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之2──水晶藍玫瑰(完)
馬啼聲，奔騰不斷。
伊萊莎身著加冕典禮當日的紫藤色雪紡紗禮服，並騎乘白馬。而弗德烈則騎乘黑馬，長老坐其身後。
片晌，伊萊莎眼見即將登上火山口，旋即勒馬高喊：
「請停下來！我想先下馬看看兄長是否抵達。若是如此，我有話想對他說，說完後會呼叫兩位上來。反之，我會直接請兩位前來。」
弗德烈與長老頷首允諾，隨後伊萊莎下馬，雙手提起裙襬離去。
奔波一陣後，終於登上火山口。在此同時，身穿水晶燕尾服的白髮青年飛奔前來。
「伊萊莎！」
「哥哥！」
兩人迎面而奔──畫面，恍然慢格；聲息，恍若凝止。
伊萊莎深切感受到，自身正一步步接近兄長，縱然只距他一步之遙，但恍惚間，卻又深覺無比漫長──彷若，自己是從幽邃深遠的時光隧道，直奔而來。
俄頃間，兩人飛撲相擁。
「伊萊莎！」
「哥哥！」
兄妹倆再度深情呼喚。
登時，一痕清淚，自布朗寧的藍瞳簌簌落下。他低聲哽咽：
「啊！伊萊莎！妳終於不是只叫我『哥』，而是又叫我『哥哥』了……」
伊萊莎埋首進入他的懷中，輕聲細語：
「是啊，這八年來，我一直刻意疏遠哥哥……讓哥哥飽受孤獨寂寞之苦，而且不斷壓抑自己，不但使哥哥的身體孱弱，連頭髮都蒼白了……」她柔聲絮語：
「真的萬分對不起──應該說，無論我說多少次對不起，都無法彌補我的過錯。我過去一直堅信，疏遠哥哥才是正確的。直到現在，我才發現，我徹底地錯了……我犯下了，難以彌補的滔天大錯……」
「為什麼伊萊莎這麼說呢？像伊萊莎這麼聰慧的人，怎麼會犯下滔天大錯呢？伊萊莎不只是為了自己，也是怕我背負更深重的罪孽，才會疏離我的呀……」布朗寧聲淚俱下。他們倆宛若盤繞樹木的藤蔓，愈擁愈緊。
「但是，那麼做是錯的啊！如此只是將問題姑息了，根本無法解決問題，而且還犧牲了哥哥的身心健康啊！而且，我也……」伊萊莎不禁哽住：
「我也日漸迷惘，而且痛苦。這些年來，我無論對哥哥如何淡漠，那都只是為了心目中的『正確』，也就是為雙方好，才強迫自己這麼做的……但是，越是逃避、越是不願回首過去，心就越痛苦。我一直無法解開這個矛盾，而我只是逃避問題，將自己真實的心意，深藏心底……」茶褐色短髮少女續語：
「因此，事情才會演變到這般地步。若我能早點明白、早點明白的話……或許我們就不會受這麼多苦了，尤其是哥哥。因此，我簡直是罪人，何止是犯下滔天大錯……」
「不，伊萊莎不是罪人，背負深重罪孽的人是我，要是我沒有這種魔法、要是我能控制它、要是我沒那麼軟弱、要是沒有那場誤會，就不會發生這些事情了呀！」布朗寧愴然淚下：
「沒錯，當初我……誤會妳摔破，我心愛的水晶馬，還不相信妳的解釋，而一時發怒……結果不小心對伊萊莎潑了滾燙的水，傷了伊萊莎。從此之後，我們就疏離了……」白髮青年接連抽泣、淚流滿面：
「正因如此，伊萊莎才會這麼想解決這個問題，現在甚至不惜赴湯蹈火，才會讓妳陷入犧牲性命的危險之中……這是我罪孽最深重的地方，不可原諒啊……」他悲愴自責地不能自已。
「千萬別如此自責，擁有魔法是與生俱來，哥哥不是刻意背負這罪孽的──不，也不是罪孽，也不盡然是詛咒，只要能夠駕馭它，這魔法不但能夠美麗，而且有多種用途。雖然晚了，但現在我深信已經找到駕馭魔法的方法了。」伊萊莎將頭抬離布朗寧的胸懷，仰視其淚眼婆娑的情狀。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我向伊萊莎承諾，絕對不會因為感情用事，而誤會妳了。我一定會先弄清楚原因，並盡可能地體諒包容，而不再受到水魔囚困了……」他抽噎不止，潸然淚下。
