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186……」一頭又直又長的金髮紮成馬尾,身上只穿著運動背心與短褲;暴露在燈光下的肌膚透著汗水光澤。艾芙琳低聲數著,眼睛專注的看著握在手上的啞鈴,手肘抵靠在健身器材上的軟墊,隨著手臂彎曲伸展,二頭肌的肌肉正快速堆積著乳酸。
一隻手的啞鈴重達五十磅,所以左右手加起來是一百磅的重量;每天花十五分鐘鍛鍊兩百下是她日常作業其中一項—其他還有慢跑五公里、仰臥起坐三百下之類的。
「199、200。」總算完成功課,她吐了一口氣,放下啞鈴;夏天的氣溫讓人受不了,但她拒絕在每天運動的時候打開空調—反正也壞了—而住在公寓頂樓的關係,讓吸了整天日曬的房子簡直就像個烤箱。艾芙琳打開冰箱,喝了一大口冰啤酒,接著直接脫下運動背心,晃進浴室準備沖洗。
自來水管可以想見也被白天的太陽烤得通紅,這種不用天然氣的熱水沖起澡來讓人一點也不開心;她把水量開到最大,鋪滿浴室的淺藍色地磚被洗髮、沐浴乳的白色泡沫掩蓋;就當水管裡的熱水降到了適合沖澡的溫度,她的臉上終於出現些許笑容的時候,浴室外頭的電話鈴聲登時響起。
艾芙琳皺起眉頭,「啊!這個時候才來!」她趕緊關掉水龍頭,隨手扭乾頭髮的水珠,拉了一條浴巾往外衝。
螢幕上浮現出一個綁著雙馬尾,臉上有著雀斑的女孩照片。她以指滑過螢幕接聽。「喂!我在洗澡啦!」
「嗯……有消息了?好,妳現在過來。對了!順便幫我買一份蟹肉薯泥三明治,再來一杯蘑菇濃湯……好啦!美麗的凱特小姐,拜託幫我買啦……」通話嘎然而止,顯然電話那頭的女孩並不願意接受這等請託。艾芙琳瞪著電話螢幕,撇了撇嘴角,「呿!這女孩真是不可愛!」隨手把電話丟上布沙發,她踩著濕淋淋的腳步再度衝回浴室。
*
「應該叫妳買兩份,我剛做了仰臥起坐跟舉啞鈴,餓死了。」艾芙琳大口咬著現作的蟹肉薯泥三明治,嘴角還沾著沙拉;她一副滿足的表情,順手拿起蘑菇濃湯喝了一口。「啊!燙燙燙……不過好好吃……」
凱特冷眼看著在她對面狼吞虎嚥的艾芙琳,手上的平板電腦差點就要給她折斷。她繃著臉,以非常非常不悅的語氣告訴艾芙琳,「妳可以再過份一點啊!買兩份咧!下次不幫妳買了啦;還有,妳剛接電話的時候一定腳也沒擦直接衝出來對不對?地上都還沾著泡沫跟腳印,妳也不擦一下,虧妳還是教會裡長大的孩子!」
「我知道是妳打來的,我怕漏接嘛。」艾芙琳晃了晃食指,嘻嘻笑著,背心的細肩帶從肩膀上滑了下來;現在的她身上只穿一件背心跟內褲,潔白的大腿跟深邃的事業線讓凱特越看越火大。尤其還吃著她買來的三明治,居然還不要臉的說再來一份!
當艾芙琳的搭檔真的要有管家婆的特質。凱特看著從浴室到沙發附近的腳印,忍不住再次嘆氣,「怎麼會有這麼邋遢的女人?」她認命的放下手上的平板,從廚房裡拿條抹布把那串腳印擦掉。
在她忙著清理地上那串腳印時,艾芙琳已經快速的把三明治解決掉,正翹著小指攪動塑膠湯匙,正試圖吹散濃湯的熱氣。「冰箱裡面有一份乳酪蛋糕,給妳的。」她抬頭瞄了艾芙琳一眼,而後者正把手肘靠在沙發扶手上,以撩人的姿態托住下巴,寬鬆背心裡的胸部若隱若現。
「這麼狗腿準沒好事。」凱特嘴巴雖然這樣念,不過當她看見冰箱裡那塊乳酪蛋糕時,嘴角還是微微上揚了幾度。艾芙琳要是每次都這麼貼心就好了!
