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屋創作

小說2012-09-11 22:15

映紅秋色 八章(完)

作者:亞蘇

  面對同樣的絕美嬌顏,面對著同樣的淺唇笑花,熟悉的嬌荏體態,可,眼前的她又彷彿像是自己未見過的,不,應該說,他從沒想過,她會就這樣如此突然,連給他準備的機會都沒有。

  她不知道他已經好熟悉她的存在了嗎?兩人同處一室,算算時間也有個把個月了,那屏風仍然擋在他倆之間,可他卻早已習慣,非要聽見她輕柔勻淺的氣息,他才肯酣然熟睡;早上等待著她給他端上熱熱的餐食,以及三大碗白飯;傷口的藥布她會準時替他更換,即使他在做其他事情,她仍然揚著淡淡巧笑,耐著性子等待著他;每當下人被他冷眼一瞪,或是又遭到他的白眼伺候時,接著一定看著一抹素色纖巧的身影過來,替剛剛那個嚇得兩腿發軟的下人請命。

  雖然她名義上只是一個客人,可他想不光只是他,全府上下的人都將她看作府內的一份子了,那副好脾性,與那柔柔語調、粉雕玉琢的美顏,甫從她進了他府上大門,她就已經將所有人的心全給牢牢抓住,她不知道她今日這一離去,全府上下的人會有多不捨失望嗎?

  還有,她同樣是凝香、凝嫣二夫人的好友,就這樣子走了,回去了,那二位夫人見不到好友怎麼辦呢?有太多太多的人情理由,積在唇邊,等待著他說出口,可千言萬語,太多太多可以質問的理由,他一個字也沒說。

  「為什麼?」沉默好久好久,面對著同樣耐心的她,薄唇才低低的吐出這句問話來。

  映彤那雙瑩透美眸只是眨呀眨,淡淡笑顏打從她見著幼平之後,便不曾自她的唇畔逝去,「將軍可還記得彤說過,住在將軍府上,只是暫時,公子也早已替映彤找好宅子,想想彤也在此叨擾夠久了,因此今日,且來向將軍拜別。」她拱手一揖,對他徹底的行了個大禮。

  「有必要這麼急著走嗎?」他沒發現自己的語調略微揚起了些,身子不由自主的傾上前去。

  「啊,彤會如此趕著,還有另一個原因呢。」映彤扳起手指頭,一一細數日子讓幼平聽聽,「秋家出事時是暮秋了,先在凝香那兒住了一個月,料理彤家人的事情,接著到將軍這兒來暫住下,算算日子一個多月,爹娘與家人的百日之期將近,不管有什麼天大的要緊事兒,彤仍不能忘記要給家人祭拜的呀。」

  搬出爹娘百日的理由,頓時壓得讓幼平無話可說,瞧她身上穿的素色衣裳,提醒了他,她仍是戴孝之身,於情於理,是該回去皖城一趟,去祭拜。

  「那……」幼平目光變得有些深沉,「什麼時候回來?」

  映彤像是聽見了什麼意外的事情,杏眸睜得大了,而後呵呵笑出聲調來。

  幼平擰起眉宇,「笑什麼?」

  映彤掩唇輕笑,「我說,將軍,彤說過了,彤來此處,只是暫住,於情於理,也不好再叨擾下去,彤知道將軍關心映彤,對於映彤也有些放心不下的,其實,」她抬起頭來,兩道細淺的眉兒透出淡淡憂傷,「是人都會有感情的,這些日子以來,彤跟將軍的家人們相處的很愉快,跟將軍也是,真到了要離別,彤,不是沒有不捨的。」

  「那為何不回來?不繼續留在這裡?」他大感不解啊。

  「彤沒有理由了,彤對將軍的大恩已報,即使映彤曉得,不管做得再多,將軍的救命之恩是報不完了,但至少,映彤不可以再虧欠將軍了,在這裡受將軍照顧極盡完善,映彤很感激,但也就因為如此,映彤怎敢厚著臉皮賴在將軍這兒不走呢?是不是彤正欠著將軍另一份恩呢?」

  「況且,」映彤從包袱當中拿出一本帳本來,「將軍,你看看這個。」纖指翻開一頁,密密麻麻的數字展開在他的眼前,「這是凝香先前替彤代管的,秋家的家產。」

  「秋家三代在皖城定居下來,生於斯長於斯,對於皖城那些替秋家耕田、織布的農人、婦人們,總是有著一份責任的,因此,彤下定決心了,彤向凝香拿回這些,而後,回去皖城,遵照著爹親娘親的方式,繼續善待他們,」柔柔一笑,體態雖然纖細嬌小,可此刻的映彤卻像是手握兵符的將軍,又像極了在王位上,沒有威壓氣勢,但是凜然不可侵的王侯,「我要代替所有家人,活下去。」

  幼平看見這樣的她,張口結舌,反倒是他後頭的人有了聲音,「映彤姑娘,小的雖然知道,妳此行回去的目的,的確,是個不可忽視的大日子。」周霖站了出來,「但是小的對妳前面說的那些有異議,姑娘住在這裡不是虧欠,妳可知道,妳住在這裡,名義上是報恩,可實際上,卻對我們有恩啊。」

  「至少,我就沒見過主子這幾天來表現的樣子,要不是姑娘妳的用心,我大膽的說,主子恐怕很難再找到另外一個人來讓他開竅啊。」周霖看著身旁的幼平,要是之前,他鐵定不敢這樣僭越,但是現在不同,為了能讓映彤姑娘留在這裡,什麼理由他都要用,況且,他想主子現在應該不會計較這些吧?