「我相信，這正如過去我所說，這就是哥哥的本心，也正是最棒的特質……正因如此，我才認為哥哥能夠勝任一國之王。」伊萊莎緊擁續言：
「放心吧，因為了解過去所犯下的錯誤，因此，我再也不會疏離哥哥，不再對刻意表現淡漠，讓哥哥飽受孤獨寂寞之苦了。我一定會，向哥哥傳達自己真實的心意……」
伊萊莎與布朗寧，深情相望。
「因此，請哥哥別再壓抑自己，恢復昔日的互動吧。只要保持自己的本心，盡其所能體諒包容。而且，別再陷入徬徨的流沙、恐懼的迷宮中了。如此便能表露，自己真實的心意……」伊萊莎挽住布朗寧的雙掌，堅定自信道：
「讓我們攜手，一起走下去吧！」
霎時，布朗寧淚水潰堤，而幾近泣不成聲：
「太好了，伊萊莎……對不起，我知道自己不應該這麼軟弱，不應該再影響伊萊莎心情的……然而，我等這句話，已經……」他拭去淚痕，啜泣依舊：
「我一定會辦到的！因為其實在前幾天，因為……擔憂妳的安危，所以還是沒能信守承諾，讓『希羅頓』下大雨了……但到剛才，因為想起長老代妳傳達的話，這成為讓我醒悟的重要契機。所以，我終於逐漸克服徬徨恐懼，最後讓雨停下來了……」布朗寧的湛藍秋波蕩漾：
「我深信伊萊莎的話，是有用的！謝謝妳，伊萊莎……」
布朗寧傾身，親吻伊萊莎的前額。伊萊莎受寵若驚，而嫣然莞爾回道：
「正如我所願，證實我的體悟了呢……」她凝眸柔聲續語：
「不過，先阻止火山爆發吧，這是當務之急。有什麼其它的話，先解除火山詛咒再說。那麼，我請弗德烈殿下與長老過來，並正如約定所言，長老會給我控制魔法的『解藥』，我會再轉交給哥哥服用。」她先親吻布朗寧的面頰，隨後轉身走去，向山坡下喚喊：
「請弗德烈殿下與長老上來！」
半晌，弗德烈飛奔前來，而侏儒老者則尾隨在後，碎步而來，雖然步伐較緩，卻不顯步履蹣跚。
「我是『洛林波特』的王子，名叫安卡‧弗德烈，很榮幸拜見國王陛下！」弗德烈單膝跪地示禮。
「我正是之前與國王陛下聯繫的矮靈族長老羅爾‧亞斯伯特，十分榮幸能再度拜見陛下。」長老也單膝跪地示禮。
「兩位請起身，別這麼客氣，我也很高興能夠見到兩位。」布朗寧莞爾道。
弗德烈與長老俯首起身，而後兩人一同抬臉，弗德烈注視布朗寧的水晶燕尾服讚嘆：
「國王陛下，這一身水晶禮服，還有王冠，都好漂亮，敢問這是陛下所做的嗎？」
「沒錯，這麼做主要是為了防雨。」布朗寧回道。
「真是太適合國王陛下了！我這輩子從來沒看過這麼高貴美麗的禮服！」長老由衷讚美。
「沒錯，剛才就看到了，但來不及讚嘆──這實在太適合哥哥了，哥哥應該早應該量身打造這般高貴美麗的水晶禮服！」伊萊莎綻放一朵蓮花般的笑顏。
「真的嗎？啊……」布朗寧側臉，臉頰泛紅。
「陛下，請現在盡速服藥，距火山詛咒降臨恐怕僅剩半小時了，而且也不能保證是否會提早。解藥在此，公主。」長老從上衣口袋掏出一顆白色小藥丸，伊萊莎俯身伸手接下，而後再轉交給布朗寧。
「陛下只要直接吞下去即可，它入口即化。」長老提醒。
布朗寧頷首，他端詳白色藥丸片晌，便納入口中，迅即嚥下。
「那麼，請陛下不需再擔憂了，我們對這解藥的效用頗具信心，這有經過嚴謹的製造過程。」長老恭敬續道：
「關於如何阻止火山爆發，我有個新構想──首先敢問知道火山神明『阿帕契』的主役使魔『克雷爾』的存在嗎？」
