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加入RC語音的私人語音群，那名女網友始終沒開過口，在這兩個人的頻道內，僅僅只有一行又一行冰冷的文字、還有男孩活力的聲音互相交流。就算如此，也不減他們聊天的熱度。
男孩從來沒將其他人加入這語音群，這是兩人的祕密頻道，並非有著要隱瞞不可的事物，如果要說有個秘密，那就是他們的契合吧。
或許網路讓對方蒙上一層面紗，男孩卻不太在意這事實，肯定是太過浪漫的想法吧！反正對方願意聽聽自己的心情，而且從未要求過什麼，反之亦然。
女孩想保持距離、男孩也是，要維持這段自在而朦朧的關係，就必須兩人擁有共識才行。只是，距離同時也帶來寂寞。
「最近心情好差。」
一行文字出現在視窗上，留言的那網友叫做Sayoko。
「怎麼？」
男孩的語氣有些擔憂，雖然對他而言，Sayoko狀況多好像也不太奇怪。
「沒什麼。」
「你今天不開實況嗎？」
但直接避開他的詢問、轉換話題，就男孩印象還是第一次。
他帶點玩笑心態說明：「等你心情好一點，我再開台吧！」
沉默超過一分鐘，莫名的難耐。
「不知道，我只是有點迷茫。」
「用迷茫這個詞不太好，應該說有點失落。」
Sayoko才慢慢回應。
以前都是對方主動提出自己的問題，這次男孩想主動問一下。
「方便告訴我嗎？」
雖然，我只是一名稍微聊得開的男網友，男孩想。不過，稍微聽人吐吐煩惱，這種程度的小事還是做得到，就算他不去做，討論區上也很多人在聊一些心情話題，先不管回應的友善度，還有網友無關緊要的廢話。
如果Sayoko信得過他話，他樂意當傾聽者。因為在這世上，稱職的傾聽者太少了，他願意嘗試看看。
Sayoko的回應，也相當明白。男孩不禁會想，如果文字能呈現出表情，對面的Sayoko應該嘟著嘴，一臉不願的模樣。
「不行。」
「唯有這次不行，這不是能夠跟別人隨便講的事情。」
「雖然我只是隻小老鼠，我想要自己解決這事。」
「好吧。」如果Sayoko這麼想，男孩就沒必要繼續問下去了。
「我來開台吧。」
但或許是兩人交情有段時間了，男孩還是想說些什麼，彼此互有不少幫助，這次不想在他人要求下才出擊，發自善意做點鼓勵，讓對方不至於一個人想破頭。男孩以為，說不出的問題更加嚴重，他必須做點回應。
就算僅為網路認識的程度，男孩總覺得Sayoko獨自吞下很多煩惱，自己想盡些微薄的心力。
所以在他打開實況台前，裝作不經意的態度開口。
「今天再來當地雷雷別人吧！」
「怎不好好看攻略，學習高端玩家怎麼玩？」一行字迅速跳出來，Sayoko態度還是一貫的認真。
上鉤了，男孩心想。計畫已實行就不該放棄，所以他繼續說下去。
「我也有學呀！卻還是玩得很爛。」
「不過，問心無愧就好啦。」
「我不是故意要當地雷，也不想被隊友罵翻。既然無法每件事都做到符合自己理想，不如就從心態出發，這樣當地雷也可以很快樂。」
「像我以前玩遊戲那樣吧，雖然總是卡關，還被你嫌玩很爛，我還是玩很爽。每一段人生或許就像一場英雄聯盟的比賽，你的戰績可能非常難看，你也不是這場遊戲的關鍵角色，被隊友責罵、受對面嘲笑。」
「但──自己玩得快樂不就好了？人生也是如此，不能盡善盡美，所以笑著過活吧！」
男孩想起Sayoko跟他談過的每一件心事，反而希望女網友能回頭想想自己，問問心中的她真正想要什麼？
「不一定都要有做到最好喔，我覺得你很認真、只是，偶爾放縱一下自己也沒關係吧？」
然而，這次的沉默持續許久，直到他開好實況時，回神才發現Sayoko已經離開頻道。
僅留下一行字，小夜子就此消失於網路的彼端，逃回現實世界。
「對不起，我沒辦法認同你的話。而且，我對人生的態度，不像你對遊戲隨便！我先下線了，掰掰。」
哈哈，愚蠢的我……
雖然小築親口說她不在意，但阿仁還是覺得自己犯了很大的錯誤，因為不重視對方的心情，才會拿遊戲來做比喻。明明可以用更誠懇的語氣鼓勵，卻要亂扯一通，那時候選擇沉默，也好過一個隨興的建議。
