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屋創作

小說2014-02-24 11:09

[達人專欄] ◇ 熱愛星星的你、Ⅰ

作者:Cecil


  這是之前說過,希瓦娜父母的故事。雖然是英雄聯盟的延伸,但其實九成以上的內容都是自創,所以沒有放在同人裡。

  跟英雄們的戰鬥無關、跟裡面的人物無關。
  我寫的,是一頭喜歡星星的龍,還有他所愛的星星的故事。
  以及,深刻的愛,與深刻的失去。

  附帶一提最後又可以虛淵了我有種回到故鄉的懷念感(喂!

  我寫作這篇文章的背景音樂是ヲタみん的〈六等星の夜〉,歌詞非常感人。
  這首歌的歌詞也傳達出了一些這個故事的意涵,很推薦讀一讀。

  





〈熱愛星星的你、Ⅰ〉
 
 
 
  We have no port, time itself has noshore.
  我們無可駐足,時間亦無邊岸
  It glides away, and we pass away.  
  它流逝終日,我們也隨之死去
 
 
 
 
 
 
 
  他喜歡飛翔。
 
  作為一頭龍,他喜歡張開翅膀,翱翔在空中,感到風拂過他的耳畔。從空中看下去,整個世界都盡收他眼底;但他很少鳥瞰這個庸碌煩擾的地方,而是將視線凝聚在比他所處的天空還要更加高遠的所在。
 
  他熱愛星星。
 
  之所以經常飛翔,就是因為他熱愛星星。他的同類坐擁冰冷財寶,是由於他們生來就喜愛珍稀器物閃爍的光芒;而他喜歡星星,也是因為它們在空曠的漆黑中,總是如同鑽石一般明亮絢爛。但他對星星的態度,和同族們對黃金白銀的看法不同──他從來沒想去擁有它們。
 
  龍類總是本能地厭惡有限的東西,所以他的同族才會毫不清楚箇中緣由地、幾乎可說是出於飢渴那般,蒐羅過上百年千年也不會改變的金銀珠寶,棲身在昏暗的山洞中,發了瘋似地誓死守護。
 
  他的本性並不脫如此,他也同樣厭憎短暫的生命,但他選擇了追求永遠無法觸及、似乎比凡物更為純粹的星辰──即使是最高明的竊賊,也偷不走天上的一瞬星芒。
 
  為此,他一直都滿足地仰望星空,認為那就是活著最大的意義。
 
  他鮮少將目光放在地上,因為那裡只有各種弱小庸碌的生物,為了活下去而奔忙終日。對他而言,牠們都只是他的食糧,都只是他為了能活著,看見明日又一片夜幕中的星海,而必須吞食的東西。
 
  在他遇到她以前,他一直都是那樣想的。
 
 
 
 
 
 
 
  他翅翼間的薄膜鼓著風,在滑行的時候給予上浮的動力,讓他得以伸長脖子,往太陽的方向飛去。
 
  在這個清新明亮的夏日上午,他離開蒂瑪西亞的外圍,飛向宏偉屏障的南方。在這個季節,只有南方能看到他最喜愛的星座:它由七顆星星連接,形似湯勺。用這個星座為基礎,能夠找到極星,並且很快辨認出星海中的各個圖案。
 
  他最大的嗜好,就是根據聖龍族的傳說與自己的理解,將星星連作圖案,賦予它們故事。他每晚都會從那個湯勺般的星座開始,一遍又一遍對自己說著所有故事,並且編出新的。對他而言,能夠蹲踞在山脈頂端的巨岩上,處於無限接近那些星星的位置,就能使他無比滿足。
 
  此刻,他飛越平原,期待著在夜晚來到前,找到一個適合觀星的地方。在這片廣袤平原上,幾乎沒有高低差的綠草,彷彿一夜鋪落的柔軟地毯。
 
  「──快點!朵莉、帕梅亞,還有其他人,跑快點呀!
 
