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煙瀰漫,火藥味充斥的戰場上,四周不斷傳來轟隆巨響。腳下土地強烈震動,這面牆也即將坍塌。威爾中士身後的老人全身顫抖,屎尿惡臭不住傳來。
但是這並不影響他判斷現場狀況,揹起老先生,威爾大吼:「要衝了,掩護我!」
往前快速衝出,他們是聯合國維和部隊,深入戰火頻繁的第三世界,協助當地政府,而威爾的任務是救援當地百姓。
湯瑪士舉起機槍掃射,這名老人是該區域最後一個等待救援者。他們在直昇機降落地點附近不斷尋找掩護,苦苦等待直昇機降落。由於叛軍夜襲,直昇機沒有機會降落,只能在高空盤旋。
威爾咬緊牙關,瘋狂催促雙腳移動,因為一整天操勞,兩條腿已經沒有任何感覺。
快,再快點,還不夠,快跑啊。心裡只有這個念頭,沿路的槍林彈雨威爾完全不管,不要命的狂奔。
在苦守一個月,等不到援軍的情況下,事實上政府軍已撐不下去,當地司令決定棄守,威爾與他的所屬小隊是這座城市裡最後一批撤走的部隊。
假如無法趕上直昇機,那麼他們就會被部隊拋棄,此時維和部隊並沒有能力救援他們。
威爾衝入一間四層樓民宅,確認周圍安全後,立刻提起機槍,掩護湯瑪士進來。
他們馬上爬上三樓,暫時是安全了,叛軍要找到他們得花上一段時間。
威爾鬆口氣,攤倒在地上,雙眼呆呆望著天花板。但是耳朵仍不懈怠,機警聆聽四周聲音,深怕稍微不小心,使得自己命喪黃泉。
注意到在吵鬧喧囂的戰場上,有另一股聲音,有別於槍砲聲,也不同於這血腥殘忍的世界,是種清麗悅耳的鳥鳴。
他很清楚鳥鳴聲從何而來,那是居住在宿舍屋簷下,那隻小小鄰居所發出,鳥巢與威爾的床鋪就只有一牆之隔。
戰火瀰漫的戰場,看著小小訪客逐漸長大,這是威爾與同營弟兄們生活中的唯一樂趣,但是如今除了威爾和湯瑪士之外,其餘弟兄是否活著也不清楚。
他不知道這隻鳥是什麼品種,威爾不是專門研究鳥類的學者,問過同一營區弟兄,大家都無法說出這隻鳥的品種。唯一知道的是,牠的兄弟姊妹們都已離去,如今只剩這隻鳥依然選擇留在喧囂戰場。
所有同類都早已離去,另覓其餘容易生存的場所。這隻鳥為何留下?在戰場上,動物們隨時都會有性命危險。
日復一日,每到夜晚,睡夢中威爾都能聽到鳥鳴聲。他不懂,這隻鳥為何每到夜晚都會鳴叫?整個夜晚,牠盤旋在夜空中,鳴唱聲不斷地迴繞在戰場上。
他想起隊長戰死那天,那是個明月高掛的無雲夜晚,牠也與往常一樣不斷鳴叫。那天隊長不幸被敵人狙擊手命中肺部,鮮血直湧出,不管威爾怎麼止也止不住。
「謝謝你,鳥兒!」
這句話是隊長臨死之前所說,含著眼淚,威爾真的不懂,為何隊長什麼遺言都沒交代,只以顫抖的語音,艱苦吐出這句話。
除了隊長不幸過世,在這個國家裡,威爾看過太多慘劇。
看過軍人藉著刀槍恐嚇,當街強暴婦女。也看過軍人以殺人為樂,比賽誰殺的人多。
一個軍人掛著殘忍笑容,活生生把平民的頭砍斷、肢解身體。
在這裡,小小年紀的孩子們必須靠著搜括垃圾維生。
兩個沒有衣服穿的孩子,由不到十二歲的哥哥揹著他餓昏的弟弟,走了好幾公里來到餵食中心,雖然飢餓,但哥哥仍然把所剩不多的食物全給弟弟,希望弟弟能夠好好活著。
瞥一眼瑟縮在角落的老人,還記得拯救老人之時,老人那悲痛雙眼,向他們怒吼:「如果沒有戰爭,我的家不會斑駁、充滿彈痕。我的妻子、兒女就不會過世,我也不用知道如何躲避地雷和轟炸機,我可以和妻子過著安祥的日子,擁有可愛的孫子……」
戰爭摧毀掉所有一切,叛軍連維持人們健康的醫院都不放過,公約只是表面,真正遵守的沒有多少。
威爾嘆口氣。
有多久了?這樣的生活,因為熱愛和平而加入維和部隊,但是真的有為了和平貢獻出什麼嗎?