「我知道，但這個傳說可能只有少數的當地人知道。」弗德烈答腔。
「確實呢，看國王陛下與公主似乎不曾聽過。雖然有些遺憾，但還是能夠解釋計畫。」長老闡釋：
「我剛才感應到主役使魔『克雷爾』，在這火山口深處開始蠢蠢欲動，它可能正是火山詛咒的來源。敢如此判定，是因為『阿帕契』是神聖不可觸的存在，因此幾乎所有事務是由所屬的使魔所代理。而這次的『千年一度』的詛咒，乃重大事件，因此應由主役使魔所代理。」白鬚老者續釋：
「或許擊敗克雷爾，詛咒便有望解除。但克雷爾目前深藏於火山口深處，是很難攻擊到祂的。因此，我打算架設『誘引結界』，將其引出，而陛下就進入結界，與其決戰。」長老輕捋白鬚：
「所幸我有帶來『誘餌之石』，為了解除詛咒，我有備而來。」他從上衣口袋中掏出一顆透明的寶石，續言：
「雖然它能立即展開結界，但它只能使用一次，因此要珍惜這唯一的一次機會。」其歷盡滄桑的目光，分別移向布朗寧、伊萊莎、弗德烈。
「陛下進入結界後，無論戰況何等激烈，皆不會影響到外界。因此陛下能放膽戰鬥。而我們能夠從這顆透明寶石，觀看戰況。危急之時，我們皆能以心電感應連繫。」
「……我明白了，那請長老展開結界吧。」布朗寧道。
「沒問題，陛下。」長老語畢，便詠咒：
「席爾提斯！」
『誘餌之石』陡然煥發萬丈光華，眾人緊閉雙眼。
須臾，伊萊莎、弗德烈及長老睜開雙眸，發現布朗寧已消遁無蹤。
弗德烈迅即雙手合十，虔誠禱告：
「神啊，拜託一定要成功……」
伊萊莎也雙手合十，默禱：
『哥哥，請一定要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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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朗寧凝神定望，遼闊無垠的山水仙花田。
「這裡是……山水仙花田？」
白髮青年瞪圓其水藍色的目瞳，張望四周。登時，左前方隱約傳來男孩與小女孩的歡樂嬉戲聲，他聞聲望去。
一名擁有茶褐色及背長髮的小女孩，與一名淺栗色短髮的男孩，映入他奧藍深邃的眼底。
「這是！為什麼？會看見過去的回憶……」
剎時，生意盎然的山水仙花田，全數凋零，化為業火燎原──
「這是怎麼回事？不要啊！」布朗寧放聲吶喊，並大手一揮，穹蒼驟暗，隨即大雨傾盆──
但為時已晚。
山水仙花海已成火海，縱使暴雨傾盆，但火勢熾盛依舊。而布朗寧則佇足於熾熱旺盛的烈焰中。
登時，一隻烈火焚身的巨獸現形，祂嘶吼咆哮，火勢隨之猛烈高漲。
『國王陛下，祂正是『克雷爾』，成功誘引進來了！與傳說中的長相一模一樣！』布朗寧聽聞長老的心電感應。
「好的，我聽到了！」布朗寧一面開口，一面使用心電感應。
轉瞬間，火舌迅速蔓延，布朗寧的水晶燕尾服與披風，遭狂火焚身。
「嗚喔！呃啊啊啊啊──即使有水晶禮服保護還是好燙！」
布朗寧在恍惚中，瀕臨喪失意識──
『不行，絕對不行！』他緊蹙眉宇、面容擰曲、咬緊牙根、汗雨直落，並從凝思轉為嘶啞：
「我不能就這樣被火吞噬，不然伊萊莎要怎麼辦！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走到這裡！一切都是為了她……」
此際，茶褐色及背長髮的小女孩與淺栗色短髮的男孩，再度浮現布朗寧的腦海──他們的琅琅笑語，於他的耳畔縈迴。
『伊萊莎，妳在哪裡？』
