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熱乾燥的空氣擦過耳際，令我覺得無法呼吸。
薄薄的帳幕不僅不能阻絕盤踞於荒野中的熱氣，也不能將高漲的肅殺之意屏擋於外。
我不用睜開眼睛也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我在戰場上，在兩軍對峙的紮營處。
太陽正在慢慢地離開地平線，等到它的光芒完全照亮這片已經吸乾了不知多少人鮮血的土地，我就要走出帳篷，就要踏上戰場。
在我的正前方，數百里外，荒野的另一端，有著另外一座軍營，有另一批大軍將士，有我的──
若是現在再來問我，我也絕對不會吐出後悔二字。
有無數的人會說，這不是我應該做的事情，我的選擇對我的國家、我的親族、我的子民是一種徹徹底底的背叛行為。
我承認這是事實──但是，我從不曾為這個選擇後悔過。
我──我們付出了代價，非常慘痛的代價，可是，我還是不會說我希望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我們都曉得我們做的事情是不對的，也知道我們付出了感情卻絕不可能見到它開花結果；處身於兩個世代相殘的國族中間，雙方肩上都背著終其一生也擺脫不掉的沉重責任，我們沒有那個權利要求自由。
但我還是被他的天真、他的率直、他的明朗給吸引。
他就像年輕的獅子，對什麼事情都不害怕，正準備對著名為現實的猛獸展現他的爪牙；
然而，當他拋下劍和槍、脫下令我的子民恐懼和哀哭的戰甲，我看見的卻是一個溫柔的、逗趣的、還沒有完全長大的年輕人。
我是多麼的羨慕他，不僅是因為他還保有純真的心，也是因為，他比我懂得什麼叫做快樂。
他會對我扮鬼臉、會跟我說他們國家流行的笑話，會跟我惡作劇，也會對我露出毫無心機與敵意的笑容。
明明知道不應該──但站在他面前的時候，時時追趕著我的暗影會短暫撤退，讓我的心稍稍放鬆。
迄今我還記得他是如何拍撫我的背讓我擺脫沉重的壓力，如何拉住我不讓我沉入苦痛的漩渦，如何緊抱我讓我遠離只有令人疲憊的睡眠。
「我沒有見過你笑。我想看到你笑。」
他將我拉進懷抱的那一晚，曾這樣對我說過。
「我知道當我踏出這裡之後，你就再也不會回到我的身邊，所以請你對我笑，以便我能永永遠遠記住你的笑容。」
我送他離開對他充滿敵意的都城、放他回到他的家鄉去，臨行的前一晚，他在我耳邊這般低語。
我們以為──我們都以為，我們可以帶著對彼此的短暫回憶，若無其事的活下去。
縱然不得不放棄拉起對方手的希望，但起碼我們曾經擁有過彼此──本來以為，這樣應該對我們就很足夠了。
也許我唯一應該詛咒的，就是我們竟然忝不知恥地想要得到更多。
或許我們真的不應該妄自尊大地以為，憑著我們對彼此的了解、以我們共通的期待和真心，可以融化兩個國族之間的仇恨；我們可以成為拉起和平之手的橋樑──
事實證明我們錯了。
錯得離譜。
太離譜。
可是，在內心深處，我還是不認為，我的這個選擇──我一生當中唯一一次為了自己所做的這個抉擇──是錯的。
或許我還是寧願抱著理想。
抱著一個很遠很遠，我伸手也抓不到，以他的形貌出現的理想……
薄薄的帳幕掩蓋不住光線。朝日已緩緩升起。
時間到了。
心底深處有個小小的聲音在抗拒，不願意踏上戰場。
同時又有著那麼一丁點的期待。期待能夠見到他的面，即使是在這種地方也好。
我知道自己的嘴角在上揚，是那種很苦澀很苦澀的笑。是被他評論過「難看死了」的笑容。
等一下再見到他，會不會又被罵說「開心點、放輕鬆點，明明長那麼好看，不要浪費你天生的資源行不行」？
長劍和短劍都在手邊。
帳篷裡應該沒有遺下什麼不應該留下的東西。
我掀開帳幕，陽光投射在甲冑上的反射照亮我的視野。
──那種呼吸困難的感覺仍然縈繞不去。
這是角色印象用的短篇，我有一個一直壓在自己心裡的中篇（應該是中篇，起碼我自己是這樣預設的）故事，這是我為它的二位主角之一所寫的小短篇。因為是處理角色用的，人稱就固定為第一人稱獨白。
「初戀」這個題目被用很隱晦很隱晦的方式藏在這麼不開心的作品裡，我真是個討厭的傢伙（打自己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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