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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2013-07-02 22:42

[達人專欄] 蛇毒小伊 <END>

作者:海犬



  我回過神來睜開眼瞼,眼前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除了自己的身體以外。

  我,已經死了嗎?

  這裡就是死後的世界嗎?

  不管是天空、四周還是腳下的地面,全都是無盡的黑暗。

  簡直和閉上眼睛沒有什麼差別。

  彷彿自己的身體,就是這個世界的一切,在這裡就只有我這個存在而已。

  我舉起雙手,看著自己的膚色,這是唯一的色彩。

  然而,那個色彩漸漸模糊,我將臉埋進雙手裡哭泣,才發現自己根本感受不到任何溫度與淚水的溼度。

  身體沒有重力,就算知道現在正站著,雙腳也感受不到重量。

  我果然死了。

  除了死後的世界以外,我想不出第二個對這裡的稱呼了。

  但這也代表,小弘應該已經將自己的毒素,全部抵銷光了吧。

  他把我打昏之後,替自己輸血了。

  這樣就好了,小弘能過著平凡人的生活了,再也不用因為身體的劇毒,而每天過得提心吊膽。

  可是,為什麼眼淚停不下來?

  我明明一點都不覺得可惜,雖然小弘的手法確實殘酷了點,但我至少不必煩惱,該做什麼抉擇而痛苦了。

  可是,為什麼眼淚就是停不下來?

  我好難過,感覺每啜一次泣,胸口就被割了一刀似的痛。

  我還以為死後,就不會有悲傷了,沒想到還是這麼痛苦……我好像有點後悔死掉了。

  如果還會痛、還會寂寞,那麼待在這種什麼都沒有的黑暗世界,根本不算解脫啊。

  「誰能……陪陪我?」

  明明知道這是不可能的願望,但我還是對著無盡黑暗的彼端說出祈求。

  沙啞且哽咽的聲音在這裡迴盪,回音就像被黑暗給漸漸吞噬般,一次比一次更加微弱。

  在我的聲音消失之後,某個方位傳來硬物的敲擊聲。

  那個聲音一次比一次更大,正確來說是越來越接近我這裡。

  這時我才發現,那是高跟鞋踏地的聲音。

  我緩緩放下雙手,抬頭看向那聲音傳來的地方,有個白色影子在那裡擺盪。

  可能是我剛才掩著眼睛太久的關係,所以造成了短暫視力不晰。

  我擦乾殘留在眼睛上的淚水,想試試能不能看清楚一點。

  那影子漸漸成像,是一名穿著白色研究袍的女性。

  她那長度及腰的長髮綁成馬尾,瀏海則剪得很平整,就和日本娃娃一樣。

  當下我還以為是自己的分身呢,到後來才發現,那個人是——

  「媽媽……」

  媽媽沒有表情地朝我這裡走來。

  這個景像我小時候常常看見,我總是低著頭什麼話也不說。

  因為媽媽也不曾和我說過話,就像陌生人一樣。

  擦肩而過時,她也看都不看我一眼,從我旁邊離開。

  不知道為什麼,小時候看見媽媽經過我身邊時,心跳總是會變得很快。

  我不知道那個感覺是什麼,說害怕也不是、說緊張也不是。

  總是不明白,自己為何會有那樣的反應。

  到現在也是,媽媽越接近我,我的心跳就開始加快,連直視著她的臉也辦不到。

  只能低著頭,等待媽媽和我擦肩而過。

  這裡果然是死後的世界,因為能看得見已經死去的人,代表我已經死了這個事實,是再千真萬確不過了。

  好久沒看見媽媽了,我剛才偷偷瞥了一眼媽媽的模樣,那已經幾乎快從記憶裡消失的臉龐,才又聚焦起來。

  ……難怪小弘會誤認成我是媽媽,因為現在的我,真的和媽媽長得好像好像,我大概是繼承到她的外貌了吧。

  我在媽媽眼中,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存在呢?

  她看見我時,會有什麼樣的心情?

  討厭嗎?

  就像害蟲一樣難以入眼嗎?

  還是就只是個實驗體罷了,毫無感覺呢?

