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蠻橫的擋住了月亮,遮蔽了原本灑滿大地的月光,取而代之是傾盆的大雨。大雨殘暴的擊打著大地,植物們在雨下哀嚎著,動物們躲起來瑟縮著。
但是,有一群人不躲不藏,就這麼站在雨下;為了這個被他們圍在中間男孩。
那些村民有的拿著木棍、有的則赤著手,無論是哪一種,他們都在傷害著中間的男孩。他們掄起拳、舉起棍往男孩身上招呼,提起腳往男孩頭上踹去。
男孩沒有反抗,沒有吭聲,只是跪著,並緊緊抱住懷中女孩的屍身。
「放開她!把我女兒還給我!不准你把她的身體弄髒!」
「沒錯!別用你那骯髒的身體碰她!」
圍住男孩的村民們不斷吼叫,但男孩什麼都沒聽見。雨勢何其滂沱,雨聲何其嘈雜,但男孩耳中卻只有不斷重複聽見女孩死前所說的一切。
好大的雨。身體好痛。是什麼在攻擊我?我得保護好筱婷……男孩心想著,於是把懷中的女孩抱得更緊。
上天關注著這一切,而祂似乎看不下去了——一道殛雷劈開了咆哮的狂風,劈穿了陣雨,劈到了一棵倒楣的大樹——那樹,就座落於村民們的身旁。
轟雷一響,圍著男孩的村民們全都嚇得回頭。震耳一聲,讓男孩忽地清醒。
此時男孩終於意識到懷中的女孩已經確實死了。而當男孩抬起頭,他所看見的是倒下中的大樹。那樹雖然燃燒著,但火焰在大雨中顯得如此薄弱,就好似在人群中的他。
村民們全部驚恐的退開了,留下男孩獨自跪在原地。
啊啊……就這麼將我壓死吧……帶走我的詛咒、我這毫無意義的一生,也讓我能與筱婷再次相逢…… 男孩將頭低下,緊閉雙眼。
轟隆!
巨樹倒下了,但沒有壓到男孩,甚至沒有傷到他一分一毫。巨樹倒在男孩與村民中間、與男孩十分的近,因此遮擋了村民的視線。
「我的女兒……!」一個婦人哭喊著,她以為巨樹將男孩及女孩一同壓住了:所有村民都這麼認為。
「別去了、已經沒辦法了,先回去吧!不然這樣身體肯定受不了,會出問題的!」村民們眼看女孩的全屍肯定是保不住了、男孩也死了,乾脆先回去避雨,隔日再說。
「不……筱婷、筱婷……!」婦人一邊哭著,一邊與其他人一起回去了。
而男孩依舊跪著沒有起身,直到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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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早晨,雨停了,但天空還沒有放晴。大片大片的灰雲覆蓋了天空、也遮住了陽光,讓整座天空、連同大地,看起來沉悶而陰鬱。即使到了正午,還是如此天氣。
男孩此時已經離開了村莊,進入了山林中。在此之前,他曾因是否將女孩的屍身還給其父母而煩惱了一陣子。
不過即使善良如他,人性中的私心依舊存在;他希望親手將女孩葬了。
我的詛咒會使村民厭惡,我的存在會為村民帶來災厄,那麼,我應該選擇離開才是。我早該這麼做了。 離去時,男孩如此想著。雖然這個想法無時無刻不浮現於他的腦中,但他還是渴望著有那麼一天,村民們會願意接納他。
所以,當他發現連這小小的願望都無法達成時,他下定決心離開。
至於要去到什麼地方……
「吶吶,你有想過外面的世界會是什麼樣子嗎?」女孩與男孩並肩走在山林小路上。途中,女孩開口這麼問了男孩。
「外面的世界?是指……越過山頭之後的地方嗎?」男孩想了一會兒,回問道。
「對啊,村子裡的人都沒到過外面呢,據說所有出去探險的人都沒有回來過欸。問你喔,你覺得外面的世界是像地獄?還是像天堂啊?」女孩一邊問著,一邊四處張望。這是她第一次進到山林中。
「為什麼這麼問?」男孩看著女孩,此時的他還沒意識到他身上的詛咒。他摘起一朵恰巧瞥見的花,放在手上把玩。
