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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就決定是妳了。」艾絲娜將手中的那份資料及拜訪的原由像她眼前的這名少女一一詳述後,拍了拍她的肩。
「難、難道妳是怕自己有什麼意外,所以想要找掘墓人隨時幫你挖墳嗎?這、這樣也太悲觀了吧?」而那名少女即是一直以來習慣與魔物相處,只在替人埋葬時才會出現的掘墓者--伊瓦蒂。
「才不是這樣!」
「但是我不太喜歡接觸別人。」
「我知道,嗅到死亡的氣息會讓妳感到不自在吧?不是我太自大,但我可不是那種會輕易敗給死亡的傢伙,而且這次的任務我需要後援,單靠我自己若是不慎陷入幻覺,大概也是凶多吉少了。」
「妳沒有其他朋友嗎?」
「少、少囉唆啦!」
「魔物呢?」
「還沒有我覺得合得來的傢伙!」
「呼呼--!」
「不要露出那種詭異的笑容好嗎!」
「雖然負責帶路或在你陷入險境時乎妳一巴掌沒問題,但我可不會就這麼成為妳忠心的家犬然後被套上項圈,天天遭妳強灌貓罐頭之類的特殊監禁和--」
「我才沒打算做那些事咧!」
「真的嗎--?」
「當然!」
「嗯--?」
「哼!」
「嗯----?」
「嗚--」
「嗯------?」
「我才不會被眼神攻勢誘導啦!」
「勉強給妳六十分。」
「不要隨便亂打分數!」艾絲娜不自覺的抹了抹臉後深吸了一氣:「唔--若不是必要還真不想找妳這讓人頭痛的傢伙。」
伊瓦蒂聞言只是稍微地勾起了嘴角,但那表情流露出的卻是與笑容相去甚遠的情緒。
「對不起,是我失言了」艾絲娜鄭重的站起身來微鞠了身軀:「伊瓦蒂,這次任務我需要妳的幫忙,拜託了。」
伊瓦蒂罕見地收起了笑容,僵硬的點了點頭,以幾近難以聽聞的音量吐出冰冷不帶情緒的話語:「那麼,讓我先確認妳此行與死亡的距離吧?」
褪下了帽兜,伊瓦蒂臉龐湊近了艾絲娜的身邊,在她的頸邊輕嗅著。
即使是這樣看起來彷彿親暱的舉動,艾絲娜也毫無來由的感覺到令人不安的情緒從那不似人類的鼻息中感受到些許不安,霎時間有種死神縈繞在旁的錯覺,當她意識到自己這點的想像對於對方是多麼的傷人時,便盡力的打消腦中的這種想法,顯出鎮定且自信的神情,盡力不讓對方察覺到自己方才的想法。
「最終的歸途還很遙遠,妳不是萬靈返還之地的思鄉者。」
「雖然完全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不過聽起來是好消息。」
「不過壞消息時可能有便秘的問題。」
「從來就沒有那種問題過!」艾絲娜按了按自己的額頭:「啊啊--這次的報酬要是不能彌補我頭痛帶來的精神損失該怎麼辦,唔嗯嗯嗯--不,大概完全沒有與報酬相較後補正的機會了,也罷,先決定妳要帶哪些妳的魔物朋友幫忙吧。」
「全部不好嗎?」
「鏡蜥的警覺性太高了,若沒辦法躡手躡腳的摸近,恐怕老遠就中了它的幻境。」
「爆肝是我的好朋友!」
「那隻很聒噪的傢伙跟樹精在冰礦中會很辛苦的。」
「冰原狼跟焰狼它們超麻吉的!」
「跟焰狼可以相處的這麼好,地域性觀念沒這麼強烈的話,那頭冰原狼應該是幼狼吧?它們都太活潑好動了,很容易驚動到鏡蜥。」
「唔--」伊瓦蒂鼓起了臉頰:「沙鮫大大超帥氣、湖中小精靈恐龍魚觸感世界級絕讚!克洛德當枕頭超好入睡的!」
「妳是去度假的嗎!妳是想放沙鮫當看門的然後枕在克洛德身上捏揉著恐龍魚睡覺嗎!」