  忽地,他聽見人類女性著急呼喊的聲音,垂下視線看了一眼──屬於聖龍的優越視力,讓他得以在高空便看見,一個揮著牧羊杖的少女,正跟在一群雪白羊隻後面,一邊奔跑一邊叫喚。
 
  三五隻對他而言連填牙縫都不夠的餓狼,正發了狂似地追逐少女,儘管牠們的目標應當是肉質柔軟的羊,但她若被狼追上,怕是也躲不了被分食的命運。他對此並不在意,要是她死了,他能輕易地得到那一整群羊,作為接下來幾天的食物。
 
  而她如果沒死,他會將她趕走。他對人類毫無興趣,更討厭將他們當作食物──他曾吃過幾次人,對於得先把他們剝光,才不會有東西卡在牙縫裡這件事,他厭煩透了。
 
  此外,人類會說話這點也讓他反感。他討厭聽人類求饒,即便他假裝聽不懂他們的話,也會被他們的哭喊或嘶吼弄得心神不寧。久而久之他討厭吃人,而只吃不會說話來煩擾他的動物。
 
  他飛低了點。
 
  把狼都吞掉還不夠的話,就咬幾隻羊去吃吧。對他而言,地上的所有東西,都是為了填飽他空虛的腹胃而存在的,從來沒有誰能夠反抗。
 
  他張開掠食的姿態,振翅低吼,箭矢一般直直俯衝而下,瞬間叼走兩隻狼。牠們連死前的慘嚎都來不及發出,就被他的利齒毫不在意地扯成碎片。羊群也好少女也好,就連原本正在追逐獵物的狼,都被從天而降,彷彿徵召一般奪去同伴性命的他給震懾住。
 
  他用兩隻後腳站立,挺起上身,宛如王座一般直立著。
 
  他已經習慣了這種場面。每次他停止飛翔,降落在地,總是會看見所有草芥般的動物,本能地像是被他的存在感壓倒,傻楞楞待在原地;連逃跑都會忘記,遑論反抗。這時,他總慶幸自己是頭龍,如果他生為這種弱小、只能仰望的動物,他肯定會羞愧到無以自處。
 
  狼肉的味道真差。在蒂瑪西亞附近那個水草肥美的地方待久,他都快忘記荒野的動物肉質有多糟了。他咬合後排的尖齒,知道還是放棄這種低劣的食物好些,反正現在他有羊可以吃,沒必要吃毫無純真甜味的發酸狼肉。
 
  他瞪著巨大的眼珠,讓剩下的狼知道,他今天對牠們這些犬科動物毫無興致,要逃就趁現在。在他投以刀光一般的視線時,狼群對強者的服從性格立刻顯現,牠們夾著尾巴,逃得比追人時還快。
 
  他保持上半身挺直的姿勢,挪動雙腳走向把牧羊杖拄在地上,氣喘吁吁的少女。他連狼群都能嚇跑的氣魄,毫無懸念地鎮壓羊群求生的動作,於是沒有半隻羊再想逃一步。
 
  他伸出爪子,就要抓起幾隻羊丟進嘴裡。羊群悲鳴著全縮在一塊,似乎以為只要聚得夠緊,他就無法從中揀選任何一隻。
 
  對此,他一直都難以理解。
  面對他的時候,為什麼還會多費力氣想活下來呢?
 
  「──等、等等!
 
  他的爪子前面,橫出了一根牧羊杖。
 
  對著未發一語的他,那個原該被狼群撕裂吞食的少女,似乎對撿回來的命一點都不珍惜,居然揮著不比樹枝實用多少的牧羊杖,想阻止他奪取羊隻。
 
  這個反應令他有些驚訝。他不是沒有被反抗過,但敢於如此的人自然都是全副武裝、以為自己能夠凌駕於龍的可笑人類──會說幾句龍賜給這個世界的語言、懂得鍛鋼煉鐵,就自以為能對身為世界根源的聖龍族大加殺伐──他沒有吐出嘲弄的話語,只是將之化作龍息,吞滅他們,連灰燼都不用留下。
 
  但是,眼前的少女才剛逃離狼口,顯然不是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弱小。
  她在做什麼?
 
  「雖然你救了我,但是你不能把我保護的羊偷走!你要吃的話,也得先把我吃掉!
 