  「現在這間府上已經少不了妳了,況且,姑娘不是也說了嗎?妳是捨不得我們的,那又為何,不大方的留下來呢?」周霖雙手一攤,爭取在場眾人的支持,而大家也都很配合的點頭,就除了身旁的幼平。

  「公子,彤對大家,是有一份情,彤不否認。」環顧著圍在這段迴廊旁邊的眾人,甚至有人還在另一頭,隔著池塘遙望的,映彤關照一遍,無一悉漏,「但,彤又怎能,因捨不下這裡,而放棄了彤的家人呢?」

  「不僅亡故的他們,替秋家耕種、織布的他們也是,彤,沒辦法就這樣偏廢於此的。」映彤眼角隱隱泛出水光,千不捨萬不捨,即將離開這裡,面對如此多人的請命,要不是自己的信念堅定,只怕她早已心軟。

  可她認為,自己想的夠清楚了,早在建業定居的同時,她也已經開始著想,現下正臨家人百日,對幼平的大恩業已報完,於情於理,是不該在此地多做叨擾,縱使自己的感情仍然有些放不下,也……

  「姑娘……」周霖還想鼓起舌簧勸說,卻見映彤就此盈盈拜下,他心急的驚喊出聲,「姑娘!妳,這是做什麼呀!」

  映彤面對幼平、周霖兩人,躬身行了大禮,「映彤,就此拜別,將軍、公子,還有,」她抬起眼來,「大家,好生保重。」

  「姑娘!別這樣離開啊……」

  「姑娘別走啊……」

  「您一走,我們可怎麼辦啊……」

  「姑娘!您真捨得?」

  一旁的下人見大勢已去,莫不全都彎身下來求情,只盼這位人美、心美,又是唯一能夠鎮住將軍脾氣的姑娘別離開。

  但,只怕也挽回不了映彤歸去的心吧?

  斂上眼睫,早知會面臨此等情景,但無論給過自己幾次的心理準備,仍是在此時此刻,無語淚千行。

  提著細劍,拾起細軟,從後頭趕來的采亭,即使她再怎麼討厭幼平,也不甚喜歡跟這裡的人打交道,但看見映彤成了淚人兒,就連自己,也不得不動容啊,「映彤……」她環住她巧肩,在映彤耳邊輕聲提醒,「馬車,已經打點好了。」

  映彤掬起巾帕拭淚,淡淡點頭,「她們……她們呢?」此次回皖城,身旁僅采亭一人跟隨,歡歡喜喜則是交給凝香照顧去了。

  「已經跟夫人說好了,沒問題了。」

  「那好、那就好……」如此一來,她真的,可以少些牽掛了……她自淚湖中抬起眸來,帶著濃濃不捨,卻還是十足堅決的,「我們,走吧!」

  挽留不成,最少還能送她們兩人最後一程,周霖感觸尤深,只因他不僅是第二次送映彤遠行,面對不會再回頭的映彤,還有……「就連妳也走?」映彤姑娘走就算了,連她也這麼狠心……他簡直快彈出男兒淚來了。

  「沒辦法,我可是答應過映彤了。」采亭將映彤送上車,回頭看著這個讓她又氣,又有些放不下的男人,「走了也好,省得再看到那個周泰將軍的臉。」

  周霖經她一提,回頭一看,所有的人都趕到大門來送行,唯獨那個最重要的主子卻沒過來?

  不管他了,現在自己的事情重要,「該不會妳也跟映彤姑娘一樣,不回來了吧?」心急如焚,此情此景之下,他就當著眾人的面,一把拉住那雙玉手。

  采亭羞透雙頰,很快的甩開他,「你、這裡這麼多人,你做什麼啦!」麗容隱含幾分薄怒,但伴隨而來的是女子獨有的羞澀。

  這舉動讓所有人睜大雙眼,難不成跑了一對,卻又造就另一對?

  周霖才不管這麼多,「妳真捨得?跟映彤姑娘一樣不回來了?」嗚!她甩的好用力乾脆啊!

  面對他一臉如喪考妣,她只是微微望他一眼,眉帶情絲,淡淡的說:「那是你自己說的。」

  「妳、妳的意思是?」周霖看見她眉梢那點情意,這些日子相處下來,對她表情已經猜著六、七分,臉上也慢慢浮出笑來。

  「沒別的意思。」她可不想讓他太得意,皺了皺鼻,含著笑,踏上馬車,車夫輕攏韁繩,在地上畫出一道沉重纖長的軌跡。

  所有人懷著不捨的心情送她們兩人離開,直到馬車遠去之後,所有人一擁而上,「總管啊,究竟是什麼時候跟那個兇姑娘搭上線的,我們怎麼都不知道啊?」看門小僮最是積極,搶在所有人面前問了。

  面對眾人的逼問,知曉采亭真正心意的他心情正好,只是淡淡的揚起一指,神秘的笑笑,然後反剪雙手,大步大步的走進府內。

  冬去春來,再過不久,便是百花盛開時節了。

     #     #     #

  「妳真的讓映彤姊姊走成了!」凝嫣知道這消息,一把從椅子上跳起來。

  「嗯。」同樣忙著打點府上事務,也打算跟伯符一起回皖城一趟的凝香,輕啜了一口茶,清閒模樣可與凝嫣的氣急敗壞差了十萬里。

  「妳怎麼不留她啊?」凝嫣跺了跺腳,姊姊究竟知不知道她現在跟映彤下了這麼多盤棋,從來沒有贏過,前幾天下的,那盤棋可還沒下完,她還挑燈半夜跟公瑾討論好久,今天不料跑到這兒來,卻得到這樣的消息!「我還以為我總算有機會可以贏她一回的。」

