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
我使盡力氣地奔跑,腳下的雨水濺濕了我的制服褲子。大雨滂沱,現下的我看起來一定相當狼狽,或許還有點可憐。
可是……說著愛我的媽媽,為何不憐憫我?雨水跟淚水和在一起,視線模糊不清,而我追逐著的黑色轎車越駛越遠,媽媽一定知道的,她知道我在後面追著,可是為什麼她不停下來?
「小亘,你已經是國中生了,一定能理解爸媽的決定,對吧?」
「我們、我們是很好嗎?為什麼……要離婚?」
「……」
「媽媽,妳不愛我跟哥哥了嗎?」
「小芯,媽媽沒有不愛你們,只是我跟爸爸……」
「夠了沒有!妳要跟誰走就快走!不要假惺惺地說愛他們!」
「嗚……爸爸……討厭媽媽了嗎?」
「媽!妳要跟誰走?」
「小亘,你一定要好好照顧妹妹,知道嗎?媽媽……很愛你們的,只是有很多事情,不是那麼簡單就能解決,以後你再長大點……就會知道了。」
媽媽提起她的行李箱,轉身離開了我們一起生活的家,頭也不回的,留下大哭不已的妹妹,以及錯愕的我。
磅的一聲,應該是爸爸進房時的甩門聲,我回過神,衝出了屋子,可是到了樓下,媽媽已經坐進一輛車子裡,車子隨即發動駛離。
媽媽……我們好愛好愛妳啊,為什麼、為什麼要離我們而去?
夏亘驚醒,心臟撲通撲通地跳著,他微微地喘著氣,彷彿真的去追了那輛黑色的轎車。
他撐起身子坐起,發覺枕頭濕了,眼睛濕濡,他果然是哭了。
「實在太丟臉了……」
都幾歲的人了,還作夢夢到哭。他呼了口氣,扶額閉目。
好久沒夢到那件事了,可能是最近想起了老師。
他摸摸左邊臉頰,那天他不顧下大雨還跑出去追著車子,路上也不管行駛著的汽機車,最後真的出車禍了,但即使如此,媽媽也沒有停下來;被送到醫院後,第一個趕到的是班導師,因為警察打電話到家裡去,家裡一直沒有人接聽……在發生那種事之後,爸爸根本什麼事都不想管了,何況只是響不停的電話,最後是哭累了的妹妹接起電話,才告訴爸爸的。
爸爸來到醫院後,第一件事就甩了他一巴掌,對他說:「你嫌事情還不夠多嗎!」
妹妹又哭了,爸爸氣得眼睛也泛淚了。
「老師……」
在醫院裡,老師正削著蘋果,一聽到我輕聲喚了他,他便抬起頭來,淡淡笑著回應了我。
是不是……無論自己多麼地珍惜,但終究都會走到別離的結局?
「蘋果……我想吃蘋果。」
老師愣了一下,笑著說:「好,我削快一點。」
太痛了,真的很痛……尤其是媽媽說著愛他們的時候,她那哀傷的表情,無可奈何、逼不得已,如果真的愛他們,還會離開他們嗎?真的沒有更好的解決辦法了嗎?
夏亘根本不想去探究,因為不管事實如何,他都感到很痛苦。
從那之後,他們家就像一開始就沒媽媽一樣,但不提,並不代表就不存在。
爸爸埋頭工作,甚至主動向公司請調,就在夏亘升上高一時,爸爸將自己的母親,也就是夏亘兄妹的奶奶,帶上都市,請她照顧他們後,就隻身前往日本。
或許是習慣,爸爸恢復成以前開朗的樣子後,仍然選擇在日本工作。
夏芯,小夏亘四歲的妹妹,跟哥哥一樣被迫提早長大,與奶奶、哥哥一起生活的日子,很乖很聽話;身為哥哥的夏亘必須幫忙家務,甚至在妹妹半夜哭醒後,溫杯牛奶、陪她說說話,直到她累了回房休息。
「夏亘,老師都看到囉。」
「什麼?」
「又有女孩子送你情書了吧?你們所謂的隱密地點,是導師辦公室下方呢,打開窗戶、探出頭就看到囉。」
「嗯。」
老師微笑著不說一語。
「夏亘自從父母離婚後就變得怪怪的,雖然還是會跟我們聊天,但好像隔了一道看不見的牆壁。」
「你知道嗎?夏亘之前喜歡的那個女生,昨天跟他告白了耶,但是他卻拒絕了。」
「雖然不難相處,但總是有種說不出來的怪。」
「老師……」
夏亘喃喃唸出這兩個字,那時候只有他,總是盡量不刻意地關心他,雖然夏亘自己覺得滿刻意的,但他並不打算戳破,因為老師至少不會像同學那樣,老是用同情的眼神看他。
「即使有天可能會失去,也不能丟棄那顆愛人的心。」
這是老師在畢業典禮那天,跟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可是很難啊……直到現在,除了家人之外,他始終沒辦法去愛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