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封之心 (II)
極北的王國建立在島嶼靠海的海灣，由於溫暖的洋流固定經過，成為該國農業能夠勉強成立的基礎、位處兩大陸航道中繼站的重要性，也讓王國逐漸以貿易角色繁榮，這是這位於寒帶的小國家，之所以能存活下去的基礎。
可這個島國一直有個潛在的隱憂，在比島國更北的北極大陸，那裡由於被暴雪冰封、理論上幾乎沒有人類、生物生存在此，以前有冒險家進入北極大陸，卻在此處發現了一處巨大的傳送門──魔族的傳送門。
南下的魔族軍隊前鋒勢必經過此座島嶼，王國將成為第一波爆發的戰場，這裡是水元素活躍的地帶、這世界也有其他元素活躍的地區，那裏也曾發現類似的傳送門，恐怕此刻都冒出大量的魔族了吧。
它們從何而來、為了甚麼目的而侵略世界，我們已無從得知，唯一可以確認的是，魔族狡詐聰明、又嗜殺生命，所到之處皆化為虛無，結合各方的多種族聯軍早抗衡多年，天上的遠古神族也是為了跟魔族對決，才降臨到人間。
我曾經有人類的身分，但現在屬於十二星宮的神族，本該回到星宮守護、聽從諸神發落，但我沒辦法丟下克莉絲朵，和她鍾愛的這個國家。
反正以人馬歷代的行為，祂們也只能無奈苦笑吧。可老實說，此刻我鄙視諸神、鄙視不願伸出援手的任何人。
恨得，嘴唇都咬出了鮮血。
原因很簡單，這王國──注定是被捨棄的“棄子”。
開戰前我就意識到這點了，易攻難守的位置、又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國家，跟大陸上那幾個擁有淵源、自負血統的大國相比。
在趕回去支援前，我曾經試著求助數個大陸一個大國的國王，卻都得到相似的回答，當著一國公主的克莉絲朵面。
「啊？那種小國家？人馬大人請您放棄吧，反正只是群野蠻的北海海盜，化外之地何須苦守？」
「藉由一個小國的犧牲，我們能夠事先了解這次魔族的兵力，才能夠做好萬全的準備。少數人民的犧牲，拯救了大多數的我們，充滿智慧的人馬大人知道如何做出選擇吧？」
「我願意派遣船隊去接走難民，前提是海域沒有被魔族封鎖。哈哈，有可能嗎？那群嗜血的魔族？」
「不如──克莉絲朵來我的國家吧？妳的血統對於人類的未來是必要之物，必須好好保存，吾兒也對妳很有興趣喔？」
等等的，全是冷眼旁觀、不打算主動支援的言論。他們唯一婉惜的，只有冰之公主的歸屬，因為她強大的巫女體質，足以成為一國王室美麗又強大的象徵──誰會把辛苦追到的女孩讓給這些肥豬呢？
不意外了，旅行中所見的事物本就不全是美好，這些國王會有這種反應也在我意料中。
克莉絲朵也從一開始的誠懇，到後來的面無表情，我只能一再阻止她發怒，以免她把這些貴族凍成冰塊，跟他們徹底交惡沒有好處。
我再恨、也不願破壞人類與神族的合作條約，這個時間點再掀起內鬨，只會導致聯軍提前潰散。
就算，真的很想把他們做成串燒……
我們藉由藍托在各國間快速往返，始終沒得到一個正面的答覆，這幾天累積的無助和痛苦早就積累在克莉絲朵心中多時。
一夜在旅館休息時，平常在公眾場合裝出堅強的她早承受不住，倒在我懷中痛哭。
「我，該怎麼辦……」
我撫摸她的秀髮，想把前不久得到的消息告訴給克莉絲朵，多虧藍托的奔波，這傢伙在移動和訊息傳達上幫了很大的忙，始終是旅途中值得信賴的夥伴。
就算，這旅途要到達終點了。
雖然很猶豫要不要說出來，但身為公主的克莉絲朵，有必要理解現狀的嚴苛，把公主渴望的最後一絲希望打破。
