綴 01 ── 始動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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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午的時候外出,果然沒有甚麼好事啊。
可以的話,還是繼續待在家裡比較好。不過現在想這些也沒意義了,還是先想辦法解決眼前的麻煩吧。
長輩都有教過我們,當我們遇上麻煩的時候,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要先冷靜下來。分析一下目前的情況,再想方法來突破困境。
總之,我正杵在市中心的便利商店。拿出手機確認下時間,中原標準時是十六時二十三分。溫度以體溫感應的話應該是五百度來著吧,我快被烤焦了。
這麼高的溫度裡,竟然在我轉進便利商店裡後不到十秒內,下起了對流雨。我站在店裡結帳完畢後,轉頭看見「世界要被毀滅了,快逃啊」的大豪雨,我杵在原地思考著接下來的對策。
「這場雨好誇張啊。客人你有帶傘嗎?」
店員也注意到了雨勢,向我搭起話來。久已未與外界進行溝通的我忽然被搭訕了,感覺到剎那間,言語能力全都退化成藍綠菌一樣,甚麼都說不出來的我只能以搖頭的方式回答。
跟陌生人說話對我來說太難了,只要不是必要的話,我只會用最低限度的肢體動作回應,並且會盡量迴避對話的產生。
「這樣的話,要買店內的方便傘應急──」
我快速地出了便利商店。身上已經沒有多餘的現金了,就算想買也買不了。
一離開幾近密閉的商店,啪搭啪搭的雨聲馬上就充斥在耳邊。視線前的馬路毫無意外地全濕了,水泥沒鋪好而凹下的地方已然成為水坑。每輛快速駛過的轎車,在輪胎衝進水坑的一瞬間,濺起了相當高的水花。
總之,現在可是被逼入死穴了。以烏雲厚度和降水強度來看,這場雨至少還要三十分鐘才會完全結束。
說甚麼也不想被這場雨擱在路邊。於是我的雙腳自己活動起來,轉眼間已經走到騎樓邊緣了。
我看著令人啞口無言的雨勢嘆氣。現在只能祈禱這場雨不會太酸,我不太想變成光頭啊。還有,隔天千萬不要感冒了。咳嗽和流鼻水是很痛苦的。
深吸一口氣後,我踏入了大雨中。
「唔喔喔喔喔喔喔!」
感覺就像站在瀑布下一樣,全身沒意外地馬上就濕透了。在這種雨勢中,連睜開眼睛想看清楚都很困難。因為飽滿的大體積水滴,加上重力牽引的效果,雨水砸在頭頂上,不時傳來疼痛,感覺頭都快炸開了。
我快速地在馬路上奔跑了起來。這種痛苦還是盡快結束比較好吧。穿著拖鞋的腳不太方便行動,跟平常的速度真是天壤地別。而且說到底,這裡畢竟是市中心,來車與人潮都是最多的,我被迫得一直停下跑步的動作,乖乖地跟在人群後面。
我跟在一列通過馬路的大隊伍中間,而這條馬路的寬度跟其他道路相比,又是特別大的,我被擠在人群中,忍受大雨的肆虐。
況且前面的人又走得特別慢。這對一個沒有雨具、獨自步行在雨中的少年可不是甚麼好滋味。一方面忍受著前方人群的龜速,一方面我在心裡不禁發起了牢騷。吼吼吼啊!到底是誰一直用傘戳我啦!
終於,經過了將近六十秒的折磨後,我平安地抵達了對面。撇開在六十秒內被路人的語傘戳中了五次外,我的腳還被高跟鞋踩中了一次,又被後面的胖子頂了兩次。腳好痛……到底是誰發明了高跟鞋啊……這東西不是凶器或管制品來著嗎?
平時並沒有在鍛鍊身體,生活模式也是完整地顛倒了,我那微薄的體力在多種災難的侵襲下已經所剩不多了。
「唉……」
不自覺地嘆了口氣,作以抱怨的信號。最近時常會這麼做,例如在某個鬥塔遊戲內就常常因為隊友而嘆氣呢。這樣是不是太像老人了啊?