「喔喔--伊絲娜好厲害!」伊瓦蒂一臉仰慕之情。
「雖然仔細想想好像超讚的可是我才--不對啦!啊啊啊啊好好動一下腦吧妳,結果能夠幫上忙的魔物好像也不多嘛!」
「嗚嗚--艾絲娜說的好過份喔--我需要太太的安慰!」伊瓦蒂一邊如此哭喊著一邊奔出了自己的冰屋。
「真是讓人搞不懂的傢伙哪... ...」
***
在伊瓦蒂強烈要求下,據說是鎮隊之寶的璃狐被帶往同行,艾絲娜不可否認璃狐是種相當機靈的魔物,但在此行中它能派上用場的地方也不多,一旁似乎是被璃狐所吸引的墨決倒是能夠好好期待它的表現。
至於伊瓦蒂衝向前去,並比手劃腳地做了一堆沒意義的怪異動作後,那名突然高舉著權杖,一臉莫名愉悅的教皇灰兔實在讓艾絲娜無法理解這隻魔物的習性,也許把它看做另一個伊瓦蒂會比較好理解它所能做到的協助。
「總覺得是場多災多難的旅途... ...」
「太悲觀會交不到朋友的唷。」
「唯獨不想被妳這麼說。」
「我可是交了很多跨族的摯友!」
「妳不覺得交不到同為人類的朋友才是重點嗎?」
「那樣實在太過平凡了。」不知為何露出極度自信表情挺起胸膛的伊瓦蒂。
「麻煩妳偶爾過上點平凡的人生好嗎!」總覺得說不到幾句話就會開始頭痛的艾絲娜,她不由得開始覺得伊瓦蒂與人處不來的傳言是假消息了。
循著伊瓦蒂的印象逐步向艾絲冰原的冰山礦村邁進,終年降雪的冰天雪地名不虛傳的持續飄降著靄靄白雪,一路上持續拌嘴的兩人也漸漸的受到環境影響而安靜了下來,在那四目眺望也只能望見無垠的白雪大地,每次吐出的鼻息都化做陣陣白煙飄散而去,冰冷無味的空氣將四周所有物體的氣息給吞噬,只餘下沁涼的空氣不斷在肺部抽入與吐出,隨著深入冰原內而令人感到由內而外的寒冷襲來。
不過對於平常便已在艾絲冰原活動的兩人來說,調整自己的呼吸方式以及應對這種逐漸冰冷的空氣灌入肺部的情形,顯然已經相當習慣。
穿著為了穿越厚雪而加大足部接觸雪面面積的雪鞋,令踏在雪地上的步伐輕鬆許多,兩人的步伐相當一致地一直保持著同樣的距離,路途上不時舊戲重演的莫名鬧劇,除卻此之外就只剩下雪中行走與那刮過臉龐讓鼻子泛紅的寒風聲而已,這兩人的相似之處大概就是在與他人相處上總是感到不自在吧,而依賴著這樣的鬧劇來化解現在的尷尬吧?
卻也正因如此,反而使這兩人感覺到彼此之間相似之處而產生了莫名的親切感。
習慣用孤獨來佯裝自己無法融入人群的窘境,逐漸習慣獨處後便發現自己已經回不去群聚的社會,那已不僅僅是因為害怕而無法改變而已,而是生命中累積的某些片段積累著,令她們寧願選擇了這樣的生活方式。
在沉寂到僅殘餘風雪聲的那些片刻,兩人皆不自覺地慶幸自己此行上的夥伴多少與自己相似,藉由莫名奇妙的話來一點一點卸下對方警戒的心,在此行的目的地前是否能夠與對方攀升至值得信賴的友誼關係呢?
多少還是期望著的。
不願永遠做一群白羊中的孤獨黑羊。
懷抱著些許這樣的期待,繼續邁進。
在不降雪的時刻盡量地趕路,遇到偶發暴雪時也可能一整日都無法動彈,本來已經多帶了好幾日份的乾糧與緊急食物,但此刻看著路途的進展對上食物消耗的速度,仍讓兩人不禁皺起了眉頭,伊瓦蒂身旁的魔物們倒也相當懂事,給予多少份量的飼料便滿足,也不再撒嬌地多要些,被請求跟隨著伊瓦蒂並盡量協助她完成目的,願意跟隨著的魔物們令人幾乎有種它門就像是伊瓦蒂的人類摯友般那樣的感受。
伊瓦蒂與艾絲娜因為食物的關係,選擇了盡可能的趕路來避免前後尋不著補給又動彈不得的窘境,最糟的情況大概就是不得不去狩獵魔物了吧?