「星宮方面，沒辦法派出人手。」
「原因──已經奮不顧身了。」
實在說不出口，神族早決定棄守這塊領土。
神族的立場，雖是幫助人類對抗魔族，但以理性的角度來看，這個國家只能放棄，或許正如某位國王所言，這國家值得保護的只有王室的血統。
坦白說就算傾全軍之力守護，以這孤島的狀況遲早也會淪陷，甚至為此損失龐大的戰力，魔族將勢如破竹、世界永無寧靜之日。
犧牲少數人的小島，退守到腹地廣大的大陸佈署戰力，這些國王的判斷其實正確，我不得不認同。
很殘酷，卻是必須做出的抉擇。
「你們──都冷酷無情，比我國家的暴風雪還要冰冷。」
「神明高高在上、人類冷眼旁觀……」
「有時好羨慕你，自由的人馬不用考慮這麼多事情。」
就算被人馬星靈認可了，克莉絲朵終究是公主之身，跟始終得不到權力的我不同。
我想起第一次見面時，口口聲聲討厭國家、想出去旅行的公主，她雖是帶著厭惡的口吻，卻有著一顆純淨的心，才能直率表達意見。
越是愛著一個國家，才越會對國家的狀況感到擔憂、為此責備。
有人說，旅行的目的，只是為了找到自己的根。
克莉絲朵找到了，她看見的世界給了她答案，她早已做好要回到家的準備，幫助她的人民，旅途讓她有所成長，漂泊不定的蒲公英飄回孕育她的土壤。
而我找到的“根”呢？
「對不起。」
雖吐出惡言，卻又接了一聲對不起。
我搖了搖頭，感受著冰之巫女的體溫，不管抱了幾次、不管在她的肌膚上落下幾個吻，都覺得她的身體好冰冷。
儘管如此，我還是緊緊抱住了她。
對不起，一再傷害妳。
跟藍托討論過這嚴肅問題的我，還是決定當壞人當到底。
「克莉絲朵，我想跟妳談一件事。」
我正眼面對她，不想迴避。
「放棄，妳的故鄉吧。」
她抬起了頭，我第一次明白，克莉絲朵很少在我面前生氣這個事實。
那水藍色的雙瞳，以讓人無法注視的寒冷，直直穿透了我的內心。
我還是鼓起勇氣，繼續說下去。
「藍托飛進去了喔。妳的父親，不希望妳回去。」
藍托不只飛到星宮，甚至突破被飛行魔獸阻擋的灰暗天空，以一龍之力飛進克莉絲朵的國家，魔族大量湧現不到幾星期，那國家就成為真正意義上的孤島。
海路被從海中冒出的各種巨型魔獸阻斷，空路也是，連具備人馬高速的我都不保證能衝出重圍，遠古之龍的強大再次應證。
但，或許只是魔族疏忽了，藍托並不認為下次還能“有進有出”，恐怕將成為“有去無回”。
「妳的父親，希望妳好好活下去。」
「妳的國家──只能接受滅亡的命運。」
命運，在此走向了死路。
正如我在旅途中看見的許多結局，因飢荒而死的貧民、被送上斷頭台的貴族、在身體裝置自爆魔法衝入敵軍的小孩子。
不是每個人、每個群體的命運，都有分歧。
多希望，有能修正它的誰在就好，被注定的未來太過可悲了。
「只要代表王室的妳能活著，這國家就有復興的可能。」
我試著，用比較光明的想法去說服克莉絲朵。
但連自己都想發笑，這謊言是說得太過分了。
連我都不認同，只剩一位公主、沒有人民的國家，還有存在的意義。
可要我問的話，我不想讓克莉絲朵陷入危險，旅途遇過許許多多的危機，都不如這次的嚴重，走向快要無法避免的結局。
因為，克莉絲朵是我深愛的女孩。
只有這個自私的原因。
然而，克莉絲朵同樣是被人馬認同的女孩子。
會喜歡上我就是無法想像的狀況了，所以她的舉動一向出乎意料，遵循自由的意志。
公主突然站了起來，脫下全身的淡藍色衣裝，馬上就以雪白的裸體迎接我，將雙手護在胸前。