重新踏出了腳步。因為穿著拖鞋,腳已經濕透了。每當移動腳的時候,就會從腳底那邊傳來刺痛感。把腳從拖鞋中抽出,仔細瞧了下,原來是路上的小碎石滾進拖鞋,目前正黏在我的腳底。放著不管好像會受傷,所以馬上就撥掉了。
這附近到處都是高樓大廈,而且在那個玻璃帷幕上架設了大型的螢幕。這個地方作為城市的中心,若是在這個引人注目的地方播放廣告,想必一定會造成相當大的回響吧。
那個螢幕正播放當紅的國外女子團體的CD廣告,連一向不太注意當今偶像趨勢的我,對於這個團體也略懂略懂。不過我不是太喜歡這個團體,臉蛋都長得差不多……這也是現今的流行趨勢嗎?
由於這場大雨的強度好像持續增加中,逼不得已,我只好站在大樓的邊角躲雨。手上提的塑膠袋都浸滿了雨水。啊……裡頭的東西全都溼了……可惡!
看著眼前的世界被大雨侵蝕著,我不由自主地從心裡發出了嘆息。之前也沒看過這麼兇猛的大雨,難道這就是氣候異常造成的變異嗎?
無聊的我觀察起了這塊區域。身後是科技感十足的大樓,牆的圍邊用的全是玻璃帷幕,從外頭看進去,裡頭的空間非常寬廣,時不時還有穿西裝、打領帶的人走過,總之就是座企業大樓。
前方是馬路,對面則是另一座企業大樓。如果依著道路向左走的話,會到市中心;若是往右,則是會抵達住宅區。這座城市的區域分布就這麼簡單。
正當我自己在一個人的世界裡思考著生命與環境的交互作用時,有個人點了我的肩膀。
因為鮮少被人直接碰觸到身體,再加上這是完全毫不預警的事情,我被嚇得差點要衝刺逃跑了。不過雙腿已經發軟了,說要逃跑又談何容易呢?我帶著快哭出來的臉,把頭轉向後面。
「……」
天啊,是人類,而且還是個女的……全身僵硬了,從額上流下了冷汗。
她是個黑色長髮的美人。五官端正,如果盯著她的瞳孔看,有種靈魂要被吸進去的感覺。膚色白皙,在臉上沒有一絲皺紋,而且皮膚看來很光滑的樣子,身高跟我差不多……可惡,好像比我高一點……。
她穿著很整齊的白色襯衫,下身是黑色的迷你窄裙,黑色絲襪則大方地襯托著纖細的大腿。她戴著公司內的名牌……看來想必是位上班族了。
我光是跟普通人談話就會結巴的非常嚴重──何況是眼前這位傾國傾城的美女?我非常盡力地迴避她的視線,可是她就只是一直盯著我瞧、盯著我瞧,看到我心裡發寒……真的,好恐怖。
「……」
而且她又什麼話都不說……
「……嗯、嗯?嘿……哈?」我帶著哭臉,嘗試擠出一點笑容。但是好像沒有什麼用,她還是一直盯著我看。
好想要馬上逃走啊……這種視線……這種壓迫感!感覺就像是被班上的女同學當成噁心的生物一般!不行了,我要逃走了!
正當我要踏出第一步的時候,她的手忽然把我的左手給抓住了。對方是女生,照理說力氣是不會很大的……但是我卻掙脫不了。
在驚恐的狀態下,我連一點力氣都施不上。糟糕了,廢人體質的特徵馬上就顯現了……現在處於行動被限制住的狀況,我是真的快哭出來了。這個人也太可怕了吧……
無可奈何,我的視線跟她的視線又重疊在一起了。我這次真的要被殺了……快喘不過氣來了!活了十六年,這麼緊張可怕的氣氛還是第一次感受到啊!
她的手忽然動了。我反射性地閉起眼睛,縮起身子。這樣看來好像我很膽小……但是這也是沒辦法的啊,我的雙腿已經發軟了,掙脫或甩開她的手甚麼的也做不到……要被打了?要被打了吧?
一邊等待著哪時她的手會打在我身上,一邊我細細想著這十六年的美好生活。如果等等還能安好地回家的話,我一定會心存感激地感恩世界萬物的。
……咦?