  凝香瞥了她一眼,只見凝嫣握著粉拳兒,一臉不甘,「映彤要回去給家人做百日,妳說我攔得起、攔得住嗎?」她淡柔語調有效的讓凝嫣住嘴,而後繼續振筆疾書。

  囁嚅半晌,知道這是何等大事的凝嫣,雖然還是頗有微詞,不過倒也是沒這麼激動,「怎麼不早說啊?真是。」凝嫣擺了擺手,這等大事,是該回去,「欸,那她有沒有說什麼時候回來?」那盤棋的勝負,至少要延個十幾二十天吧。

  既然提到歸期,凝香只好再送她一個壞消息,「映彤走之前,還來我這兒,把該屬於她的地契、田產那些,全都拿回去了,她說今後他就繼續待在皖城,我想是不會再回來這裡了吧?」

  這番話再度讓凝嫣瞪大眼睛,「什麼!」她驚叫出聲,聲調尖銳得讓聽覺敏銳的凝香,耳朵感到有些發疼,「妳說、說她不回來了?怎麼可能!」這裡不是還有一個幼平將軍嗎?

  凝香自然知曉凝嫣疑問從何而來,說到底,現下能讓凝嫣甘心情願繼續在建業留下的,只有那位幼平將軍,但就不曉得,映彤說要離開時,那位將軍有沒出聲挽留她,或者更正確的說,是不是用了「對」的方法來挽留映彤?

  「怎麼不可能?映彤的家本來就在皖城。」凝香聳肩,沒有直接說破,繼續跟凝嫣迂迴。
  凝嫣撫額,真懷疑這個姊姊這當下是不是變笨了?「問題是,她喜歡的人在這裡啊,家可以搬嘛!」就這樣讓映彤走了,那她們兩人之前探問映彤這麼久,不全都白費了?

  凝香淺淺一笑,用凝嫣的說法來回應她,「問題是,妳也要看看映彤究竟有沒有意識到這件事情,有沒有開竅啊。」

  很好,事實映彤就是沒開竅!

  鼓足一張粉頰,凝嫣真的很想借夫君的古錠刀,好好敲映彤幾回!

  「那,那個幼平將軍該不會也真的這麼笨吧!」

  面對凝嫣的質問,凝香勾起芳唇,「妳說呢?」她意味深長的說,算算時間,映彤現在也該坐上馬車,離開皖城了吧。

  「我就是怕……」凝嫣話還沒說完,忽聽見外頭有人輕叩門板。

  兩人一同望向那名家丁,「稟告夫人,周泰將軍求見。」

  凝嫣睜大眼睛,這個男人不去好好挽留映彤,怎麼跑到這兒來了?

  凝香對幼平來意卻似乎已經猜著幾分,只見她從容的擱下筆來,「請將軍至廳堂內稍等,我隨後就到。」站起身子,修長纖雅的她僅是攏了攏身上衣袍,將頭頂上的銀簪盤好,而後走至凝嫣身旁,輕拍妹子肩膀,「看樣子妳怕的,已經發生了。」語畢,只丟下錯愕的凝嫣,邁開大步前去見客了。

  聽懂凝香話尾的凝嫣反應過來,頹然倒回椅子上,重重的嘆了一口氣。

     #     #     #

  一個男人面如死灰,沒安分的坐下,僅是像一根石柱般站立在廳堂裡。

  撩開衣襬,凝香跨進門檻,看見他背對門站著,對剛剛他府上所發生的事情已經猜到十成十,「周泰將軍,稀客啊,平常都是映彤登門來訪,今兒個換你過來,還真有點不習慣。」她繞到他面前來瞧清他的表情,朱唇不由得笑開來。

  「夫人。」幼平拱手行禮,面容仍然難看,仍是直挺挺的站著。

  「坐啊,有什麼事,也等坐下來再說。」凝香揚起一掌催促他落座,看他雖然一臉不從,但在她堅持之下,他也只能乖乖就座。

  「飲口茶水潤潤喉,這可是我自己煮的茶。」下人將茶端上來,先替他奉上,凝香則是語帶熱絡的招呼著。

  雖然知道凝香煮茶手藝一絕,但是現在的他根本無心品茶,「夫人……」他拱手,正打算將事情相告時,凝香且是柔柔打斷他,「將軍大可輕鬆一點,無需跟面對伯符那樣對我,況且,今日此談,也未必是為了公事而來吧?」凝香看了他一眼,而後微微一笑。

  他頓了頓,「末將……」想到凝香所說的話,幼平立刻改口,「我今日登門,夫人應該知道,是為了……映彤而來。」

  不愧是為武人,說話不懂拐彎;對待武人自有其應對之道,「嗯,我大概知道,映彤她,現在該是踏上歸途了吧?你怎麼沒去送行?」凝香不著痕跡的先踩他一腳。

  「我……」他抬起眼來,對上凝香那張帶點疑惑,卻隱藏更多不知名情緒的表情,他沉默了,他的感覺不像映彤那般敏銳,不曉得凝香的表情就竟隱藏著何種深意,可是,面對這句問話,幼平只感到有些傷心。

  「不想在那當下見她。」他低頭,音調低沉的,在這整座廳堂間游移。

  「為什麼?」凝香一手支著下顎,打算讓他自己思考。

  「因為……」幼平想了很久,抬起頭來看凝香時,發現凝香亦如同映彤一樣,耐心的等待著他的答覆,「不知怎地,看見她落淚,我……難過。」聲音越壓越低,但所幸凝香同樣聽力過人,仍是聽得一清二楚。