我臉紅著別開眼，坦白說也不是第一次見到全裸的克莉絲朵，可每次看見都心跳不已，同時也升起說不出的哀傷。
「小翼──我想，告訴你實話。」
「我知道的喔，妳想藏也藏不住嘛。」
「下流。」
妳想去哪了？
但多虧她面無表情的抗議，稍感放心的我放下了雙手、克莉絲朵也是。
然後，理所當然看見了。
胸口的一小塊區域早已結冰，讓人聯想到冬日的湖泊表面，那塊散發白氣、晶瑩剔透的薄冰將從心臟的位置向外蔓延，直至將克莉絲朵封在美麗的冰柩中，會用美麗這詞的我恐怕早是絕望透頂。
況且，真的會用這麼和平的方式死去嗎？
這是，擁有冰封之心巫女的下場。
「現在的我，猶如死者了喔……」
訴說這話的時候，克莉絲朵沒有半絲痛苦，而是一臉平靜，將覺悟刻在心底的人最難動搖，特別是她。
「我明白，我很早就明白了。」
我咬緊雙唇、不願接受親眼所見的事實。
「如果要死的話，我寧願死在故鄉，為保護自己的國家而死。」
「我討厭那個國家、討厭的要死，每天能做的事情就只有睡覺、看窗外下雪，人民一樣過得很痛苦。」
「可是，我還是想回去。」
「如果要找個理由的話，我想再看一次歐若拉、想明白當初跟你出去旅行的自己。」
我露出了苦笑，多麼愚蠢的理由。
「妳啊，太過自私了。」
「就算只剩幾年能活，妳卻選擇背叛身邊想保護妳的人。」
「那人還想多陪伴一點，或許等戰爭結束後、還能有一些寧靜生活的時間，或許可以生個小孩、或許能一起牽手看夕陽。」
這一去，什麼都不會得到。
死腦筋的克莉絲朵，獨自走向了死路。
明明白白得，我把自己的心聲告訴給她。
「不……」
克莉絲朵跪了下來，像哄著孩子的媽媽，環抱住我的頭，輕輕在我的耳畔說道，呼出一口寒氣、刺入心底。
「對我來說，才是得到了自由。」
「小翼，你所想像的那幾年──對我來說已不可能實現。」
飛向天空的鳥兒，卻想飛回牢籠？
真是，搞不懂妳呀！
我死心了，心情倒是十分平靜，旅途中的我們常常有大大小小的爭吵，可真面臨生死交關的選擇時，我卻發不起怒。
未來肯定會後悔吧，我太天真了，就算在這個時刻，我始終認為人馬的意志能挽救什麼，不會讓事情走向太糟糕的局面。
送一位女孩去死，還能接受她的選擇。
我啊，可不是成為英雄的料。
但，我有尊重她意志、和做出個人選擇的自由。
「我跟妳去吧。」
克莉絲朵微微一愣，看來她不認為我會跟她走。
當我是誰呢？我才是奉行自由，隨意而為的正牌人馬。
「小翼，你還有很多愛你的人，跟我不一樣……」
她還想挽留我，我只能瞪著克莉絲朵。
對方反而低下頭，換她覺得心虛了。
這個問題，我並未直接回答克莉絲朵。
她早就明白，我找到的“根”是什麼。
我乾脆用行動證明我的心意，果斷朝克莉絲朵的雙唇吻了下去、將她壓倒在床上，感受到她冰冷刺骨的體溫。
與她共處的夜晚，未來只能在夢中追憶了吧。
＊
然而，這個被絕望籠罩的世界，真的能夠再次迎來光明的一天嗎？
幫助藍托射穿幾隻飛行的怪鳥，我們是順利進入了城內，國王為我的決定大發雷霆，據守衛私下透漏，遠比我拐跑她的女兒那次生氣。
對不起，可是──我別無選擇了，我本來也希望藍托能趕快離開這個戰場，巨龍以自信的笑容拒絕、決定陪我戰到最後一刻，他的火焰吐息能一口氣消滅大量的敵軍，以前還騙我不是火龍。
但從那一天開始，天空就是一片灰暗。
魔族還沒神通廣大到控制天氣，它們出兵的時候是寒冷的冬季，在這個國家、陰天本就是常見的天氣型態，甚至有幾天會是永夜。
從被灰雲籠罩的天空、飄下一場又一場的雪。
彷彿，永無止盡。
