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屋創作

小說2014-02-25 15:46

[達人專欄] ◇ 熱愛星星的你、Ⅱ

作者:Cecil




  附上蓮蓮推薦的音樂,CNBlue的〈Can't Stop〉,描述看到什麼都想起對方的思念感。
  想看有中文歌詞的可以點這裡






〈熱愛星星的你、Ⅱ〉



  從初次一同觀星那天開始,席里爾便不在白天穿越艾絲特放羊的草原,免得嚇到她的羊;只有在夜晚來臨時,他才會飛向那裡,在距村落稍遠的地方,與艾絲特見面。她每次都會穿著長外套,將一頭紅髮綁成及腰長辮,儘管看起來和白天差不多,臉上的笑容卻彷如映照星光、燦爛不已。
 
  艾絲特每次來的時候,總是非常開心,彷彿她看著的不是一頭能輕易踏平村落、毀滅城市的漆黑聖龍,而是一個朋友。他從未遇過像她這般,能夠自然地抬起頭和他對話,習慣了以後就不再發抖的人。
 
  他曾問過艾絲特,她周遭的人是否知曉他的存在,她說,知道這件事的人都希望她來找他。如果他喜歡和她在一塊,就不會想到要對村子出手。此外,他們也禁止她把他帶到村子附近──而她說完這件事後,才驚慌地摀著嘴,說這件事應該保密。
 
  「不過,他們想太多了,席里爾並不是那麼壞的龍。」她補上一句。
 
  「我懶得摧毀村落。」聞言,他懶得說艾絲特的確很傻,而是習慣性地用鼻孔呼出帶著淡淡焦味的氣息。「我寧願把時間花在等到夜晚來臨,然後觀星。」
 
  隨著時間過去,艾絲特發出疑問的姿態越來越不客氣──起初,她還會顧忌他對人類的觀感,點著手指說「那個,雖然很不禮貌,不過龍是不是也……」或者「啊、人類也是──就是說,我們好像也學到了你們的……」但他倆愈加熟稔之後,艾絲特便將他當作人類,平起平坐地發問。
 
  「席里爾,你最遠去過哪裡呢?你的翅膀可以抵擋海風嗎?我知道海哦,海就像一片非常大的池塘對吧?」
  「席里爾,你最喜歡吃什麼呢?我喜歡吃牛奶作的一種烤餅噢。」
  「席里爾,你幾歲了呢?我今年十七歲,再過一年就該嫁人了。」
  「席里爾,我昨天夢到了你哦,你很溫和地對我說話。」
  「席里爾,你戀愛過嗎?」
 
  久而久之,他也懶得對艾絲特生氣。他很明白,即使他故意用齒縫發出吼聲,嚇得她抱頭蹲下,只消過幾分鐘,她又會不怕死地繼續問他問題。不怕他到這種程度的人類,同樣令他感到麻煩至極──有時他看著這樣的她,覺得焦躁,還會故意多嚇她幾次。
 
  自從他來到這裡後,半年匆匆而過,凜冬將至。入夜前的草原已不復他和艾絲特初遇時的翠綠,而是凋敝、帶著灰白的綠,草被吃得差不多了,東禿一塊西缺一片,顯得有些淒涼。他順手帶了塊大石頭,待會讓艾絲特靠著。
 