  笑話。
 
  剛才為那幾隻只比家犬強上一些的狼,她已經逃到命都要去了半條,現在她敢這樣跟他大放厥詞,難不成是把他當作了能通人性的龍?他救她只是順帶的,或者說,他根本不在乎她的死活。
 
  然而,在漫長的歲月中,在他君臨萬物的姿態面前,確實罕有這種敢立於弱小之姿對他加以反抗的生物。他遇過的,若非只會縮著身子的羊、便是欺善怕惡的狼;有不知自己才值多少斤兩的戰士,也有以為龍是可以被馴服的獵人。
 
  確實沒有過,這樣一個人。
 
  他微微垂下頭,凝視少女的臉。她朱紅色的長髮綁作髮辮,身穿寬大的長裙,儼然作牧羊女打扮。她因為大步奔跑而滿臉通紅、喘著氣,朝他舉起牧羊杖的姿態是不容質疑的堅定。
 
  「妳在想什麼?」他的聲音宛如驟雨,即使他已經放低音量,羊群跟少女卻仍為其震懾不已。「妳剛剛才因為幾隻狼就逃跑,面對連狼都怕的我,妳卻沒逃,還敢阻止我。──告訴我,妳在想什麼?如果妳的回答不夠讓我滿意,我會脫光妳的衣服、將妳的四肢扯開,然後把妳咬成兩半。」
 
  她的臉色立刻刷成慘白──顯然他的威脅還是能嚇住她。
 
  她打著抖把牧羊杖舉得更高,結結巴巴地回答。
  「因、因為,在你面前逃,根本就沒有用。我聽說,龍都會說、說人話,或許你聽得懂人話,我才、我才想──」
 
  「妳這種女孩對龍又能有什麼理解?」
 
  他露齒,冷冷地笑了。人總是以為他們理解龍,以為龍也擁有人類的智慧、也擁有人類的感情、也有所謂的慈悲與憐惜──每次聽到誰敢那般高談闊論,他便想笑。
 
  「我知道,宏偉屏障那邊,有很多龍。」她咬著牙,像是想透過一字一句說話的方式,穩住抖顫的聲音。「我們那裡,也有很多龍的傳說跟故事。我知道你們會說人話,所以──」
 
  「笑話!
 
  他的怒喝有如靜寂夜空中突來的響雷,讓女孩被嚇得抱頭蹲在地上,牧羊杖都掉了。
 
  「人話?這豈不是在說,所謂的話語是人類的造物?聽好,妳那張嘴現在吐出的每個字都屬於聖龍族,光是為了這點,我便能將妳碎屍萬段。人類是恬不知恥的竊賊,以為自己高高在上──我們只是懶得跟你們把這些東西全討回來罷了。」
 
  「對不起。」她從手臂中把頭抬起來,聲如細蚊地道歉。「我沒有、沒有跟龍說過話,冒犯了你的話,我很抱歉。」
 
  這對話聽來多詭異呀,他想。這個女孩並不是不知恐懼為何物,然而她在害怕他的同時,卻又不斷朝他努力吐出話語。
 
  「妳剛剛說我可以先吃妳。」他無情地指出。「妳就這麼想死?可以,我會先吃掉妳再吃羊,這於我而言只是順序差別。」
 
  她的頭甚至沒有他的一根指爪大,他不明白這女孩從哪裡生出勇氣,要來對他加以抵抗。面對他的問題,她好像腦袋一片空白似地,沉默許久。女孩不發一言的時間久到他又想伸出爪子時,她才被警醒一般,揮舞牧羊杖要他住手。
 
  「好,你要吃我就吃!」她一邊揮一邊大叫,彷彿已經決定慷慨赴義。「你如果吃得飽了,就讓朵莉、帕梅亞跟其他人回去,牠們是我們家重要的寶貝,不可以給你吃!」
 
  「妳就不是?」他對人類的文明和家庭觀念相當清楚,於是問:「妳的家人會甘願用妳換那些羊?」
 
  「不是這個問題,我、我……」她把牧羊杖狠狠插在地上,朝他大聲說:「這些羊是我答應了爸爸要看顧好的!不管我遇到什麼事情,我都一定會保護牠們,如果我連這種事都做不好,那還是被你吃了比較乾脆!」
 
  「我第一次看到有人類這麼不怕死。」他瞇眼,坦言:「但讓開,妳做得已經足夠,可以為此自豪了。以一個手無寸鐵的人來說,妳表現得比那些被我卸甲折兵的人要好上太多,我饒妳一命,之後別再那麼不懂求生存。」
 
  「我說了,你要先吃我!我不是……不是開玩笑的!」
 
  她乾脆整個人撲到他舉爪朝向的羊身上,索性決定跟牠共存亡。他抽動龍爪,又煩躁不已地跺了一下右腳,仰頭發出幾能震撼天地的吼聲,若現在是夜晚,他有把握將空中懸著的星子都震個幾顆下來。
 
