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屋創作

小說2013-02-10 20:16

我是個無業的網咖遊民。除夕夜那睌，有個女孩邀請我一起去搶劫……

作者：「廖大進」大進豪棒棒




  一起搶劫我家吧？夏如此說道。



  網咖除了我這個遊民外，還有一位叫名為“夏”的女孩。夏坐在03號台，定居07號台的我恰好能見到她的背影，偶爾，我的目光會從螢幕抽離，以同類的目光凝視著夏。



  夏體型纖瘦，彷彿脫去上衣，便能伏見嶙峋的脊椎骨；她的髮量不多，髮質很好，髮尾不見一根分叉，光用看的就能感受到髮絲的柔順觸感。夏終日戴著藍綠色的口罩，她總是走到網咖外進食，所以我從未見過夏的面容。



  日復一日的，我們就這樣坐著。雖然不知從何時開始交談，但談話內容也僅止於“吃飽了嗎？”、“今天好冷啊”等無意義辭彙。我們保持同樣的距離，既不親近亦不疏離，那是不會侵犯彼此的隱私的距離。



  農曆年將近，網咖內掛起廠商贈送的春聯和廉價裝飾，即使不願去感受，從人們的肢體動作及言談中，煩躁的新年氣息依舊硬生鑽入體內。我厭惡節慶，節慶如同一面凸面鏡，將我的悲哀無限放大。人類世界就是一個比較級，有幸福的人，自然會讓其他人顯得不幸福，從出生就不斷地被比較，比較課業、伴侶、收入、工作、子女、健康……不斷比較。



  很可笑對吧？



  當然，就算是我這種人，也是會有“今天起開始好好振作”、“農曆年後去找個工作吧”的念頭，然而那可憐且薄弱的向上意志，就像火柴上的微光，眨眼即逝。有人為掙脫地心引力而翩飛，有人則屈服地心引力而墮落，在泥濘渾濁的底層怨恨成功者、責備世界，反覆地哀吟、反覆地循環，無意義過著的每一天。



  除夕前一睌，小年夜。03號台的螢幕依舊顯示Facebook塗鴉牆，夏修長的食指病態地按著F5，重新整理、重新整理、再重新整理。突然，夏無預警地起身，她走到我的座位旁，目光颼冷地俯視我，口罩內流洩出驚人的話語：「一起搶劫我家吧？」



  夏解釋，她家就在附近，家境稱得上小康，趁著除夕夜去要點錢應該不為過。



  「好。」我的語氣毫無猶豫，明明意識到那是犯罪行為，大腦竟然一絲罪惡感也未萌生。忽然想到一個好笑的畫面，我小時候有養過天竺鼠，在籠中轉輪上奔跑的天竺鼠，宛若厭倦無意義的循環，再我打開籠門時，牠匆匆地衝出出口，即便籠外等著的是鍋滾水。天竺鼠發出吱吱慘叫，然後得到真正的解脫。我或許也快了。



  決定犯罪的除夕夜到來，我和夏離開網咖，用身上剩餘的現金，到賓館開了房間。從霧狀玻璃上，能依稀見到夏裸體的剪影。墮落如我，連待會要實行的搶劫都拋至腦後。我幻想自己闖入浴室，脅迫夏和我性交。而我也沒膽量真的去作，只能倉卒的套弄生殖器，享受短短幾秒的虛脫快感。



  洗完澡的夏拿掉口罩，換上一套新洋裝。夏長得很美，稍作打扮便成了破蛹後的蝴蝶，和某些努力掙扎也擺脫不了蟾蜍身分的人不同。



  「對了，你今天上午去哪？」夏對著梳妝鏡，用眉筆輕輕畫著眉線，肥皂的甜膩香味飄了過來。



  「回家一趟，因為要準備搶劫用的武器。」我的側背包內放著一柄單手斧，從自家倉庫取出的，斧鋒有點鈍，但要將人的頭顱砍歪應該不成問題。



  「這樣呀。看到你，你家人沒說什麼嗎？」



  「沒什麼。」我不想多作解釋，事實上我才剛回家，父親便破口大罵，奶奶跟母親也加入嫌棄我的行列，就業於知名企業的妹妹則看著電視，頭也不回的作出無言排拒。



  「夏，妳長得很漂亮，為什麼會跟我一樣待在……例如我……我是因為……」我轉移話題說。比起讚美，我內心更多了些不平衡。原來夏的外貌那麼出色，這樣的夏，不可能是我的同類，不可能。



  夏打斷我的話：「每人都有理由，也都會替自己找理由。然後後悔，不斷後悔，認為要是自己那時候要是怎麼作，現在就不會變成這樣。我覺得那種想法很無謂，所以別管那些，活在當下吧。」