  「她哭了?怎麼哭的?」凝香追問下去,順便要他將映彤離開的所有情況給說一次。

  幼平說了她離開時,他、周霖,還有所有下人要求她留下來的過程,與她的反應。凝香聽了,沉吟了一會兒,「所以你打從你的下人開始挽留映彤的時候,你就沒再說過話了。」

  「嗯,你會覺得映彤要離開之前,表情很勉強嗎?」

  就算他再怎麼遲鈍,但他至少跟映彤一起相處了一個多月,對她,他是有些了解的,「她很為難。」幼平稍微斟酌了一下詞語而後如此說。

  「你覺得她為什麼要這麼為難?」凝香心底暗自點頭,看樣子這個男人倒也不如外表這麼遲鈍,還可以看出映彤的心情如何。

  但是細節,她就不敢說他會曉得了。

  「捨不得這裡。」這還用說嗎?

  「為什麼會這麼捨不得?」順著話尾,凝香不另闢話題,層層深入,就要他想。

  他很肯定,「感情。」

  「你覺得她跟誰感情最深?」凝香淺笑,很滿意的看見他陷入苦思。

  「如果你知道,你應該會曉得,她捨不得離開,感到為難,其實都是因為那個人的緣故。」凝香掩唇,故意打了個啞謎。

  「是這樣的嗎?」幼平這次沒有看著凝香,倒像是自言自語。

  在府內,他想他跟采亭最好,可是采亭跟了她回去,照夫人這麼說,何來捨不得之情?那麼,是周霖嗎?也不可能……這麼說來,那個人是……

  有可能嗎?是這樣的嗎?

  凝香搖搖頭,這兩個人相處,原來沒有一方是誠實的,「好,將軍,這先撇開不說,你呢?看見映彤掉淚,為何難過?」

  「因為她難過。」

  「看見別人難過,你也會心有同感嗎?」見他搖頭,凝香則是輕笑出聲,「那,只因為,你看見的那個人,是秋映彤。」

  「我明白的問你,你對映彤,是不是動心了?」

  已經被問過太多太多次這個問題,而先前不管是公瑾抑或是伯符,他都沒給一個正面答覆。

  但,光想到映彤有可能真的就這樣離他遠去,他便感到害怕。是,他害怕。

  先前不管面對過多少次九死一生的關頭,他都沒說過ㄧ個怕字,但現在,他怕了。

  此時此刻,他才稍微體會到伯符在看見凝香在生死之間徘徊時,心裡的煎熬,那是一個對自己如此重要的人,卻要在你眼前離開;今日他的情況不比伯符來得危急,但遠去之人,在自己心中的地位卻同樣重要。

  不光是生活上的照料讓他依戀,甚至……他喜歡看她,由原本的厭惡,轉變到現在的喜歡,他喜歡看她笑,說些兒時趣事,或是向他請教著摘野菜的方法,他也喜歡對她說說自己練武的辛勤經過,也只有在她面前,他可以完全不避諱,敞開心房的對她說過去往事。

  他了解的晚了……經過凝香一層一層的提問,他反覆思索,慢慢的懂了自己心思。

  遲疑許久,他終究還是堅定的回視凝香,「是。」他頷首,他從未有過如此特別的感受,從未對哪個女人這般動心,他想所有週遭的人早就看出他對映彤不一樣,而他自己,甚至就連映彤也沒有感覺到。

  究竟是報恩這件事情欺瞞了他們,還是他們藉報恩的名義來欺瞞自己?

  非要到此時此刻,映彤要離開他了,他才會覺悟到這件事實?

  確定自己心意,也就等於前進了好大一步,「將軍,這句話,可要對映彤說啊。」凝香勾唇,現在知道還不算晚,依她猜想,另一個事主只怕到現在都還沒能完全釐清自己心思呢。

  「夫人……」他現在心裡雖然已經明白,但他還有一問,「可映彤此次回去,是為了秋家而回,可有方法將映彤勸回我身邊?」

  他會擔心,不是沒有理由,面對那個伶牙俐齒的小女人,他從沒一次說贏過她,現在要他前去將她勸回,談何容易啊。

  「你放心,秉持著你現下這心思,饒是映彤的思緒千迴百轉,亦是逃不過你的手掌心,相信我。」凝香十足自信,對付映彤,可不需要什麼深明大義,懷抱著真心,便是無往不利。

  聽得此語,幼平的心此刻有如撥雲見日,臉上原本的灰敗早已不復存在,「謝夫人。」

  凝香擺了擺手,「我只是,一報還一報而已。」她悠然一笑。

  映彤點醒了她的男人,之於她有恩,她亦不過是還她一次,何足掛齒?

