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伊蓮妲的提問……肯定的提問,戴著面具的女性一聲不吭地收力退開。見此,伊蓮妲也拉開了些許距離,再次讓劍發出高亢的鳴叫。
對手身上有股濃厚的黑暗,幽深的色彩宛如濃稠的黑泥——只是與它對立,她也能感受到那股不祥的壓迫感。
只是,在旁人眼中看來,她們兩人只是單純的劍術切磋,絲毫沒有魔力的波紋吧……趁著空檔的時間,她悄悄地往琥珀所在的位置撇去。換上一身普通服裝的他正坐在一般觀眾席,而非上方的專用包廂。
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帶著鼓勵與認真,沒有發現面具女身上的黑色力量。
也就是說,那並非魔法嗎?伊蓮妲沉下急躁,冷色的瞳眸撇過哭泣的面具。
總覺得從這個人出現那刻起,就有什麼停擺已久的東西轉動了起來。
腦袋傳來陣陣刺痛,她的眼前出現了幻覺,不曾見過的女性與她對話著,在女性身旁彷彿鏡子一般的巨大水池上,倒映著一名模樣與女性十分相似的男性。
『……等……』
『時間……不及……』
銀髮的女性如此說道,那雙眼眸是比她還要純粹與清冷的孔雀藍。
黑髮的男性如此說道,他的雙眼是比她還要無情與冷漠的孔雀藍。
他們同聲說道,彷彿在向自己傳達什麼非常重要的消息一般,面露哀戚。
不知為何,伊蓮妲看著眼前這兩名纖細的身影時,身軀彷彿被灌入尖銳而滾燙的憤怒與冰冷無比的悲傷——她肯定認識他們,但為何自己卻不記得他們。
他們身上的力量與面具的女性相似,卻遠比那名女性的黑暗還要輕盈與明亮。
發現方才還滿身殺氣的伊蓮妲茫然地看著她,小丑般的女性遲疑了下,像是在思考對手失常的原因,不過下秒她便捨棄這個問題,提起劍往伊蓮妲的方向迅速斬去。
「——不會,得逞的。」
從剛才就保持緘默的伊蓮妲,沒頭沒尾地吐出了這麼一句話。
「是的,這次不會讓你得逞的……」
「什麼——!」
原以為能順利得手的小丑發出了驚呼聲,一臉難以置信地看著伊蓮妲,明明才剛從恍惚中恢復意識,為何她能以如此可怕的速度接下攻擊?
而在觀眾們眼中,不知為何失去戰意的伊蓮妲背對著小丑,藍色的瞳眸像是注視著遙遠的畫面般空茫,接著,他們看到那名詭異的小丑提起泛著冷光的劍,往伊蓮妲的方向快步奔去。
就在他們以為艾伊莎最強的女劍士要落敗之時,琥珀看見了伊蓮妲的眼中閃過微光。
冰冷、毫無惡意卻又令人毛骨悚然的純粹,占領了伊蓮妲的雙眼,在戰鬥時一向帶著熱力與滿足的雙眼,像是被人以雙手蒙蔽般失去情感。她面無表情地接下小丑從各處落下的刁鑽攻擊,以暴戾而俐落的招式回擊。
像是一柄被人驅使著的利劍,對於自身的狀況絲毫無感,只是遵從指令進行攻擊。
從一開始的僵持到現在,伊蓮妲單方面壓制著小丑的攻擊,但在琥珀的眼中,小丑的裝扮不管多麼詭譎,也比不上現在的伊蓮妲令人畏懼。
旁人看見逆轉的戰況發出高昂的叫好聲,他們熱情地高聲稱讚伊蓮妲雖然年幼卻深具實力,每當伊蓮妲以機械般標準的姿勢角度擊破攻擊時,那聲音就更加高亢。
而小丑意料之外的落敗,使在場的氣氛攀升到一個極致的高點。
只是,除了少數人以外,沒人看見伊蓮妲的眼神致使至終,是死潭般的平靜無波。
等伊蓮妲恢復意識時,她已經被許多觀眾包圍,他們稱讚自己的戰術多麼厲害、劍法多麼精準,每個人的臉上都充滿著喜悅和自豪。可伊蓮妲沒有那個心情與他們討論,只能將人群丟給今日第二活躍的斐迪南,披上斗篷後鑽入人群離開。
她要和那名女性談談!
