。

  「伯符……」她再喊。

  他沒聽錯,是有人在叫他,他像是鼓足了勇氣回頭,而後看見,他這些日子以來心中所惦念的人兒,正睜開眼睛,開口喊著他的名字,「凝香……」手上的冊子掉落在地上,他沒多做理會,「是凝香嗎?」他怕,他怕這只是自己的幻覺使然,可又欣喜著,若這是幻覺,也請上蒼不要讓他醒來,「這……是真的嗎?」雖然回來的時候,映彤已經急忙向他報告這個好消息,可是又聽到映彤說這兩天以來,凝香沒再醒過,他原以為……那只是一場夢而已。

  背對著燭火的他,讓她無法清楚看見伯符的表情,她只能點點頭,「伯符,是我……」她眨眨眼,玉手收回自己心口,而後感動的淚濕眼眶。

  腰間的傷口還疼痛著,在那樣的痛楚之下,她還以為她永遠看不見他了,可沒想到……

  「凝香!」伯符上前去想瞧她仔細,也讓凝香看清楚他來。

  看清身著戎裝,而上頭沾滿血跡的他,凝香霎時倒抽了一口氣,「你……」淚花翻湧,落得兇猛。

  「我沒有受傷,妳放心。」凝香的淚痕讓他想起自己急急忙忙將軍隊安頓好之後,便直接趕回這裡來看她,連沾上血跡的戎裝都還沒換過,滿身髒污讓他頓時打消抱她的念頭,「瞧我大意的,來,我倒杯熱茶給妳。」外頭天冷,這間房每隔一個時辰就換一壺熱茶,因為讓體弱的她直接喝涼冰冰的茶水不好。

  她吃力的撐起身子,無意間牽動到腹間的傷口,「哎……」她輕吟,一雙細淺柳眉因痛而擰起。

  忙著倒水的伯符聽見她一聲輕吟,「怎麼了嗎?」他放下熱茶,拉了張椅子在床邊坐下,拿起另一條被子捲起,放在凝香背後讓她枕靠著,「來,小心別動到傷口,」讓她安穩的躺好,「這樣子好多了吧?」見她蒼白的唇兒漾開笑意,他也高興的笑了,而後伸手揩去俏臉上殘存的淚痕,「我記得藥好像是兩個多時辰前,凝嫣幫妳換的,我現在去拿藥來,妳等等。」他轉身站起,看見桌上那杯熱茶,伸手端來給她,「凝香,先喝喝水潤喉。」他將杯子交到她手上,而後到房裡的另一頭木櫥,打開來尋著凝香的草藥。

  雖然這些天來,他將照顧凝香的工作交給凝嫣跟映彤,可在這之前,一直都是他親手照顧的,是以,這間房的擺設與照顧凝香的細節,他全都知道。

  她顫巍巍的拿著杯子,聽見外頭一陣寒風吹拂,喝下一口茶水頓覺全身暖了起來,而後她看見枕邊的幾本書本,好奇的翻開來,不正是一本「孫子兵法」?還有「詩經」……她抬起眼來看他,正巧他拿著草藥回到床邊,「那個……凝嫣說妳平常沒事喜歡讀詩,所以我給妳借了一本來。」心想她剛醒來,還無法下床走動的話,在床上鐵定很悶,他才想到這個方法。

  「那……」她指著地上,他剛剛翻閱的小冊子,「是什麼?」躺在地上的那頁寫著密密麻麻的小字,令她有些好奇。

  「這個啊。」他有些靦腆的笑了笑,將冊子撿起來,「這是我跟凝嫣問的,妳喜歡的東西。」他想他們成婚這麼長一段日子,跟凝香好好相處的時間卻是少之又少,於是就問了凝嫣有關於她的事情,想多了解她一些。

  蒼白的唇瓣揚起笑來,突然覺得眼前的他,可愛的緊,「讓我看看?」她朝他伸手,想知道他寫了些什麼。

  「妳真的要看啊?」伯符睜大眼睛,在接觸到她那澄澈依然的眼之後,還是將手上的冊子交給她,「我的字,沒妳好看。」

  她才不在乎他的字的好壞,她在乎的是,他在向凝嫣抄寫這些的時候,他的那份心啊。「你調查我的底細,很清楚。」她邊看,笑意不斷加深,上頭寫著她喜歡看的書、喜歡吃的菜、臉上的表情代表什麼意思、哪些習慣舉動等等……巨細靡遺,「我可要好好說說凝嫣,自己姊姊的底細全告訴別人了。」他也還真會挑人問,與她一同生活長大的凝嫣當然清楚這些。