一段不經思考的話語，即可能重重傷害他人的內心。阿仁認為，如果小築還在意這件事，現在跟他分手、並不再應付男孩都是理所當然的發展。
作為報復的一種手段，因兩人並沒有想像契合。
聖誕夜轉眼就過了，星期三自然還有數學補習，畢竟學測已相當接近，這時候課程也快要結束，老師不時會在課堂中提醒考生該準備什麼、偶爾會分享其他學長姐的成功經驗，以鼓勵他們。
整晚小築都躲著阿仁，那迴避程度連朋友都有些困惑，短髮女孩甚至露出反感的表情，表明不想再跟阿仁多說一句。
阿壹望著回到座位的阿仁，被拒絕後男孩已經呈現失魂落魄的模樣，一點活力都沒有。
「你是劈腿被發現嗎？」
連回應都沒有，阿壹直覺認定事情不單純，也就不再揶揄阿仁了。
考生的時間過得無趣、卻相當快速，當注意力全執著紙上的答案時，時間也就不太重要了，被滿滿的考前複習分割再分割，將考生心靈切成碎片，一轉眼就到放學時段。
像這種知名補習班，一班學生人數都相當多，所以下課時門口也會呈現相當擁擠的情況。 阿仁不打算死心，在電梯前硬是拉住小築的手。
原以為會被狠狠甩開，小築只是面無表情望著阿仁。
「都說分手了。」
「我不懂。」
「沒什麼好說。」
無視周遭學生奇異的目光，她終究甩掉阿仁的手，跟著其他考生踏入電梯，聖誕夜那莫名惆悵的心思，再次充塞在阿仁胸口。學測已在不遠處，或許就這樣算了，對雙方都好，阿仁也漸漸產生這種看法，況且這回憶並不壞。
但──自己終究是陌生人這個事實，強烈敲擊他的心口。不想要就這麼結束，卻又感到重重的無力感。說起來，處理天晴的感情、或面對小築的分手，都無法在一本又一本教科書中找到答案。
人的感情，沒有唯一解。正因為如此，才會傷害重視的人。
似乎問誰都不會找到這個難題的解答，她卻提供不同的見解。
星期四晚上，阿仁開了英雄聯盟這遊戲，並不是要打一場對戰舒壓，他點開“愛玩的小夜子”的個人介面，對戰紀錄仍停留在雷茲、也就是他們五人團排那場。
阿仁突然有一個想法，認真的小築只是為了跟他玩才上線，那嬌小女孩還在努力讀書吧？
男孩關掉遊戲，衝刺用的講義只稍微複習了一下，越來越覺得厭煩，便興起泡杯麥片冷靜頭腦的想法。
飲水機就設在廚房，阿仁到廚房裝熱水的時候，正巧撞見那位家庭成員在泡泡麵，對他來說，某種程度上她比天晴還要難搞。
阿仁的媽媽已三十多歲，拿五官來說，不會在阿仁和天晴臉上找到任何相似處，畢竟三人沒有任何血緣關係。年輕的美麗仍可從她保養得宜的臉蛋窺見，只是歲月催人老，眼角能窺見幾絲細紋，頭髮的光澤也不夠亮麗。
她剛洗完澡，那頭燙捲、染成棕色的長髮沒有吹得很乾，已換上粉色睡服(樣式跟天晴是同一套睡衣)、原本神情疲憊，泡泡麵的同時還摀著嘴巴、打了個哈欠，撞見阿仁後才取回些光采。
「還沒睡呀？天晴呢？」
「睡得正香甜吧。」
「有沒有幫她蓋好棉被？」說完，阿仁的媽媽眨了眨雙眼，似乎想示意什麼。
「她也不小了，不用做這種事啦。」
「我記得那孩子睡相一直很差，你還是跟妹妹睡在一起比較好，就近照顧她，恩愛點也沒關係。」用俏皮的語氣說完，以一個大人來說這表現還真稚氣。
阿仁頭有些發疼，即便外貌不可能遺傳，但他能確信天晴部分個性就來自老媽，那帶點玩笑、又有幾絲認真的說話方式。
在老媽要求下，母子倆就先到客廳坐一坐，順便聊一下最近的情況。雖然同住一屋簷，阿仁的媽媽近期常常工作到很晚，生活作息不太有交集。平時都各忙各的，有重要事項時才會擬個時間共同討論。
冬夜寒冷，阿仁臉有些發白，捧著杯子輕啜幾口、胸口才有些暖意。老媽切到的頻道正在撥放偶像劇，阿仁不會認為偶像劇難看，但每次她一看起偶像劇，話題方向也會變得很莫名其妙。
「小仁，你知道媽媽並不會否定你跟妹妹的愛情，如果學測就有你想要的大學，我要不要終止你妹的收養關係？當然還是會照顧你們，你們利用暑假乖乖去渡蜜月好不好？」
「媽，別看入迷了啦！」阿仁都快哭了。