     #     #     #

  「映彤,妳這兩天好像沒什麼精神,該不會還在因為離開周泰將軍府上而傷心吧?」馬車緩緩前行,映彤望著車外,良久、良久,都沒想過要跟坐在一旁的采亭談天,不甘被冷落的她,覺得有必要開口說說話了。

  「嗯?」聽見一旁采亭叫喚的她,將視線從窗外收回,「對不起,彤剛剛沒聽見妳說的,可否再說一次?」映彤有些歉然的道。

  「我說,妳是不是還在為了離開將軍家而傷心?」之前她離開孫家的時候,也跟她們感情很好,就沒看見她這般失魂落魄過。

  「沒的事。」映彤搖搖螓首,淺淺一笑,「彤只是昨晚沒睡好。」應該是說,身子雖然疲累,但就是無法入眠。

  不知道是不是太冷了,還是因為認床的關係,住店一直住的不甚安穩。好多原因,她都想過,可是,似乎都不是最重要的緣由。

  莫不是,已經習慣了那個人的氣息,沒有那個人,所以她睡不好?是這樣的嗎?光想到這裡,臉上便會不由自主的泛出緋紅來,而後再次將這個原因給拋在腦後,但連著兩天,不管如何加被子,或是擺火爐,仍是無法成眠,她開始覺得,或許這才是真正原因。

  「又沒睡好?究竟出了什麼問題?」采亭還真是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彤也不知道。」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怕自己心裡都有數,騙得過采亭,騙不過自己。

  「如果真的累了,就靠在我身上睡吧。」采亭拍拍映彤的手,發現一直吹著寒風的她,手冷的似冰,她驚呼一聲,一把將窗簾放下。「可別病了,妳不是說要代所有家人活下去?那就好好照顧自己啊。」她輕聲叮嚀,而後又為映彤加了一件衣裳。

  「彤曉得的,謝謝。」映彤柔聲道謝,而後倦極的,靠在采亭肩上,閉目養神。

  聽著馬車行走聲響,映彤仍是無法成眠,忽然前頭車夫勒馬停下了車,她也隨之驚醒,「怎麼了?」她睜開眼睛,隔著簾幕詢問外頭車夫。

  只聽見外頭車夫答話,「姑娘,前面有個人騎馬從後頭趕上來,將路給攔了,現在過不去啊。」

  「哪個傢伙敢攔我們的車?」采亭揚眉,撩開簾幕向外探看,在看清來人之後睜大眼睛,縮回車時,一臉不敢置信。

  「外頭是誰?」瞧采亭像是給人嚇著似的,倒是引起她好奇心,她掀開簾幕,看見一匹高大的黑馬,而馬匹的主人正用一股欲將簾幕燒穿的眼神看著她,在看見她的同時,那人也下了馬匹,踏著快疾而堅定的步伐向她走來。

  「將軍?」映彤不敢置信的眨了眨眼,總算了解采亭為何作此反應,追來的人竟是他?

  映彤說不出自己心裡有著什麼感覺,但她肯定的是,能夠看見他,她,很高興。

  她作勢要下馬車,卻仍然因為馬車太高而心生畏懼,他走到她身邊,這次沒再像之前那般粗魯的將她拉下車,而是環緊她的纖腰,以一種親暱到讓人臉頰發燙的方式,接她下車。

  踏到地面,原以為他會鬆開腰間的手,可他沒有,仍然抱的忒緊,她臉頰泛紅,仰著小臉要求,「將軍……可不可以,放開映彤?」見著他,雖然開心,可……旁邊還有其他人呢。

  「不放。」害他找得如此辛苦,鐵定要先狠狠抱個夠再說。

  「將軍,這樣子不太好……」雖然兩人從未如此親密接觸過,可她奇怪的竟不覺得排斥?映彤還無暇思索,但她知道,眼下要先把這個熱情的男人給推開才行!

  幼平淺淺退開,可還是環住她的臂膀不放,「妳們跑好快,我沿路追趕,在前幾個小鎮問了好幾家店家,才確定了妳們的行蹤。」他語調低沉,眼底透著見著她的欣喜。

  知道自己距離無法與他再拉開些,映彤就這樣任由他環著,「將軍是什麼時候追出來的?」

  「見過夫人之後,我便回府準備,接著就趕著出門了。」換言之,前前後後大概比她們晚了近半天的時間,而這半天,就讓他多花了一天時間尋找。

  「你去見凝香了?」聽他說夫人,不知怎地,在此刻聽他提起好友,映彤心中反而有點不好的預感。

  「對。」幼平點點頭,「也因為這樣,我了解了,自己的想法。」平時冷然慣了的唇畔,揚起些許弧度來,那是得意的笑容。

  「自己的想法?」她澄澈眼眸睜的忒大,突然有些不想問清,他所指的是什麼。

  幼平也聰明的不一次說穿,「慢慢跟妳說。」他鬆開她,一副沒打算離開的樣子。

  映彤還不曉得他追來的意圖,絕美嬌容漾開淡淡淺笑,也是這兩天來她少有的笑容。「將軍前來送行,映彤……彤好生歡喜。」

  「映彤,我想妳似乎弄錯了我追來的目的。」幼平揚起一指,指了指馬匹。

  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映彤發現馬匹上竟帶了不少東西,似要遠行。她忽然明白了,「將軍,你該不會是想……」

  沒等她說完,幼平隨即插口,「對,陪妳回去。」

  映彤不知該用哪些話來形容心情的震驚,但心底的某個角落,似乎正雀躍著,也樂見此景似的,感覺自己的心口開始狂跳起來。

  「將軍……就這樣子放著建業的宅子不管,好嗎?」映彤反而開始替他擔心,「而且那裡不是也有些事情等著你做?」

  「無妨。」周霖聽見他要來追映彤,並且將她勸回的時候,周霖簡直快樂翻了,差點沒用掃把把他掃上馬,要他快點把她追回來,公瑾跟伯符就更不用說了,她們的妻子已經打了包票,在她們兩人的夫君面前替他護航,而相信關心著他的兩人,也應該不會太刁難就是。

  「比起我留在那裡,我想更多人會希望看到我出來追妳回去。」

  「將軍,映彤說過了,我不能再回去的。」她淺淺搖頭,還是堅持著。

  幼平挑眉,這女人還真不是普通的固執,沒關係,他還有很多時間可以威脅利誘她,要她改變心意,「先走吧,妳爹娘的百日可是不能耽擱,有什麼事情,我以後會慢慢跟妳說。」

  看他的樣子,似乎是真的有意要跟她回去,映彤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他,就這樣讓他跟著,也好。

  抱她上了馬車,幼平跨上馬匹,悠閒的跟在馬車旁邊,在發現馬車裡的她拉開窗簾,朝他笑著時,他明白的感受到,心暖的滋味是怎樣的。

  放下窗簾,采亭對上她的臉,仔細端詳,而後笑嘻嘻的說:「現在不累了吧?」瞧她,原本還沒精打采的,現下看到周泰將軍過來,像變了個人似的,嘖嘖,看樣子不是睡不好,而是在想著某人吧!

