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道晚安後,看著恰米蒂騎上掃帚,往麵包店的方向飛去,蘿瑞亞關上大門,房子陷入沉靜。
沒有點燈,客廳內只有她手邊的小小燈籠,晃著微弱的亮光。
熄滅了燈籠裡的蠟燭,將之掛好在玄關處。
屋內陷入完全的黑暗。
只有,屋外子夜高掛的月亮和星星,從窗戶灑進室內的暈白光線。
雙眼很快的適應了黑暗,屋內熟悉的擺設浮現眼前。
客廳,沙發椅上,散落的抱枕,和椅背上隨意披著的毯子。
茶几上,早乾了卻沒收拾的茶杯、菸斗、翻閱到一半,倒置的書籍。
母親未完成的毛線織品,被收在小盒子裡,擱在沙發腳邊。
姊姊親手寫的紙條,還被小花瓶壓在桌上。
花瓶內,水早就乾了,花早就凋了、枯了,卻沒人理會。
所有東西都蒙了一層灰塵。
這房子寂靜的就像墓園,連外頭的蛙鳴都像遙遠的彼方傳來似的。
只剩,她獨自一人的氣息。
眼神冷然又壓抑,蘿瑞亞面無表情的穿過客廳,轉上樓梯。
二樓是大家的臥房。
主臥的房間半開著、她臥室對面的房間則緊閉。
像是刻意迴避視線一樣,她僵著頸子,機械般地轉進自己的房間。
關上房門。
將整屋子,無聲的的碎語呢喃,關在房門外。
蘿瑞亞鬆了口氣。
緊繃著的神經都放鬆了下來,她突然感覺自己累得像條老狗。
拖著沉重的步伐,來到床邊,她垂著肩膀,爬上床鋪。
然後,她就這麼蜷縮在床上。
屈著腿,雙手緊緊環抱著膝蓋,睜著一雙大眼,開始等。
就這麼,一動也不動地,等著。
等著總是遲到的倦意湧現……
或者,等著另一個無眠而來的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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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起,芬雷三不五時就跑到麵包店聊天閒坐著。
他說,他的夥伴要入秋了才會到小鎮和他會合,所以他閒著也閒,乾脆就到這兒殺時間。
蘿瑞亞倒是很快就發揮她的本領,不著痕跡的讓芬雷自動自發開始幫忙打掃、顧店。
「妳讓他來店裡幫忙!?」剛送完信回來的恰米蒂,脹紅著臉,衝進廚房,將蘿瑞亞拖到角落,壓低聲音問。
「是啊。」蘿瑞亞四兩撥千金,「他說他閒得發慌。」
「店裡不需要這麼多人吧!?」
聞言,蘿瑞亞眉毛挑得老高,扯著嘴角憋笑,看著恰米蒂,張嘴說道:
「妳不想看到他的話,我可以等一下就請他回去。」
說完就輕輕拉開被抓住的手,準備跨到前頭。
「咦?不!」恰米蒂驚覺自己說了什麼,趕緊伸長手,把蘿瑞亞拖回來,「不要啦!我又不是那個意思……」
「不然是什麼意思?」
「就……」
就在兩人僵持不下(其一的刻意明顯之至)的時候,前頭傳來聲音。
「恰米蒂?妳有新的委託!」
喊話的人,正是廚房裡兩人口中的『他』,芬雷。
只見恰米蒂臉又紅了一些,腳步虛浮地離開廚房。
後方傳來蘿瑞亞涼涼的笑聲:
「恰米蒂,妳同手同腳囉。」
啊啊,好討厭!
日子繼續過著,恰米蒂覺得每天都格外閃閃發亮。
因為那一頭柔軟金髮,因為他溫柔的笑臉,因為他爽朗的聲音。
鎮上女孩子,心碎的心碎,對恰米蒂又羨慕又嫉妒。
看著他捲起袖子,幫恰米蒂把沉重的包裹從貨架上卸下。
看著他脫下長靴,和恰米蒂合力刷洗麵包店的地板。
看著他和恰米蒂出雙入對,三不五時聽得到他開懷的笑聲,看到恰米蒂總是紅著一張小臉,專注地看著芬雷。
久了,大家也習慣了。
恰米蒂率直爽朗,對人有禮說話得體,除了偶爾呆了點,沒有普通女孩的扭捏嬌態,大抵上是個自然可愛的女孩,說不準人家芬雷本來就喜歡那一味兒。
這對男女都來自外地,會走在一起說不定是注定呢!