  但低頭,女孩仍然抱著羊,死意顯然十分堅決。
 
  他厭煩地回頭,展翅飛上空中,想找個山脈的頂端坐著,徹底忘記這個女孩,還有他看得到,卻不想再動手去抓的羊群。
 
 
 
 
 
 
 
  清冷的夜半時分,他最喜愛的那個星座,無言地閃耀光芒。他倚靠山麓巨石,發現如果轉個方向看,那個星座湯勺般的形狀,會變成他直立著上半身,俯視著的模樣。
 
  他想起下午那個女孩。
 
  她要不是把理智給嚇掉了,就是真的不把他當一回事。
  他數著星星,不再去想她的事情。
 
  對他而言,那個七顆星星連結而成的星座,形如揮出的龍爪,那一爪劃開夜空,隨後有白色的星河汩汩從裂縫中流出,變作銀河──它似乎永不會乾涸地、寧靜無聲地流動著。他經常將爪子伸向天空,想像那一爪,是如何撕裂空曠遼遠的黑夜,將綿長眩目的星河,引到天上。
 
  他不知道,人類也經常將手直直伸往空中,彷彿想透過那樣的動作觸及什麼。
 
  他以為他是理解人類的,也以為他和人類有著決定性的差別。
  但他其實和人類非常地相似。
 
  他觀星完,將身子環成一個圓,平和地睡去。在夢中,他看見了其他聖龍族的同伴,在他們各自的一日中做了什麼:有的依然守衛財寶,不捨與之分離片刻、有的才剛從山脈中誕生,帶血的眼睛都不大能睜開、有的恣意吐火,毀滅住居與村落。
 
  聖龍總是共享思緒與記憶,因此他們一直都能在夜晚入夢時,知道彼此過得如何──他無法聽見聲音,只能看見景象,但聖龍的生活並未複雜到需要語言解釋,他們幾乎都是各過各的生活,一天下來罕有交流。而他知道,同伴們看見他今天的經歷後,會偷偷笑他被一個牧羊女嚇住,但他不在意,反正那些同伴,都在他無法觸及或眺望的遠方。
 
  看完所有人的思緒與記憶,就要陷於真正入睡的黑暗前,想起那個少女,他發現自己不知為何,緩緩牽起了嘴角。
 
  隔天清晨,他飛向平原,決定這次不再和那個女孩接觸,抓幾隻羊就走。然而,遠遠地他就能看見,帶領一整群羊逐草而走的少女,今天也依舊像個有信徒跟隨的祭司一般,有節奏地揮著牧羊杖。
 
  可能是他的影子遮蔽了天空,又或者是羊群驚慌的咩叫聲提醒,少女仰起頭,呆楞地看見他又來到了自己面前。
 
  她這次沒有舉起牧羊杖,只是傻傻地站著。他也沒想管她的反應,自然地朝著羊群伸出右爪。
 
  「等等!」
 
  她將牧羊杖護在胸前,仰望著他。被那樣看著,他的動作凝滯,卻不再像昨天一樣感到煩躁,相對地,一種發現新的星星時,會在他心頭湧現的感覺,悄悄纏上他的思緒。
 
  他發現自己居然在等待,等待著少女開口。
  
  「那個,昨天、對不起,我、我真的,希望你不要把我的羊抓走。不過我問過爸爸,他說,如果你想吃,你能抓那些稍微老一點的……他說我太笨了,我不該反抗。」
 
  「我要抓老的年輕的,還由你們決定麼?」他俯首瞪視她,用比昨天更低一些的音量,充滿威嚇性地說:「我說過,別那麼不知好歹。今天還敢再來這裡放羊,就意味著妳對我會做什麼心知肚明。」
 
  「我們只能在這裡放羊,這裡的草是最好的,牠們都很喜歡……」她謹慎地挑選用字,神態已經不像昨天那樣狂妄。「拜託你──拜託您,不要抓走太年輕的羊,牠們都還沒吃過幾次好草料,就這樣死掉太可憐了。」
 
  「妳知道妳現在在跟誰說話麼,人類?」他哼出口氣,輕蔑地說:「敢和我作要求,妳當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如果你要殺我,我不會怎麼樣的,」她抬起頭,大聲回答:「但在你決定殺死我以前,我會努力保護我的羊,這是我的工作!總之,在你問過我之前,你不可以動我的羊,牠們每一隻都是我的寶貝!」
 