但是艾絲娜看著伊瓦蒂與魔物們之間的關係,只能將這個選擇給盡可能的拋諸腦後,而更加賣力的趕路。
然而飢餓感終究還是無可避免的隨著疲憊的身軀襲來。
「我好像餓到開始妄想自己聞到棉花糖的味道了... ...」伊瓦蒂摸著肚子一臉哀怨的看像艾絲娜。
卻沒想到艾絲娜露出有點尷尬的神情,眨著雙眼回望,低聲回應:「我本來還以為我真的餓昏頭了,看來那味道不是我的錯覺。」
「艾絲娜也聞到了?」
「嗯,雖然在這種地方聞到本來不會溢出氣味的棉花糖是很奇怪的事情......」
「果然是艾絲娜餓昏頭了呢。」
「才不是!妳不也聞到了嗎!」
「那是因為我怕艾絲娜尷尬的原因。」
「我才不要妳的同情咧!如果妳要覺得那是錯覺得的話那我自己過去一探究竟就好了!」
「嗚嗚嗚--剛剛只是放鬆心情的小玩笑喔!艾絲娜!艾絲娜!不要走這麼快嘛!」
雖然兩人都對嗅到的味道存有疑惑,不過還是掩不住想要一窺真相的好奇心,在這樣的雪地中蔓延開來的棉花糖味道怎麼看都極為不合理。
兩人邁開步伐大步前進,不時鏟起積雪又甩開四散,才不過加快步伐一會兒便已感到雙腿疲乏,兩人霎時有了個較為短程的目標後,反而讓內心對於長久旅途的疲倦感一湧而上了,艾絲娜只能祈禱那味道源頭的主人是個好客的傢伙了。
在那散出棉花糖味道的火光旁,一名戴著怪異橘色貓耳兜帽的少女,正裹著毯子,坐在覆著野餐巾的矮石上,對著雙手呵氣取暖,似乎正在等待此刻烤著棉花糖的傢伙完成手上的工作。
而此時正取著數跟插滿棉花糖,一邊翻轉著,另一手則以扇子小力扇動來避免棉花糖烤焦的,卻是漂浮在空中,樣貌看起相當討喜的魔物--南爪小妖。
「這是... ...魔物的誘拐監禁調教?」
「妳可以不要使用這麼奇怪的詞彙嗎?」伊絲娜忍不住回嘴,一發聲便驚動到了那名向雙手呵氣的少女。
只是那名少女臉龐望向這邊,雙眼的焦距卻絲毫沒有打在自己身上的感覺,艾絲娜很快地便意識到對方雙眼的狀況,為了避免自己過度主動而顯得不禮貌,因此稍稍向後退了幾步,張開雙手表達自己的善意,盲人少女雖無法看見,但相信多少能感受到氣氛的變化。
盲人少女卻只是張開了唇似乎喃喃著想要發出甚麼聲音,卻又生澀的垂下了頭,轉向南爪小妖,似乎不知該如何應付意外的訪客,而投以了求救的眼光。
「這是... ...在詢問鬼畜的魔物主人意見的動作嗎?」
「妳可以停止會讓人誤會我們的字眼嗎?」艾絲娜眨了眨眼,雖然明白那樣的表現很大一部分是為了保護自己而刻意的偽裝,但是再這樣下去只會令對方將她們視為可疑的傢伙而已,伊瓦蒂看見了艾絲娜的暗示之後也不由得安靜了下來,抱起一旁的璃狐來鎮定自己的情緒,一直跟在璃狐後方的墨決則弓起了背表達抗議。
聽完剛才那些話語的對方可沒有因為伊瓦蒂停止言語的騷擾而釋懷,雖然無法從瞳孔中看到她的情緒,但是尷尬的氣氛卻很確實的表達了對方此刻正抗拒著艾絲娜他們繼續靠近。
對於該硬著臉皮繼續靠近還是識相的離開,艾絲娜顯然開始猶豫不決起來,若是在這裡不能得到些適當的休息,並且稍微讓哀鳴著的空腹得到慰藉的話,接下來的路程恐怕是加倍艱辛的困苦之路。
正當艾絲娜決定拉下臉來想向對方說出自己的要求,伊瓦蒂身旁一直靜默著的教皇灰兔卻先她一步湊向了對方--身旁的那支南爪小妖。
「教皇灰兔?」對它的舉動也不由得感到困惑的伊瓦蒂出聲呼喚,而那名盲眼少女似乎也感覺到有東西靠近,緊抿著唇相當戒備的模樣。