  知道她又有力氣說笑的伯符很是高興,接過她遞來的冊子,而後緊握住她的手,「凝香,現在覺得身子怎麼樣?」

  「有些累,傷口有些疼,其他還好。」凝香枕靠在身後的被子上,回握他,「伯符,對不起,我……遲疑了。」思緒頓時回到了十幾天前,那把劍沒入她身子時的情景。

  之前心底所受到的震撼,在當初與伯符說的那些之後,無聲無息的,潛入最深處,像是不見了,可是在真正面對直接的生與死時,那些愧疚、驚愕,全都像潮水般向她湧來;原來她,並不若自己所想的那般果決。

  「我知道。」伯符掀了掀唇,將她的手握的更緊,憑那士兵根本不可能傷到凝香,是凝香自小所培養的仁慈之心,以及先前殺人的恐懼使她猶豫。

  「你知道我在那殺聲震天的戰場上聽見什麼了嗎?我聽見他喊『娘親』。」在戰場上,人命比螻蟻還不值,在手中的劍沒入敵人的心口時,壓根兒忘了,所有的士兵都與他們一樣,都是人生父母養的,想起這些,她便難過的下不了手……

  「嗯。」伯符凝望著她,並不打算答話,就讓凝香去說。

  「我想到自己要是落下這刀,將會讓他的家人心疼,我……」凝香欲言又止,總之,她無法克服這個心理的障礙。

  「嗯,他們會跟我一樣難過。」伯符點點頭。

  「我是不是不該跟你上戰場的?」凝香悶悶的,朝他輕問。

  「是,也不是。」伯符很有趣的回答她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

  「怎麼說?」

  伯符撫上她顯得蒼白而虛弱的臉頰,「妳幫了我很多忙,妳知道為什麼我要妳緊跟在我後頭嗎?」

  自認沒有幫上他的忙,反而因受傷而讓他擔心的凝香搖搖頭,「我讓你傷心,哪有幫到你?」

  「妳有。」伯符淺笑著,將她手上的杯子接過,並從床上取來另外一個杯子,「聽好,右手這個杯子是我,左手是妳,妳在我左後方,」將兩個杯子擱在床上,「仲謀打前鋒,城門大開的時候,我跟妳說『別離開我身邊』,還記得嗎?」

  她點點頭,他繼續說:「在進入城門之後,敵兵朝我們殺來,當敵兵從我側面撲上來時,是誰替我收拾他們的?」

  凝香想起自己拿著戰槍跟盾的模樣,「是我?」

  伯符瞥了床邊的「孫子兵法」一眼,「嗯,我將性命,交給了後頭的妳。」他不知道身後的她拿著戰槍替他收拾多少欲對他不利的敵兵,但是他知道,全心全意注意著他安危的她,一定是不遺餘力。

  「你不是……為了保護我才要我跟在你後頭?」凝香看著那兩個杯子,有些呀然。

  「我將性命交給妳。」他拿開兩個杯子,重新握上她暖暖的手,「我相信妳。」

  「伯符……」

  「所以當那該死的敵兵將劍刺進妳身子時……」不僅是她不想回憶起,他憶起讓他肝膽欲裂的那一幕時,仍是不自覺的冒著冷汗,「我幾乎以為我要失去妳……」她情不自禁的坐上床沿,伸手將她攬入懷裡。

  那有力而健壯的手臂小心的避開她的傷口,密實的將她抱的好緊,而她清楚的感受到這個愛著他的男人,正克制不住的渾身顫抖,「伯符……」她遲疑了一會兒,而後雙手環住這個她喜愛著的男人,「對不起。」

  「當映彤告訴我妳醒了的時候,我好歡喜,可我還是忍不住懷疑起,那是不是夢?」直到現在,他才確定,懷裡的人兒是她,活生生的,清楚而不容錯認。

  「讓你擔心了,我……沒事了。」

  「不准妳離開我,不准比我早走,知道嗎?」他緩緩的退開一點距離,雙眸熱切的注視著她,語帶威脅的道。

  「好,不離開。」她淡笑,點頭允諾,而後她伸手撫了撫他額際的髮絲,替他弄整。

  伯符也微微的笑了,外頭很冷,可他們貼的很近,交換彼此的鼻息,很暖。

  「替妳換藥,來。」攤開布上塗勻的草藥,他注視著她那左側腹間的傷痕。

  想敷上藥,必須敞開身上的衣裳,想到還未與他裸裎相見過的凝香倏地紅了頰,可又想到自己在昏睡時,都是由他替她換藥,自己身子他早已不知見過幾回,思及此,便放寬了心,解開衣帶,讓他替她上藥。

