診療室裡，牙醫遞出一根針尖被磨平了、不再有傷害性的新針筒，有個人伸手去接，變鈍的針尖朝著他掌心緩緩靠近，到了理應停住的地方，卻是繼續以平穩的慢速、若無其事地刺進去－－
我嚇得使勁眨了眨眼，當再次張開眼睛時，只見被刺破的原來是隻雞蛋，而刺下去的不是針，是一隻禽鳥的尖喙。鳥喙在雞蛋殼上啄破了一個大圓洞。
視線上移，那是隻羽色呈暗粉紅的禽鳥，尾羽很長，高度跟人類的十歲小孩差不多。牠被關在華麗宴會廳的一座鐵籠裡，籠外掛了個巨型、醒目的木牌，用羽毛筆似的古典筆法寫著：
【The First and The Last Neill Bird in 50 years】
（五十年來第一隻、也是最後一隻尼路鳥）
※ ※ ※ ※ ※
背後傳來談話的聲音，轉身看見一道天鵝絨幕的後面，有一位唇上蓄著小鬍子、身穿紫色燕尾服，打扮像是馬戲團班主的男子，向白袍獸醫焦躁地低聲追問：「難道就沒有辦法再培養出另一隻來嗎？」
獸醫回答：「我反覆看過歷史文獻作考證，這隻毫無疑問是雌性尼路鳥，除非能找到雄鳥，不然就真的沒辦法了。」
「算啦算啦！」班主揮揮手，看向絨幕摸著下巴思考，喃喃自語：「看來只有趁這次機會好好撈一票囉..... 兩點鐘，他們應該也差不多全員到齊了。」
※ ※ ※ ※ ※
鞭子一揮，班主清了清喉嚨，向滿室人群開口：
「Ladies and Gentlemen，歡迎來到這場拍賣會。眾所周知，那邊的籠子裡關著五十年前已經徹底絕種、不僅稀有難求、而且肉質鮮甜無與倫比的尼路鳥，份量足夠三十位貴客享用；而今天將會決定第三十位貴客的席位花落誰家。當拍賣完成之後，我們會馬上邀請名廚 Monsieur Serge Gourmesse 開始烹煮人間難得一嚐的尼路鳥佳餚。」
隨著班主的話音落下，全場的氣氛便熱絡起來。有手持黑杖襟別勳章、談笑風生的紳士，也有肩披毛裘、不時以蕾絲扇掩嘴與友人交頭接耳的少婦，可謂衣香鬢影。
滿室的喧鬧與籠裡的死寂，構成不太調和的畫面。
※ ※ ※ ※ ※
「在拍賣開始之前，我們先讓兩位將會競逐這最後席位的兩位貴賓：坐擁十三家高級旅館的富豪 Monsieur Thénardier（德納第先生），和被譽為當今最英俊又最年青有為的 Visconte de Chagny（夏尼子爵），前來近距離觀賞拍賣品尼路鳥的珍貴風采。先請德納第先生－－」
有點中年發福的德納第先生瞪著尼路鳥良久，微張的嘴巴幾乎流出口水來了，大概是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他趕緊乾咳兩聲，動身回到座位。
接著換夏尼子爵走向鐵籠。
我忽然覺得有點不安，也走過去觀察事態發展。
不知道為什麼，原本奄奄一息、半瞇著眼的尼路鳥，看見夏尼子爵走來，便睜大了圓眼睛，安靜凝視著他。
有那麼一刻，我彷彿瞥見深棕色的鳥目間閃過一抹奇異的翠綠色暗芒，若有若無，一瞬即逝。
另一方面，夏尼子爵緊盯著尼路鳥的眼神，從覬覦美食的貪婪，逐漸軟化成一種茫然的目光。
我打了個冷顫。
子爵不自覺又靠近了鳥兒一點，那神情簡直好像...... 像在看著自己心愛的人那樣，有點憂傷。
過了不知多久，夏尼子爵無視隨從 Robin（羅賓）的再三勸阻，也不管大廳內達官貴人們的面面相覷或是耳語笑聲，終於以讓馬戲團班主笑不攏嘴的天價，擊退了富甲一方的德納第先生，投得第三十個席位。
德納第先生雖然垂涎美食，卻又捨不得砸太多錢。氣到老臉通紅的他，也顧不得風度禮儀，牽了他夫人的手便當眾拂袖離開。他的一眾隨從慌忙跟在後面跑，一時間雞飛狗跳。
面對這場鬧劇，子爵只是淡然笑笑，揚聲向全場說道：「感謝各位的支持，本子爵今天得嘗所願，實在非常高興。既然佳餚在前，又怎能以手上這種劣酒相伴呢？羅賓，」他呼喚著隨從：「趕快回去把我們家族私釀的絕世美酒 Reine Michèle 送來，本子爵要與各位品味同樣高尚的朋友們同樂。請各位食友耐心等候一會。」
「子爵......」羅賓準備再發出一次絕望的勸告。
「還不快去！」
晚上，夏尼子爵仔細檢查著地上橫七豎八的每一具人體。
大宅裡所有人，從馬戲團班主、達官貴人們和隨從侍女到收到班主通知而剛好進屋的名廚，當然做夢也沒想到夏尼子爵會乘著親自開瓶的機會，在酒裡點了幾滴祖傳秘制的劇毒。
「敬天下間至高無上的美味－－尼路鳥！」舉杯祝酒過後，夏尼子爵把酒杯貼在唇邊，默默等待第一人失去知覺倒地而發出的玻璃碎裂聲。
確認了全場（撇開他本人和羅賓不說）已經全無人類生命氣息，夏尼子爵揮劍砍斷了籠子的鐵枝與鎖鏈，微笑著對尼路鳥柔聲說：「看，現在不會再有人想要傷害妳了。」
下一瞬間，子爵的胸前被刺穿。鳥兒抬頭把叼著的心臟吞噬下去，馬上振翅飛到羅賓面前再.......