只見教皇灰兔來到了南爪小妖身旁,拍了拍它漂浮在空中的柔軟身體,左右轉了轉頭,然後譏嘰咕咕的對南爪小妖說了些甚麼,向後拉開一段距離,頭猛力向後仰的擺出奇妙的姿勢,高舉著手中的權杖大力揮舞,一道盤旋迴繞的火舌在棉花糖旁縈繞。
那陣陣誘人的香甜氣味飄散開來,串在竹籤上的棉蜜糖絲在火焰高溫的加工後表皮變的略顯焦糖色的龜裂酥脆,原本澎軟的的模樣此刻又再度膨脹地分外飽滿到崩裂開來,露出內裏仍然澎軟的糖絲部分。
一旁的盲眼少女嗅到了逸散在空中的甜味後,注意力明顯被吸引過去,原先緊張的尷尬氣氛頓時都被那股甜味給沖散了,南爪小妖似乎也對手上那飄散著誘人香味的烤棉瓜糖感到非常滿意,開心地揮舞著並發出可愛的鳴響,飛舞著發送手中一串串的烤棉花糖,即使是方才剛到的艾絲娜這批訪客也是人手一支,盲眼少女經著南爪小妖的聲音來判斷明白了狀況,不過卻沒有對此多說些甚麼,顯然相當尊重南爪小妖的決定。
被狼吞虎嚥的啃食殆盡了烤棉花糖,一眾人立刻向南瓜小妖伸出了沒有棉花糖糖絲後顯得很孤單的竹籤,南爪小妖也相當樂意地收下竹籤,從一個行李袋囊內掏出些許糖塊,放入嘴中咀嚼後緩慢地掏出,原本的糖塊就這麼在它嘴中被加工成了綿密糖絲的棉花糖棒。
「雖然這時候好像應該吐槽什麼的,不過就結果來說美味就足夠了。」伊瓦蒂已經完全把節操給棄置在一旁了。
「烤過之後應該就、應該就沒關係了,嗯,大概。」試圖催眠著自己的艾絲娜。
一根接過一根,伊瓦蒂與艾絲娜後來便直接靠在盲眼少女旁的那個火堆旁等待著下一根烤棉花糖的誕生,墨決則是啃下幾片糖絲後將它推到璃狐身旁,不過璃狐似乎自覺吃夠量後便停止進食,反而將自己那份推給墨決,如獲至寶的墨決立刻就將璃狐的那份給啃個精光。
而與南爪小妖並為神奇的烤棉花糖達人,不斷施展神奇魔法烤棉花糖的教皇灰兔倒是完全沒有碰烤棉花糖,顯然在它過去的生活中,這種層級的食物只是家常便飯而已嗎?
「呼啊--沒想到竟然會有吃棉花糖吃到飽的一天呢。」艾絲娜滿足地伸了個懶腰。
「我還可以再戰十年。」伊瓦蒂舔了舔手指,仍然意猶未盡。
「棉花糖... ...通通被吃完了嗎... ...」盲眼少女雖然也滿足的拍了拍肚子,不過卻提出了至關重要的一點。
「那個」「好像」「全部都」「被吃完了。」艾絲娜及伊瓦蒂都不由得弓起了背,突然想起自己不過是突如其來的造訪者,一邊冷汗直流的僵硬查看那本來裝著糖塊的袋子。
果然。
吃光了。
「那些... ...原本是要作為路上的伙食慢慢吃的... ...」
艾絲娜忍不住想要吐槽到底有誰會想吃棉花糖度日的,不過仔細想想還是忍下來這股衝動,改對比較實際的點提出自己的問題。
「妳的目的地是?」
剛才那頓共同進餐的時光似乎讓盲眼少女稍稍放開了心防,開始願意與她們交談:「... ...鏡蜥,受人所託得幫忙冰原深處的居民... ...」
「啊啊--那傢伙看來將這網灑的很大,他也很關心這裡受到鏡蜥所害的居民們嘛。」雖然對於在委託任務後又將委託傳給其他人這點感到些許不悅,不過主要目的如果是這種危險的狀況的話倒是能夠理解,因此也不好再表態些甚麼,只能盡量理性的提出自己的建議,來彌補剛才將盲眼少女食糧啃光的損失了。
「那麼,加入我們的隊伍吧?我們的目的也是鏡蜥唷。」艾絲娜提出了建議。
盲眼少女初聞時雖然面有難色,不過在她猶豫片刻後仍然伸出了手表示讚同:「旭方,我的名字,請、請多多指教... ...」
本來不擅長與人相處,但感覺與這兩人有種莫名的親切感,看來旭方與艾絲娜和伊瓦蒂一樣--
都是不擅長與他人相處的人吧?
