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貓的答案 (I)
平心而論，就算把強大的魔法去除，表妹的運動能力還是不遜於我，這一年為了成為男子漢，雖然增加運動量，偏偏語離可是常常跟著我去跑步，我對她現在的體能狀況感到相當的不安。
這許諾實在下得太匆促了，到時真被撲倒、我可沒辦法食言。
我和她都沒做過特別的體能訓練，語離的心肺耐力雖比我還差了一點，但她從小就擅長風的爆發魔法，也足以暗示她喜歡的奔跑方式。
語離的瞬間加速度，只能用驚人形容，上次我才被表妹拖去比兩百公尺的短跑，我可是輸了她一截，但要比長跑的話，我比較有自信，人類型態的跑步多少能反應出貓型的狀況。
所以我知道聰明的虎斑貓，馬上會採取那個動作。
沒有幾秒的反應時間，當我丟下那句話奔出的一刻，便直覺感到了危機，我立即往左側閃去，方才所待的位置果然被撲空的虎斑貓所佔據。
右眼瞥著那道灰色的身影，她已經跟我跑在一起，甚至超過了我一點，這不是賽跑，我知道語離一定會有下一次飛撲，她不打算跟我打持久戰、打算速戰速決。
巷子連接著常見的騎樓，我們便在其下奔跑，還得避開行人的步伐，可不是單純的直線衝刺。
正前方剛好出現一輛橫擺的機車、就停在亭仔腳正中央，腦海閃過“這裡果然是台灣啊”想法後，我加速跳過機車的踏板，虎斑貓似乎猶豫了一下，結果只能跟在我後頭跳起，這就產生了距離。
暫時避免掉從旁邊被抓到的可能，可語離隨時能從後頭撲上來，戰況還是對我不利，我只能靠著天生的直覺，狼狽躲掉語離的連番攻擊。
運氣可是我的特殊能力，我應該善加利用才對。
可這次幸運女神似乎不怎麼站在我這邊，眼前已到了一個十字路口，偏偏前方斑馬線盡頭的小綠人變成站著的小紅人，這表示我要往左邊的斑馬線跑去，那邊的行人已開始動起來。
但在幾近全力的直線衝刺中，轉彎只代表著減速，更別說是十字路口這種類似九十度的彎，明顯的變化就給了語離一個可趁之機，才剛轉身、就瞄見後頭的語離朝我的貓肚撲來。
「抓到……」
怎可能呢！我靈機一動，反而維持原本頭所朝著的方向、卻使盡力氣往“後”跳去，往前跳的話，虎斑貓隨即就能補上來，往右跳的話只是讓自己晚一點被抓住，
只有向後跳能讓她錯愕、爭取到一點空檔，語離可不是省油的燈，她隨即會扭身追過來。幸好這時運氣發揮了點作用，趕忙躲到因我們的追逐遊戲、而停下腳步的女孩子後方，在語離從左邊繞過來的時候，我再從右側繞出，這下又能拉出一小段距離了。
謝謝妳了，我轉頭想看方才那位路人一眼，順便確認語離的實際位置好做出因應。
卻發現那位女孩子──雅雅學姐對我露出了笑容。
斑馬線可說是個分界點，在這之後的狀況，就對我有利了些。
在不使用魔法的狀況下，語離不可能持續維持這樣高強度的攻擊，所以在進入下一條街道後，暴風雨般的攻勢便減緩了。
算變成了陣雨吧？每次的閃躲依然驚險，可越來越有餘裕了，或許這種狀況繼續維持下去，語離能先比我累癱，到時我就勝利了。
這時卻突然浮現一個冒險的想法，這不是一個非得出現的狀況，但如果有把握到機會，我就能將語離拋在後頭、遠遠的。
她絕對不敢跳過去，那可說是動物的本能。
但──我想起過去的教訓，理性告訴我，我不該奔去那個地方。
我在做什麼？只能說是玩興湧起，想要挑戰看看吧，我壓下了內心的不安感，最終說服了自己。