「嗯、嗯?」
預料中的痛擊遲遲未來,我抱著疑惑的心情先睜開了右眼。光線重新照射進入瞳孔,眼前的影像讓我呆住了。
「傘,不拿嗎?」
她的右手拿著一隻折疊傘,向我遞了過來,好像是困惑著為何我不伸手去接一樣,她以微微染上紅暈的白皙臉蛋,歪著頭,對我投以疑問的信號。
一瞬間被迷得腦袋一片空白,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在三秒鐘內重建了腦中的數據,我這才反應過來。
「……呃、呃?可以嗎?我能拿嗎?」
我膽怯地問。這種時候如果不問清楚,就把事件的發展逕自當作是自己腦中所想的那樣的話,若是錯了會羞恥的想去死的。
「嗯。沒傘,回不了家吧?」
雖然不太明顯,但還是能看的到她的嘴角微微上揚了一些。她好像是個話不多的人,表情和動作都沒有甚麼變化,應該是位氣質美人吧。
她又抖動了右手,視線裡的傘也隨之擺動,意示著我快點接過那把傘。
我伸出手,戰戰兢兢地握住了傘身,從她那邊得到了一把應急用的傘。太久沒有跟他人交談,緊張的情緒在血液裡蔓延,使得心臟正以危險的速率怦怦跳著。
「十、十分感感感感謝、謝!」
「不會。」
很簡潔的回答。
言詞貧乏,我根本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她微笑了一下,接著便往那棟大樓裡走。最後捕捉到的她的身影,是跟著滿群的上班族一起消失在電梯之中。
腦袋還是一片混亂。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緒後,發覺自己真的無法適應這個社會了……只是跟別人說個話,言行也能退化到像人猿的狀態,這可真是高興不起來。
唉,都怪那時候休了學。不知道那些人過得還好嗎?學校現在變得如何了呢?
雖然說這些也跟我沒關係了啦。
我的目光又回到了她借我的折疊傘上。距離上一次跟外人作這麼直接的溝通,應該是半年前了吧。在之前的日子裡,也沒什麼機會能和那樣的美人說話呢。
雖然廢人體質在跟外人溝通,那所帶來的驚慌與焦躁感很難受,但姑且還是把它當作人生中最美好的經驗吧!以後就算每天拜拜或燒香,估計也不會再有這種事了。
我撐起了那把傘,踏上回家的路途。從天而降的雨滴,再也不會打在我的臉和髮上了,它們只是全被傘面給攔截。感覺就像獲得了救贖,真棒。
眼前的紅綠燈散出了盈綠的號誌,我輕鬆地就抵達了對面的大樓底下。接著只要再沿著這條路走,就能順利走到住宅區。
周遭依然喧嘩一片。五點半了,車輛的數目好像又增多了一些,行人也是,大家混雜著走在一起,原本已經夠悶的空氣又添上一層熱感,簡直是要人窒息而死。
只是,在行進的同時,附近也不是高級大樓到處林立了。樓房變得越來越矮小,行人和車輛也在哪時消失了,最後還是只剩我一人走在冷清的街道上。
雖然是住宅區,但在下雨天依然是人煙稀薄的。況且這邊的人也不是特別注意與鄰居的關係,大多只是會在交會時點個頭示意一下罷了。我則是會什麼事都不做,假裝在滑手機低頭走過。
真不錯,在胡思亂想的途中總算見到了家門。中年的公寓、三樓,房價遲遲無法上升,其原因是維修和保養做得非常差勁。大概是這樣形容我家的吧。
從短褲的口袋裡拿出鑰匙,選了和公寓大門符合的那把插進孔哩,向右扭轉了一下,門隨即應聲打開。
再往上走了兩層樓……即使是現在我也能毫不喘氣地走完了,我不是廢人!我還有這麼點體力的啊!居然在這裡自欺欺人,看來我的病真的很嚴重。
「……啊。」
然後在腦中無可奈何地意識到一件事情,在要走進家門的那瞬間才想起的──
這把傘要怎麼還給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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