  解開她腰際的結,將她原本的草藥給取下,手絹掬起水來,將殘留在她白皙肌膚上的草藥拭淨了,伯符的眼神專注的不含一絲雜質。

  她看著替她換藥,一臉專心的他,順著他的視線,她得以好好省視那道傷口,還未拆線,但已經結痂,而血塊正開始慢慢剝落下來,露出一些淡粉色的傷疤。

  他拿起新的草藥,給她敷上,「軍醫昨天來看過,他說妳這傷復原的不錯,再過個兩天,就可以拆線了。」他伸手替她攏緊衣裳,「我還有好多話跟妳說。」看她仍然虛弱著,還需要多休息才能早日痊癒呢,「不過現下我們有的是時間,是不?」

  她淡淡點頭,仔細的看著那張有稜有角的俊顏,玉指伸手劃過他的眉兒,「你要休息了?」她輕問,視線向下移,看見他滿是血污的衣裳,她想起他還沒交代他去哪弄得這身腥。

  「我們該休息了。」伯符拍撫著她,將被子覆上那纖細嬌軀,「我先去沐浴一番,妳先休息。」他打從日暮就一直忙到現在,軍隊與她這兒兩頭跑,瞧他身上戎裝還沒能褪下,他離開她,有些不捨的多看她幾眼,「快睡吧。」

  她點頭允諾,身子的疲累再度朝腦子襲來,聞著床畔的書卷味兒,她斂眼入睡,很安穩的。


  經過昨晚,凝香的作息似乎正常了些,早晨,她在伯符的懷裡醒轉。

  她眨了眨眼,仰頭看他,而他眼神清澈,像是醒了很久,「凝香,早。」他略顯粗糙的指滑過她柔美唇兒,臉上的笑顯示著他的心情十分愜意。

  他就睡在她身旁,她睡內側他外側,這是她有意識以來第一次兩人共眠,但她想他為了照顧她,只要沒有行軍,一定是夜夜關照著她入眠,想到這裡,心頭頓時一暖,眼前的男人,對她十足在乎。

  「早。」她看著他,一向能言善道的自己突然覺得詞窮,許是沒遇過此等情景,讓她不曉得該說些什麼。

  「難怪妳要一個人睡,原來醒轉過來的妳居然這麼難睡。」掀開暖暖被窩,伯符有些揶揄的看著她,瞧她多熱情?左邊玉腿纏上他的腿肚,身子與他靠的好近好近。

  雖然兩人和衣入睡,可他熱切的眼神簡直讓她以為兩人的衣裳不存在似的,「我看是你動的手腳吧?」她雙頰嫣紅,白了笑得燦爛的男人一眼,她自己的睡相自己清楚的很,才沒這麼簡單讓他唬過去。

  說歸說,她也知道他怕她冷著,才會這樣緊緊纏抱著她,可是過份的親密還是讓她覺得有些不自在,她將腿收回,淺淺的與他拉開些距離。

  「迫不及待的想離開我?」伯符一臉哀怨,凝香笑著捶他一拳,他受痛的撫著胸膛,「很好,氣力挺足的,要不要多打幾拳?」看來經過一晚休息,她的體力已經漸有起色。

  「你確定你挨的下?」凝香故意板起俏顏,揚起拳頭恫嚇他。

  「才不要,我沒忘記第一次跟妳說上話時,我的肋骨都給妳打裂了。」想到眼前的她擁有的恐怖手勁,他狀似害怕的打了個哆嗦。

  「真的?」她倒是有些驚訝,不曉得自己竟然出手這麼重。

  「懷疑嗎?看,妳就打我這裡……」伯符像是為了證明自己所言不虛,連忙翻開衣裳給她瞧瞧。

  撫上他結實的腹部,而後摸著他說給她打裂之處,「很痛吧?」她有些歉然的說。

  「很痛。」伯符點點頭,握緊她的手來,牽纏著她的指,「不過很值得。」

  「我不知道你說話這麼肉麻。」凝香難得露出小女人嬌態的噘唇。

  「只對妳,凝香。」他吻了吻她光潔的額。

  突然門外傳來兩聲不自然的輕咳,「姊夫,姊姊,早啊。」凝嫣的聲音煞風景的響起,很煞風景!

  伯符低咒著,公瑾為什麼不好好管好他的嬌妻!而與他相視的凝香則是一臉淺笑,「你滿腦壞點子,我早就看穿了。」凝香聳聳巧肩,即使凝嫣不來,她也不會讓他如意。

  「凝嫣。」她微微撐起身子,朝凝嫣笑了笑。

  「姊姊,妳醒了,快點,快點來嚐嚐我跟映彤姊姊替妳做的早膳,很好吃哦!」凝嫣朝凝香眨眨眼,咬唇輕笑著的模樣十足嬌俏。

  「就是啊,將軍,你也一起來吧,彤也做了你的份呢。」映彤也端著漆盤進門,朝凝香笑著。

  伯符掩耳輕嘆,這兩個姑娘……他真不知道該感謝她們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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