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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特有的寧靜已經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培根、雞蛋的香味,以及牛奶倒進杯子裡時的聲響,象徵著永生樹一天的開始。帆雅沿著走廊準備回到一樓,孩子大部分已經起床,大的孩子幫忙照顧較為年幼的孩子,穿衣、梳洗,準備離開去上學,一扇扇打開的房門理陸續湧出更多帆雅熟悉的面孔,整棟大宅熱鬧起來。
可是今天的她,沒有辦法給這些活潑快樂的小臉,同樣開朗開心的笑容。
帆雅不能理解的,並不僅是為什麼自己會被跟蹤、暗殺,為什麼永生樹疑似與史東將軍的死亡有關,還有更重要的:為什麼然澤不告訴她完整的原因?
這不是為了保護她,因為此時她已身在其中,沒有什麼比一知半解更糟糕,然澤絕對比帆雅更清楚這個道理。
剛才被攻擊時雖然混亂,但是帆雅很快就可以冷靜下來,也是因為她相信,只要回到永生樹,就可以知道一切。在EEI裡,瓦希德等人是她的朋友,但沒有人主動告訴她的話,帆雅從不會對任務內容過問半句,即使對象是約翰也一樣;他們共享的信任是有選擇性的。
然而永生樹不一樣,這裡是她的家、她曾發誓過要挺身保護的庇護所。這裡的所有人,即便是與她不合的索,十多年來從沒有過祕密;沒有必要有,也不可能會有。
可是此刻帆雅遲疑了,她發現自己依賴的,或許只是無憑無據的情感。
當帆雅準備走下樓梯,前往一樓的大廳時,她外套口袋裡面的手機發出滋嚕嚕嚕的震動聲,她抽出手機,發現來電顯示是約翰的號碼。帆雅一時間有些詫異,因為他們昨晚才吵過架,而以往如果不是帆雅先拉下臉道歉的話,約翰絕對不會主動來聯絡她。
雖然她應該要為這罕有的狀況而感到高興,但是此刻只讓她更加焦慮。他應該把這件事告訴約翰嗎?然澤的要求是不要告訴EEI裡的人,可能約翰已經發現剛才在門口的槍擊,她不接手機事情可能會變得更為麻煩;而現在和約翰對話,不管他打電話的理由是什麼,帆雅知道自己一定會需要和約翰解釋這裡的狀況。
帆雅不覺得自己是個傑出的說謊者,更別提任何謊言在約翰面前全都毫無意義。
就在帆雅猶豫的時候,手機已經轉入語音信箱,螢幕顯示為未接來電。
帆雅嘆了一口氣,決定先不想要不要告訴約翰,至少在事情更加明朗之前,這不是她要考慮的。
「帆雅。」突然的叫喚打斷了帆雅糾結的思緒,她從樓梯上望下看,發現索和絲爾達已經回到大廳,正朝她招手。挑高的一樓因為靠建築外側的那一整排長方型玻璃窗,而有了絕佳的採光,而索和絲爾達站在那片光中的身影,在帆雅眼中竟顯得有些失真。尤其是索的笑容,似乎也比平日更顯刺眼幾分。
帆雅板起面孔,急急走下樓梯,來到兩人面前。
「和老大談完了嗎?」索用一派輕鬆的語氣說,顯然完全無視帆雅緊皺的眉間。
「算是。」帆雅說,聲音顯得相當冷淡,但是索再次忽略了這點。
「那麼,妳這幾天就先住在三樓的客房,之前妳也曾經住過的那間,拜託不要獨自外出,EEI那邊山德森先生會幫忙打點,所以妳也不要自己主動聯繫。晚一點嵐和貝庫拉會幫妳把日用品拿過來……」
「嵐和貝庫拉,所以她們也知道這件事囉?」帆雅突然用輕柔的聲音打斷了索。索眨眨眼,這個動作在他臉上所產生的效果,有如亮藍的天空在瞬間變換了氣象,蒙上一層灰雲。
「當然,115中每一個人都知道,怎麼了嗎?」
「把你知道的事情都告訴我,索。」帆雅一咬唇,決定省去其餘的拐彎抹角,直接問道。
索進一步抹去了臉上的笑意,低下頭,昨晚到現在為止第一次直視了帆雅的眼睛:那雙褐色的眼睛,總是讓索備感壓迫。
「老大覺得沒有讓你知道的必要,帆雅。我只能告訴妳這麼多,因為沒有人想要對妳說謊。」索輕聲道,但是他字字斟酌的語氣,讓帆雅和絲爾達在有兒童嬉笑聲喧嘩的室內,依然可以清晰聽見。
帆雅沉默下來,她感覺到絲爾達正用擔憂的眼神看著自己;當然,她也可以轉頭要求絲爾達來回答這個問題,畢竟照索的說法,絲爾達也是知情者。但此刻帆雅要的不是答案,只是知的權利,而這份權剛才已經被索再次否定。
「為什麼我不能知道?」
「……這一點,我也不能回答。」
帆雅用憤怒的眼神瞪向索;這就是為什麼然澤會選擇索來接她,還有解釋剩下的事情,因為他知道索總是有辦法無視帆雅的觀感,理智地做出最正確的決定:對帆雅好的決定。
該死的,帆雅生氣地想,從布萊恩到柯然澤,每一個人都知道要怎麼應付她。