這會兒,兩人剛在前院裡小別,恰米蒂要運送急件到後山。
芬雷抬頭看著飛遠的恰米蒂,溫柔的微笑還留在唇邊,轉身走進店內。
又看到端坐在櫃台後,一臉高深莫測的蘿瑞亞,什麼都明瞭地望著他。
他挑眉,接下挑戰。
芬雷靠近櫃台,雙手撐著桌面,湊近蘿瑞亞。
「這麼神秘的看著我,好像我什麼祕密被發現了?」
她絲毫不為所動,
「你認為我知道你什麼秘密?」
「姆………」他作勢思考了一下,「我認為,妳知道我想要跟妳說:『嘿,我幫忙夠久了,可以拿薪水嗎?』」
被這話一逗,蘿瑞亞噗哧一笑,然後抬高下巴,反擊:
「我堅持當初講好的,你只是為了排遣時間,來麵包店幫個忙而已。」
「我是個商人,不想做白工啊。」
「誰說你做白工了?整天在那小笨蛋旁邊轉還不開心?」
「她每次都找藉口躲進廚房或樓上,」芬雷一臉受傷的摀著胸口,抱怨著:「我都要懷疑自己的男性魅力啦!」
蘿瑞亞一臉好笑,看著眼前唱作俱佳的傢伙,只好讓步:
「好吧,你可以進來廚房幫忙。」想了想,又補充:「不過,我對廚房裡的規矩很嚴的,你要無法聽我的,就只能繼續蹲櫃台。」
「遵命!」
「………現在這個時段沒什麼客人,我先告訴你一些注意事項好了,進來吧。」
兩人轉進廚房,芬雷興致盎然地東張西望,四處觀看。
「……好傳統的烘焙間。」
「我們這裡是偏鄉的小鎮,夠用就知足了。」她雲淡風輕的回應,然後指著流理台,「你現在開始負責清理廚具。」
「……現在嗎?」
蘿瑞亞哼都沒哼一聲,只抬高眉毛,微笑看著他。
「……」
面對這個指使人毫不猶豫的小個子女孩,芬雷苦笑了一下,聽命捲起袖子,馬上投入『工作』。
廚房裡,兩人各自忙各自的,不時聽到器具碰撞聲、柴火劈啪聲。
芬雷忍不住沉默,轉頭瞄了眼蘿瑞亞,這才注意到她腳上穿的東西。
「……我以為木屐是東方人才穿的東西?」
「什麼?」她回頭,看到芬雷盯著自己腳上的木屐,「喔,這個。前幾年一個東方來的商人送我的。」
「夏天穿的確涼快。」
「是啊。」
芬雷邊洗著鍋碗瓢盆,看著窗外,新的一批旅人來來往往的街上。
「…這個小鎮其實有不少商機吧?」
「………大家都是知足夠用就好,想多賺錢的人會到大城市去。」
「錢,不會有人嫌多的。」他撇嘴輕笑道。
聞言,蘿瑞亞停下揉麵團的雙手,轉身看著芬雷。
意識到自己被盯著瞧,他轉頭看向她,無言地詢問。
蘿瑞亞沒有和他爭辯剛剛的話題,只是淡淡地開口:
「要追她可以,不准讓她傷心。」
芬雷一愣,半晌後,輕笑出聲。
「遵命,店長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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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恰米蒂心情依舊美好,還一邊顧店一邊哼歌。
蘿瑞亞從廚房拿出一籃新的烤麵包,低頭看向坐在櫃檯邊傻笑的恰米蒂:
「……終於要約妳出去了嗎?」
「咦!?」
被直接戳中,恰米蒂臉紅了紅,乾脆就直接說了:
「……對啊,說明天想帶我去吃好吃的。」
蘿瑞亞笑笑,
「不錯呀,吃晚餐嗎?」
「好像是,但他又不跟我說去哪裡。」恰米蒂嘟嘴,趴在桌上,「我們鎮上餐廳也就那幾間,他要搞得多神秘呀?」