在她奔走了好一段路、感覺嘴巴發乾時,她終於看見那名女性鑽進一條小巷子。
伊蓮妲遲疑了片刻後,毅然決然地跟了進去。
那個女性東拐西轉的在巷子裡穿梭,像是十分熟悉這些狹小的道路,走著走著就連伊蓮妲都有些搞不清楚這些路的方向了。
不知還得在跟多久時,那名女性停下腳步,轉身面向伊蓮妲。
「妳還要跟多久?」
「我有事要問妳。」
「我為什麼一定要給妳問?小女孩。」
兩人僵直對立著、誰也不讓誰,戴著面具的女性一但沉默,伊蓮妲就無法感覺到對方的情感變化,但她依然不服輸地站得直挺,眼神堅定地看著對方。
也許是她這個不服輸的固執模樣讓女性產生動搖,再兩人周圍陷入沉默一段時間後,伊蓮妲聽見女子嘆了口氣,接著將自己的面具與帽子脫下。
女子有著一頭相當美麗的紫色長髮,明亮的銀眸褪去瘋狂後,平靜地注視著伊蓮妲。
「罷了,就讓妳問吧。」容姿美豔絕倫的妖靈女性如此說道,伊蓮妲敏銳地從語氣中感受到了疲倦與鬱悶,現在的她跟當時主宰殺戮的模樣完全不同,透露著一股脆弱美。
「反正我也有問題想要問妳。」
跟著女子到了她下榻的旅店時,伊蓮妲看到斐迪南興奮地朝自己跑來,然而當他看到站在自己身旁的妖靈女性(她又戴回面具和帽子)時,臉突然紅了一下,接著轉身逃跑。
除了斐迪南以外,伊蓮妲還看見了幾名認識的Memoria成員向自己招手。
原本想上前攀談的他們看到站在她隔壁的女子時,每個都相當識趣的退回原位,偶爾投射好奇與驚訝的眼神過來。
「……?」
伊蓮妲一臉疑惑地看著隔壁的妖靈小姐,可她只是微微一僵,接著扭過頭直接往旅店的樓梯走去,那樣的態度像是在對她說「別管那麼多,過來」,似乎是不想多加解釋。
雖然伊蓮妲相當好奇她與Memoria的關係,但她識趣地沒有多問,直接跟了上去。
上了樓後,樓下的喧鬧聲已經幾乎都聽不見了,只剩下走在木頭地板時發出的吱嘎聲。女子走到樓層最裡面的一扇門前停下,推開門的同時示意伊蓮妲進去。
順從地走進後,她看見房間內部愣了一下。
老實說,這是一間相當普通的房間,淡黃色的牆面上掛著幾幅畫,一張淺褐色的木桌與一張看起來挺不錯的木床,有種古老韻味的吊鐘發出略沉的滴答聲,在房門正對面則是一扇普通的窗子……
她會驚訝的原因,是這間看來不怎麼大的樸素房間內,居然堆滿了東西……卷軸、書本、紙張到處都是,除了這些東西以外,還有好幾盒的物品閒置在各處,地上、桌上、甚至連床上都放了好幾個。
「……我沒想到會有訪客。」發現伊蓮妲驚訝的目光,女子有些尷尬的咳了一聲並將門快速闔上。
看來她在研究些什麼東西吧?默默地收回視線,她看了眼其中一盒的內部,裡面放著幾塊零散的晶體,光滑的銀色晶石上還附有一層薄膜似的黏液,在略顯昏暗的光下折射著奇異的光芒。
「好吧,妳想問我些什麼?」坐到滿山滿谷的書本堆中,取下面具的女子開口問道,冷銀的眼眸靜靜地注視著她。
女子開門見山的問了,她下意識捏緊自己的手,淡問道:「妳上次在拍賣場上……為什麼要放過我?」
這個問題已經困擾伊蓮妲好一段時間,當初甦醒時她曾問過琥珀,但琥珀告訴她他並沒有見到什麼紫髮銀眼的女子,只有她一個人奄奄一息地倒在那邊。與妖靈戰鬥過的她清楚,在她陷入昏迷的那段時間,是妖靈下手的最好時機,但她不但沒有下手,反而還引領衛兵與琥珀來到現場,隨後才自行逃逸。
為什麼放了她一命?