  今夜有流星雨,就像遠方有數十隻聖龍同聲呼喝,將整片星空都給抖落了。
 
  「席里爾──你看,是流星雨!」
 
  艾絲特從遠方跑向他,一邊跑一邊大叫著,手遙遙比向天際。他連回頭都不用,就能想像漫天星海化為光雨,落向山脈另一頭的景象。
 
  「流星真漂亮!」她跑到頭髮都有點散了,雙頰也紅撲撲的,但仰望天空的姿態,似乎一點都不在意。「席里爾,你喜歡流星嗎?」
 
  「不喜歡。」
 
  他環著身子,趴在地上休息,知道今天自己並不想仰望夜空。幾百年以來,他最討厭的就是壞天氣(會看不見星星)、吵雜跟流星雨。
 
  「為什麼!」她跑到他靠在地上的頭部附近,很認真地看他,氣還有些喘不上來。「席里爾不是最喜歡星星了嗎?那你為什麼不喜歡流星呢?」
 
  「流星是有壽限的星辰。」他閉上眼睛不看她。「我喜歡的是掛在天空中、永不消逝的繁星,不是這種偽物。流星雨只會讓我很難觀測真正的星星。」
 
  「席里爾的標準真嚴格,流星知道的話一定會難過的。」
  「星星沒有所謂的思緒,流星更不可能。」
  「你怎麼知道呢?」
  
  他不想回答這個問題。誰都明白,星星是天空中燃燒的火焰,火焰沒有心,也沒有思想。然而身為發問者的艾絲特顯然沒有再加以思考;她只是環著肩,似乎感到很寒冷。
 
  「今天好冷哦,席里爾。」
  「我不覺得。」
  「席里爾是龍嘛,你一定不怕冷,真好。」她似乎是靠著他帶來的石頭,坐在地上。「謝謝你帶石頭來給我,有這塊石頭擋風,好像比較不會冷呢。」
 
  「舉手之勞。」他睜開眼睛,看見艾絲特罕有地將身子縮得緊緊的,好像真的冷得有些受不了。「如果今天這麼冷,妳昨天該告訴我,我不會要妳今天出來。」
 
  「可是我喜歡出來找席里爾。」她抱著膝蓋,誠實地說:「在家裡很無聊,我的兩個姊姊都會一起縫紉、聊天,不讓我加入。」
 
  「妳的手不巧,所以做不來那種手工。」
 
  「席里爾說得真好聽,」艾絲特不好意思地笑了。「爸爸跟姊姊都說,我就是手跟腦袋一樣笨,才連縫紉都不會。他們都說,要不是我長得還算能看,以後一定嫁不出去。」
 
  「看妳喜歡的流星雨不需要腦袋。安靜點看,我待會回來。」
 
  他為了不嚇到艾絲特,便緩緩爬起身子,避免製造出太大的聲音,隨即展翅往山上飛去。他沒有回頭看,但他清楚艾絲特一定不會離開,而是乖乖在原地等待。
 
  某次他為了看她會不會生氣,便刻意將她扔下,離開了兩小時。回到草原上時,卻發現她還站在原地,她根本不曉得自己被丟下,還擔心地問他是不是遇到了什麼突發狀況──他常想,她之所以被說笨,並不是沒有道理。
 
  他也認為她很笨,但不討厭這樣的單純。
 
  他用龍爪輕易地劈碎樹幹,收集到一些柴薪,足以燃起一個火堆,卻又不會太過猛烈。他帶著柴薪回到艾絲特身邊時,看見她靠著大石頭,冷到昏睡過去。
 
  他不以為意,將柴薪堆作一塊,吹出少許龍息,點燃火堆。聽見他吐出火焰的聲音,艾絲特才發出鼻音,醒了過來。
 
  「……啊,是火堆呢。席里爾,這是你替我弄的嗎?謝謝你。」
 
  艾絲特很快起身,靠向火堆取暖,他將她身後的大石拿起來,讓她能繼續倚著它休息。對於艾絲特的問題,他沒有多做回答,只是再次環起身子,靠在火堆旁,用身子幫艾絲特擋點風。
 
  「冬天就要到了,別著涼。」
 
  他不認為艾絲特的家人會對她多加照顧。從她的言行中,他能得知艾絲特並不受重視。被父親派來牧羊,大約只是權宜之計,因為讓什麼事都不會的女兒留在村落當中,只有被嘲笑的份。艾絲特不知是對這點不甚明瞭,或不想承認,總是認真地看顧羊隻,想做好自己「唯一會做的工作」。
 