「艾絲娜。」
「伊瓦蒂。」
三人的手疊在一塊,如同宣誓般的表達了這支三人隊伍的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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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著細繩,好讓旭方得以在不熟悉的環境下仍能跟隨著伊瓦蒂她們的路徑而行,不然在這無數礦石被竄入其中的陽光折射光芒後,如白晝般明亮的洞窟,恐怕是沒有這用於黑暗洞窟中的引導繩其用武之地了。
但也正因為光線並非均勻折射,那些礦石有些會反射著眼前的影像,有些則保持著原本的光采,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走在其中彷彿走入一個瘋狂的異世界,四處都可瞧見自己的蹤影,以為眼前有路通行時卻又一鼻子上撞上實際上是礦物的牆壁。
越是走向深處越能感受到空氣的稀薄,以及晶亮礦石所蘊藏的礦物灰粉味,幾乎要令人窒息般的難受,三人都掩著口鼻繼續向前,隨著步伐的起伏與進程,那光芒不住地閃爍著雙眼也著實令伊瓦蒂與艾絲娜吃足了苦頭,跟在伊瓦蒂身旁的幾支魔物也緊簇在伊瓦蒂的身旁緩慢的前行著,其中墨決不時輕嚙著伊瓦蒂的小腿,顯然已經相當不贊同繼續前行的樣子。
伊瓦蒂雖然也明白帶著自己信任的這些同伴深入險境對它們來說相當不公平,但想起剛拜訪到艾絲娜受託的那個村莊之後,親眼所見受到鏡蜥幻術所苦的人們,她覺得她有必要協助完成這項委託,將璃狐放下,也是希望它們若真的感受到危險,能夠自己選擇離開的空間,不過璃狐似乎也能懂得伊瓦蒂的想法,毅然決然的不斷跟隨著她們一行人,墨決當然也只好咬著牙湊在璃狐旁跟進。
至於教皇灰兔一直保持著頭高高夠仰的姿勢蹦跳著,已經徹徹底底是完全無法讓人理解怪異舉動,要不是帶有幾分對會使魔法的魔物有些許敬畏之情在,任誰都會覺得這只是支嗑了毒蘑菇的瘋兔子而已。
走在最前頭的艾絲娜從進入洞窟後步伐便顯得有些倉促,甚至不時深入的太快將伊瓦蒂與旭方拋在後頭,直到伊瓦蒂拉扯繩子提醒後才意識到自己根本沒有顧及同伴的行為。
但伊瓦蒂與旭方卻很識相的沒有再多說些甚麼。
「鏡蜥若是感到威脅便會釋放能力:與之對上眼便會陷入幻境,能夠見到自己『最想見的人』。」
在自己心中,最想見到的是誰?
那可以是很明確的身影,卻也可以是自己內心不斷壓抑著,而故作糊塗的存在。
見到所謂最想見的人,卻不見得全是喜悅。
各種情感堆砌而成的執著,那些中了鏡蜥幻術的村民,有的露出癡呆的笑容不語,偶爾幾聲滲出歡愉的淚水暢懷大笑、有的只是不停的落淚,口中喃喃唸著讓人難以耳聞的名字。
明明在謠傳中一樣都是見到最想見的人,每個人的反應卻大不相同,每個人都上演著各自的人生片段,那些也許日後仍能延續的相聚,亦或再也不可能實現的相遇。
身陷幻術越久的人,現實中的身軀也將因該人漸漸停止身體的機能而逐步衰弱的步向死亡,越晚解除也越難從幻術中完全清醒過來,有著自己最盼望見到的人存在的幻境,亦或現下所處的這個世界,並不是對所有人而言都能輕易地認定兩者孰優孰劣。
鏡蜥們為了生存而演化出這套保護自我的特殊能力來避免人類的侵犯,此後便成了擅入它們領域的冒失人類們一場無法甦醒的可怕的惡夢,艾絲娜與伊瓦蒂在見識過那沉浸於幻境中的模樣後,決心替村民們解決這場可怕噩夢的心情更加堅定,但心中卻也存在著『那幻境究竟會讓自己看見埋藏在內心深處的誰?』那種期盼。