  好想問她,至少讓我明白這個疑問。

  不管是討厭也好,一點感覺都沒有也沒關係。

  我只是想知道,我的存在在她眼裡,到底是什麼模樣。

  但我就是說不出口。

  從小到大,我一直都沒有勇氣,和媽媽說任何一句話。

  所以到現在,我仍然低著頭沉默不語。

  媽媽離我不到三步的距離,現在覺得,小時候那就像巨人一樣高的媽媽,變得矮了許多。

  也因為這樣,我把頭垂得更低了。

  媽媽又接近了一步,高跟鞋的聲音,就像在耳邊響起的鐘聲一樣清晰。

  這時,我才終於明白,小時候那一直不理解的感情是什麼。

  在媽媽靠近我時,心跳之所以會加快,那是因為我在期待……

  每當媽媽經過我身邊時,我總是在期待她會開口和我說話、總是期待她會對我問暖、總是期待她能停下來,多看我幾眼或是摸摸我的頭。

  沒錯,一直以來,我都在期待媽媽能做出那樣的事。

  就算從小都沒和她說過話,但是這個世界上,有哪個孩子不喜歡自己的父母呢?

  我很喜歡媽媽,期待她會來愛我,就像爸爸一樣照顧我,但是我卻不敢正視那樣的期望。

  因為我只是……

  我抬起頭來,看見眼前的白袍已經近在咫尺。

  為了實驗而被生出來的孩子罷了……

  一陣微小柔軟的衝擊撞上我的身體,我下意識地往後傾斜,卻被一雙手給支住了。

  當下我還來不及反應,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從短暫的呆滯回過神來時,我才發現原來是媽媽她……

  抱住了我。

  媽媽的下巴靠著我的肩膀,原本不應該存在於這個世界的溫度與觸感,此刻我竟然感受到了。

  媽媽頭髮的香味,還有媽媽頭髮柔軟的觸感,我全都感受到了。

  為了確認這一切都是真的,我伸手觸摸了媽媽的頭髮,絲滑的觸感撫上了指尖。

  好舒服,原來在媽媽懷裡的感覺,是這麼的幸福。

  就算只是幻想的也好,如果只是死後在這個世界中,產生的幻影也好,至少能感受到媽媽的體溫。

  我也回抱了媽媽,將她那和我差不多身形的身體緊貼自己。

  在她懷裡大哭,應該沒有關係吧?

  我將臉埋進了媽媽的肩窩,接著彷彿將囤積在心裡的所有悲傷,全都發洩出來似的,我的哭聲響徹了這個黑暗空間。

  這時,我感受到媽媽一隻手撫著我的後腦,將我的臉更加埋進肩窩。

  這種放心的感覺,真的一生中從來都沒有過。

  「小伊對不起……妳一定過得很痛苦吧?」

  這還是我第一次,聽見媽媽的聲音喚著我的名字。

  「現在抱著你的我真的很自私,但要是現在不這麼做的話,以後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我不知道媽媽說這句話的意思是什麼,為什麼抱著我很自私?

  我的存在,根本沒有資格,讓媽媽這樣對我。

  我只是個為了爸爸的研究,而讓她承受了懷孕十個月的痛苦根源。

  所以抱著媽媽的我,才是自私的人。

  「為了教授的研究,而將妳給生下來,並承受研究的痛苦,這樣的我根本沒有資格愛妳……」

  我倒抽了一口氣,雙手掄起媽媽背後長袍的一隅。

  「想裝作不愛妳的樣子,真的很痛苦……因為有哪個父母,會不喜歡自己的孩子呢?每次經過妳身邊的時候,我都好想抱住妳,然後告訴妳我愛妳。但是一直以來,我都做不到……因為我想,小伊一定很恨我吧。」

  原來我跟媽媽,不只有外表很像啊……

  「每次……每次媽媽經過我身邊的時候,我都會期待妳和我說話、期待妳對我說關心的話、期待妳能看看我或摸摸我的頭!」

  我潰堤地大喊:

  「不管被生下來的理由是什麼,我還是喜歡媽媽,因為有哪個孩子,會討厭自己的父母呢……媽媽妳這個,笨蛋……」

  「其實那天……」

  媽媽的聲音也嗚咽了起來:

  「那天是打算去告訴妳真相的,我想把妳帶離教授的研究,然後要妳跟我和我真正的愛人一起生活……我和他生下來的孩子小弘,被教授的研究治好後,我就決定了,要將妳這個姊姊帶去和他一起相處,可是……」

  媽媽沒有說下去。

  但是她不用說,我也知道可是什麼——

  爸爸把蛇放出來這件事,媽媽並不知情。

  我搖了搖頭。她大概以為我在爸爸身邊,過得很痛苦吧?