看著趴在桌上喃喃碎念,對邀約既期待又緊張的朋友,蘿瑞亞轉移話題:
「話說,妳打算穿什麼去?」
「呃,對喔…我沒想那麼多………」
第二天一大早,蘿瑞亞就提著一個大皮箱來到麵包店二樓,把睡得露肚皮的恰米蒂挖起來。
「起床!幹活兒之前先把衣服試穿過!」
恰米蒂哀哀叫,還是聽話得揉著惺忪睡眼,任蘿瑞亞擺佈。
打開皮箱,裡面是一件又一件美麗的洋裝。有可愛的、清新簡單的、典雅大方的、還有幾件莫名性感,連恰米蒂都懷疑蘿瑞亞怎麼會收集這種衣服。
試到第六件,終於有兩人都(或僅一人在決定)滿意的洋裝。
亞麻色底,綴著檸檬黃色碎花的無袖連身裙,襯托著恰米蒂一身健康的小麥膚色,她稻穗金色的頭髮更顯明亮,開朗陽光的氣質瞬間襯托出來,意外地合適。
恰米蒂原本就比蘿瑞亞高一個頭,解開綁胸後,身材也比她有料多了。
蘿瑞亞指揮著針線們,在舉高手臂站住不動的恰米蒂腰間飛舞著。
晨光中,蘿瑞亞專注的神情讓恰米蒂一陣感動;看著她小手忙碌著弄東弄西,突然,蘿瑞亞手腕上的陽光反射吸引了她的注意。
「對了,」她開口,「我一直想問,妳工作的時候都不把那個手環拿下來嗎?」
蘿瑞亞瞠愣了一會兒,才會意地看向自己手腕上的金屬環。
「這個嗎……」她摸了摸手環,上頭的水晶和金屬騰文在晨光中閃動,良久才開口:「這個,是我姊姊送我的。」
「噢。」恰米蒂醒了,驚覺自己白目,趕緊閉上嘴。
看到這麼明顯的可愛動作,蘿瑞亞笑了出來,難得心情好,突然有心情說了:
「她以前是警探,魔法部門的。」
「哇……」恰米蒂敬佩萬分地睜大眼,「一定很厲害。」
「是啊,是我們家的驕傲。」
不知想到什麼,蘿瑞亞臉色突然黯了黯。
察覺氣氛陡降,恰米蒂趕緊接話:
「啊,我以前也是家裡的驕傲喔。」還故意挺胸,「有受勳的,品質保證。」
又被逗笑,蘿瑞亞拍了下她的肩膀,「不要亂動,小心妳的細皮嫩肉被針刺到。」
「噢噢。」趕緊縮回原本的站姿。
良久,蘿瑞亞蹲低身子,要放長裙擺。
恰米蒂禁不住睏意,站著準備打起瞌睡。
突然,蘿瑞亞低聲開口,打破沉寂:
「這手環和我腳上的腳鍊,是我姊送我,要封印力量的。」
瞌睡蟲再度被嚇跑,恰米蒂驚醒過來,忙低頭問:
「力量??什麼力量!?」
是小說裡面那種會毀滅世界的東西嗎?還是報紙上常說的失控事件?!
看她臉色一青一白,知道她又想歪到哪裡去了,蘿瑞亞笑道:
「我從小就不太能約束自己的力道,所以姊姊就用她受訓學到的技巧,特地做了手環和腳鍊送我,當我六歲的生日禮物。就這樣而已。」
「不…不太會控制力道?」
「是呀。」
「力氣很大的意思嗎?」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恰米蒂站得更直了,絲毫不敢亂動。
被這滑稽的表情和反應搞得哭笑不得,蘿瑞亞悶笑著,忍不住又要欺負她:
「所以,在我的地盤上,我說了算,不得有異。」
「遵命!店長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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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裙子約會有什麼結果?