  映彤清楚的從采亭眼中讀出些許揶揄,她只是輕聳巧肩,笑而不答。

  回皖城的一路上,隔著屏風,她倆同睡一房,映彤沾枕便睡,一夜好眠……

      #      #     #

  在爹娘墳前上獻上香,點上燭,一身白素孝衣的映彤,雙手合掌,跪在碑前頂禮,口中念著,透著初春微風,夕陽染紅了她的左臉。

  記得這塊地,當初也是凝香替她找到的,看著刻工精細的墓碑,與後頭那片小土丘,秋家人長眠於此,兩旁環顧著林子,小溪橫臥於其間,他雖然不懂風水,但也深深認為,這的確是個好地方。

  回皖城的時間就恰巧是在百日的前兩天,建業跟皖城著實有一段距離,一路上她雖然沒有刻意拖延,但在他顧及她的身子,堅持之下,也只讓馬車依循著正常速度返回,跟頭兩天只她與采亭二人趕路的速度慢了些。

  「將軍……你這般關心彤,彤很感激,可是時辰……」揣著巾帕,聽著車輪吞吞,算算時日,與原本她所預計的行程已經落後不少,她的心急,自是不在話下。

  看不慣那個老把眼神往她身上招呼的車夫,於是將自己馬匹交給采亭,而來親自駕車的幼平回頭看著這個滿臉緊張的小女人,「我算過了,沒問題。」他當然知道原本這個小女人預定的時間,是趕在百日前的七天左右到達皖城,但這樣實在太趕,於是,他將行程緩了個四、五天,時間這才充裕許多,可如此一來,換成了她著急。

  輕咬貝齒,她是相信他的計算,可是,她還是想早些回去,也好給新宅子打理打理,「將軍,彤還是覺得……」

  幼平回頭,平地一聲響雷,炸得映彤頭昏目眩,「映彤,叫我幼平可好?」事情雖然還沒與她說開,是不想擾她近日替家人忙百日之事,但她還這般生疏的喚他「將軍」,令他有些不滿。

  映彤自然不笨,挑這個時候提這要求,他的心思如何,明白不過,「將、將軍,你……哎!」她羞紅了雙頰,當下便退了言說的意圖。

  此後一路上,只要映彤又嫌起幼平速度慢了,他便拿此語來回她,屢試不爽。

  這也讓她哀怨了不少日子,幸好,他真是如期趕到了皖城,而一路上,他的照料是也沒少過,這又讓她心暖;是怨他不是,可就這樣順了他,似乎也太便宜了。

  映彤站起身子,望向佇立在她身旁,那抹高大身影,「幼平將軍,可以了,我們回去吧。」

  幼平真的很想要她把後面的「將軍」二字給除了,但這小女人擺明不讓他繼續得寸進尺,他也只好另謀他略,細細圖之。

  這兒離映彤新居也不甚遠,步行可達,這又該稱讚起周霖細心,知曉映彤與家人,終是分不開的,又想起映彤不會駕馬,因此才找了這麼一個地方,兩人乘著夕陽和風,緩步賦歸,情意滋萌啊。

  「映彤……」幼平依循著她的腳步,在她身旁低低開口,「我有些話,要跟妳說。」

  沿著林間小路,天色有些昏暗,吹在身上的風沁涼舒暢,可他無預警的這句話,即使心裡早有準備,卻還是給他攪得面紅耳熱,「幼、幼平……」後頭二字還未出口,他再度先聲奪人。

  「別走,別離開我。」他毫不掩飾,這些日子以來,掛在心上,殷殷期盼的事兒,便是此件,現下映彤已盡了子女孝道,是該給她說說。

  「我……」映彤對上他那熱切眼神,麗顏緋色愈甚,「幼平將軍,彤……彤記得,當日在將軍府中,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她斂下眼眸,刻意迴避了他。

  「妳的家人,或許還有其他方法安頓。」幼平彎下身子,不讓她就此逃脫。「可我,非妳不要。」這句話,他想了不知多少夜,是在旅店之中,聽見夜梟啼聲時想,也在駕車時,輾轉思索,或許當日,夫人告訴他的,意即謂此。

  映彤驚愕的後退了兩步,熱燙芳心不住狂跳,是想過幼平說話簡單直接,此時聽見,卻又是不同感受,饒是她慧黠玲瓏,遇到這般真情直言,也該居於下風,「將軍……」

  「你這般言語,可是在為難映彤?」分不清現下心裡究竟是該聽得他心意而雀躍歡喜,還是該惱他挾情意要脅而埋頭苦思。

  「我曉得妳心思,也知道妳難為。」她心心念念她的家人,也知道她今日為此,究竟下了多大的決心,但他為了自己,義無反顧,「我說句當日在建業時,我沒說出口的話給妳聽。」

  「為我,妳可願留下?」執起她素手,幼平感覺自己從未如此緊張過,就怕她一個眼神,將他滿腔情意,全數毀滅。

  輕咬朱唇,她當日,就怕他真的開竅了,拿這個問題問她。

  因為他與家人,真要拿起來在心底仔細掂掂斤兩,她好怕……在說開他往日心結之後,這麼長一段時間給自己的心理準備與決心,會沖得連一個影兒都不見……

  該如何衡量?聰明如她,也無法做出決斷,他可知,當日與他告別時,到後來他甚至不敢聽見他一絲言語,更是低頭不敢看他的臉,只因,就怕這一語、一瞥,她終究還是放不開,而留在他身旁。

  他真以為她的心是鐵打的嗎?