結果,任務還是殺人,不是為了和平而殺人,純粹是為了活著而殺人。既然如此,當初應該繼承糖果舖才對。
威爾厭倦這樣的生活,如果這次能夠回去,他想要與未婚妻凱薩琳完婚,現在繼承糖果舖應該還不算太遲,威爾好累,他想家。
空中傳來直昇機的聲音,高亢引擊聲與吸氣口的低吟,螺旋槳呼嘯著拍打大氣,狂風貫入窗口,直昇機相當接近。
「威爾,聽到了嗎?」湯瑪士掩藏不住喜悅,興奮的聲音使得威爾回神,直昇機就在民宅外。
難道是直昇機要降落了?對著湯瑪士,威爾由原本疑惑表情,漸漸轉變為興奮。制空權在他們手上,所以威爾腦海裡只有這個答案,身體湧出力氣,由躺著的姿勢迅速躍起,他終於可以回到溫暖的家,威爾好想念凱薩琳的烤鴨,那獨特風味只有凱薩琳能做出來。
打出求救信號,藍色光芒在窗口閃爍,讓直昇機知道附近有自己人,揹起老人,威爾和湯瑪士快速下樓,衝出大門。
「喲呼,這裡,我們在這裡!」他們向前奔跑,喜悅之情溢於言表,使盡全身力氣大聲呼喊。
直昇機降落地點出現一架灰色的戰鬥直昇機,螺旋槳轉動著,就像天使光環,威爾覺得這是拯救自己脫離苦難的天使。
一道劇烈閃光,強風迎面而來,吹得威爾睜不開雙眼,閃光迅速撲向他們所在民宅。
那是什麼?
烈焰與激烈撞擊,視野變得一片血紅。大門上方牆壁應聲破碎,與火箭彈的碎片混合,如雨般灑落在他們身上。
威爾被衝擊力甩到一旁,身體像個人偶般,以不符合人體工學的姿勢轉動。
跌到地上,肩膀撞上凹凸不平的碎石地,翻滾了好幾公尺才停下,腦袋一片空白,他無法理解發生什麼事,一動也不動。
當混濁意識開始清醒,他吃力轉動沉重脖頸,映入眼簾的是殘破不堪的廢墟,廢墟前方是湯瑪士,左半顆頭被碎片整個削去,因為削去瞬間也被高溫燙焦,所以沒有鮮血及腦漿流出。
威爾很幸運,碎片幾乎全襲向湯瑪士,背上的老人也抵擋住大部分衝擊,所以他仍活著。
落在附近的老先生,身體支離破碎,顯然斷氣已久。
雖然想要爬起來,但是卻怎樣也無法撐起身體,威爾仰面躺倒在地上,右眼只剩鮮血淋漓的空洞,他無法起身查看傷勢,也許傷得很重吧,但卻出奇的沒感覺到任何疼痛。望著夜空,威爾在想自己是不是會就此死去?
附近傳來腳步聲,有一支隊伍出現,他們說著威爾聽不懂的話。
「隊長,發現一名敵軍傷患,我們該怎麼辦?」
這是叛軍的巡邏小隊。
隊長搖搖頭說著:「處決,我們得繼續趕路,帶他走會拖累行動。」
「可是隊長……」隊員有些不忍,看著眼前威爾,他無法殺死一個沒有反抗能力的人,就算對方是敵人。
「處決,這次不殺死他,以後將會是他殺了我們!」隊長疾言厲色大聲斥責。
這就是戰爭,對敵人憐憫,就是對自己殘忍……
隊員無奈嘆一口氣,提起手槍上膛,緩緩走向威爾。
槍口指著威爾,隊員滿懷歉意,用著由單字組成的憋腳英語說著:「對不起,我們也是為了活著。」
威爾笑了,柔和的眼神注視對方。
我不怪你……
他使盡全力,非常吃力的提起右手,顫抖的摸向自己胸口。
這動作引起對方警戒,槍口立刻抵著威爾額頭,不肯鬆開。
威爾對著他微微笑著,表示沒有敵意,抽蓄的手指指向胸口,示意對方拿取。
胸膛滿是鮮血,威爾已經活不了多久,那名士兵依然保持警戒,摸向威爾胸口口袋。
裡面是一張照片,染滿鮮血,上面是威爾與未婚妻的合照,後頭已然寫上住址。
「凱薩琳……」
從泛著紅色血沫的嘴唇裡,傳來幾乎無法聽見的微弱聲音。
士兵點點頭,肅然的將照片收入懷裡,繼續用非常不標準的英語鄭重說著:「我保證,別擔心。」
「謝……謝……」威爾眼眶濕潤。
夜空中傳來鳥鳴聲,穿過整片戰場,聲音清亮,但是又那麼悲傷哀悽,鳥兒憐憫唱著,為所有因戰爭而死去的人們哀悼。
彷彿回到和平生活,聞著周圍花香,躺在舒適草皮上,微風和煦吹來……
他終於了解隊長臨死前的言語。
謝謝你,鳥兒……
多希望有那麼一天,妳能夠停止這樣的鳴唱。
祈禱,願世上永遠不再有戰爭……
威爾閉上眼睛。
槍聲響起,一發子彈穿過他的太陽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