  「為什麼妳這麼重視這個工作?」他再次挺直身子,居高臨下地看她。「這些羊哪裡值得妳為牠們付出性命?」
 
  「我什麼都不會,家事也作不好、讀書寫字也不行──我只知道哪裡的草最好,知道要怎麼照顧羊兒,牠們才會健康地長大。爸爸就是因為這樣才把放羊的工作給我的,所以、所以……」
 
  她泫然欲泣地懇求著,並且似乎終於為恐懼綁縛,不受控制地半跪下去,若非撐著手上的牧羊杖,她應該早就腿軟了。
 
  「拜託你,我知道龍一定很看不起人類,可是拜託你,如果你真的想吃什麼,你先吃我……」
 
  「如果我想吃,我得先抓那些老的羊,或是先吃掉妳。」他瞇起眼,凝視著這個膽敢跟他打商量的女孩。「那麼妳,有什麼可以讓我答應這個提議的東西?」
 
  她愣住了,對此他絲毫不意外。人類總是要求東要求西,卻一點都不明白,他們根本沒有資格或力量去索討──他們想要長壽、想要財富、想要年輕,但他們實際上弱小得只能成日出言需索,卻什麼也得不到。
 
  對他而言,要得到什麼,總是要付出代價。
 
  「我、我沒有什麼能給你的……」女孩死死抓著長裙,像是十分懊惱。「我除了這條命以外,什麼都沒有。」
 
  「所有生物的命都是聖龍掌心的一粒沙塵,這自然不足以作為妳的籌碼。」他高傲地說:「人類,妳若敢跟我打商量,妳就要提得出我感興趣的條件。否則不要說妳,這群妳甘願為其而死的羊,稍後都會入我腹中。」
 
  「──可是我真的想不到呀!
 
  少女似乎被逼急了,氣急敗壞地用牧羊杖敲擊地面。
 
  「人類怎麼可能有東西給龍呢!你們有財寶、有力量、有壽命,相比之下,人類根本什麼都沒有!我不管拿出什麼東西來,你一定都看不上眼的!」
 
  「沒錯。」他坦承,衝她露出堪比劍長可比刀利的尖牙,像是嘲諷。「這是誠意問題。」
 
  「如果我有什麼可以為你做的事情,你可以告訴我。」她拄著牧羊杖,倚靠羊隻坐了下來,表情很是疲累。「我會盡我所能的……雖然我什麼也不會。」
 
  日輪被推往天際,當它攀上了最高處又漸漸朝西方滾落時,他所愛的星座將再次升上空中。他姿態閒適地坐上豐美如茵的草地,看著顯然有些沮喪的她。
 
  「妳的名字。」他說:「至少妳能夠告訴我,妳叫什麼名字。」
 
  「我叫艾絲特。」她伸手撫摸身後的羊,像是習慣性地蹭著柔軟的羊毛。「那麼,你可以把名字告訴我嗎?這樣會不會太冒犯?」
 
  「我叫席里爾。」他乾脆地回答:「那麼,我會叫妳艾絲特。」
 
  她的名字代表著「星星」,他問她知不知道這件事。她點點頭。
 
  「這片草原上可以清楚看到星空。我是在每年能夠看到最多星星的那天出生的,村裡的長輩才幫我取這個名字。」艾絲特偏著頭,彷彿對這個名字非常珍愛。「我很喜歡星星,有時候,我會在晚上來看。」
 
  「我也是。」他說,滿意地看見艾絲特驚訝地站起身。
 
  「席里爾你──啊,對不起,我可以叫你的名字嗎?──謝謝。那個,席里爾,你、你也喜歡觀星嗎!」
 
  她滿臉發光地看著他,像是因為找到了人類和龍的共通之處,顯得相當開心。他平靜地頷首,告訴她,星空是他最喜歡的事物。
 
  「太好了,你真是一條特別的龍。」艾絲特仰望著他。「我以為龍都喜歡收集財寶或是踐踏村莊,我原本真的好怕你。」
 
  他很想跟她說,她表現出來的模樣根本不像怕他。
 
  然而,他僅是轉了轉頸子,淡淡地回應。
  「我也以為人類都卑劣又弱小。」
 
  「並不是所有人類都那樣的!」艾絲特似乎對此忿忿不平,她用牧羊杖不停敲著地面。「也有人溫柔善良。應該說,人分成很多種,有好有壞。」
  
  「那麼,妳就不應該以為,所有的龍都殘暴貪婪。」
 
  他展翅,看見這瞬間揚起的狂風,把她的紅色髮辮給吹得翻飛不停。
 
  「晚上在這裡等我,如果我找不到妳,明天我會來把羊都吃掉。」
 
  說完這句話,他鼓動雙翼,飛上空中,準備飛到遠一點的山脈去找動物吃。在飛遠前,他聽見艾絲特的聲音,微弱地從地上傳來。
 
  「席里爾,晚上再見!我會一直等你的!」
 
 
 