  看著那樣想證明自己還是有些用處的艾絲特,他常常感到同情。
 
  「席里爾,」艾絲特烤著火,臉被照得紅通通的。「雖然你討厭流星,可是我很喜歡。」
 
  「即使妳喜歡,我還是討厭。」他閉著眼說。
 
  「沒關係的,每個人都有喜歡跟討厭的東西。」聽見他的回答,她毫不介意地笑了。「我很喜歡流星,因為它們捨棄了你喜歡的永恆,選擇來到地上。席里爾,你覺得星星是什麼呢?」
 
  「星星就只是星星。」他微微睜開眼,看著火堆,想起遠方海島的傳說。「愛歐尼亞人說星星是死去人們的眼睛──可笑透了。人類窮其一生,都不可能讓人口增加到跟星星一般的數量。」
 
  「我覺得,如果是眼睛,好像有點可怕呢。」艾絲特淡淡地牽起嘴角。「我比較喜歡把星星,當作是我們死了以後會去的地方。」
 
  「人類死了以後會回歸土壤,不可能會去到星星那般崇高的位置。」
  「是嗎?那聖龍會嗎,席里爾?」
  「我不知道。」他閉上眼,沒有看向艾絲特那雙柔軟的綠色瞳眸。
 
  他並沒有對艾絲特說實話。
  這是第一次。
  
  他之所以不認為人類能在死後抵達星座上,是因為就連聖龍自身,死了以後也只能回歸山脈,回到他們出生的自然之中。聖龍無法去的地方,人類自然是不可能前往的;他們就跟聖龍一樣,壽命結束時,會被埋進土壤,慢慢化為它的一部分。
 
  如果聖龍都不能被納入星空,他並不相信人類可以──或者應該說,他害怕,一直都卑微若此的人類,真的也會有凌駕於聖龍的時候;即使那種超越只是死後前往的地方有所不同,他也會覺得那不啻於一種侮辱。
 
  然而,對著艾絲特,他不想承認,自己也有所謂的恐懼
 
  「我還是希望可以到星星上。」艾絲特的紅辮子被她攏到身前,同火光輝映著。「從那上面,我一定能看到很多東西。席里爾,你一定會比我晚死吧?」
 
  「毋庸置疑。」
 
  「要是我能到星星上,我就可以看得到你了,席里爾。你飛在空中的時候,我也能離你近一些。」
 
  「為什麼妳非得離我近一些不可?」
 
  艾絲特曾說過好看的琥珀色眼睛,淡淡地看著她。
  他不明白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席里爾,你是我唯一的朋友。」艾絲特拍拍裙子,起身走向他。「你從來不嫌我笨,我說什麼你都不笑我──雖然你總是嘲笑人類,可是你從來都不特別說我愚蠢或沒用。和你在一起,我覺得很安心,說什麼都沒關係,你都會聽。所以我很喜歡和你在一起,席里爾。」
 
  艾絲特沒有徵詢他的同意,就伸出手臂,擁抱著他的指爪。如果是平常,他會要她放手,因為人類不應該想擁抱誰就擁抱誰,至少對他不行。而今天,他僅僅又一次斂下眼皮,任由艾絲特觸碰他總是溫熱的龍鱗。
 