「到底外面的世界是像地獄,所以出去的人都回不來呢?還是外面的世界像天堂,所以出去的人都不想回來呢?」女孩把男孩手中的花拿到自己面前。
「他們在外面的世界有了自己的新生活,所以就不想回來了吧。」男孩說著不符自己這歲數會說的話。也許因為他已經嘗遍這世間的冷,所以比同年齡的孩子早熟。
「什麼啊,我又沒問你那個!算了算了,再問你喔,你會不會想要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長什麼樣子啊?」女孩拍了男孩一下,繼續問道。
「這個嘛……」 「我現在,可是不想也不行呢。」男孩想起了那段過往。男孩苦笑著,對著他正抱著的女孩說到。
不曉得筱婷聽不聽得見?雖然她死了,但她的靈魂是不是正在天上看著我呢? 然後,男孩抱著死去的女孩,往更深的山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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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找了個地方把女孩葬了。畢竟他不能一直帶著屍體。原本獨自在山中是非常危險的,但蟲獸們感覺到他身上的不祥,全都離得遠遠的不敢接近。
男孩靠著林中發現的果實果腹,他甚至不忍心親手殺掉一隻蟲或一隻動物。
折騰了數天,男孩終於到了山頂上。男孩眺望著山下的景況,喃喃自語的讚嘆著。直到今日,男孩才發現他以往所待的村莊是多麼的渺小。
然後很快的,男孩發現到山下有個東西格外吸引他,那似乎是一座巨塔。
男孩沒來由的對那座塔感到極度的好奇,那是言語無法說明的感受;硬要比喻的話,大概就像動物會被特殊費洛蒙強烈吸引吧。
於是男孩用最快的速度下了山,想要趕緊到達那座塔。
——眼前是一座廢墟。
男孩站在巨大而殘破的城牆外好一陣子,才往裡面走去。
城牆內的屋子與村莊的木屋完全不同,全是由石磚堆砌而成,但沒有一棟是完好的,全都是破碎崩解的殘垣斷壁。
但,在這巨大廢墟中央,卻矗立著一座巨塔,巨塔在廢墟中顯得十分突兀。
那塔散發出不祥的氣息,反而更加激起了男孩的好奇心,於是男孩走了進去。
整座塔是由天藍色的石磚砌成,中間的走道鋪著一條鑲有金邊的紅地毯,兩旁的柱子上火炬正燃燒著。
火炬……正燃燒著?在這廢墟中央的塔內,火炬居然燃燒著?難道塔內有人?
「歡迎來至,禁絕之塔。」
突然一個聲音響起,所有火炬上的火焰隨之竄強,但聲音一結束,火焰便旋即回到正常。
「你是誰?」男孩問道,但塔內是如此的寂靜,好像剛才的聲音是幻覺似的。
過了許久,那聲音再度說話了:
「行至底……上至塔頂,汝將知曉一切……」
那聲音十分縹緲,完全無法得知是從何處傳來,卻又聽的非常清楚。
走到底?男孩看向前方。紅地毯最前端,似乎有個光點;男孩走了過去。
男孩很快發現到,這座塔的空間莫名異常。從外表來看,這座塔的塔型是圓形的,並沒有特別的寬,但裡面的走道明明沒有彎、卻異常的長,完全超過了外表看見的長度。
而且這座塔只有這一個巨大的走道,走道兩旁有無數根柱子、窗口與房間,卻沒看見樓梯;如果沒有看過它的外型,肯定會以為這是一個奇怪的長方形建築。
許久後,男孩終於走到了底,此時他才看清那個光點其實是個奇異的漩渦光環。
要到塔頂,就要通過這裡嗎……男孩站在光環前方想著,好一陣子之後,他懷著好奇、警戒與些微恐懼走了進去。
咻的一聲,男孩覺得眼前的事物扭曲了起來,但是僅有一瞬間。
「這……是原地吧?」男孩喃喃自語。眼前的一切與剛才經過的沒有不同。
「此為……二階……繼續行,經過九階後……即至塔頂。」
那聲音再度響起。
男孩狐疑的看向窗外,發現這裡真的是樓上。男孩看向前方,前方確實也有個光環。