當我獨自經過貧民窟，發現在倒塌的屋子下，被壓在瓦礫堆裡的小女孩，還有跪在被切斷的屍體旁邊、哭斷肝腸的婦女。
我靠近現場，我唯一能做的，只是用木屬的魔力催化植物的成長，變出一朵白花放在她身上。
對不起。
「人馬大人！請救救我的孩子！」
我沒將心中的痛苦說出口，無視婦女的懇求、拖著沉重的腳步離去。
多休息一分鐘，就是給在戰場前線的士兵壓力，克莉絲朵也還在那等著。
雪下得再多、仍覆蓋不了因戰亂死去的貧民、多數是老人和小孩子，還有受到惡劣的傷口感染、死前充滿痛苦的士兵。更糟的是，有些士兵還會化為活死人攻擊，造成多餘的傷亡、還嚴重打擊士氣。
城內的狀況，只能說是人間煉獄，像剛剛的建築崩塌、來自魔族的毀滅魔法，就算守住了城牆，也會有零星的大石、火球從空隙鑽入，魔法師的防護罩幾乎用來保護自己，還有做為重要砲手的我。
甚至有人禍，在我所不知道的角落，或許早上演了人吃人的悲劇。
這就是──克莉絲朵想守護的國家嗎？
糧食因為包圍而中斷補給，有能力逃跑的人早在魔族形成包圍網前跑光，只有國王跟女兒一樣死腦筋。
我是被國家放棄的貴族後代，所以不會對國家有如此強烈的認同感。
就這點來看，或許我永遠不會跟克莉絲朵有所交集，在這方面的想法。
從石階登上，城內都能用煉獄形容，城外我不知道該拿什麼名詞來用了。
在朦朧的地平線遠端，是一隻又一隻的巨人，它們據說是上個神話世紀的王者，如今早是死物、表皮潰爛見骨，被死靈法術控制的巨人揮舞著巨大的棍棒，一擊就能將十多位人類士兵打成肉醬。
橫列的巨人陣前，是各式各樣的小型魔族，或許是“先鋒”的關係，這些魔族個體實力並不怎麼樣，有醜陋的畸形人、戴著面具的奇怪小丑，威脅性雖不如巨人和空中長著人面的怪鳥，可它們的武器含有劇毒，劃到傷口後不趕快用魔法治療，就會變成同樣畸形的怪物。
戰場的混亂在城牆上一目了然，連神族戰士都會感到懼怕的魔族，更何況是天生各條件更差的人類呢？從我們進入城內到現在，兵力早已損失一大半，現在支撐著士兵死守的意志，或許是城內的家人……
還有，站在高牆上的，代表這個國家的冰之公主和提供力量的我。
被魔法師團團包圍的，是闔上雙眼佇立的克莉絲朵。
穿著我和她初次見面的時候、那件華美的藍色衣裳、王冠覺得不方便行動就收起來，手上握著一根魔杖。
她沒有行動的必要，宮廷裡最資深的魔法師都聚在她身邊，一些張開防護罩保護她、一些使用魔法清除周邊的魔族。
為的是──冰封之心的強大魔法。
克莉絲朵舉起魔杖、口中吟唱著咒語，難以置信的龐大水屬魔力往她凝聚，這些魔力或許來自這充滿冰雪的環境，可實際上要能操縱這種魔量，連十二星宮的我們都相當困難，巫女體質可說是賜予人類的禮物。
對我來說，卻是賦予克莉絲朵的悲劇。
這些魔力先在克莉絲朵頭頂聚成一個水球，再沿著左右城牆擴散、分裂成無數顆較小的水球，並在轉瞬間凍結、再塑成冰錐。
住手！雖然我想勸公主，克莉絲朵早已準備完魔法，輕輕拂袖、無數的巨大冰錐疾射而出，飛行一段時間後、準確貫穿那一排的巨人。
遭凍結的巨人一個接一個倒下。僅憑一位巫女，就殲滅了對方後排的重裝部隊，過去在旅行中，我早就體認到冰封之心的強大。
但，現在我只為克莉絲朵的衝動感到憤怒。
「克莉絲朵！妳想死嗎！」
我吼了出來，在我下去跟指揮官討論戰況的時候，克莉絲朵果然違背我的意願，做出了這種事。
「是你太慢了喔，小翼。」
雖然露出笑容，但那笑容相當憔悴，我們近乎不眠不休死守城牆，如果只是體力或魔力的消耗還好……