她拿著蛋糕回到座位,而艾芙琳把濃湯放在桌上,盤起腿來,換上一副嚴肅的表情。「來,說說正事吧,妳的駭客同學查到些什麼了?」
她的駭客同學—克里斯.羅斯(Chris Rose)—簡單的說,就是一個只會宅在家裡玩電腦、寫程式的怪胎,是個很聰明的傢伙。雖然凱特覺得自己不是怪胎,行事作風也平易近人的多,但就「聰明」這一點倒是跟他不相上下。
「他只花了一個小時就調出了卡洛琳.夏維茲所有的就學紀錄,西城高中的防火牆對他來說根本就是衛生紙。」插了一匙乳酪蛋糕入口,重乳酪的香味跟甜膩氣味在嘴裡化開,凱特瞇起眼露出滿足的笑容。「我把資料抓到電腦裡了,妳直接看比較快。」她點了螢幕幾下,調出擷取著卡洛琳.夏維茲個人資料的網頁。把螢幕轉向艾芙琳。「都在這裡。」
「沒錯,是她。」艾芙琳瞄了螢幕一眼,很果決的做出判斷。大概是看到左上角的大頭照。「在強森的店裡跟我擦身而過的女孩,以及對蘿莎下手的人就是她。」
一提到「蘿莎」,凱特的腦海立刻浮出一張麥色肌膚的臉。艾芙琳以前在育幼院裡的好友。「對了,妳說她流產,我上次只聽妳說她轉到普通病房;出院了嗎?」
「快了,她的精神恢復的差不多了,心情也比我想像的平靜。」艾芙琳放下空了的湯杯,臉上的表情有些哀傷。
凱特盯著在螢幕前呆楞的艾芙琳,放下蛋糕,用力敲了敲茶几。「嘿!那不是妳的錯;要怪就怪那個把無辜的人給牽連進來的惡魔。妳沒有時間感傷了,妳要趕快把牠的目的弄清楚;牠一定知道妳的能耐,卻還是用這種方式故意吸引妳的注意,那表示牠背後一定有著更強大的力量或是我們還不知道的目的,我們要阻止牠,對吧?」
艾芙琳被她這麼一說,抬起眼,她們視線相對;凱特清楚的看見她眼裡的遲疑漸褪,換上以往常見的自信;那個熟悉的艾芙琳很快的回來了。
艾芙琳專注於眼前的資料,手指輕快的在螢幕上滑動。「那個女孩可以操控其他惡魔,寄生在任意的第三者身上;從蘿莎身上就可以看到。原本抓出麥克.卡納瓦羅身上的蝙蝠時我還沒注意到這件事……如果我當時有注意到這一點,或許我們早就對牠採取行動了。」
凱特舔著塑膠湯匙上的蛋糕屑,「操控?第一次聽到。」她與艾芙琳搭檔以來,印象中還沒遇過這種能力的惡魔。
「說操控不太對,應該說是引導。」艾芙琳盤起腿來,把鬆脫的肩帶拉上肩膀。「利用自己的血。」
聽到「血」這個單字,凱特不自覺抬起眼,正巧對上艾芙琳帶笑的表情;不知怎麼回事令她有點感到毛骨悚然。「什、什麼意思?」
「我之前不是解釋給妳聽過?我們的世界與地獄之間實際上是一體兩面的概念。」艾芙琳伸出右手,掌心向上,「假設手心這面是我們生活的世界,手背就是另一個世界,我們假設叫它『地獄』好了。手的本身就是區隔兩個世界的界線,我們習慣稱呼它『夾縫』。
「這層夾縫很窄,只有我們所謂弱小的惡魔勉強能塞進這裡;然後這些惡魔偶爾透過空間的裂痕回到牠們該去的地獄,或是來到我們的世界。回去地獄的我們不管,而來到我們這裡的惡魔,在接觸到我們的空氣、土壤、水質等介質後,變成負面的意念。例如嫉妒、貪念、怨恨之類的。」
那些負面意念就是七原罪。「這些我都記得,那妳說的引導是什麼意思?」她只想趕快聽到重點。
「我這是在幫妳複習。」艾芙琳一手撐著下巴,唇角微微上揚,繼續往下說。「而人只要陷入這種負面情緒,時間越長、或是想法越強烈,就容易引來同樣意念的惡魔寄生,兩者一拍即合;所以我們接觸到的委託有一部分的人根本沒察覺自己被寄生,那是因為那個人所散發出來的意念與寄生的惡魔完全相符。這個時候的惡魔形同於欲望增幅的作用。」