  「好溫暖。席里爾雖然很冷淡,可是你的皮膚──啊,對不起,這叫龍鱗吧?你的龍鱗好溫暖哦。」
 
  「妳可以靠著我休息,別一直摸我的鱗片。」他不耐地說。艾絲特發出開心的聲音,馬上靠著他坐在地上,直呼暖和。
 
  「明天也這樣子好嗎,席里爾?這樣好舒服。」
 
  「不行。我明天就要出發,前往宏偉屏障的北方。」他說出這句話的口吻,好像在說自己明天要換吃不同的動物那般稀鬆平常。「直到明年夏天,我才會回來。」
 
  「為什麼!」艾絲特猛地起身,轉過來看他。他從沒看過生性安適的她這麼驚訝。「──你為什麼現在才告訴我呢!」
 
  他大可回答「我根本沒有必要告訴妳」,然而,看見她震驚的神情,他居然說不出口。他動了動身子,挺起身來俯視她,想減少一點心中的罪惡感。
 
  「冬天到了,我要去北方觀星。每年我都是這樣過。」
  「我的意思是說,你可以早點跟我說呀。我今天才知道你要走,根本什麼都沒準備……」
 
  「妳要準備什麼?」
 
  艾絲特垂著頭,揪緊外套下擺,好似非常沮喪地回答:「在我們那裡,如果有人要出遠門,我們都會編幸運手鍊給他。如果我早知道你要走,我會很早很早就開始編的……」
 
  「妳編得出來麼?連縫紉都不會做的女孩子,要編手鍊也太高難度了。」
 
  「太過分了,席里爾!」艾絲特用力跺腳,聲音聽起來相當不捨。「為了做給你的送別禮物,我一定會非常非常努力的,就算編得不好,我也會編!──現在你要走了,我卻什麼都沒有給你……」
 
  說著說著,她蹲在地上,失聲哭了起來。他看著她,一時間沒說什麼。他以為艾絲特只是反應過度,很快就沒事了;有時候他嚇她,她也是這樣哇哇大叫,這場面並不罕見。
 
  她越哭越小聲,最後只是抱著膝蓋,雙肩不停抖動,仍然看得出來還在哭泣,卻已經不像剛才那樣失控。他見狀,才伸出指爪,很小心地碰了碰她身旁的地面,算是叫她。
 
  「妳不用這麼難過,我並不是不會回來。」
 
  「……是、是嗎?」艾絲特從膝蓋裡把頭抬起來,整張臉好像一個面皮上鑲著三顆胡桃,兩顆當眼睛、一顆當鼻子。「你早、早說嘛……」
 
  「妳沒有問我,自顧自哭成那樣,怪不得我。」他事不關己地說:「我才剛說我要去北方,妳就開始說那些,我想打斷都沒辦法。」
 
  「你、你應該先安慰我,說你、你會、會回來的呀!」
  她衝上前,好像亂了神經一樣用拳頭打著他。
  「席里爾……真討厭!
 
  「妳再打,我明天就來把我幾百年前就該吃掉的羊給一次吃乾淨。」
  「……對不起。」
 
  艾絲特知道自己做得太過分了,又走回石頭旁,賭氣一樣坐下、別開頭去。他看見她走遠,才再次彎下身、環起身子休息。
 
  「人類總是害怕別離。」他評論道:「但別離是必須的,不管妳再怎麼不想接受,永遠分開的那一天,終究會來臨。」
 
  「席里爾,你曾經和誰永遠分開過嗎?」艾絲特說話的聲音,還聽得出來濃重的鼻音,顯然剛剛真的哭得太厲害。
 
  他不明白,為什麼她會難過成這樣。對他來說,最重要的永遠都是觀星,以及飛向更能好好觀星的地方,和誰分離這種事情,他沒有經歷過,也不覺得該為此悲傷流淚。
 
  「不曾。」
  
  「我想,分開這種事情,你經歷過一次才會明白。」她落寞地說:「席里爾,如果你也會想念我,明年能早點回來嗎?」
 
  「我為什麼會想念妳?」
  「你從來都不覺得寂寞嗎?」她訝異張大眼。「席里爾,認識你之前,我都會和朵莉、帕梅亞牠們說話,不然我總是感覺寂寞。你一直都這樣自己生活,從來都不覺得寂寞嗎?」
 
  「不會。」
 
  他聽見艾絲特的話,想著自己的生活:仰望星星、編故事給自己聽、狩獵、等待日落月升的那個瞬間來臨、做夢──他從來不知道什麼叫做陪伴,當然不會明瞭何為寂寞。聖龍們一直都是各自獨居,他也不覺得自己需要所謂的友伴;對他而言,結伴只是一種保護自己的方式,是弱小的生物才會有的行為。
 