「看來我跟你爭論是無效的。」帆雅冷冷地說:「不過我想要真相,而就算你不告訴我,我還是有辦法找到答案,你知道我可以。」
「這是什麼?威脅嗎?」索微瞇起眼睛。
「隨便你怎麼想,但我不希望你最後難堪。」帆雅說,這次索的神情終於激動起來:「這不是我一個人的問題,帆雅。這是115的問題!你很可能會讓我們都陷入危險,老大、你的哥哥姐姐、還有……」索打住,察覺到自己已經說得太多,而帆雅的眼睛也因為不安和氣憤所以瞪大。
「和115有關?索,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既然是這麼嚴重的事情,你們為什麼不告訴我?」
115是柯然澤在伊甸的中央研究機構:Labry裡面,所帶領的科學團隊的代稱,所有成員都曾經是永生樹裡的孩子,索、絲爾達,還有帆雅的一對兄姊,都是其中的一員。帆雅在此之前,還不曾將115與整件事聯結在一起。
「夠了!」索不耐的揮手,深吸一口氣彷彿剛才他已過度激動,雖然如果沒有和他相處過的人,幾乎不會發現他已經生氣,「妳不會從我這裡得到任何消息,所以請收起妳的執著。難道妳不相信我們了嗎?」
索沒有等待帆雅的回答,轉頭看向站在一旁有些不知措的絲爾達:「走吧,絲爾達,我載妳去上班,希望等我晚上回來的時候,某人夠聰明有聽進我的勸告。」
說完,索大步離開原地,彷彿想要藉此表達立場一般快速,絲爾達緊張的看了眼索的背影,又朝帆雅伸出手,很快的給了她一個擁抱,然後才跟著索走出了永生樹的大門。
帆雅獨自站在大廳中央,一時間分不清自己的混亂,是因為憤怒還是因為恐慌,最後她決定先到索剛才說的房間,用獨處來冷靜思緒,卻在轉身往樓梯走去時,發現有一個人正站在她身後看著她;這人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深鎖氣息,與身邊活潑快活的孩子形成強烈的對比,卻沒有加強他的存在感,反而融為建築物的一部分,宛如一座陰鬱的雕像。
「蕭米斯探員,你要離開了嗎?」帆雅朝年輕的探員說,而雷姆立刻移開自己的視線,站在原地等著帆雅走過來。
「還沒有,雖然……」「有趕著去哪嗎?要回伊甸安全局嗎?」
「呃,沒有……」雷姆愣了一下,似乎被帆雅急切的語氣給嚇到了,這是帆雅在他臉上觀察到的第一個表情,不過她現在沒有功夫理會這一點。
「太好了,請你跟我來一下。」帆雅露出微笑,直接伸手捉住了雷姆的手腕,然後拉著他快步往樓上走去。
「事實上……」「等一下再說。」帆雅打斷雷姆的問句,來到二樓之後轉向了與會議室相反的方向,節奏急促的早晨過後,這一側的走廊只剩下扇扇敞開但空蕩的房門。孤兒院的孩子大概五到六人睡一間房,最大的孩子要負責整理房間,但今天是星期一,是清潔婦統一打掃的日子,所以每一扇門都沒有上鎖。
「這裡。」接近走廊底端,快要倒達通往三樓的樓梯時,帆雅突然腳步一轉,拉著雷姆閃進其中一間臥室。
「請把門關上,謝謝。」一走進房間,帆雅就放開了雷姆,她走到正方形房間的另一側,將連接向陽台的落地窗窗簾拉上,整個房間霎時黯淡下來,當她轉身時,雷姆已經靠在關起的房門邊,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坐吧。」帆雅這了指房間中央的一張粉紅色圓桌,說。
這是一個屬於女孩子的房間,六張色彩鮮艷的木床與床頭櫃,有間隔地排列在房間中段,還有與帆雅所指的圓桌成套的兩個粉紅色衣櫥,安置在落地窗兩邊,學習用的書桌與書架,則集中在雷姆所立的門邊。牆壁漆成淡淡的鵝黃,貼滿孩子的作畫和相片,散發出可人的溫馨感;當房間的光線變暗後,放在床頭櫃上的蕾絲燈罩檯燈,便漸漸開始散發溫暖的黃光。
雷姆環視了房間一圈,眼神銳利,彷彿堅信床尾的絨毛拖鞋,會化作致命的武器一般;他和房間氣氛間的反差,使他看起來有些滑稽,帆雅忍不住露出了微笑:「我還期待你的表情至少帶點疑惑呢,蕭米斯探員。」
「妳想問我關於這項任務的事情。」雷姆說,好像在陳述與他無關的事實般平淡,他依舊站在原地,並未如帆雅坐到桌邊。
「沒錯,你會告訴我嗎?」帆雅問,用比之前都更專注的方式,觀察著眼前的這名探員。他很年輕,年紀比約翰、瓦希德或者帆雅自己都小,但是態度卻比許多帆雅認識的探員更為成熟冷冽。但帆雅還是決定冒險一試,因為相較於索能提供的答案,雷姆理應可以更快讓她進入事情的核心。
「為什麼妳一定要知道呢,瑟琳薇安小姐?」雷姆反問,帆雅看不出他是正在思考如何拖延問題,還是真的對這點有興趣。
