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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2013-04-16 11:14

榆弄影 三十四章

作者:亞蘇

  就算是帝王之家,做個百日,也不該用到一整天吧?

  琬榆不敢踏出館舍一步,僅是在門口徘徊著、等待著,但那俊雅身形,卻是遲遲未出現在她的眼前。

  來來回回,問了好幾回館舍老丈時辰,問到連老丈都覺得有些心煩;時候過的頂快,用過午膳後,轉眼間,日頭悄移,街上的人影,漸漸拉得長了。申時快過半,淙允怎還沒回來呢?

  明兒個一早就將啟程,是也再沒機會同公主殿下道別……即使此行冒著風險,但劉珂待她如親姐妹,是絕無不告而別之理了。

  還沒告訴殿下,她們走得頂急,公主府內的宴會,怕是要等到下回了。琬榆猶豫不決,但時候不早了;她咬了咬牙,還是決定冒一回險。

  既是要道別,裝扮自是不可隨便;穿上那身隆重的松花衣衫,她梳了個蟬鬢,戴上珍珠耳墜,頭上插著淙允贈她的茶玉梳子,將桃馬揣入袖中以備不時之需;琬榆做足了心理準備,稍微吩咐了老丈幾句,便邁開步伐,往公主府方向去了。



  果真如此。

  淙允完全料中劉璟會有此等留人舉動;做過百日之後,淙允就想告別劉璟,偕同琬榆,去公主府上道別,但劉璟早有準備,不僅將他留在宮內小酌,甚至還大張旗鼓的請了戲班子進來唱曲兒。

  酒喝了,戲也看了,卻還是不夠。「孤今兒個要與孫學士共進晚膳,定要盡歡才肯罷休!」

  「大王……」淙允給劉璟搭著,聞著他身上那身酒氣,直是哭笑不得了;他父王才過百日啊!但他們不管如何崇尚天朝習俗,重視禮節,骨子裡卻還是西荻人,說真格的,要他們穿著三月喪服、做百日,已是天大的奢求了;若要依照西荻人本來習俗,將老者、喪者隨意挖坑埋了埋便罷,他們可是騎著馬的游牧民族,哪能奢望他們講究著禮節,重視死者呢?

  「淙允,來,再喝!」劉璟不管三七二十一,拖著淙允繼續對飲起來;淙允雖也飲了些酒,但自知還需策馬歸回館舍,因此飲的甚為節制;只是若再給劉璟這般鼓吹下去,他還是要醉的。

  望著外頭,日頭西偏,現下應該接近申時了吧?淙允莫名的感到心焦;回想起這幾天來琬榆老是鬱鬱寡歡的模樣。明明采芙、心荷都來都慶府了,也時常來陪她聊天,依照琬榆那熱絡性子,如非遇見什麼事情,定是不可能這般鬱悶。

  早知他就不應該依著她,強硬的問出個答案才善罷甘休的……不知琬榆現在如何了?真去公主府上拜別了嘛?

  「大王,時候不早了,我想我也該……」

  「說什麼傻話!」劉璟粗魯的打斷淙允的話語,「咱們哥兒們倆,明兒個就見不著面了,今晚不醉不歸!」他哈哈大笑,不由分說得將他拉進花園裡,而熟悉的那座亭子裡,早已擺好了上等酒食。



  果然不對。

  琬榆出了館舍大門,在大街上走了一段,沒發現那老和尚出來攔人,原本還鬆了一口氣,放下心來公主府上那兒走去時,眼前居然出現了幾名僧人沿途化緣;她皺著眉,現下在街上一看見僧人化緣就她便沒個好印象。她低著頭,就想繞過那些僧人時,不料那群僧人卻全往她這兒簇擁過來。

  她擰著細眉;沒關係,此路受阻,但在這兒居住半年的她,對都慶府這兒街巷已是熟門熟路,她撇下那群僧人,竄入巷弄內;琬榆不時顧盼,確認那群僧人沒跟上來,穿過小巷,打算再循著方向前進時,卻發現前頭正有和尚當街講經說法。

  琬榆這才發覺有些不對,腳步愈發飛快,打算再走別的路試試,每碰著和尚便躲;左轉右轉之下,離公主府上不但沒接近,卻反而是漸行漸遠了。

  她心底不免開始慌張起來,但她走得再快亦是有限,這些僧人全衝她來的!她這才明白自己一身天朝姑娘裝扮,混在一群西荻百姓裡究竟有多醒目,莫怪這些和尚就算沒見過她,也能輕而易舉的在人群中辨認出她來。

  她這身打扮害了她!