後來，我低頭看著夏尼子爵那具被啃食到支離破碎的遺骸，嘆了口氣。
在他倖存的右手掌心上，有一個不容錯認、顯然遭到鳥喙刺破的大圓洞。
－－是那根針筒。
～終～
《斷了氣》
關了燈 開了槍 然後...
綁了手 點了火 然後...
封了口 蒙著眼 車子向後溜 然後...
接下去 只怕沒 「然後」
妳習慣 突然間 放手
精心編撰劇本的色誘
在千鈞一髮時候 全面撤走
忽然 抽離
是妳在我唇上挑起好奇 擺出芳香的誘餌
不能 分離
面對讓我如窒息的妳 如此美味
不怕死 只怕等 時候
不怕天 只怕給 皇后...
捧上天 才讓我 失足跌下來 回地球
妳為我 開放著 情竇
似亂放 惹人家 去偷
多麼講究效果的色誘
在千鈞一髮時候 全面撤走
忽然 抽離
在這沒有餘地呼吸距離 施展驚險必殺技
不能 分離
逐寸逐寸移近的兇器 無心退避 願快樂到死
忽然 抽離
是妳在我唇上挑起好奇 擺出芳香的誘餌
不能 分離
面對讓我如窒息的妳 如此美味
如何能屏息靜氣
§ § § § §
白羽毛在風中 舞著一種風俗
捍衛弱肉強食的殘酷
眼一貶就勾魂 嘴一揚就征服
妳比貓的性格難預估
愛撒嬌容易喜新厭舊
就像貓頭鷹 無心的抓破幸福
做妳最甘心的獵物 到垂死還不覺痛楚
玩弄被當作愛護 我迷了 愛是叢林深處的樹
枯萎在妳瘋狂的報復
愛妳愛上這不歸路 妳傷痛望我能平撫
誰讓貓頭鷹淚流
我願背負妳 深夜的孤獨
（只是有一種 失血的麻木）
後記：
感謝牙醫在前天送了我那根針筒，方便沖洗智齒傷口裡的食物殘渣，
也感謝電台在前晚放了這首旋律懸疑優美、編曲充滿戲劇性的音樂；
昨晚我第一次這樣清楚了解惡夢是怎樣成形的。
其實夢到中途，我有被鬧鐘吵醒過，
因為急欲知道後事如何，所以重新調了個時間點便馬上睡回去，
奢望能延續夢境。
（我每逢看小說或連續劇都是「廢寢忘食一氣呵成派」，
只看了這場夢的【起】和【承】怎麼能停住？）
可惜奢望就是奢望。
我不甘心，便草草寫了之後的【轉】和【合】。
建基於無邏輯夢境上的劇情，當然也並不合理，
倒是有寫到私心想寫的：大自然的反撲。
（被濫殺捕吃而絕種的，其實是度度鳥吧？）
專用名詞及片段靈感註解：
0. Neill Bird（尼路鳥） "Nil" Bird 的諧音，nil 是零、無、不存在的意思
2. Monsieur Serge Gourmesse A tribute to Prof. Serge Galin；Gourmet 的瑞士語拼法
3. Monsieur Thénardier 音樂劇悲慘世界中，刻薄的小丑旅店老闆（Vive 'Les Miz' !）
4. Visconte de Chagny 原為 Vicomte de Chagny；
音樂劇歌劇魅影中，Christine 的戀人（Désolé, Marius...）
5. 安靜凝視來人的鳥兒 冷氏接龍小說中，青鸞 "幽嵐" 與冷翠羅初遇的場面
6. Robin 動畫雙面騎士中，瑪麗皇后的少年隨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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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ve la Franc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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