  他沒有去定義,自己每晚每晚這般與艾絲特相見,是否代表他倆的關係比較特殊。對他來說,她是一個喜歡聽他說話,也喜歡自顧自說話,聒噪又天真的女孩──也是唯一一個不怕他、也不想殺他,就只是和他一直說話的人。
 
  唯一一個,這樣對待他的人類。
 
  「我希望你沒有我的話,至少會有一點寂寞。」她把下巴靠在膝蓋上,苦笑著看他。「這樣,代表你也把我當作了朋友吧?」
 
  「或許。」他沒有同意,卻也沒否定。
 
  他伸著脖子,彷彿下意識地想觸及不再落下光雨的天空,看見月輪已經抵達頂端,正消亡一般往西方降下、淡去。火堆已經在剛才熄滅,艾絲特被火光映在石頭上的影子消失後,她看上去顯得比平日更加瘦小。
 
  「妳該回去了。」
 
  她起身準備離開前,又跑過來,抱住他的指爪。
 
  「席里爾,你明天離開前,能不能在這裡等我呢?」
  「妳要做什麼?」
  「我想送你一個東西。」她仰起頭,笑靨如花地看著他。「我想送個東西給你,祈求你旅途平安。就這樣說定了,好嗎?」
 
  他很想告訴她,他幾百年來從未遭遇過危險;即使是數十人的衛隊,也沒有對他造成過比有東西卡在牙縫裡還要更大的困擾。然而,他不忍心再讓她感到失落,便用鼻子哼了一聲。
 
  「以命起誓。」
 
  他說完這句話,艾絲特才安心地笑了一下,轉身跑開。
 
  目送她離去後,他睡在她曾倚著休息的石頭旁,打算就此等到隔天她來為止。他還來不及把聖龍同伴的經歷都看完,天就快亮了。
 
  微涼的風拂過草原,彷彿在書寫冬季前的最後幾句話。
  
  要是我能到星星上,我就可以看得到你了,席里爾。
  我很喜歡和你在一起哦,席里爾。
  席里爾,如果你也會想念我,明年能早點回來嗎?
 
  他對人類沒有興趣,因為人類弱小、喜歡大放厥詞、不守信用、說一套做一套、汲汲營營於所謂的生存、不自量力……他不知道像人類這樣庸碌地活著,究竟有什麼樂趣可言。他能夠變換身形,而他最不想變成的就是人類。
  
  認識艾絲特以後,他開始覺得,或許人類並沒有那麼糟糕。至少,艾絲特是當中最不糟糕的一個人類,雖然她很笨、容易搞砸事情、容易被騙、感情太過豐富,但他並不討厭這樣的她。
 
  「席里爾!
 
  艾絲特抓著牧羊杖,身後跟著一大群羊。她跑得太快,羊隻幾乎跟不上,但她像是毫不在意那些羊,只是一心一意地朝他跑來。她的紅髮披散在空中,已經修剪到僅僅及肩的長度,原本幾乎到腰部那麼長的辮子,已經不見了。
 
  「太好了,你真的留下來等我了!」
  「妳要我留下,我便留下──妳的頭髮怎麼回事,妳自己剪的麼?」
  
  他會這樣問,是因為艾絲特的短髮參差不齊,像是她把手伸到身後自己剪的一樣。聞言,她用力點頭,從口袋裡拿出一束紅色的東西。
 
  那是一束極長,兩端都用金色絲線束緊了的紅色長髮,在她的手上,幾乎像道鮮紅的傷口。
 
  「我可以把這個綁在你的爪子上嗎?」
  「做什麼?」
  「這束頭髮很值錢哦,雖然很多人問過我,但我一直都不想賣掉。我昨天跟爸爸說,你想要我的頭髮當作紀念,他才讓我剪的呢。」
 