憑著對這地區的熟識，我引導著語離往那裡奔去，經過一條又一條的街道和斑馬線、看過不知多少行人的鞋子和拖鞋，語離從一開始的積極，到最後幾乎做不出動作，只是死命跟在後頭、顯然她累了，我也是。
我有些擔心語離的身體狀況，也許不只有無法變回人類的副作用，現在她只是在逞強，卻又不願意放棄這場追逐。
結果我還是跑在前方，直到離開了街區，面前的視野變得寬闊些，因為前方正是一條平交道，焦急的我往不遠處望去，它正疾速駛來。
我的運氣再次贏來了勝利，是將要通過平交道的火車。不短不長，我確信那是我剛好能衝過的距離，落後一點的語離卻沒辦法，而且她一定會遲疑，變成貓咪後，我們對巨大的物體理應都有相當的恐懼。
當下我並沒有多想，直接衝過了鐵軌，在我安全來到平交道另一端後，總算能喘口氣了，等待火車正式經過，我還能休息一下再跑起來。
火車駛過平交道的時間並不算短，至少對這追逐遊戲來講，語離，妳已經追不到我了，我轉身過來，望著面前的虎斑貓。
但──卻發生了預料之外的情況，我倒吸一口氣。
停止啊！在我吼出來的同時，全身顫抖著的虎斑貓，牠的前腳早已踩在鐵軌上，火車震動的聲響蓋過所有的雜音，颳起的側風讓我恐懼、連內心都被那龐然大物猛烈震盪著。昏暗的冬日下，車頭燈照亮了我們，照亮了我的蠢樣。
還有虎斑貓那略帶感傷的表情。
為什麼？但我內心的疑問已傳達不了，虎斑貓一躍而起、下一秒便消失在眼前，只剩一截截閃過的車廂片段。
我衝了出去，在還沒理解到面前的事實前，無助的我早先墜入了黑暗中、想起了那年的記憶。
想起那年的夏末，發生在我和語離間的意外。
能抓得到我的話，我就回家。
雨中的三花貓，與不放棄追逐著前方那某樣事物的虎斑貓。
虎斑貓仍是一直跑著，頭也不回的，直直朝前方奔跑著。
想丟下一切的負擔，所以只能跑，也不能被哥哥抓住。
我揣測著表妹的心思，卻發現自己到頭來完全不懂她。
或許，語離是只要訂下了目標，就會認真去實踐到底的女孩子。
對於愛情，更是如此。
所以，全力向前跑，以此來表示對哥哥的那一份感情。
所以，在雷陣雨那朦朧的視線中，陷進煩惱的她才會沒注意到──路口的紅綠燈雖然是紅燈了，卻有一輛貨車高速開過來，事後才知道是酒駕。
牠只是轉頭，呆然注視著貨車，什麼都做不了。
同樣的景象，又再我面前重複了一次，那痛苦又厭惡的記憶。
發亮的車頭燈、脆弱的貓咪身影，再次於我腦海中徘徊。
那一天，焦急的我從三花貓變回了人類，不顧一切衝了出去，現在我確切記起來了，我在危機的情況下榨乾本就不多的魔力、發動神風。
但我已沒能力帶著語離到另一端，因此──我選擇緊緊抱住虎斑貓，將她保護在胸口。
代替了她，承受這將帶給她死亡的嚴重車禍。
等我一回神，我才發現自己已變回了人類，恐怕還想要保護語離，但這次，是她主動跨出了那一步。
而且，懷裡已經抱著虎斑貓了。一度還以為那溫暖的身軀是幻覺，我的身子不爭氣顫抖著，努力不落下淚水。
偏偏，還是有一滴眼淚滑落了，落到她身上。
語離開口了，語帶哽咽。
「對不起，我還是使用魔法了。」
「我只想著要填補我們間的距離，對不起。」
我沉默不語，感到無限的後悔。
我們，都是太執著的笨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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