對15年來幾乎只穿褲裝的恰米蒂來說,即使是及膝的長裙,仍難免讓她覺得哪裡怪怪的。
深夜,恰米蒂被『護送』回麵包店,依依不捨德和芬雷道過晚安後,轉身走回房子裡,看到蘿瑞亞已經獨自收拾好店面,在二樓等著她。
「好累喔,讓我休息一下。」恰米蒂沒等她開口,就噗通一聲趴倒進柔軟的床鋪裡。
蘿瑞亞也沒逼她,就這樣坐在床頭等著。
許久,棉被堆裡傳來悶悶的吃笑聲。
「呼呼呼………哼哼……」
被氣氛傳染,蘿瑞亞忍不住推了推她,無聲催促。
在床上滾動的人兒這才抬起紅撲撲的臉蛋,望著她,明知故問:
「………幹嘛?」
「快講。」
「講什麼?」難得自己佔上風,好爽。
「快講啦。」
「我又不是妳肚子裡的蛔蟲,怎麼知道妳要我講什麼?」
看著這約會回來的小笨蛋得寸進尺了起來,蘿瑞亞深吸了口氣,危險的瞇起眼,摸上左手腕的手環。
感受到威脅,恰米蒂跳了起來,大叫:
「我說!我說!!我說就是了啦!」
「喔?」蘿瑞亞壞笑,「妳要說什麼?」
「呃,哈哈哈……」
被反刺一刀,恰米蒂還是吃吃傻笑了一會兒,她坐回床舖裡,抓過枕頭抱在懷裡,把臉埋進枕頭許久,才抬起依舊紅透的臉蛋,歪頭看著身邊的蘿瑞亞,冒出一句:
「………涼涼的。」
「哈?」牛頭不對馬嘴,蘿瑞亞反應不過來。
「不習慣穿裙子,覺得屁股涼颼颼的啦!」
這樣大喇喇的講出來,恰米蒂自己忍不住大笑出聲。
蘿瑞亞慢了半拍才臉紅了起來,好不容易找到話:
「………沒想到妳講話可以直成這樣……」
「哈哈哈哈哈哈哈………」
夏日深夜,窗外點點繁星,偶爾幾聲蛙鳴點綴。
屋內,兩個女孩說說笑笑,絲毫不感疲倦的嬉鬧著。
那晚,蘿瑞亞就在二樓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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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好久沒有如此好眠了。
清晨睜開眼,看到打地鋪的恰米蒂,又睡得露出肚子,蘿瑞亞只覺得心情無比平靜。
像海。
像小時候,姊姊帶著自己去遊玩時,看到的平靜海洋。
『看,這就是海洋喔。』
『會有海怪嗎?』
『更遠的海洋才會有,我們這裡不會。』
『那姊姊有看過海怪嗎?』
『我還沒。不過我的上司有遇到過喔!』
『哇------』
『張著血盆大口,嘩-----地喀嚓一聲,把我上司的右腳整隻咬掉啦!』
『咿!好可怕!』
『哈哈哈,小亞不要怕,姊姊在這裡保護妳唷。』
腦中迴盪著的開朗笑聲,溫柔撫著自己頭髮的纖手,低聲安撫自己的溫柔嗓音。
姊姊。
蘿瑞亞抬手,將手放在自己以前總是被摸頭的地方。
姊姊。
她再摸到左腕上的手環,撫著那帶著自己體溫的金屬環,摩搓上頭的刻紋。
莎蔓沙姊姊。
突然發出的嘶呼聲拉回蘿瑞亞的思緒,她看向恰米蒂,那傢伙伸手抓了抓肚皮,不曉得是做夢還怎地,睡到傻傻發笑的嘴角邊還留著可疑的水光。
嘶呼嘶呼的,吵死了。
蘿瑞亞在心裡嘀咕著,嘴邊卻拉開微笑。
她起身,跨過睡得正香的恰米蒂,來到房間外,打開二樓的窗戶。
從這兒正好可以看到麵包店的招牌。
蘿瑞莎麵包店。
Loritha’s Bakery.
她雙手靠著窗台,看山谷裡,清晨的雲霧繚繞。
莎蔓沙姊姊。
蘿瑞亞閉上眼,享受早晨的涼風,心情平靜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