 
 
 
 
  「你最喜歡哪顆星星呢,席里爾?」
 
  這是個涼爽如昨的夏夜,夜風吹得整片平原都像在喁喁私語。屈膝坐在草地上的艾絲特多穿了一件外套,避免著涼。而不怕風雨亦不畏冰雪的他,仍然和白天一樣蹲坐在地,伸長脖子,仰望那七顆星星組成的、龍爪一般撕開夜空引入銀河的星座。
 
  「那個,」他再次如同渴求著什麼一般,將右爪伸向空中。「那個龍爪一樣的星座,有七顆星星。」
 
  「啊,你說銀匙座嗎?我也喜歡那個星座。原來你們都說它像是龍爪呀?嗯……好像有點像呢。」艾絲特歪著頭,似乎在研究為什麼他會說那個湯勺一樣的星座像是龍爪。
 
  「銀匙座?」
 
  「是呀,我們都說,銀河就像牛奶河一樣,銀匙座就是神舀牛奶來喝的湯匙哦。」
 
  「愚蠢。」他單刀直入地評論:「人類就是歲月太短了,所以才會有這麼沒見識的說法。即使神真的存在,也不會用天上的星座舀東西喝。」
 
  「說的也是,這也只是我們自己流傳的傳說……」艾絲特順從地同意了他的說法。「席里爾,龍都能活得很久吧?那麼,你們知道星星是什麼時候出現的嗎?你們應該都知道,天上的星座各自有什麼意義吧?」
 
  「我的同類不經常觀星。」他的口吻聽來對此絲毫不感可惜,儘管他可能是族中唯一一隻喜歡觀星的龍,他也不在意。「如同妳曾狹隘地以為的那樣,他們喜歡收集財寶,阻止任何人靠近。」
 
  「這樣說起來,席里爾,你真的很特別。為什麼你喜歡星星呢?」艾絲特歪著頭,儼然把他當成朋友一般發問起來。
 
  「星辰比人類所製造的珠寶首飾要更早出現,也擁有比它們更悠長的歲月。與其守著那堆冰冷的黃金跟白銀,倒不如仰望星空。」
 
  他抬起頭,平靜地任由漫天星斗佔據他的視野。如果可以,他會希望這個世界永遠是如此醇美醉人的長夜,而星星將永不落下。
 
  「嗯,我也覺得星星非常棒。」艾絲特抱著膝蓋,像個孩子一樣搖晃身體。「席里爾,你剛才說銀匙座很蠢,那你覺得銀匙座像什麼呢?」
 
  他告訴艾絲特,那個星座宛如龍爪,割開黑夜,使銀河淌流而出。艾絲特發出同意的聲音,又用手指著空中,問他覺得某個星星連作的圖案像是什麼。在她接連不斷的詢問下,他不知不覺說了許多以往無人知曉、他自己編的星座的故事。
 
  「席里爾懂得真多。果然活得久的話,懂的東西就會很多呢。」艾絲特用下巴靠著膝蓋,口吻聽來有些羨慕。「我知道的東西很少。爸爸老是嫌我笨,說我除了放羊什麼也不會。」
 
  「就是因為妳知道的少,才會那麼傻。」他冷淡地說:「人類就算毫無優點,至少還知道要在真的無可挽回的時候逃跑。妳是我遇過第一個能跑卻不跑的人。」
 
  「我不能跑。」艾絲特說,聲音小了一點。「我,很沒用,什麼都不會做。以前我什麼都嘗試過,卻全都失敗。我搞砸的時候,爸爸都會說我沒用。難得我找到了一件擅長的事情,當然不能失敗──如果我連羊都不能保護好,我寧願被你吃了,席里爾。」
 
  「我不明白妳為什麼把這些羊看得這麼重要。即使無法保護牠們,那也不表示妳沒用。」他想起以前見過的許多人類,於是說:「人類已經夠弱小了,在我眼中,妳跟那些你們所謂『強大』的人,都是一樣脆弱。」
 