移動的腳步踉蹌、伸出來想抓住我的手，手背上覆了一層冰。
我緊緊回握住，忍著淚水不落下。
冰封之心，這類增幅魔法的強大巫女體質，本就對身體有極大的負擔。
只靠短暫的休息，是不可能讓身體狀況轉好，結果就是不斷使用魔法的克莉絲朵，加速了惡化、更快走向死亡。
就算我選擇過去最適合的戰鬥方式，將後背交給克莉絲朵。只要她為我提供魔法的增幅，我的箭矢就能貫穿任何強大的敵人。
敵軍，卻源源不絕。
有如這場雪，克莉絲朵遲早會承受不住。
這場戰爭，從一開始就沒有勝利的可能性。
「公主……」
其中一位老魔法師似乎想輸送魔力給克莉絲朵，一隻怪鳥看準時機穿過防護罩，利爪朝他襲來、怪鳥腹部的人面發出噁心的笑聲。
在克莉絲朵張開小嘴、尚未發出驚呼聲前，我迅速拔出了短劍，搶在爪子扣入前砍進怪鳥的胸口，灌入魔力的短劍激發了火焰，一瞬將怪鳥燒成了灰。
老魔法師嚇得癱坐在地上，幸好剩下的魔法師重組起防護罩，再次將空中的威脅隔絕在外。
克莉絲朵蹲下來，捧起老魔法師充滿皺褶的手。
「梅爾老師，請你先去休息吧。」
「公主大人還在奮戰，我……」
明明自己的狀況不能再更糟了，克莉絲朵還是露出笑容，有著水藍頭髮的她宛如真正的女神，是在這戰場中最純淨的光芒。
「沒關係的，我剛剛才殲滅一群巨人喔，魔族暫時不會有大規模的動作了。」
克莉絲朵說的並沒有錯，也不是徒勞的安慰，雖然敵軍源源不絕、但在一波攻擊後他們也需要整頓的時間，就算是一群沒有智商的怪物……
老魔法師流著眼淚，其他魔法師也幫忙勸說，他是在場資歷最深的長者，確實該有休息的權力，於是扶著拐杖、顛簸離去了。
「梅爾老師，是最初教我魔法的老師……」
「可以的話，我不想讓他上戰場。」
「多一人，就是多一分力量。」
「這不就是我們到這裡的原因嗎？」
還有印象，就是第一位對我的身分表現訝異的魔法師。
我對克莉絲朵露出笑容、她則是含蓄點點頭。
站在防護罩的正中央，面對戰場召喚出人馬弓的我雖看不見，但能感受到克利絲朵貼上來、分享那獨有的冰冷，我低垂下頭，她的雙手緊緊環住我的腰。
「抱得，有點緊啊。」
再怎麼說，這裡可是充滿肅殺之氣的戰場。
「對不起，可是我有點疲憊……」
我的情緒墜進谷底，幾個小時前克莉絲朵只會貼上一隻手掌供給增幅的魔力，到現在卻要依靠著我、以免自己倒下。
我怕拉弓的動作傷到她，不過人馬弓與其說是靠自身的力量，驅動弓箭的還是魔力為主。所以，我只要做小幅的動作就好。
克莉絲朵才剛殲滅一隊巨人，暫時不會有強大的敵人，我只要支援地上的部隊、偶爾幫助在空中奮戰的藍托。
結果，我錯了。
錯得，非常離譜。
至今為止，魔族派出的軍隊、確實只是“先鋒”。
喚醒我們的愚蠢，將我們徹底扯入絕望深淵的，是響徹天際的怒吼。
遠方，一個龐大的身影浮現。
是一頭巨龍，跟藍托的身姿一樣龐大的巨龍，有著四片肉翼、張開時彷彿能就此遮蔽天空，令人們望而生畏。
跟藍托健康的紅龍外表不同的是、那頭巨龍全身是腐爛、暗綠的鱗片與皮肉，再它緩緩飛行的同時，綠色的汁液從龍的龐大身軀滴落，被汁液碰到的魔族軍隊，便直接溶解成肉泥、景象怵目驚心。
毒龍‧尼德霍格再次張大龍嘴，以兵臨天下的龍吼宣揚它的強大、與不死。
藍托果然回到我身邊，面無血色。
「為什麼──這傢伙會在這？」
它的名字和外觀描述，在古籍中有所紀載，我的內心也止不住顫慄，無力感卻遠大於恐懼。
「盤據世界之樹的尼德霍格，它的出現只代表……」
「諸神黃昏。」
藍托，接應了我的語句。