  琬榆原想動用仙術,但身旁百姓眾多,即便有桃馬、仙術護體,卻仍顯得窒礙,難以施展拳腳。她失了方向,只順著大街奔逃,卻在看見那寺廟門口時,她這才醒悟;就算他千方百計著閃避,但該來的,還是得來啊。

  那妙定禪師一臉莊嚴肅穆,身旁錫杖拄地,雙手合十著,「孫夫人,老衲恭候多時了。」他怒睜雙目,一把舉起錫杖來,「老衲已給過夫人機會,但夫人執迷不悟,老衲雖感不忍,但也只有替天行道了。」

  「好大的一頂帽子。」琬榆冷冷一笑,看著身旁站滿了僧人,將她兩人與西荻百姓圍在裡頭;僧人揚起袈裟,不使外人窺看裡頭動靜。她環視一周,落到眼前那老和尚身上,「替天行道?打著佛的名號,居然對我一個手無寸鐵的弱女子動用私刑,你們還真是慈悲為懷啊!」

  妙定禪師聞言,放下錫杖,「阿彌陀佛。我的徒兒們不會向夫人動手;若夫人有所顧忌,大可入寺一會;老衲保證夫人身份絕不會對外洩漏。」

  琬榆看著那金碧輝煌的寺廟,凝著嬌顏,緩緩的走了進去。妙定領在前頭,外頭所有僧人魚貫而入,最後兩人進了門,順道將寺廟大門關上。

  琬榆冷冷的瞪了那深鎖的大門一眼,知道自己這回是在劫難逃。她深吸了一口氣,恨恨得瞪著眼前和尚,「我沐琬榆安分修行,從不仰仗仙術妄傷一人,你這老和尚為何非要趕盡殺絕不可?」就算她魂魄遭滅,人身毀壞,但在那刻前,她仍想把這一切,全弄個清楚。

  「阿彌陀佛,老衲只是為了阻止夫人鑄下大錯,人與精怪,本殊途也。」妙定舉起錫杖,沉下聲調來,「夫人,得罪了!」

  她淒苦一笑,松花衫袖陡張,袖裡桃馬登時幻化成那雪白駿馬,「去!將他帶來!」她不能再多言說,琬榆咬了咬牙,玉掌運起仙術來,接下妙定這當頭一杖。

  「這、這是……」

  「妖馬,是隻妖馬啊!」一旁僧人見狀,有的手握長棍,亦是朝桃馬攻來。

  桃馬揚了揚蹄,眼底閃爍著鬼魅藍光,回頭望了那松花人兒一眼,隨即義無反顧的往寺廟大門衝去。

  牠雖許久未化成白馬,然而這段時日內仍潛心修行,故道行更深一層;牠嘶吼一聲,將厚重大門踏破,不眨眼時間便竄了出去。

  妙定看著那妖馬一眼,哼聲一笑,「妖物就是妖物,居然還留此一手?」

  「果然卸下那慈悲的面皮了嗎?」琬榆口裡念著咒,喚起風來,就往妙定攻去。

  妙定翻身閃過,自袈裟裡掏出一綑繩索,「老衲素聞妳們花妖樹精之流不茹葷腥,今日便用此試妳一試!」他沉聲一喝,將那繩索往琬榆身上擲去。

  琬榆一時閃避不及,那繩索看在她眼中宛如一尾黑蛇,像有生命似的朝她身上爬來、捆緊;聞著那難聞的血腥味,她赫然發現,此乃浸泡過蛇血的妖索!

  一個和尚,身上竟暗藏此物!琬榆又驚又怕,那繩索在她身上越收越緊,甚至捆住了她的手,令她無法施咒。

  一旁僧人似乎全看傻了眼;妙定像是想起什麼,登時大吼,「你們楞在這兒做什麼?快把大門擋起來,莫要叫外人窺伺!」

  「你……根本不配自稱修行人!」琬榆想使仙術,無奈竟是一點氣力也沒;妙定執起錫杖來,毫不留情的打上她肚腹。

  「老衲只是受人之託,不得已出此下策。」妙定低沉的笑著,滿意的看著琬榆受他一杖之後,跪了下來,「妖物,且讓老衲收拾妳!」

     #     #     #

  「來……再喝!」劉璟含糊的說著,還想舉起酒杯來,與淙允對飲。

  「大王,你醉了。」淙允微微一笑,他雖也進了幾杯水酒,但甚愛此物的他,酒量自然不同一般;再加上自己節制,因此仍能保持著清醒。

  然而最為緊要的,還是他那高人一等的勸酒功力;只勸不喝。就算怎般海量,還是要給他勸倒的。

  「孤……怎會醉呢?我還沒醉……」劉璟打了一個酒嗝,向後仰倒;淙允眼明手快,趕忙伸手來扶。

  他左顧右盼,眼尖的發現那名通曉漢語的宮人。淙允招他前來,「我有急事,大王就交給你了。」宮人楞楞的點頭,淙允即刻揚起衣袂,三步併兩步的離開皇宮。

  申時將過。淙允知道自己晚了,心底越發慌張,腰間大佩響得急促,更是加緊腳步了。

  皇宮苑內,這半年來他已來過無數次,縱使沒有人領著,亦是不怕迷路;也幸虧自個兒深得劉璟賞識,宮廷裡的侍衛、宮人多半見過他,就算沒人領著,他要走,他們也不會多加為難的。