不知道是哪齣鄉土劇，最近就演到哥哥承認與妹妹沒有血緣、發展成戀人的關鍵點，這讓阿仁相當苦惱，他本來會看這鄉土劇，卻漸感奇怪，好像看見自己的人生搬到螢幕上演。
所以他果斷不看這鄉土劇了。
「開玩笑啦！做媽媽的我還算清楚，你對妹妹目前還沒有這個意思。」
對兒子開開玩笑後，她便露出溫柔的表情。看見媽媽的容貌，有時阿仁都會想，母親在職場應該很受男性歡迎，況且她能力出眾、也是相當有魅力的女子，也許她的同事還配不上。
但她為了這個家庭，還有與丈夫的約定，而放棄結婚的機會。身體的缺陷更是一個難啟齒的關鍵，因為她沒辦法懷孕，就是收養兄妹倆的源頭。
兄妹倆比較小的時候，有跟著媽媽回到娘家，那時爸爸已經因意外離開人世，娘家的親戚也勸過媽媽可以再找對象結婚，卻被拒絕了。
阿仁還記得很清楚，那時媽媽摸了摸小重仁和小天晴的頭，微笑著說：「如果那男人只有我愛上，而這對小兄妹並不喜歡新的爸爸，那也不能稱作為家庭吧？老公曾告訴我，今生能在一起不只是緣份，也是前世修來的福。」
「我一個人會努力下去，你們不用擔心。」
所以這家庭現在只有三人，卻相當親密。每次一想到母親在外辛苦工作、只為了讓這對沒有血緣的兄妹有好日子過，阿仁便心懷感激，且了解到自己有多麼幸運。
或許，真的是前世修來的緣分吧。
媽媽將木筷放到杯面上：「以後就難說囉，天晴可是很積極呢？你爸爸追我的時候，都沒這麼主動喔。」回想到那幾年的年輕時光，老媽開心笑了。
阿仁假裝咳嗽幾聲，把喝一半的馬克杯放回桌邊，他一定要轉移話題。媽媽跟天晴已經組成共同戰線有段時間了，他早就是那困守柏林的希特勒。
「最近工作怎樣？」
畢竟也住在一起一段時間了，他媽倒也知道孩子的心思，就不再開玩笑了，轉而陷入思考，臉色浮現困擾。
「稍稍麻煩吧，這次case的客戶要求比較多，我可能還要去國外其他子公司跟幹部討論一下，大概又要麻煩你們留在這個家了。」
「沒什麼問題。」
畢竟我和天晴都長大了，這句話阿仁沒說出口。
「嗯，不多談這個，學測準備如何？」
對家裡的孩子，阿仁的媽媽其實採取放任態度，無論生活、課業、或者未來的出路，並不是不在乎小孩子，她媽有時也會想，如果她有親生兒女，她採行的教育方式將會比較嚴格。
可是，是這對兄妹倆，想起孤兒院接走小孩時的畫面，她就覺得已沒什麼問題。事實也證明，天晴和阿仁都很乖巧、也很上進，知道該怎麼安排自己的生活。
「還可吧。」
雖然插入與小築有關的插曲，其實扣除那些短暫的時光，大部分時間阿仁仍是專心在考試上，最近一次模擬考有相當的進步。有機會學測就拼上，班導也轉為肯定的態度。
但是，小築的分手現在已成長為刺，在他的內心發痛。阿仁自己找不到答案，決定學習女孩用過的方法，來問問看老媽。
「媽，我問你一個問題。」
「說吧。」聊完學測後，他媽將注意力放在鄉土劇上、目不轉睛。
「我有一個朋友，在這個時間點，他交往很久的女朋友突然要求分手，我該怎麼勸他看開？」
阿仁心想，一般父母的回答大概都是“乖乖讀書，別再為愛情困擾，你以後就會後悔”，他也認為媽媽會有同樣的回答。
「你那朋友有問前女友為什麼分手？」
阿仁沒料到媽媽的表情很認真，連喜歡的鄉土劇都不看了，思索一下便回答：「想問，但前女友不告訴他。」
「那對情侶平常相處很好嗎？」
「很好吧，他們心靈上很契合，兩人三腳肯定是第一名。」
阿仁也不明白他自己在加油添醋什麼，把一段一星期左右就告吹的速食戀情說這麼好聽。不過，他心裡並不排斥這個謊言，他甚至希望這是實話。
他媽皺了眉頭：「那──我覺得不太妙呀。」
「怎麼？」
「我當學生時也有談過戀愛。怎麼說呢，年輕時的戀愛大概比較浪漫、也很單純，喜歡一個人就是喜歡一個人，不需要太多理由、也沒有出社會後的各種現實考量。」
「至於談戀愛影響到考試，我覺得這點就有些微妙啦！就我的印象，是有人因此落榜，但也有情侶一同考上好學校喔。我只能說，這完全看自己成不成熟，並沒有絕對。」