據信，在我們這個時代前，也有過無數的“諸神黃昏”，光明與黑暗進行永無止盡的拔河，互爭個你死我活。
毒龍的出現，代表“諸神黃昏”的再次降臨。
聯軍，完全低估了這次魔族的進軍，以為只是一次比較大規模的進攻。
輸了。
尼德霍格一靠近，城牆就不存在了、這座城市會徹底消失，化於尼德霍格創造的死沼中，藍托也沒辦法派上用場，幫到現在已是仁至義盡了。
我到底，該怎麼做才好？
我看向周圍，所有魔法師都面露驚懼的臉色，即便如此、面對足以掀起本能恐懼的巨大存在，他們仍舊死命張開防護罩、保護我們。
藍托用眼神向我示意，接著就回到戰場──他似乎想拖住毒龍，多一分是一分。
不可能啊，僅憑我和克莉絲朵，到底能做什麼？
在我痛恨自己的沒用前，抱住我的力道、反而加緊了。
「拉弓吧，小翼。」
從背後傳來的，是女孩堅定的聲音。
「說什麼傻話，你知道毒龍是什麼怪物嗎？」
「就算十二宮全上，都不一定能殲滅的怪物啊。」
「拉弓吧。」
「以前面對許許多多的危機，小翼最後還是射穿了敵人喔。」
這次跟以往相比，是完全不同等級的危機。
克莉絲朵，一定也明白這點。
「不然，我們像歐若拉許願吧。」
不知為甚麼，我想克莉絲朵說這句話的時候，肯定帶著俏皮的笑容。
「許願能射穿毒龍？不可能接受吧？」
「我不覺得喔，這願望達成的機率，還比拐跑我要高一點。」
真有自信的女孩呢，我望向天空、依舊是令人窒息的灰暗。
「我會用盡全力支援你。套句你常常自誇的……」
「射穿太陽吧。」
但面對克莉絲朵的保證，我的回答是……
「逃吧。」
我以平靜的表情，道出內心的真話。
對不起，我沒辦法成為妳、和這個國家的英雄。
「打不贏，就算妳把全部的魔力灌注給我，恐怕連讓毒龍停止一下都沒辦法。」
如果是一開始或許還有機會，但現在我們精疲力盡、魔力也所剩無幾，跟正面對抗毒龍相比，逃走的成功性還比較高。
「藍托的背上還能載很多人，帶著父親、和一部分的人民離開吧，只要能活下來，就還能有機會……」
迎接而來的，是數秒的沉默。
「小翼，如果我說──我的生命只剩一分鐘的話，你願意相信嗎？」
「騙人，再怎麼說，肯定能再撐一段時間……」
就算病情蔓延到手部，一定、一定能再撐到我們離開。
只要逃跑了，找到對治療魔法有研究的那些神族、肯定得、肯定得……
肯定能讓克莉絲朵起死回生。
「說謊喔，小翼。」
「你明明知道，在我胸口出現寒冰的時候，我早就死了。」
「不可能，那現在的妳又怎麼跟我對話！」
妳明明，還靠在我背上、跟我輕聲聊天呀……
但碰觸她的肌膚時，是跟旅行時相比、更讓人絕望的低溫，以前還有一絲溫暖，現在卻猶如摸著冰塊。
但靠在克莉絲朵的胸口時，早就聽不到心跳聲。
但她總是盡力擠出笑容。
想試著回到以前跟我相處的克莉絲朵，關於她的身影
努力在說服自己的謊言，終於被當事人戳破了。
在我背後的她，選擇平靜得說出殘酷的真相。
「現在的我，早就死了喔。」
「不可能……」
我拼命呢喃，想將盤據腦海裡的夢靨徹底抹去。
「用常理想也知道喔，胸口都被冰塊凍結住了，心臟怎麼可能跳動呢。」
克莉絲朵，以溫柔的語氣、安慰著我。
現在的我，猶如死者了喔。
並不是比喻，是真實。
我所想像的那幾年──對我們來說已不可能實現。
「可是……什麼時候……」
「在聽完那些國王的推託之詞後，在一晚靜靜得死去了，幸好你那天沒有抱我入睡呢。」
那些人類，暴露出醜陋面貌的人類，才是加速克莉絲朵病情的元兇。
假裝不在意的克莉絲朵，一定非常痛苦。