  夏說著自以為是的道理，我握著拳，如果我這時開口反駁，大概會被夏給駁倒，所以只能悶悶地握著拳。之後，我們一點親密行為也沒發生，休息時間還沒結束便步出旅館。夏原本就只打算利用賓館的浴室盥洗，是我自己想得太多。



  和這樣美麗的夏走在一起，我覺得路人的都在鄙視我，努力忍受難耐的視線，我來到夏位於高級住宅區的家。三層樓高的歐風建築，房價絕對是我十輩子也買不起。



  就在夏按下電鈴沒多久，屋內傳出匆促的腳步聲。



  我的心跳加快。把錢交出來、把錢交出來、把錢交出來，內心反覆呢喃著。我確認犯罪的意志，準備一進屋就抽出背包中的單手斧。



  腳步聲越來越接近，刷地，面前厚重的鐵門被個男人給開啟。男人的眼神複雜，像是責備、又挾帶釋懷。「……不用解釋了，回來就好。」男人說。



  「爸，這是我旅行時認識的朋友，多虧有了他，我才有勇氣回來。」夏向她的父親介紹道。劇情急轉直下，腦內的排演全然白費。還沒能從混亂的狀態脫困，自己已坐在長桌旁，眼前擺滿佳餚。就這樣，我莫名其妙地加入夏一家的年夜飯。夏的家人好奇詢問關於我的一些問題，我只能慌張的應答，夏沒隱瞞我的身分，如實交代我的網咖遊民生活。



  「我朋友的工廠有缺學徒，要去學點技術嗎？」夏的父親為我添了一杯酒，我惶恐的道謝。
餐後，夏送我到玄關。



  「抱歉，情況和預想的不同。事實上，我說是要搶劫是半認真的，沒想到我爸會輕易的原諒我就是。現在這樣也不錯，我們的人生都該重新整理了，對不對？」夏微笑的說。現在的夏，和03號台那個病態按著F5的夏判若兩人。



  「我也可以嗎？我沒有妳這種家境，又被家人深深討厭，這樣的我也可以嗎？」



  「當然可以。」夏毫不遲疑的回答。



  是啊，我可以的，我突然覺得自己辦得到。一直籠罩著我的陰霾彷彿被撥開，我看見耀目的曙光。夏大概是命運女神安排到我身邊的使者，透過夏，我的人生一定能大幅轉變，從網咖遊民的行列中脫離。要是我工作上表現的好，再和夏交往、結婚、生子，全部人都會對我刮目相看。



  「好好和你的家人相處哦。」夏又說。



  「會加油的！」我重重點頭，揮手和夏道別。



  其實夏喜歡我吧？只要我好好努力，人生就能逆轉吧？哈哈哈哈……被喜悅沖昏頭的我沿路衝刺回家，脫胎換骨之後，連腳步都變得輕盈。



  我在文具店買了紅包，把錢包內的餘款分成四等份裝入袋中，我要回家了，現在就要以嶄新的身分回家了。



  「我回來了！新年快樂！」我迫不及待的打開家門，用最開朗的語氣說。




























  可是，無人回應。



  他們也不能回應了。



  奶奶的脖子剩下薄皮連接著；媽媽的臉變成兩半，露出懾人的粉紅肉色；爸爸因為想反抗，身體中了十多斧，手指全被砍飛；妹妹則是連頭都不知道滾到哪去。



  早上回家時，我忍受不了斥責，憤然殺害了全部家人。我想起夏那隻病態的修長手指，重新整理、重新整理、重新整理、重新整理、重新整理、重新整理、重新整理、重新整理……



  不管怎麼掙扎，我的人生都無法改變了。我在想什麼？我在奢望什麼？我是垃圾、廢物、人間底層的殘渣！我是那隻浸在滾水中，吱吱吱吱地慘叫的天竺鼠！



  不知過了多久，我的手機響起。是夏，我們在晚飯時交換了電話。



  「有沒有和家人好好相處？」夏問。



  我哽咽到差點說不出話。夏真是好人，自己得到了幸福，還關心我這種人。



  我好感謝夏。



  「當然有，雖然才分開不久，我又想見妳了。夏，我現在就過去找妳，我想好好謝謝妳，我馬上就到，希望妳幫我開門，一定要幫我開門喔！一定要幫我開門喔！」



  我結束通話，背起側背包。



  側背包內，放著一柄帶血的單手斧。




【籠鼠】【全文完】



很久沒寫真人真4系列了，希望大家喜歡。
新年快樂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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