看見伊蓮妲的表情,女子為之一愣,秀麗的眉宇也因而蹙起。
「我沒有殺妳的理由。」妖靈女子如此說道,她的指尖劃過桌面上的紙張,複雜的文字並非人類通用的語文,而是相當古老以前的語言,「妳知道,我為什麼對他們、對那場拍賣下毒手嗎?」
「……為什麼?」
「因為他們觸碰了禁忌。」擰起一張泛黃的紙張,她冷聲說道:「那些人盜取了我們妖靈一族的聖物,而且還企圖對我們一族的子民下手。」
「人類嘛——總喜歡一些美麗新鮮的寵物,尤其是對擁有劇毒的花朵感興趣。」
「居然膽敢販賣妖靈一族的子民做為奴隸?死都算便宜他們了。」
女子冰冷的言語如尖錐刺入她的腦海,同時從冰凍的記憶中勾出些模糊的影像。
樣貌美豔的妖靈被綁走、遭到殘酷的虐待,接著被踐踏自尊地送上拍賣場,被那些目光貪婪的人類以淫亂的目光注視著,待聲音落下後,就此踏入崩潰的世界。
「我們已經搶救回重要的子民,但聖物被他們藏了起來。」
女子說著,她的雙手死死捏著手中的物品,目光尖銳宛如凝冰地瞪視著眼前的東西,似乎是將它想像成那些該死的人類,「他們還偷竊了我族的賴以為生的重要礦物,一群貪婪的傢伙!」
久違接觸到人族的反面,伊蓮妲只能沉默著。
是啊,她當初也是被那些目光噁心的人們運載販賣,他們的眼神看向自己時,不像在看一個人,而是一件價值極高的物品。她來到艾伊莎太久了,這裡的光明與祥和差點讓她忘記警戒與防備——她僅有的一切。
「那件聖物,是什麼?」
「一柄劍,準確來說,是一柄歷史悠久的長劍。」她沉默片刻,說道:「那劍名為羅斯巴爾德,在妳們的歷史上被稱作『蒼白輓歌』。」
「羅斯……巴爾德?」思考片刻,伊蓮妲突然臉色大變地站了起來,「妳不會是說那把上千年前,被守護者艾洛絲所使用的聖劍吧?」
傳說中,在上千年前有兩棵聖樹,分別由精靈與妖靈一族守護著,而伴隨在聖樹左右的則是一男一女的守護者。保護精靈聖樹的守護者名為艾洛絲,而保護妖靈聖樹的守護者名為塔納托斯,他們兩人身上流有純粹的神之血,是貨真價實的半神。
可在千年前,異界的敵人來襲,精靈、妖靈與人類損失慘重,雖然在兩大守護者的鎮壓下敵人撤去,可祂們也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兩大守護者消失千年,而艾洛絲那柄聞名以久的兵器也消失在歷史中。
「但是……那柄屬於精靈守護者的聖劍,為什麼會在妳們妖靈手上?」
——在人類的歷史上,明明是妖靈聯合異界魔族,背叛其他兩族的。
「那柄劍本來就是妖靈族的聖劍,因為它與艾洛絲簽訂契約,我們一族才留予祂。」
「守護者消失後,聖劍自主回歸我族領域,在前些時候居然被異族所盜!」
「等找到竊盜者時他已經被聖劍的劍氣所殺,可聖劍卻因此下落不明。」
深呼吸了口氣,女子憤恨難耐地低吼。
「我們好不容易追查到聖劍出現在此處,可卻只看到那群該死的異族!」
「異族是指,人類?」
「不,是指那些來自另一面的異界之民。」沉下臉色,女子說道:「那些被稱作魔族的惡劣妖異!」
「他們潛伏在人類領域已久,到處擴散錯誤的歷史,進而導致我族被受逼迫。」
「他們的目標不只是占領人類的世界,而是將所有一切納入手中。」
「妖靈,只是第一個受害者而已。」
等女子說完,伊蓮妲的臉色已經變得慘白。
不知為什麼,這些像是騙人的話重擊著她的記憶,明明跟紀錄上的歷史完全抵觸,但令她混亂的是,比起人族口中那套歷史,她更相信這些紀載是真的。
「……妳為什麼要告訴我這麼多?」
如果說一開始的她只是想弄清楚對方放過自己的理由,那麼現在,她已經搞不清楚對方到底是將自己擺在什麼樣的位置上。假如只是將她當成一名過客,那她在說完理由那時就該把自己趕走,但現在……
「問我為什麼嗎?」
女子突然笑了出來,透著悲涼的笑容令人不捨。
「因為妳與我等,皆是流有相同血液的後人啊,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