「有一點能確定，你那朋友喜歡的女孩，也不該在這個時候突然說要分手，若說奮鬥也太晚了。而且分手會比穩定交往更糟糕，這壓力鍋已經快要爆炸了，不會有人想再增加不穩定因子，不是嗎？」
阿仁聽到有些傻眼，內心的不安正在發酵，許久過後才開口：「所以──」
媽媽的表情很正經，證明接下來所給的意見並不是玩笑：「我的話，建議你朋友問個清楚，至少得到一個交代，才不會讓心情受太大影響。」
「但那女孩完全不理會我呀！」
靠！阿仁急忙想改口，他媽可一點都沒聽漏這句話，笑得可開心了。
「喔？“你朋友”就是“你”呀？年輕人的招數還真多，難怪對天晴都不理不睬呀？」
放過我吧！阿仁不敢直視開心大笑的老媽，抱頭發出哀嚎。
她拍了拍阿仁的肩膀：「總之，你還是問個清楚比較好。」
「沒辦法。」阿仁的語氣有些氣餒。
「很簡單啦！青春就有青春能用的方法，你瞧瞧那些戲劇，不也都這樣演？」
青春能用的方法──雖然老媽最後說的話沒什麼實用性，阿仁選擇把很多可能性考慮進去，於是作了一個壯烈犧牲的決定。
如果小築再不理會他，那就果斷放棄這些糾纏吧。星期五補完英文後，阿仁實行了這計畫，厚臉皮的人無敵，事後到證明這句話的真實性。不過在這之前，他可是緊張得要死，補習時還弄斷好幾根筆芯，還被兩損友嗆了一下。
「吳羽築！」
終於到了那一刻，英文補習班放學生離開後，阿仁就一路偷偷跟著小築嬌小的身影，在上公車前叫住了她。
越多人看越好，如果有人要拿出手機拍、更好！不過還是不要上傳吧──這種老梗橋段，只會惹來網友的毒舌評論，阿仁沮喪想著。
頭髮及肩的那女孩似乎吃了一驚，轉頭過來瞪視阿仁，外套是第一次見面那件粉紅、Ｑ版動物圖案的連帽外套，穿著女校的冬季長褲與制服。
準備好了，他深吸一口氣，不管在場有數十位路人，全都用看戲的眼光瞧著這對男女。
「我──喜歡妳！」
使勁全身力氣的吶喊：「有煩惱就告訴我吧！不要全部都往肚子裡吞！妳這笨女孩！妳才不是小老鼠！不要再躲起來了！」
不要再不敢面對自己的心情了。
不要再偷偷躲起來煩惱了。
他期望真誠的吶喊，能喚醒小築漸漸冷凍的心，希望有著傷痕的女孩能走出陰霾，不管未來是不是要面對更多痛苦。
就算是小老鼠也沒關係，被獅子嘲笑又怎樣？小老鼠也會有同伴，小老鼠也能過得很快樂，有太多太多的想法想傳達給小築，但阿仁決定只透過幾句簡單的吶喊。
告訴她，妳不再是一個人。
完了，羞愧的阿仁都想挖個洞跳進去，第一是後悔這方法怎這麼白癡，第二是下星期還是要去學校，一定會被全班嘲笑了。
群眾喧嘩起來，畢竟這時段多是群學生，有好戲當然要看，除了議論紛紛，還有人拿起智慧手機錄影，也有些零星的“在一起”聲音出現，只有司機敲著方向盤、相當不耐煩，畢竟他們可是阻礙尖峰時段的正常交通，他沒飆出髒話也算客氣了。
至於女主角，她很快做出了回應。
轉過的她身子看來僵硬，這角度阿仁看不見小築紅過番茄的雙頰，畏縮的女孩輕輕嘟嚷了幾句，從皮包拿出那東西。
嗶！悠遊卡上車。
公車走了，留下呆然的阿仁，還有些抽搐的表情，老梗畢竟是老梗，大家都看膩了，一下秩序就恢復正常，沒人再理會失戀的男孩。
唉，該說不出所料嗎？在眾人見證下，阿仁被吳羽築甩了，如果在外人眼中，大概就是如此。
直到阿仁回家翻開書包，發現那封信為止。
那時候，小築嘟嚷著的話語，確實是對阿仁的抱怨，也有些對男孩的歉意。對不起，我是任性的小老鼠。
「白癡，真的多此一舉......」
就算沒有這段告白，信還是會送到阿仁手上。因為她也清楚，阿仁不會草率接受這種結局，肯定會追根究柢，以前跟他聊天就是如此，不只提供建議，他也會詢問後續如何。每當阿仁答應要求，他不會只做了一半，而是希望有一個不錯的結局。
至此，故事還沒有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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