  「妳說謊了?」
  
  聽見這句話,原本興奮不已的艾絲特,像是火堆被澆上了一盆冷水。她傻傻地抬頭看他,頭髮掉到地上。
 
  「……對不起。我忘了,席里爾說過,討厭人類說謊吧?」
  
  她似乎非常沮喪,垂下頭去。
 
  確實他以前曾經說過,不喜歡人類說謊,艾絲特把這件事情記到現在,他很意外。然而,他剛剛想知道的是,為什麼從來沒想過騙人的她,會為了送他一束頭髮,而對父親說謊。
 
  「不,這是其次。妳說過,從來沒有對妳父親說過謊,那麼這次,為什麼破例了?」
 
  「因為如果我說想送你禮物,爸爸一定不會這麼輕易讓我剪掉頭髮。」聽見他的回答,艾絲特抬起頭,認真地說:「他直到我真的要剪下去之前,都一直唉聲嘆氣,說這頭紅髮不知道可以賣多少錢呢。」
 
  「如果我不喜歡,妳該怎麼辦?」
 
  他認為這個問題非常實際。所謂禮物,本來就是考慮對方的需要所送的東西;而他曾看過,許多人類為了討好他的聖龍同伴,將大量珠寶雙手奉上。因此,他才知道,如果人類要送什麼東西給對方,應該會送對方喜歡的東西。
 
  他從沒說過喜歡艾絲特那頭紅髮,不知道這孩子怎麼會想到要送這種禮物。
 
  這個問題讓她呆楞許久,然後,她用力搖搖頭,撿起掉在地上的頭髮,跑向他屈在地上的右爪,自暴自棄似地將它綁在較細的一根指爪上頭。
 
  「我沒有什麼東西可以給你,可是我不能什麼也沒給你!席里爾,除了羊以外,頭髮是我最珍貴的東西,我把這個東西給你,請你收下。你看完北方的雪跟星座,還有春天的花以後,一定要準時回來!」
 
  她把頭髮綁好以後,才氣喘吁吁地回頭跑到他看得到的地方,仰望著他。
 
  「我會等你的,我會等到明年夏天的!到那時,朵莉跟帕梅亞都到了生寶寶的年紀,你就可以看到小羊了。這裡是整個南方最適合看星星的地方,所以你就算想看星星,也只能來這裡哦。你一定、一定要回來!」
 
  就這樣說定了,好嗎?
 
  她伸出手,似乎想觸及他,他輕輕將右爪舉在那隻手面前,算作回答。艾絲特綁在他爪上的頭髮,像一枚火紅的戒指,在陽光下顯得十分耀眼。
 
  「以命起誓。
 
  說完這句話,他沒有再聽艾絲特的任何一句話,陡然風暴一般張開雙翼,飛進已經開始刺痛眼膜與骨髓的冬日寒風中。他朝著北方吐出足以震停雲朵的怒吼,如同在向她道別。
 
  在他爪子上的那束紅色頭髮綁得意外牢靠,即使在幾能將飛鳥吹得難以前進的狂風中,也沒有散開或脫落,有如艾絲特看著他的眼神一樣,執著又堅定。
 
 
 
 
 
 
 
  冬天時,北方的星座就如同他一直以來愛著的那般,在天鵝絨似的黑夜中,爍出冰冷的痕跡。他回到蒂瑪西亞附近的山脈,每天都仰躺在山頂,沉默地欣賞著星空。
 
  他不再述說星星的故事了。並不是由於本來就知道艾絲特不在,他才不想自言自語;而是他說過了幾次,都覺得不對勁,才不再這樣做的。
 
  他看著她說過的「銀匙座」,想起她說「銀匙座是神喝牛奶的湯匙」,不禁脫口說了聲「愚蠢」──然而,他的身邊並未傳來她說出「說的也是,這也只是我們自己流傳的傳說……」時,順從而沈靜的聲音。
 
  他看著銀河,想起她曾經問過的問題。
 
  席里爾,你知道這片大陸上最長的河是那一條嗎?是從哪裡流到哪裡的呢?──啊,最後流進了海裡對吧?我知道海哦,海就像一片非常大的池塘對吧?
 