就像之前艾芙琳解決掉的黑曼巴蛇跟辛普森。凱特眼睛突然睜大,拿著塑膠叉子指著艾芙琳。「那另外一種狀況就像妳的朋友或是麥克.卡納瓦羅一樣!」
「另一種狀況是被寄生的人沒有相同的負面意念,但是卻被惡魔強硬的佔據肉體;所以人的意念會下意識的加以排斥。」艾芙琳的手指輕輕的在平板電腦上畫了一下。「妳說得對,就像麥克.卡納瓦羅跟蘿莎遇見的狀況;這種事情也可能發生在自然的狀況,只是很巧的是,這兩個人遇到的都不是自然的狀況。」
艾芙琳微側著臉,碧藍的眼珠反射著螢幕散發出的光線。「卡洛琳……不,牠寄生在卡洛琳身上,利用自己的血充當空氣、水、土壤等自然介質,從夾縫裡引導出惡魔,直接寄生在牠所設定的目標身上……只是,為什麼要這麼做?」她的食指輕觸雙唇,陷入了沉思。
「這樣作對牠沒好處嗎?」含在嘴裡的乳酪蛋糕發出微酸的味道,刺激著味蕾;凱特知道吃東西或是消化食物時不適合思考複雜的問題,不過她也隨著艾芙琳丟出的疑惑而陷入思索。「例如壯大自己的聲勢之類的。她所引導寄生的惡魔難道不會聽命於牠嗎?」
「妳把惡魔當動物來看就行了,力量就是一切;如果牠的力量很強的話,確實能夠做到像妳說的那樣;只是,妳忘了宿主的身體跟精神也會對寄生的牠造成同樣的影響。也就是說,宿主身體狀況不好,牠的力量也會隨之減弱;拿宿主的血充當媒介吸引其他夾縫中的惡魔寄生在別的人體身上,不等於是傷害宿主的身體?只要是有腦子的惡魔,都不會輕易做出這種損己的事情。」
凱特放慢了咀嚼,看著手上只剩下兩三口的乳酪蛋糕;就像狂吃東西、不睡覺這種傷身的舉動,人常常為了自己的欲望做出傷害自己的行為。動物的行為照理說只為了生存,比起人是要簡單得多。
「卡洛琳她這個學期才轉來西城高中,原本就讀私立女中;她的母親好像兩年前因為一場車禍過世了,至親只剩下爸爸。她沒有兄弟姊妹。」凱特回想著駭客同學替她找來的卡洛琳個人資料,視線微微向上,注視著室內的燈光。「她爸是某家科技公司的高階主管,我想工作一定很忙;她們父女倆沒有一起住。」
「只剩下爸爸,但是卻不能時常見面……或是根本漠不關心。」艾芙琳微含著食指,沉默了一下子。「可憐的女孩。」那語氣充滿了同情。
「這上面有她爸爸的聯絡方式嗎?」
凱特吃掉最後一口乳酪蛋糕,「我記得學生資料上有監護人的通訊資料啊。」她抓起平板電腦,往下滑了兩下,「看,這裡有電話,或許可以試著打打看?」
「直接跟對方說:『你女兒怪怪的,我想要請你幫忙提供一點消息』之類的嗎?」艾芙琳看了一眼那串電話號碼,語調含笑的問。
這樣正常人一定以為她是打電話去亂的吧?凱特忍住吐嘈的衝動,拿出自己的行動電話,「總之先打打看,都已經晚上八點了,好歹也該有點空檔吧……這應該是公司的電話。」她一邊對照著電腦螢幕上的號碼,在電話上輸入數字。
艾芙琳「啊」的一聲站了起來,「只有爸爸的女孩啊……」她喃喃自語著,搖搖晃晃的繞到冰箱前面;凱特猜她一定又要拿啤酒出來灌。
真是!教會長大的孩子!她搖著頭,同時按下「撥號」按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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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洛琳,今天是妳的第一天上學,不要哭了,要開心一點啊。』螢幕裡的女人帶著一個大約四、五歲的小女娃,從電視機喇叭傳出響亮甚至是刺耳的哭聲。