  「我想,要是那天知道了媽媽說的話,我大概會高興得不得了吧,但是我應該不會離開爸爸的身邊,因為我也非常喜歡爸爸。」

  「……是嗎,小伊是這麼覺得的嗎?那麼小伊要好好跟爸爸相處喔,雖然這些話遲說了好幾年,但至少還有機會可以告訴妳,這樣我就滿足了。」

  媽媽緩緩放開了我的身體,看她的樣子似乎是打算離開。

  我不要媽媽走掉——

  「媽媽,別走!在這裡,我只見到媽媽而已了,但我想只要在附近找找看,應該就能找到爸爸了吧?我不要只和你們其中一個人在一起,反正我們都死掉了,應該可以在這裡見面吧?」

  我抓著媽媽的白袍不放。

  媽媽露出憐憫的表情,摸了摸我的臉頰。

  「妳在說什麼傻話,我要去的地方,小伊不可以跟過來喔。」

  「為什麼……」

  我說到一半就住了嘴,因為我明白了。

  我和爸爸,都曾經害死了那麼多生命。

  所以媽媽要去的地方是天堂,然而我和爸爸大概是要下地獄吧。

  我的手鬆開了媽媽的長袍,垂下頭失望地說:

  「到最後,還是不能跟爸爸媽媽一起生活嗎……」

  好不容易知道了媽媽真正的感覺,到頭來卻什麼也無法回報她,我真是個不孝的孩子。

  「不過媽媽應該可以和真正的愛人一起到天堂去的,對不對?」

  我抬頭起來看,卻發現眼前什麼也沒有。

  媽媽不見了,原本應該有著白色長袍的前方,只剩下無止盡的黑暗。

  我掩著嘴啜泣。

  難道只能下地獄的我,就連知道媽媽那個答案的權利也沒有嗎?

  「小伊?」

  我怔了一下,後方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猛然轉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爸爸……法奇……」

  爸爸那溫柔的臉龐出現在我眼前,他和媽媽一樣穿著白色的長袍,只不過脖子上纏繞著也過世的法奇。

  「爸爸是來接我的嗎?」

  雖然無法和媽媽一起,但至少能跟爸爸走,而且還有法奇在,就算要去的地方是地獄也沒關係了。

  爸爸露出光看就覺得好安心的微笑,對著我說:

  「小伊長大了呢,變成和媽媽一樣的大美女了。」

  「……我會和爸爸一起下地獄,對不對?」

  爸爸臉上的笑容霎時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疑惑的神色。

  「為什麼小伊要這麼說?」

  「因為我跟爸爸一樣,害死了好多生命……不過沒關係的,就算是地獄,只要爸爸陪著我,小伊也不會害怕!」

  爸爸露出哀傷的神色,難道是不捨讓我和他一起到地獄去嗎?

  「那個地方,最後還是被小伊給發現了啊?這也代表,小伊並沒有答應我的話,把自己的事情公開出來?」

  我沉著臉點了點頭。

  「為什麼?」

  「因為爸爸騙了我,那時你打入的根本不是什麼混合蛇毒,而是我的血啊!為什麼要那樣,做出和自殺一樣的行為呢?而且,還是用我的血……這樣等於是我把爸爸給殺死的啊!」

  爸爸聽到我的吶喊後,沉默了一會兒,才緩緩朝我走過來,並將一隻手放在我的頭頂上。

  以前爸爸摸著我頭的手,總是向下的。

  如今我的身高,已經快和爸爸一樣了,所以他必須舉起手才能摸我的頭。

  「我確實害死了很多人,抓了很多活人做實驗。但到了最後,我打算贖罪,所以才想結束掉自己的生命。我是覺得,如果死在最喜歡的女兒毒下,應該就不會害怕了。」

  我抓著爸爸摸著我頭的手臂,嗚咽地說:

  「爸爸又為什麼,還要我把自己的事情公開出來?這樣的話,豈不是等於要把我交給其他人嗎?」

  「我會要妳公開自己的事,是打算把研究、包括那個地下室,全都交給我的優秀學生處理。其實我的目的,是不想讓小伊發現那個地下室,因為那裡實在是……對不起,我實在太害怕小伊會討厭我了。」

  爸爸也沉下了臉,他看來非常後悔自己所做的一切。

  「不管爸爸做了怎樣的事,我都不會討厭爸爸的,因為我最喜歡爸爸了啊!我也害死了很多生命;想奪走爸爸一切的楊小姐,還有我最好的朋友小春,以及麥芽們……我和爸爸一樣罪不可赦,所以是不是可以跟爸爸,一起到地獄去呢?」

  爸爸將放在我頭上的手收了回去,我則努力抓著他的袖子。

  我有種預感,爸爸會再次離開我的預感!