對自己來說,最想見到的人,這兩人都認為自己沒有明確的答案。
不斷地深入探索,隨著那步伐的邁進,逐漸因稀薄空氣而難以呼吸的感到痛苦的胸腔,連帶的令她們的額頭昏沉目眩了起來,尤其在這分不清前後左右的晶亮迷宮內,更是狼狽的開始僅能緩步倚靠著牆沿而行,眼角餘光映入幾把開鑿用的十字鎬散放在一旁,幾綑一包包的炸藥也被任意丟在地面上,看來她們距離村民碰見鏡蜥的位置不遠了。
停下探索的腳步來,盡可能的吸取不知道還剩多少的空氣,努力地想讓自己的腦袋清醒的足以判斷鏡蜥們的動向,開始研究那些散亂工具以及地面足跡的關係,但那仍舊昏眩的腦袋讓她們餘光閃過陣陣白影。
「嗯?」
幾乎要就這麼胡亂的判斷那是眨眼時眼角撇過的白光毫無意義。
一聲尖銳的咆叫。
艾絲娜低頭看向自己腳踩著柔軟物體。
『鏡蜥擅長隱匿及攀岩。』印象中資料內提及了這點。
「不得不說的確是,相當擅長隱匿。」踩到了不該踩的東西,動作僵硬起來的艾絲娜滿臉大難臨頭的表情:「現在,緩慢移開腳裝作沒事還、還來得及嗎?」
一行人目光投射在艾絲娜腳上的那支生物,果不其然也如同傳言般的容易受到驚嚇。
那雙清澈的如同能看穿人心的雙眸眨著眼--那生物的身軀卻不斷顫抖著。
然後再度一聲尖咆。
成了這幻境的序曲--
*****
整個世界都變的巨大。
或著該說,自己變的嬌小許多。
伊瓦蒂的小手被一支大大的手掌給握著,在熙來攘往的街道伊瓦蒂開心的蹦蹦跳跳,一會兒指著那、一會兒看向這,眼前的一切都這麼令人興奮與好奇,無以言喻的快樂充斥著,進而讓自己的嘴角極盡所能的向上彎去,若不是在眾多不認識的陌生叔叔阿姨面前,伊瓦蒂大概真會忍不住的想要大聲唱起歌來,或著放聲的呵呵大笑出來。
忙著用雙眼探索這個世界,卻從未投起頭來看向身旁握著自己手掌的存在,以及內心明白一直跟在旁邊的人臉上的表情。
蹦蹦跳跳的上下起伏的視角,傳入耳中的人聲越來越稀少、越來越安靜,直到整個世界突然只靜的只剩下風聲、腳步聲,雙眼也逐漸被襲來的黑暗給吞噬,握住自己的小小手掌的大手突然放開了。
在那令伊瓦蒂感到無助與恐懼的黑暗中,此起彼落的咒罵聲響起,猛力拍打門扉的聲響灌入耳中,那一聲一聲粗暴的重擊一次又一次的令嬌小的伊瓦蒂心頭隨之暴動,不安與恐懼吞沒了自己,只能就這麼蹲伏著身軀,雙手緊掩著耳朵,期盼那聲音快點消逝。
碰!碰!碰!
隨著粗暴聲響顫抖的身軀。
碰!碰!
即使掩著雙耳卻彷彿只更清晰的聽見惡毒的話語。
碰!
好久好久,持續了好久好久,幾乎雙手都冰冷發硬之後。
世界又再度歸回寧靜。
噓。
必須繼續保持安靜。
耳邊傳來這樣的耳語。
抬起頭來,望向那黑暗的遠方冒出的亮光。
微弱的光。
搖曳的影。
伊瓦蒂揉揉酸疲的眼睛,含著自己的手指頭,走了過去。
「等等我要努力的大哭,然後很生氣很生氣的跺腳,臭罵突然不理我的爸爸,還有總是跟爸爸吵架的媽媽,只要這樣的話,他們抱著我哭完後就會溫柔的唱著搖籃曲了!」一邊暗自露出壞笑,伊瓦蒂越來越靠近那道光芒。
碰!
猛力的重擊木板聲。
碰!碰!
本來安靜的世界又開始吵鬧了起來。
碰!碰!碰!
可是這聲音,不是從門上傳來的,反倒讓伊瓦蒂感到好奇了起來。
推開重重的門扉,光芒照亮了大部份的黑暗,卻只令伊瓦蒂感覺到詭譎的氣氛。
碰!碰!碰!碰!
媽媽高舉著什麼,然後重重落下,打在桌面發出碰碰碰的聲響。
「媽媽?爸爸呢?」
沒有得到回應。
「媽媽,爸爸又不見了嗎?」叉著腰鼓著腮幫子,伊瓦蒂決定見到爸爸時要用小手捏捏爸爸的臉。
碰!碰!碰!碰!碰!