  他不去農家抓牛羊來吃,因為那會讓他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面時,朝他揮舞牧羊杖,儘管恐懼不已,仍試圖阻止他的艾絲特。為此,他只狩獵山上的動物,而在他攻擊公鹿,把牠輕易撕開時,他想起艾絲特曾說過:「席里爾,你會不會在吃完動物以後,用水稍微漱漱口呀?」
 
  然後他便會在吃飽後去河邊,伸著脖子喝水,那時,他又會想起艾絲特。
  就算是龍,喝水的時候也像是小動物一樣呢。
 
  白天時,他環繞山脈飛行,飛得越來越煩,便鼓動雙翼,飛到雲的上方,不想再看到有土、有樹、有草,卻沒有艾絲特不停煩擾他的地方。那時,他想起她曾說,如果她化為星星,就能離正在飛行的他近一些,於是他飛得更高,彷彿那樣就能靠近現在不應該在他面前的她。
 
  他經常把爪子伸向星空,看著上頭綁著的紅髮,感覺自己好像被偷去了什麼。他經常一邊看著星座,一邊琢磨這件事──他活了幾百年,從未想過何為寂寞,孤身一人也活得毫無罣礙;然而,認識艾絲特後,他獨自生活的樂趣,似乎不知何時被竊走了。
 
  回去吧。
  飛著飛著,他會想直接回到南方,回到那片柔軟的綠色草原。
 
  他知道,如果提早回去,艾絲特一定會高興到又叫又跳。
  他並不是沒有過這個打算,只是,有人讓他暫時打住了這個計畫。
 
  那是春季即將來臨的時候了。每到這個時候,天氣反而愈加寒冷,他蹲踞在巨石上,不覺得冷,但頭一次感到星空有些無趣。那些星座並沒有改變,但是仰望它們的他,好像有哪裡不同了。
 
  「你在觀星?」
 
  他聽見冷鋼一般的聲音,轉過頭。一頭星藍色的龍眨著同色眼珠,露出對龍而言可說是興味盎然的笑容,慢慢爬行著靠向他所在的大石。
 
  在他長達數百年的生命中,他很少遇到聖龍同伴。除了因為聖龍的數量不多外,也因為彷彿有看不見的勢力劃分,讓他們散布在整個瓦羅然,即使像他這樣經常旅行,也鮮有和同族相遇的機會。
 
  「是。」他簡潔地回答,不再看對方。
 
  那頭聖龍沒有靠近他,因為他們說話的音量,大得足以在幽寂的山谷中,激起數千次不會消逝的回音。他蹲伏在巨石上,而那頭龍從地上仰視他,神態卻高傲得如同他頭頂的那片星空。
 
  「我經常看見某個同伴在觀星,每晚都不間斷地仰望著,原來那就是你。」
  「我也經常看見同伴們看守財富、摧毀聚落,但不曉得那當中有沒有你。」
 
  「最近,那頭看著星星的龍,開始觀看人類了。」那頭藍龍咧嘴笑了,模樣猙獰。「那個紅頭髮的孩子,可是人類?」
 
  「你沒見過人類麼?」他沒想認真回答。「那種生物,我已經看到不想看了。」
 
  「你對那個人類的反應卻不像如此。你們看上去十分要好。」藍龍頗富興味地轉著眼珠看他。「聖龍跟人類不應該太過親近。」
 
  「如果我跟這個人類稍微親近了點,你能拿我怎麼辦?」
 
  他任由黑夜更加漆黑的雙翼遮蔽天空,呼嘯著飛離巨石,降落在那頭藍龍面前,靠近後,他才發現這頭藍龍體型之小,幾乎像個少年。他傲然地俯視對方,而對方亦沒有受制於他的氣勢,依然直立著上半身,保持和他平起平坐的態度。
 