  牽來馬匹,淙允駕馬出了宮門,走不到幾步,只見遠遠大街上,像是引起了什麼騷動似的,俄而,一匹白馬呼嘯趕來,就來到淙允眼前。

  是桃馬!半年未見,怎會生得這般模樣?淙允趕忙下了馬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是、是妳嗎?」白馬比起往常更加高大,而且雙眼還漾著點點藍光……

  白馬嘶吼了幾聲,揚了揚蹄;淙允隱隱約約知道出了大事,便開口猜測。

  「榆兒?要妳來找我?」

  白馬即刻掉頭,還時不時的回頭看著淙允,似是催促他上馬。

  淙允忙不迭跨上馬背,「快!帶我去找榆兒!」白馬高聲嘶喊,轉眼間,已將宮門甩的老遠。



  琬榆門面受了妙定一杖,整個人身頓時向後撲跌出去。

  僧人全都看得獃了,不只是訝異著那精怪受此嚴厲杖擊,竟只受了一點外傷,更令他們感到驚懼的……則是活像殺紅了眼,絲毫不見停手的妙定住持。

  這真的是他們所熟識的,那個慈悲為懷,老是在他們耳邊諄諄教誨的妙定住持嗎?

  「看見了嗎?要收她,絕不是毀壞她人身便罷。」妙定舉著錫杖緩緩接近琬榆,口中則不知對誰,說著收妖之法,「她元神遠在天邊,這兒的人身只是假象;若不能毀壞其元神,那只剩下一個法子!」

  琬榆渾身不適,感覺自個兒魂魄被打得搖搖欲墜,似已無法安穩於人身之中;她嘔了幾口鮮血,還未能得些許喘息,那枯瘦的手掌已抓緊她的天靈蓋。

  「以錫杖擊打,使其魂魄動搖,再以此缽收之。」妙定喃喃自語,取出缽來,而口中則開始念著一旁僧人從未聽過的咒文。

  琬榆只覺得全身氣力遭到那咒語抽離,他手裡的缽宛如血盆大口,要將她的魂魄,連她千年道行,一併吸入!

  她揚唇,竟是慘然一笑;原來……為何她半年前就是不肯踏入此寺,而之後多次機會,淙允勸著他與他一同進這兒走看,她仍是百般不願……

  只因這清雲寺,將成她沐琬榆葬身之地啊……

  「淙允……」琬榆只覺自己即將失了意識,在魂魄全然被吸入缽裡之前,她心心念念的,還是她的淙允呵……

  白馬風馳電騁,帶他來到清雲寺;仰頭視之,淙允心頭霎時漏了一拍,「竟是這裡?」琬榆連一步也不肯踏入的地方,但現下,愛妻就在裡邊。淙允指著那像是才遭毀壞的大門,「咱們進去!」

  白馬嘶喊,揚蹄將清雲寺大門踏破;淙允睜大了眼,不敢相信他究竟看見什麼。

  早晨才執禮過百日,那位道貌岸然的妙定禪師,怎會成了欲取琬榆性命的兇手?

  「榆兒!」淙允大喊,白馬義無反顧的上前衝撞之。

  那妙定全然未能預想到竟有此等結果,稍一分神,方才那以桃木化成的妖馬朝他疾馳而來;他忽地停了咒語,方才即將大功告成的咒文一下子全反饋到自己身上來,又遭白馬衝撞,登時口吐鮮血,向佛殿跌去。

  淙允翻身下馬,抓住捆綁在愛妻身上的黑繩,使勁的扯下,「榆兒!」看見琬榆唇角仍留著血漬,遍體鱗傷、奄奄一息的模樣,懊悔、不捨、自責的心情頓時湧了上來。「妳醒醒,榆兒!」他解下那腥臭不堪的黑繩,將嬌妻擁入懷裡。

  「榆兒,是我,淙允,妳看看我!」淙允拍著琬榆那冷涼的頰,忍不住落下淚來;怎會如此?他的妻怎會受此對待的?

  溫熱的淚滴在那潔白如玉的嬌顏上,琬榆勉強的睜開眼來,只看見那早已泣不成聲的官人。

  她微微一笑,掙扎著想說些什麼,但魂魄早已遍體鱗傷,已沒有氣力,能再讓她說上話了。

  看見懷裡愛妻如斷了線的木偶,失了意識,「榆兒?榆兒!」他撕心裂肺的叫喚著,卻仍是徒勞無功

  淙允咬著牙;越是危急時刻,他越能冷靜。抱起令他愛入骨血裡的人兒,招來白馬,就要將她帶離。

  「這、這位施主,她……」僧人以為他不解來龍去脈,還想開口提點。

  「讓開,有誰膽敢阻攔?」淙允冷冷的低吐,那像是發狂了的眼狠狠的瞪著擋在他眼前的僧人;所有看見他的人全都打了個冷噤,無聲無息的讓出一條路來。

  淙允摟著琬榆,扯著韁繩,「走!去桂家!」放眼天下,能救愛妻的人,他也只知一人了。白馬會意,飛快的往外奔馳,不眨眼,就消失在那破敗的大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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