『媽媽……我、我不要上學,我要媽媽……』女娃緊緊拉著女人的手,仰起臉來,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哭。
女人拿著手帕替女孩擦眼淚,她也紅了眼眶,使勁抱起小女孩。『媽媽在這裡……今天媽媽在學校陪妳好不好?妳不要哭,學校很好玩啊,妳可以認識很多其他同學,卡洛琳會很快交到新朋友啊。』
『媽媽、爸爸……』女娃回頭,對著鏡頭伸出小手。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起來好無辜。從鏡頭的左邊伸出一隻手掌輕輕握住女娃的小手。
『卡洛琳乖,去學校還可以認識很多很多東西;妳不是最喜歡問爸爸「為什麼」嗎?去學校之後那些為什麼很快就會有答案了。』電視機的喇叭傳來低沉的嗓音,鏡頭前的男人終於開口了。『來,茱莉亞(Julia),卡洛琳讓我抱。』鏡頭顯得有些混亂,在一陣天旋地轉後,男人抱著女娃出現在鏡頭前。
『卡洛琳乖,今天媽媽在學校陪妳,下午我會來接妳們回家,妳在學校要乖,聽老師的話,回家爸爸會給乖孩子一支棒棒糖;卡洛琳喜歡棒棒糖對不對?』男人推著臉上的粗框眼鏡,抱著小女娃搖搖晃晃,女娃像是忘記哭泣,只是一直看著男人的臉。
『棒棒糖……』她眨著眼睛,對男人口中的單字有了反應。『我要棒棒糖……』
男人喉間傳來開朗愉悅的笑聲,『好,爸爸要給卡洛琳棒棒糖,所以卡洛琳要乖乖的去上學,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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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裡的電視機喇叭傳出乾癟而響亮的娃娃笑聲;放在外頭走廊的答錄機響起了清脆細微的電話鈴聲,在持續響了三十秒後,預錄的錄音啟動了。
『喂,您好,我是喬許.夏維茲(Josh Chavez),我現在不在家,如果有重要的事情找我,請留下您的訊息與大名,我將盡快與您聯繫。』
然後長長的一聲「嗶」聲響起。對方那頭似乎沒有留下任何訊息,直接掛斷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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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居然週更都會破功XD(爆笑)
這一節在星期五之前一個字都沒有……是我昨天感到截稿壓力將至,昨天寫了一千多字,今天晚上再寫後面三千多一口氣趕出來的……果然人沒有危機意識就會過度放鬆。原本以為至少可以做到一週更新兩次的,如果不每天寫稿的話,單靠週末衝刺確實不夠。(因為一定還是會去作些別的事)
賽巴斯欽從觀察實際行動著手,艾芙琳這邊主要會從調查動機做起,兩邊路線不同;卡洛琳呢?當然,不會就此沉默的,「牠」會有所反應的= =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