「媽媽--」在那背影前停下,伊瓦蒂提高了音量。
「嗯--爸爸他--」那背影終於開口回應,細薄尖銳的聲音中夾雜著呼吸不過來的喘息,以及幾分遮掩不住的興奮:「在這裡唷!」
那背影轉過身來,充滿血絲的雙眼暴凸而出,凹陷的臉頰與一口褐黃的牙齒格格價響,手裡提著腥紅的大塊碎肉,其中流出白色與紅色液體的地方還垂掛著一顆被壓扁的粉白色圓型物體。
「爸爸他,在這裡唷!」搖晃著手中的碎肉,母親眼神四處亂飄的張望,緊咬著嘴唇滲出鮮血,一邊從那唇中溢出格格笑聲,一邊靠了過來:「妳看妳看!伊瓦蒂認的出爸爸嗎?」
那塊碎肉被提到了伊瓦蒂的面前,在那幾句話語開始感到不安的伊瓦蒂終於明白心中那股恐懼與不安源自什麼。
凹陷的--
肉。
血。
臉頰都--
笑聲。
屠刀。
哭聲笑聲咒罵聲、尖叫咆哮追逐、發抖恐懼拍門響、明明不該害怕的,明明應該不是這樣的,只是想要、只是想要嘟著臉任性的生氣一下,然後看著爸爸媽媽哭完後溫柔的表情,緊抱著自己時的那種幸福而已。
只是想要這樣而已。
緊緊地拉扯著自己的頭髮,頭皮被撕裂的讓臉頰都被鮮血濡濕,痛苦的哭喊讓喉嚨都刺痛起來,在那濕滑且充滿鐵鏽味的地面上跌跌撞撞的奔馳。
被腸子給絆倒--
踏破了另一顆眼球--
被斷裂的骨頭給刺傷--
被一把抓住後頸,令人窒息的曳回,然後殘暴的虐打。
「快笑!」接著挨揍,而後是母親緊擁著自己不斷的抽泣。
「快哭!」繼續挨揍,而後是母親緊摟著自己不斷的嚎啕。
「快大叫!」不斷挨揍,而後是母親親吻著自己滿佈額頭說有多麼疼愛的疼愛伊瓦蒂。
「媽媽!好痛!媽媽!不要打我!對不起我以後一定會乖乖的!不要再打我了!我一定會乖乖聽話的!」
已經不知道該擺出笑容還是哭臉,臉部扭曲成一團緊縮著身體。
不要--
已經--
爸爸也--
我也會被--
******
在地板上打滾,整個臉頰又濕又腫,刺耳的聲響在洞窟內迴盪,直到自己喉嚨傳來劇痛後才發現那刺耳的尖叫聲是從自己的口中吼出的,狼狽又散亂的頭髮參雜著幾抹凝結的血塊,渾身傷痕滲出斑斑鮮血,渾身上下都被汗水與鮮血都濡的濕透,好不容易漸漸回過神來卻是一陣狂嘔,直到眼神聚焦之後才發現旭方用怪異的神情望著自己。
一旁的艾絲娜則是面色蒼白的閉著雙眼,璃狐身上也沾染了些許血跡,讓她本來柔順的毛顯得狼狽,墨決弓起背來豎起全身皮毛的護在璃狐身旁。
教皇灰兔匍伏著身軀,雙手朝上的托著它的魔法權杖。
轉了轉痠痛的脖子,才發現自己處在巨大的水晶洞窟內,被無數的鏡蜥包圍著,其中一名明顯老態龍鍾,略跛著腿的鏡蜥望著教皇灰兔眨著眼,似是在考慮什麼,接著垂下了頭,教皇灰兔才緩慢的爬起身來,蹦蹦跳跳的來到伊瓦蒂的身旁,攙扶起她。
突然全身放鬆下來的伊瓦蒂最後聽見了來自自己身體發出的格格骨骼聲,頓時強烈的疲憊與疼痛感襲來,昏了過去。
在那受託的村莊小木屋中甦醒,連想要爬起身來都感到困難的痠痛,在自己睜開眼後,似乎照顧著自己的村民便將旭方、艾絲娜以及伊瓦蒂帶著的魔物們喚來,手上纏著繃帶的艾絲娜臉色看起來似乎不是很好。
一片死寂的沉默,璃狐首先靠了過來舔著自己的手指,墨決則爬到了床上,怒目瞪視著伊瓦蒂,低咆了幾秒後又無力的垂下了弓起的背,瞇了瞇眼後躍下床去,低咆了一聲,咬了伊瓦蒂的手指一口,便又湊到了璃狐的身旁。
「旭方,我... ...?」
「... ...嗯,妳跟艾絲娜都中了鏡蜥的幻術,而我因為眼盲,反而沒有受到影響。」
「我是不是... ...」
「... ...而且魔物們似乎也不會被鏡蜥的幻術給影響。」
「我到底。」