  「對不起,小伊,妳不能跟爸爸一起來。」

  這時,爸爸的袖子彷彿變成了空氣,讓我想抓也抓不住!

  爸爸收回自己的手後,轉身打算離開,我趕緊追了上去。

  「為什麼不能,為什麼!我不能跟媽媽一起去天堂,又不能跟爸爸一起下地獄,那麼我到底該到哪裡去呢——!」

  我伸出手想抓住爸爸,但爸爸脖子上的法奇,突然朝我咬了過來。

  我被牠嚇著而跌坐在地上。

  方才法奇朝我咬來時發出的嘶吼,彷彿是在說「不可以跟來」的樣子。

  當我睜開因反射動作而閉上的眼睛時,爸爸的身影就消失不見了……

  「為什麼……為什麼要丟下我一個人?我到底該去哪裡才好……難道是因為我害死了最信任我的朋友小春,所以罪孽重到連地獄都不肯收留我了嗎?必須待在天堂和地獄之間的黑暗中,承受永遠的孤單嗎?這樣的話,實在是,太殘忍了……」

  我縮起身子,雙手環住小腿,努力閉上眼睛想逃離周圍的黑暗。

  但那些黑暗,就跟閉上眼睛的黑暗沒有差別,所以我再怎麼努力也逃不了的。

  「不是那樣的唷,小伊。」

  一股溫暖的物體,從後方包住了我的身體。

  這聲音好耳熟,但是卻想不起來是誰的聲音。

  「小伊才沒有害死我呢,應該都怪我自己的任性。」

  我難以置信地抬起頭來,那雙環著我身體的纖細胳臂,大小完全沒有長大,就和記憶中的一樣……

  當我回過頭時,看見一張令我開心到哭出來的臉。

  對方就和國中時一樣,一點都沒變。

  「小春!」

  「對不起,那時候逼著妳替我吸出蛇毒,讓妳產生了是妳害死我的這種想法。我一直以來,都沒有恨小伊唷,因為我答應過小伊了,妳一直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反抱住小春那對現在的我來說,稍微嬌小的身體。

  要不是我的毒素,不然小春就可以像我一樣長大了……

  我像個比小春還要小的孩子似的,將臉埋在她懷裡哭泣。

  對方也像個大人似的,摸了摸我的頭。

  「小伊這些日子,一定過得很痛苦吧?對不起,要是早點能和妳說就好了,都怪我不聽小伊的話,應該先叫老師過來的。」

  「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才對!都怪我,沒有把自己的事情告訴小春,才會變成這樣的!」

  我不斷重複著「對不起」這三個字,想將這些年累積下來,對小春的一切自責,全數吐露殆盡。

  「每個人都有自己不願意說出來的話,都有想要保留的事情,所以小伊根本沒有錯呀。其實知道小伊的身體有毒之後,我才發現,小伊原來是個非常溫柔的人呢,因為妳總是刻意避開和人接觸,大概是因為怕毒傷害到他人吧?所以小伊,是個非常會替別人著想的人呢。」

  聽到小春的這些話後,我緊緊抓住她的雙臂。

  「那麼,我可以和小春一起去天堂嗎?我不要待在這裡……小春不會丟下我一個人的,對不對?」

  我抬頭盯著小春的臉看,對方則露出非常難為的表情。

  「……對不起,小伊不能跟我走。」

  「為什麼……為什麼大家都要這麼說,那我到底該去哪裡才好呢!如果小春真的要走,那麼至少告訴我,我到底該去哪裡?」

  小春舉起了右手,伸出食指指向我後方。

  我緩緩朝她指的方向看過去,站在那裡的人令我非常難以置信……

  「……小……弘?」

  我站起身子,往小弘那裡走近一步。

  但他在看見我之後,露出非常想逃跑的樣子,也往後退了一步,這讓我停下了腳步。

  為什麼小弘會出現在這裡?