  「我不能拿你怎麼辦,但如果你執意繼續下去,就是要與整個聖龍族為敵。」
 
  「聖龍族何來敵人?」
 
  「我等所行種種,都再再證明了聖龍族的尊貴,和人類糾葛不清,是有損我等威嚴的行為。」
 
  藍龍露出一邊牙齒,模樣更加譏誚了,從那當中,卻又隱隱流露出一種威嚇的味道。
 
  「生自萬物根源、能自由役使各種力量的龍,迷戀上人類這種什麼都不會的卑微種族,代表的是聖龍的墮落。這可不是你自己決定想或不想的事情──這關乎了整個聖龍族的顏面。」
 
  「我乃聖龍,整個世界上,沒有任何活物可以命令或阻止我。」他俯下身,要脅一般瞪視著對方。「我要和誰親近便和誰親近、我要殺誰便殺誰。要想同我對抗,就要看那個不自量力的蠢貨是不是夠資格!」
 
  山谷中的鳥類被他的吼聲驚得騷動不已、紛紛振翅飛出。面對他的威嚇,藍龍卻淡淡地笑了,似乎毫不在意。
 
  「我只是來對你稍做警告,黑龍。」藍龍毫不恐懼,幾乎可說是凌駕了他的氣勢一般,用更加高昂的聲音回答。「你還能回頭。待得整個瓦羅然上的聖龍都傾巢而出,為維護我等顏面而戰時,你要面對的就不是只有我而已了!」
 
  藍龍說完話,也不戀棧,逕自張開翅膀,飛入夜空。他看著那個不速之客逐漸模糊的影子,知道自己即將增加許多敵人。他並不怕,作為一頭有著幾近永恆壽命與強大力量的聖龍,他對戰鬥與死亡毫無恐懼;對他而言,所有敢拂逆他的都該被踐踏、而所有想與他為敵的都該被消滅。
 
  他揮出右爪,勁風瞬間劈開整片樹林,發出倒塌的巨響。如果可以,他真想吐出火焰,把眼前這片見證過他和那藍龍對話的森林燒得乾乾淨淨,當作剛剛那可笑的要脅根本沒發生過。
 
  這樣,他還能裝作心無他念地回到艾絲特身邊。
  
  北方即將迎來夏日的前一晚,他動身飛往那個艾絲特曾說過,「整個南方最適合觀星」的草原。他知道這次回去,不只是他,或許連艾絲特都會遇到危險;但他已經答應了她,會準時回到他們初遇的那個所在。所謂的危險,並不能夠阻止他──如果有什麼該妨礙他,他會將之毀滅。
 
  她替他綁上的那束頭髮,他沒有讓它沾過水,也沒有讓它落下過,過了數月,它仍然像個鮮紅的傷口──傷在他的指爪,卻是讓他的思緒疼痛不堪。
 
  就這樣說定了,好嗎?
 
  即使會死,他也只願選擇死在那片草原上。
  而他寧願死,都不會違背跟她的約定。





To be continued.

今天也準時交出了Ⅱ,希望今天凌晨前能夠寫好Ⅲ。
因為待會有點忙所以後記先不補,應該不會有人這麼早就看到所以我可以待會再寫吧!

(補上後記)

這篇我寫得稍微有點卡,因為要安排席里爾跟艾絲特僅僅出現一次的日常系對話,要強調席里爾的傲嬌(刀子嘴豆腐心)跟艾絲特的天然(只有你不會說我笨呢,席里爾),要花上不少心思。

之後,困難的也還有如何表現席里爾對艾絲特的想念,因為他本來對「寂寞」這種事情應該是很不理解的。所以透過強調「有/沒有艾絲特的時光」這兩點的差別,來呈現出他所感覺到的落差,那就是所謂的「寂寞」吧。

習慣了有對方的存在、習慣了做什麼都有對方陪伴,快樂也好悲傷也好都會想到對方,不在身邊時會覺得寂寞,想快點飛到對方身邊,應該也就是所謂的戀愛吧。

雖然這份愛最後能夠結果,卻沒有好結局。
即使如此我還是會繼續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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