  可是心底另一頭的聲音一直與她說,她不能如此陷溺在他身旁,她不能。

  該是慶幸著他後來沒再多說,甚至連出門替她送行也不見人影,可在采亭還未能上車來安撫她情緒之前,她不知道自己沾濕了巾帕幾次;她還是不捨,即使自己已經做下決定。

  而今,卻亦面臨此等難題;早在他追上來說要與她一道回來時,她就在心底不斷的思索答案,可是……遲至今日,她的心仍然沒有個準。

  家人與他,若可以,她好希望可以一起擁有,但她終究還是知道的,他不可能安於此地,只守在她身旁,她也不可以就讓伯符身邊少了這樣一個棟樑;而她發誓過要代替過世的家人,好好守著更多更多的「家人」,也萬萬不能捨棄,誰來告訴她,她該怎麼選?

  「我……」她真的好想說她不知道,兩難的淚再度滑下香腮,為什麼她就是不能狠狠將其中一方割捨?為什麼兩邊都要她做出決定來?她只是搖頭,「幼平將軍,不要……不要逼迫映彤……」

  看見她傷心,他的心底也不好過,他只是無語,輕柔的,將她荏弱身軀擁緊,讓她好好的,放任自己情緒奔流。

     #     #     #

  他終於知道,為何她會捨不下這些家人們。

  跟她一起到處走走看看,聽見她與農家們的溫馨問話,還不忘為他們送上過節的米糧、衣物,好讓他們過個好年,即使她的家人都已經不在了,他還是看見,秋家的善心與她家人的精神,在她身上好好的活著;而那些村婦農夫也多像她的家人,也算是晚來的團圓夜吧。

  看著這片水田,一旁農家們開始忙著翻田播種,開始一年的辛勞,可每個人臉上都帶著笑意,是不忘秋家留給他們的恩澤吧?

  映彤吃著婦人好心給她送上的粿,她還開心的逗弄著婦人懷裡的孩子,而他只是靜靜的,跟在她身旁,這倒引起了其他婦人家的注意,「映彤小姐,這位大爺,怎麼不給我們幾個介紹介紹啊?」幾個婦人家擠眉弄眼的,雖然兩個人一路上是沒做出任何不適當的舉動,但旁人猜想也猜想的到,若不是兩人有意,又怎會相偕來探視他們,而他也十足耐心的跟在一旁走這麼久?

  映彤睜大眼睛,「咦?」一口粿還在口中嚼著,不預期的聽到這樣的問題,差點給梗在喉頭。

  幼平揚起大掌,輕柔的在映彤背上拍撫,「小心。」他低聲提點,似是平常關心話語,但明眼人一看便知,要這般冷然性情之人,對一個人付出這般關心,足見兩人關係匪淺。

  她淺笑,展眉點頭,「謝謝幼平將軍。」而後轉向婦人家,「大娘,他是周泰將軍,當日在府上救了彤的人,就是他。」她忙著探問她們,而幼平也體貼的只跟在身後,不發一語,讓她都給疏忽了呢。

  「哦。」眾人語尾拉的老高,「原來就是他啊。」幾名熱情的村婦不管幼平身上冷然氣息,還大膽的品頭論足起來。

  「小姐,我打年輕的時候便看著妳跟著老爺出來巡視,直到現在,還沒見過妳跟哪個人這麼親近過呢。」一名村婦打趣的笑說。

  「何大娘,您……這麼說,映彤可不知該怎麼接下話了。」映彤有些嬌羞的低下頭來,是沒點頭,但也沒否認。

  「別害羞啊。」何大娘熱絡的揮著手,「小姐也長得這麼大了,能夠覓得如意郎君,大家都很高興了,妳們說是不是啊?」她朝其他幾名村婦說,果然得到旁人附和。

  「哎……諸位大娘可別再尋彤開心了。」她嬌聲嚷道,可沒人當回事,映彤無奈的輕嘆。

  「不過,說真格的。」一轉方才玩笑態度,何大娘看了看幼平,再將視線望向映彤,「看到小姐總算跟了個人家,有了個依靠,我想不單是我們看了安心,就連天上的老爺、夫人,也該是很開心的吧?」她拉起映彤的手,視線微微向上望去。