  「說得也是,」艾絲特噗哧一笑。「對席里爾來說,不管人類有多強,都無法跟龍抗衡吧?」
 
  「如果人類不要抱持那種想法,會顯得比較不那麼愚蠢。」他直接地說:「人類比不上動物的地方,就是你們還會自以為能打倒我們。」
 
  「你覺得我可笑嗎,席里爾?」艾絲特抬起頭,探詢地看著他。「我在跟你說『你要吃的話,也得先把我吃掉!』的時候,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很可笑呢?」
 
  「可笑至極。」他斂下眼皮,對這種事情不想多談。
 
  他不想向這個單純的少女承認,在漫長的歲月中,他沒有遇過如她一般,手無縛雞之力,卻敢仰視聖龍,吐出反抗話語的人。
 
  他不想向艾絲特承認,她那時的姿態,至今都深深震懾著他──他只願將那個畫面,像打水漂一般拋入時光的長河中,等待時間將它慢慢刷淡。最終他依然能將人類一概視為弱小、只需同情的動物。
 
  而不是像她一般的存在。
 
  直到艾絲特站起身,拍拍被土弄髒的裙子,說要走的時候,他才發現月亮已經攀上天空的頂端,即將往夜的邊際滑去。
 
  「妳要回去了?」
 
  「是呀,我跟爸爸說,我要出來找你。他很同意,說這樣至少能保我們的羊平安。」艾絲特用手指抵住下唇,歪著頭說:「不過他希望我不要太晚回去,要是明天睡遲了,那就不好了。」
 
  「妳的父親,相信妳真的遇見了龍?」
 
  他對著她離去的方向,吐出這句話。聞言,艾絲特一甩紅辮子,轉過來,燦爛地笑著。
 
  「相信哦。我從來不說謊,所以爸爸一直都很相信我說的事情。他常說:『我看妳啊,笨得連個謊話都不會講。』席里爾,我明天晚上也還會來的,你再跟我說星星的故事好嗎?」
 
  「如果我有時間的話。」
 
  「你不是總是自己說著故事嗎?就當作在對你自己說就好了。那明天你再跟我說那些故事,就這樣說定了,好嗎?」
 
  就這樣說定了,好嗎?
 
  往後的許多次,艾絲特都會用一個約定,當作他們共度的時光的結尾。
  龍族跟人類不同,如果和誰定下了契約,他們即使犧牲性命都會完成,因此,他沒有違背過跟艾絲特的約定。
 
  而在許久後的某天,他沒能完成跟艾絲特的約定,並確實付出了自己的生命。那時,她並沒有因為他失約而生氣,也沒有像平常一樣說「沒關係的,誰都會犯錯的嘛」──更沒有反對他因為無法完成約定而赴死。
 
  因為那時,她已經不在了




To be continued.

來解釋一下角色的名字吧。

艾絲特的英文是Esther,是個很別致的名字,意思是「星星」。
在古代也經常作為女王、皇后的名字。

席里爾的英文是Cyril,意思是「國王、帝王」。
我認為幫他取這個名字十分合適,跟艾絲特也非常般配。

意外寫出的「希瓦娜的父親喜歡觀星」的設定,衍生出了這篇創作實在是令人開心不已。

席里爾最愛的星座是我們常說的北斗七星,而在故事中因為大陸不同,容我將星星出現的季節等等作調整,會比較便於劇情進行。

另外,開頭的兩句話:

  We have no port, time itself has no shore.
  我們無可駐足,時間亦無邊岸
  It glides away, and we pass away.
  它流逝終日,我們也隨之死去

引用自拉馬丁的〈湖〉(Le Lac),原本是法文,在我的課本上被翻成了英文,我把它寫作中文。這是一首很美的詩,表達了對時光流逝的哀嘆,之後也會有另一個片段的引用,希望不會顯得突兀。

原本想要一篇完結,卻發現席里爾喜歡上艾絲特的劇情實在需要點鋪陳,改成三篇了吧--卻發現劇情怎麼越來越多了……只好訂作五篇完結,能夠跟〈同居閒談〉一樣佔滿創作版面實在讓我愉悅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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屆時建議您使用下述瀏覽器來瀏覽巴哈姆特:
。Google Chrome(推薦)
。Mozilla Firefox
。Microsoft Edge(Windows10以上的作業系統版本才可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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