一個國家的存亡，背負在嬌小的她身上。
無數次的負面循環。最後，她被冰封之心無情吞噬了。
原來，人類比魔族要更加噁心……
「騙我，巫女死前、不是都很痛苦……」
「那你相信嗎？為了不讓你擔心，我可以一聲都不吭喔。」
我沉默了。
因為，我知道這是克莉絲朵能夠做到的事情，裝作不痛苦的模樣，是她成長過程中必定學會的技能。
令人心疼、只能絕望得發出吶喊，就算毒龍在前、此刻我只在意著克莉絲朵的生死。
「我只是，延緩了靈魂離開的時間。」
「差不多要撐不住了……」
不管怎麼勸說都沒用的克莉絲朵，為何要回到故鄉的目的，我終於明白了。
這裡，是她選擇的“墳場”。
以她自由的意志，選擇死去的場所。
「最後再讓我看一次吧，小翼拉弓的模樣。」
「我……」
我將眼淚吞下去，默默舉起了人馬弓。
擅自想像了，克莉絲朵輕柔抱住我的腰、靠在我背上的畫面，那頭藍髮發出比以往更加耀眼的光芒，女孩露出了笑容。
以為是壯烈的訣別，卻聊起了很多事情。
旅程發生的各種趣事、遇到的許多人物和悲傷的回憶，一次又一次打擊我們的認知，卻給予我們更多的歷練。
當然也有幸福的部分，跟克莉絲朵吵鬧、結婚交換的誓約、女孩開心的笑點。
曾經允諾的“帶她離開”、曾經約定的白頭偕老、曾經要去看這世界種種美麗的事物。
那一幕幕的畫面與一句句的言語，都將成為過去。
永遠不會有未來了。
最後的最後，凝聚了我們兩人魔力、與這塊大地意志的箭矢，發出了耀眼的三色光芒、對準了毒龍。
「小翼……」
從一開始能以普通速度進行的對談，到已拼湊不出完整的字句，克莉絲朵的聲音越來越微弱。
睡著了，妳一定是睡著了吧？
別騙我，我還沒好好看見妳的笑容啊。
我盡力不讓眼淚落下，如果模糊了視線，將不能把眼前的命運看得更清楚。
「很高興呢，能遇見你……」
那是擠出剩餘一點力氣的，她想說的話。
「最後，我想跟你說聲……」
再見？
謝謝你？
我愛你？
聽不到了，她的遺言。
在箭矢劃破空氣前，清楚聽見了、冰塊碎裂的聲響。
原本抱著我的感覺，消失了。
屬於她的氣息，再也感受不到了。
剩下的，是輕輕落在肩上的細雪。
這隻箭矢的結果，我不想知道了。
我只知道，我痛恨命運。
我所以為能改變的命運，帶領我走進了死路。
＊
當我睜開眼睛時，依舊是深沉的黑夜，但能看見燦爛的星空。
這裡，沒有那女孩和北國的刺骨寒冷，有的只是夏季的燠熱。
「克莉絲朵……」
不，對這世的我來說，克莉絲朵──是水晴。
我爬下床鋪，什麼時候被人從籃球場搬回家裡嗎？
水晴呢？水晴到底怎麼了？
沒有人回應我。
坐在書桌邊椅子的，是靈體狀態的烏爾德，低著頭睡著了、連趴在桌上都捨不得。
太好了，烏爾德睡著了。
我坐回了床邊，左手的手臂擋住雙眼。
哭、用盡全力去哭。
將沒有聽到那句話的痛苦，一口氣宣洩出來。
腦海中浮現的畫面，是類似下面這張圖。對於前代人馬來說，最痛苦的不是離別，而是在死前，還沒能好好抱著克莉絲朵，聽她說兩人的過往。
連那位女孩最後露出的笑容，都無從知曉。
誠徵插畫。西蒙和妮亞，是我很喜歡的一對配對QQ.....
這次提早更的原因，是下星期要段考，所以下禮拜應該不會有動作，至少要到春假:D
想想還是附首歌好了，順便推廣岡崎律子的歌曲，願她在天上安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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