  映彤由著她拉著,神色有些訝異,或許,這句話恰巧解了這些天來她所苦惱的結。「是啊……」她淡淡說道,粉唇揚起輕鬆的弧。

  另一名村婦耳尖的指著映彤,「小姐承認了呵!」而後一群婦人又開始笑鬧起來,洋溢歡欣氣氛。

  映彤羞得躲到幼平背後,幼平一臉淡漠,可眼底卻帶著笑,看著芳容漾滿羞澀的她。

  只見她唇一努,露出難得的小女人嬌態,「你別看。」兩張輕巧玉掌,一把貼住他雙眼,來個眼不見為淨。

     #     #     #

  將新居給打理得差不多了,幼平帶著她,回到他在皖城的將軍府走走。

  看見那大門門口,幼平很自然的,想起她來到他府上的第一天,「妳好認真。」他指著大門門前,這是她當初登門拜訪時,跪下來叩拜他救命之恩的地方。

  「那個時候,你可是一臉無情。」回想起來,多禮到自己也不免覺得好笑。

  「沒有行此大禮的必要。」這樣嬌弱的小女人,跪在天寒的地板上,想到就心疼。

  映彤也知道他這個人並不會把施與別人的恩惠掛在心上,也就隨他說去。

  打開府門,回到這個近三個月都未能回來看看的居所,想到這兒還有不少東西要搬去建業,不過,這就交給周霖去煩惱吧。

  雖然這是兩個人會面的地方,但算算日子,在外頭的時間遠比在這裡相處的時間還長,但,她知道,這裡有著他思念母親的回憶存在。

  走到原本她住的那間院落,拜原本留在這兒的下人所賜,院落中的秋葉業已除盡,現下整間院落看起來乾淨如新。

  與他相偕看著池塘,天暖日清,她情不自禁的,主動牽起了他的手。

  幼平又驚又喜,看著身旁的映彤,清楚的感覺著掌中軟膩。

  她微微笑著,一身素雅衣裳的她在此刻看起來好美,「幼平,」她喊得自然親膩,但仍顯得有些嬌羞,「彤,已經做好決定了。」

  幼平輕撫著她的芳頰,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什麼,「映彤?」

  「彤想留在你身邊,不走了。」瞳眸清澈見底,她深情的低訴,「我留下。」

  他唇角微微上揚,而後緊抱住她。

  天!他從來沒有如此開心過,她真的願意留在他身旁……

  「彤想過了,」偎在他的懷裡,喜悅之情不由自主的從心底冒出,「如你所說,有解決的辦法,彤想要將屬於他們的田產,全都給他們,這樣子,那些土地就是他們自己的了。」

  捧起她的臉龐,幼平淺淺搖頭,「可是那些是妳父親他們留下的……」那些都是秋家的資產啊。

  「那些不是我們家的。」映彤要讓他知道,她想得有多透徹,「取之於他們,用之於他們,名義上那些田地,是秋家的沒有錯,可是地卻是他們在耕種,換言之,他們不是靠秋家生息,而是我們靠他們供養。」所謂的地主,不就是如此嗎?「再說,這麼做並沒有違反爹娘的願望。」

  「爹生前總是說著,坐擁恆財,不如施於他人,還來的快樂,而且,就算是把田產都分出去,彤也餓不死,除了有爹娘生前留下的財產,彤自己也可以學著經商之外,」她仰頭巧笑,「不是還有你嗎?」她眼兒彎彎,笑得開心。

  聽見她這麼說,他感動得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將臉埋入她的髮中,「謝謝……謝謝妳,映彤。」

  「說什麼謝呢?」映彤淺淺退開,澄澈眼眸望著他,有些歉然,「只是,我們完婚的時間……可能沒辦法早。」

  「映彤?」他恨不得一回到建業就把她迎娶進門,眼中的熱切不言而喻。

  「你忘了?」映彤拉拉身上的素色衣裳,換來他一聲低吼。

  她嬌聲巧笑,看著松樹梢上的鳥兒跳響,兩對鳥兒在上頭打成一片,「而且,彤想彤這麼決定,還有另外兩個人要歡欣鼓舞。」她眨眨眼,意有所指的指著數上的鳥。

  幼平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而後回頭看她,「妳的意思是?」

  映彤無奈的輕嘆,算了,就等著看吧。

  枝葉萌芽,春風微拂,又綠又紅花草鮮。

     #     #     #

  橘紅黃昏,映照著江邊紅楓,吹起一陣沙沙葉舞。

  夜上江船,燈火通明,傳來陣陣絲竹聲,插滿彩旗,華麗的奪人耳目。

  船上大宴賓客,換上一身喜紅的映彤,隔著珠簾,讓幼平引著,在眾人的鼓譟與祝福之下,到了為他們特地佈置的洞房。

  將珠冠取下,幼平屏息著,仔細看著嬌豔無雙、將與他共度一生的女人,「映彤。」她柔柔髮絲自頸邊蜿蜒垂掛,未曾點妝的她在脂粉裝扮之下,艷麗愈甚。

  她彎唇巧笑,「幼平。」而後伸手摘下他的冠,一雙水眸媚眼如絲。

  秋楓如掌,伴隨著秋風,像是為兩人的結合而歡欣鼓舞著,間或幾片楓葉,垂在水面上,緩緩的伴著燈火流動,交織成一片喜紅。

  喜映秋色啊……

1

0

LINE 分享

相關創作

人生如風

窺視_第十六章

【汴京行】四十四、一言不合

留言

開啟 APP

face基於日前微軟官方表示 Internet Explorer 不再支援新的網路標準,可能無法使用新的應用程式來呈現網站內容,在瀏覽器支援度及網站安全性的雙重考量下,為了讓巴友們有更好的使用體驗,巴哈姆特即將於 2019年9月2日 停止支援 Internet Explorer 瀏覽器的頁面呈現和功能。
屆時建議您使用下述瀏覽器來瀏覽巴哈姆特:
。Google Chrome(推薦)
。Mozilla Firefox
。Microsoft Edge(Windows10以上的作業系統版本才可使用)

face我們了解您不想看到廣告的心情⋯ 若您願意支持巴哈姆特永續經營,請將 gamer.com.tw 加入廣告阻擋工具的白名單中,謝謝 !【教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