然後男孩跑了起來,塔頂到底隱藏著什麼?男孩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
就這樣,男孩一口氣通過了數個光環,直到眼前的景象不同才停下。
眼前的擺設與前面數樓一樣、但黑暗許多,雖然有火炬但卻沒有火焰,而窗口似乎罩著一股紫色能量,看出去天空呈現詭異的色調。
「汝啊……行至前方之圓內罷,一切將現於汝之前……」
男孩正前方的地上,明顯看的見有著兩個呈同心的圓圈,一個非常大,一個則很小。
男孩迅速走到了最中央,在小圓圈內站定。就在男孩站定的瞬間,大圓內突然展開了由特殊符文組成的法陣,法陣發出妖異的紫光,並在圓周上形成一道能量壁障,將男孩圍困其中。而小圓中也閃出了咒法,令男孩動彈不得。
「哼呵呵呵……汝之身體,由吾接收了……」
這次,聲音不是傳進男孩耳中,而是直接自男孩腦中響起。
「你到底是誰?」男孩沒有開口,他無法開口,但他發現可以直接在腦中與之溝通。
「吾乃……邪鬼……寄宿於此塔中之怨魂……」
男孩感覺到他的臉似乎被什麼東西貼上了,那東西正在與男孩的臉融合。接著是手,再來是腳,然後身體……
男孩雖然感覺不到痛,但他知道那東西在侵蝕他的身體,嵌入他的肉體。
「怎麼回事?你做了什麼?為什麼要這樣!」男孩激動的傳達他的問題。
「吾……受封此塔,已有半百之年……吾之軀遭毀,吾之魂、吾之力,亦皆遭致分離、封印……至此十數年,吾不斷等待著……足以令吾重生之人到來……」
男孩覺得手變重了,腳變重了,全身都變重了。附到他身上的,是淺灰色的皮甲,那皮甲將他全身包覆住;而臉上則是一副藍紫色的面具。
「如今……擁有資格之人已然到來……汝背負著無比強大的力量,足以做為吾之血肉,令吾重生……」
「你打算要做什麼?有什麼事情讓你如此希望重生?」善良如男孩,雖然他的身體受到了侵佔,但他仍想著此人或許有著苦衷。
「殺戮……吾將再度……君臨天下……」
「不!我最痛恨的就是殘害無辜生命!」而當男孩了解此人欲重生之目的竟是如此時,他便極力反抗他周邊之事物。他用盡全力試圖掙脫,但依舊無法動彈。他試著將那靈魂趕出自己腦中,但它孩是不斷與男孩「溝通」著。
「痛恨……?汝身上……可充滿著無數生命之氣息……」
「那是詛咒!我天生背負著的,令人痛恨的詛咒!」
那聲音說中了男孩心中的痛處。男孩否決,他並不肯傷害任何生命,無奈他僅僅是靠近,就會吸收那些生命。
雖然不願承認,但男孩察覺到這座塔之所以莫名吸引他,大概是因為這個怨靈——邪鬼,它那與自身詛咒互相呼應的邪惡氣息吧。
「詛咒?否……其為力量……但汝不懂控制,不知使用……汝之力量,將會成為吾最大助力……!」
「我絕對不會……放任你去屠戮天下生靈!」男孩怒吼,然後他才發現法陣消失了,自己不再受到束縛;但是行動卻十分的不順。
自己的身體怎麼……不太聽使喚?
「哼呵呵……那……這將是場拉鋸戰……此具身軀,有著汝與吾兩者之魂魄……來看是何人的精神意志能夠勝出罷……!」
「這是我的身體……?」男孩喃喃自語,看著地毯以外的地上。天藍色的平滑石磚,清晰的映照出了他現在的樣子。他的身體變得巨大,手臂、腿部、以及身體都非常粗壯,但是原本肉色的皮膚卻成了灰色。
其前臂、小腿、腰部及肩膀皆被綁上了暗紫色的布條,肩上的布還連著咖啡色的披風。男孩看不見自己的臉,他的臉已經與面具合為一體。面具上只有兩個眼孔、沒有鼻與嘴孔,男孩看見自己的雙眼變成血紅色,不時放出紅光。
男孩試著開闔嘴巴,但他的口部被面具固定了,無法動彈。雖然無法動彈,但只要用力,氣體仍可以直接透過面具進入口鼻;而只要他想把心中的話說出來,便會直接發聲。
「這是,我的身體……」男孩重覆了一次,這次他對著腦中那正冷笑的對象說道。然後,男孩深吸一口氣:
「絕對不會,讓你為所欲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