  這裡不是死後的世界嗎?

  我想問小春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但在我回頭時,小春已經不在那裡了。

  連小春都這樣……

  我將視線轉回小弘身上,他還是一臉很害怕,想逃走的模樣。

  他大概覺得,我是想過去罵他吧。

  因為他打昏了我,並獨佔一個人可以活下去的結果。

  但我並不是想去罵他,我只是……只是想告訴他,姊姊我並沒有生氣,要他好好活下去的。

  「小弘……」

  我朝他走近一步,但小弘這時又往後退了一步。

  「小弘,不要走,姊姊想跟你說些話!」

  我又向前了一步,小弘卻一個轉身跑走,再也沒有回頭了。

  看著小弘離開的背影,我終於放棄並癱坐了下來。

  看著漆黑一片的地板,淚水滴落至上面,散成小光點後就消失了。

  每個人都離開我了,現在只剩下我一個人,果然我還是得承受永遠的孤獨。

  我不要這樣,這樣真的好可怕……

  我抱著自己的雙肩,已經止不住身體的顫抖了……

  不知道盯著漆黑的地面多久,我聽見怯怯的步伐聲接近這裡,可是我已經不想抬頭看是誰了。

  因為是誰都沒差別,反正到最後都會離開我。

  一雙熟悉的藍色球鞋,停在我視線前端。

  那雙球鞋是……有次我帶小弘去鞋館,他選的那雙最便宜的球鞋。

  我緩緩將視線往上看,小弘怯怯地看著我。

  沒想到他還肯回來,這給了我不少安慰。

  「小弘……你拿光了姊姊的血沒有關係,姊姊不會生氣的。不過小弘可不可以答應我,幫我照顧那些小伊蛇好不好?小伊蛇不用每天餵食沒關係的,牠們一個月只需要吃一隻老鼠就夠了,所以不麻煩的。」

  「姊姊……對不起,我不能……」

  「為什麼不能,你把姊姊的血給抽光了不是嗎?那麼只是幫忙照顧牠們而已,應該不過分才對啊!」

  我站起身子抓住小弘的雙肩,他則將臉撇向一邊,不敢看著我。

  「為什麼小弘要這樣對我呢?你不是說過,你最喜歡我了嗎?難道都是在說謊嗎!」

  小弘怔了一下身體,接著表情糾結了起來,最後他好像做出了什麼決定似的,雙手抵住我的腹部。

  「對不起——!」

  接著,小弘使力推了我一把。

  我往後退了一步,這時我發現,後面踩不到地面!

  我摔下看不見的山谷,小弘就這樣快速地遠離我。

  我想伸出手抓住他,但小弘的身體,早已遠得足以用手包住的大小。

  我就這樣,墜入不知道底部是什麼的黑暗深淵中……

  2

  我猛然睜開眼睛,就像從夢裡驚醒似的,感覺得到心跳重重敲打胸膛的感覺。

  映入眼簾的,是爸爸研究室的落地窗。

  窗外一片橘紅,看樣子應該已經傍晚了吧。

  我睡了多久,為什麼會睡在地上呢……

  對了,一定又是研究太久累壞了。

  我緩緩坐起身體,關節處不斷傳來嘎嘎的聲響,而且覺得後頸好痛,好像腫起來了。

  本來打算伸手撫摸後頸,但這時發現,手腕上插著一支連接針頭的導管,導管裡充滿著紅色的血液。

  我朝導管連接的地方看去,那裡放著一袋裝滿血液的血袋,容量非常龐大,要是人失了那麼多血早就死亡了。

  我舉起手腕仔細看,那是抽血用的針頭,代表那些血袋裡裝滿的,全都是我的血液。

  可是為什麼,我還活得了呢?

  這時我發現,另一隻手的手腕上也插著導管。

  我隨著導管連接的地方看去……

  小弘倒在地上一動也不動,他的臉色早已白得不像活人了。

  我掩住嘴巴。

  早上發生的一切,以及剛才所作的夢,我全都想起來了。

  我朝小弘伸出顫抖的手,指背撫上他的臉頰。

  此時傳入我皮膚裡的溫度,是冰冷的……

  小弘他……

  他打昏我,並不是為了想自己活下去。

  而是因為……想讓我活下去!