「我不喜歡這種五里迷霧的現況,我需要一些基本的理由,才能使我相信自己是安全的。」帆雅不假思索地說,主動回答了雷姆,希望他得到答案之後會願意繼續對話。但是雷姆皺了皺他清秀的眉宇,說:「不對,妳想要答案,是因為妳想要繼續維持自己最原始的信念。妳不希望自己的世界崩塌……妳需要證明。」
帆雅感覺自己放置在桌面上的手緊握,她看向雷姆的眼神不再像剛才那般放鬆。
「你怎麼……」
「但是,剛才那個人是真的關心妳,他堅信自己正在對妳好,但是他也因此而獲利,妳察覺到這點,所以更加地不安。因為在妳的觀念中,堅信他是可以信任的對象。」
雷姆停下,他剛才與其說是在對帆雅說話,更類似自言自語,視線一直停駐在自己左方空氣中的某點上。
「妳很信任他,那個叫索‧音德特的人。」他最後又補上一句,彷彿這句話可以解釋一切。
「你怎麼知道?」帆雅問,而雷姆這才回神般微低下頭避開帆雅的視線,帆雅猜測這是他不好意思的表現。
「我無意冒犯,瑟琳薇安小姐。但是這職業反射。」雷姆說。
「我知道,心理作戰部門,對吧?但我不是問這個。」帆雅抿唇道,「妳怎麼判斷我很信任索?」
「剛才,雖然討論的話題充滿衝突,妳在他面前依然非常放鬆,完全沒有緊戒或不安,不像現在。」雷姆說,視線停在帆雅緊握的手上,又移開,「而且妳很希望他願意回應妳的眼神,雖然相處方式很糟,但是你們感情深厚。」
帆雅沉默了一會:「我不知道然澤有派你來讀我的心,蕭米斯探員。」
「雖然這麼說,但妳的表情顯示並不討厭我這麼做。」雷姆說,語氣裡帶著點挑釁的意味。
帆雅瞪著雷姆,並發現自己居然笑了出來。
「沒錯,我並不討厭,但是我不常和人談心,而這也與我的問題無關。你準備告訴我任務內容嗎?蕭米斯探員。」帆雅說,聲音輕快;她從桌邊站起,走到雷姆面前。
「但如果索‧音德特是對的,妳不應該知道,怎麼辦?」低頭端詳帆雅的面龐,雷姆問。
「那,是我自己的問題,蕭米斯探員。我們才認識一小時,我相信你不需要在意這點。」
「我來自伊甸安全局,全伊甸人民的安全都與我有關。」雷姆說,「而且,我剛才已經答應柯然澤先生,暫時留在此處保護妳的安全。因為暗殺妳的人知道妳與永生樹的關係,很有可能也知道索‧音德特的身分,他們來這裡的機率非常高。所以,我不能,也無意告訴你任務剩餘的內容。」
雷姆平靜說完,轉身想要開門,但是帆雅卻比他更快按住了門板,說:「但你的線索還是斷了,對吧?」
雷姆沉默看向帆雅,帆雅滿意地笑了:「你說自己在追查那個組織,不管理由為何,你唯一的線索就是他們跟蹤,並且企圖暗殺我。現在我躲起來,你就失去了線索。」
「妳說的或許沒錯,但這和妳又有什麼關係呢?」
「我可以幫你,蕭米斯探員。」帆雅表情認真的朝雷姆說道,「告訴我你有的情報,我可以幫你繼續查下去。」
雷姆抬起眉毛,顯然對帆雅的題意感到意外:「妳似乎對自身的能力抱持著極高的自信。但是就我所知,妳只是EEI的實驗室技師,妳甚至不被允許持槍,頂多是安全層級較高的平民。」
「我從不高估自己。」帆雅眨了一下眼睛,「我已經看出,你其實不知道這個組織為什麼要暗殺我,你也對於他們跟史東將軍的死的關聯感到非常疑惑;你需要去追查這兩項線索,但是和我一起待在一間溫馨可愛,充滿粉紅色家具的孤兒院裡面,是不會對你有任何幫助的。」
帆雅微笑,從雷姆神色的變化,她知道自己說對了;要讓這個人表露情緒真不容易,但雷姆並不是這個房間中唯一善於察言觀色的人。
「我需要考慮,」雷姆吸了一口氣,然後輕聲說,「現在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繼續進行暗殺你的行動,等到這件事情確定之後,我才能告訴妳。」
「沒關係,蕭米斯探員,我們有時間。」帆雅笑著,放開按著門板的手,然後主動轉開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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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難寫ˊ口ˋ
但是這對朋友終於認識彼此了,
所有的搭檔中我最喜歡的應該就是帆雅和雷姆了吧XD
沒想到一開始居然是雷姆被帆雅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