「我想妳還是別知道的好,不管是妳還是艾絲娜。」旭方抱著懷中的南爪小妖,輕輕地搔著它的背,神情看起來相當複雜:「... ...看見最想看見的人有時候反而讓人痛不欲生,而從一開始就失去光明的人,則連看見哪怕一點點事物的權力都沒有!」
「... ...旭方... ...」
「我不是生氣,只是有點難過,但我相信這大概會是一次不錯的取材經驗吧,嘻嘻。」故作堅強的笑聲:「順帶一提,我們三個都多了一個鏡蜥夥伴了。」
「咦?」
「無論如何,妳們兩個及中過幻術的村民似乎都對幻術免疫了,所以不用擔心唷。」
「我--」
旭方站起身來,用食指戳了戳伊瓦蒂的臉頰:「好、好了,接下來我要回去好好大睡特睡一番了。」一時突然語塞起來,四肢僵硬顯得有些尷尬的旭方在南爪小妖的帶領下,離開了房間。
艾絲娜過了許久才擠出一句話:「... ...我也需要休息好一段日子了。」向伊瓦蒂道別後,也離開了。
在教皇灰兔的攙扶下坐了起來,望著窗外旭方及艾絲娜身旁都跟著一支鏡蜥的背影。
「... ...嗯,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不過好像多了一個新朋友,但是那位新朋友呢?」
教皇灰兔指了指床頭櫃的位置。
一支瑟縮著龐大身體不斷發抖的鏡蜥眨著水亮的眼睛看著伊瓦蒂。
「嗚哇,為什麼它好像特別膽小的樣子。」
璃狐前肢攀上了床,後肢靠著墨決自願當軟墊才蹬了上來,爬到伊瓦蒂的懷中,被伊瓦蒂摸了摸頭後,來到了鏡蜥的面前,伸出自己的一肢似乎在表達善意。
抖了很久的鏡蜥終於也漸漸停止了顫抖,緩慢的伸出前肢碰向璃狐。
迅雷不及掩耳教皇灰兔抱起了墨決一拋,墨決成功飛奪,搶下了璃狐的擊掌機會,完美落地,漂亮的動作,教皇灰兔一個愉悅頭高高後仰笑的幾像抽搐般。
驚嚇到的鏡蜥再度縮起了身體發抖著。
「嗚哇--原來魔物也會有霸凌事件嗎?硬起來鏡蜥大大!讓它們看看男子漢的驕傲啊!」
教皇灰兔突然回過頭來搖了搖頭。
「好吧,那就讓它們看看大姐頭的霸氣啊鏡蜥大大!」
鏡蜥仍舊抖著身軀用前肢護著頭顱。
「可惡!三年級的暴走族墨決大大跟幕後黑手黑幫教父教皇灰兔,我會把鏡蜥調教成可以擊敗你們這群惡勢力的大姐頭的!」
墨決搖了搖尾巴哼了哼氣,十足挑釁意味。
「... ...不過還是等我能動再說吧。」再度感到腰痠背痛的伊瓦蒂又躺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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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後,成功用撫摸恐龍魚的心得來搔鏡蜥下巴的伊瓦蒂取得了鏡蜥的信任,憑藉著高超的搔搔技巧已經讓鏡蜥成了絕佳的跟班,只是距離擊敗黑暗暴走族的墨決大大之路似乎還很遙遠,戰鬥吧!鏡蜥與伊瓦蒂大姐頭!校園的未來靠妳們的搔下巴功夫來守護。
伊瓦蒂動作僵硬的向提供房屋給她養傷的村民道謝後也離開了這村莊,望著這村莊通向那洞窟的道路被封閉起來,且還圍了圍欄阻斷那條道路,令伊瓦蒂仍然不解發生了甚麼事。
只是中了幻術的記憶,仍然鮮明的存在著,甚至那幻境的母親的每一字一句話,時不時的便會自腦中響起。
「... ...媽媽... ...」
離開了這村莊。
頭也不回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