  我拔掉手上的針頭,雙手抱起小弘的身體,他的關節早已變得僵硬了……

  「為什麼……為什麼要讓我活下來?小弘,你明明還有更多未來,為什麼這麼傻!」

  我用臉頰貼著小弘的臉頰,想將溫度傳給他,但是這麼做也只是徒勞無功。

  就算把體溫全都轉讓給他,小弘也不會活過來的。

  此刻,我看見一本攤開來的書擺在地上。

  那書攤開來的頁面底下,有一半留白。

  而在那留白的地方上,被鉛筆寫上了幾行字。

  那字的字體小巧且公正,是小弘的字跡……

  我將小弘的身體輕輕地擺回地上,接著把那本書拿到面前看——

  『對不起,姊姊,請妳原諒我的粗暴。

  我怕姊姊會覺得,已經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失去,所以打算犧牲自己替我解毒,但我不希望姊姊死掉。

  看見姊姊離開,我一定會很難過,所以才會這麼決定的。

  我希望姊姊,能擁有美好的未來,彌補過去失去的東西。

  姊姊,我不會再給妳添麻煩了,謝謝妳這些日子以來的照顧。』

  這本書從我手上滑落,淚水也跟著從臉頰上滑落下來。

  我從櫃子裡,拿出了一支全新的針筒。

  接著從自己的靜脈裡,抽出大約三十毫升的血液,並加入一些抗凝血劑後,抓出一隻沒有抗體、用來餵食小伊蛇用的小白鼠。

  我將血液注入小白鼠的體內。

  一般來說,我的血只需要幾滴就能毒死老鼠了。

  但是在注入之後好久好久,我手中的小白鼠還是充滿活力。

  我雙手捧著這隻小白鼠,癱坐了下來。

  我將牠貼在臉頰上,感受柔軟的毛髮。

  小白鼠身體不斷活動著,牠的毛髮不斷搔著我的皮膚。

  ……我的血,已經……不再有毒了。

  2

  我從大學畢業有一段時間了。

  我呢,現在從事的工作,跟蛇完全扯不上關係。

  大學時期的教授和同學都說,我來做這種事,太浪費自己對蛇類領域的才華了。

  但我才不管那些呢。

  我再也不要回想那些研究了,我不想再和毒扯上關係了。

  杜老爺上周,才剛過完十七歲生日呢。

  小伊蛇們現在,都還陪在我身邊唷。

  對了,上個月,奶油和雪糕生下了一窩蛋。

  雖然最後,只有兩條蛇寶寶成功孵化出來,但兩隻都很健康呢。

  奶油和雪糕的寶寶,和牠們一樣也都白白亮亮的呢,所以我取名叫做香草冰和棉花糖。

  我還多養了一隻寵物,牠還滿搞笑的。

  雖然和小伊蛇生活在一起很久了,但是似乎還是非常害怕,小伊蛇們會吃掉牠呢。

  牠的名字叫做泡芙,是一隻小白鼠。

  就是那天打入我的血液,並一直活到現在的那隻老鼠。

  小伊蛇們似乎了解我對泡芙的疼愛,所以並沒有傷害牠。

  可是每當小伊蛇,用吻部碰觸泡芙時,後者都會發起抖來,不管看幾次都覺得很有趣呢。

  我還瞭解了,當動物遇到瀕死的危機時,會做什麼事呢。

  有一次,我拿著一條切成小塊的胡蘿蔔給泡芙。

  泡芙似乎還不餓,所以抱著胡蘿蔔塊抖著鬍鬚發呆。

  結果,布丁正好經過泡芙身邊,舌頭不小心碰到了泡芙,泡芙就嚇得趕緊把手上的胡蘿蔔給吞掉,那個畫面讓我捧腹大笑。

  ——當動物遇到瀕死的危機時,首先會做的事,就是先把手邊的食物給吃光光,是泡芙告訴了我這件事。

  現在,我再也沒穿過研究用的白色長袍了。

  因為我是流浪狗收容所的訓練員,能整天和狗狗們玩在一起,真的是非常棒的工作呢!

  我在小弘爸爸墳墓旁邊,蓋了一座小弘的墳墓。

  這樣的話,小弘應該能和他爸爸一起上天堂吧?

  他們,一定能在天堂找到媽媽的,我這麼相信著。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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