男孩的清純童音，令布朗寧不禁揪住胸口。
『在這裡，哥哥，我在看山水仙。』
小女孩的清脆稚音，穿透布朗寧的心扉。
『……真的很喜歡研究花，所以我常出來，一看就是會看很久。平時我就會去研究花語。不過，我還不知道山水仙的花語是什麼……』
「山水仙的花語……」布朗寧低喃。
『伊萊莎的髮髻快掉了，我幫妳綁好吧？』
『好，謝謝哥哥。』
「啊！當時我還能幫伊萊莎盤頭髮，但後來因為我……」布朗寧的神色灰黯淒然。
登時，一幅光景，閃現他的腦際──
『放心吧，因為了解過去所犯下的錯誤，因此，我再也不會疏離哥哥，不再對刻意表現淡漠，讓哥哥飽受孤獨寂寞之苦了。我一定會，向哥哥傳達自己真實的心意……』
他又憶起，方才生意盎然的山水仙花田，全數凋零，化為業火燎原──
「不──不能讓那好不容易再次連結的牽絆，成為絕響啊！」
布朗寧的心海，驟然洶湧澎湃、滾動翻騰。他在浴火當中，雙手使勁一推，原本的暴雨如注，頓時轉化為驚濤駭浪，朝猛獸席捲而去──
一陣震天價響。
龐然大物淒聲哀號，頓時慘遭澆滅。布朗寧周遭的火海，也一同被澆熄。狂雨也漸住了。
一切回歸風平浪靜。
布朗寧四處環望，唇畔正在蠕動，正將流露欣喜神色──
一行熾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蔓延，交纏布朗寧全身。他尚不及反應，前方的火焰凝聚竄升，重塑方才的火魔『克雷爾』。
而後，火魔伸出巨手，扼住布朗寧的胸膛，將其捉走。
『哥哥！』
『國王陛下！』
布朗寧聽聞伊萊莎及長老的呼喚，但隨即耳聞雜訊，而尋思：
『不能隨時心電感應嗎？』他又思索：
『而且為什麼祂又復生了？剛才不是將祂打敗了嗎？為什麼……難道剛才那招沒用嗎？』
白髮青年瞪大他的藍眸，煞是驚恐，冷汗直下，但隨之為炙熱的火焰所蒸發。此際，他已被捉至『克雷爾』面前，祂巨手一勒，布朗寧的臉色鐵青，瀕臨窒息。
『不……不行……伊萊莎……』
俄頃，他耳際響徹撕心裂肺地吶喊：
『不──我不想讓國家因我而滅亡、人民因我而死絕啊！！！』
布朗寧驚異赫然，弗德烈的身影，於他的腦際閃掠即逝。
『有一瞬間，又能心電感應了。』他續默思：
『他的，願望……』
他隱約憶起，再那大雨滂沱的午後──
『對不起，伊萊莎，我終究無法實現對妳的承諾，讓國家因為我而下雨了。啊！我的子民們，我布朗寧，罪孽深重，但我一定會努力，不再讓你們再陷水深火熱之中的……』
『都是為了人民……』
布朗寧漸次斂起驚惶的面容，而轉以堅毅，他默喊：
『沒錯，我不能讓再讓任何人再陷水深火熱──即便有，那個人也是我！』他毅然決然嘶喊：
『一定有──解決祂的辦法的！』
他闔眼，絞盡腦汁，而此際他即將被捉至火魔的血盆大口前。
『我要相信自己可以駕馭水晶魔法了，就像之前與剛才……水晶魔法？對了！』
布朗寧深覺腦海有一股清流湧入，而使浪潮跌宕起伏，進而使思路清晰。他以清澈靈明的藍瞳，定視火魔的血盆大口，放開雙掌。
暴雨傾瀉而下，在雨滴接觸火魔的剎那，雨點迅即凝結──
布朗寧僅距火魔的血盆大口，一線之隔。
霎時，火獸慘遭漸次結晶，祂發出一陣震天價響的淒厲狂嘯後，便聲嘶力竭，全身徹底被水晶凝結。
布朗寧的目瞳深處，一團熊熊烈火，與他的湛藍瞳眸相融，進而交織成一團紫藤色的幽美鬼火。
登時，一顆晶亮剔透的水晶球，映現在他的回憶之海。布朗寧莞爾，柔聲低喃：
「這次，不會再因為心碎而摔碎了吧。」
布朗寧十指相對，但保持間距。隨後，他變幻出一顆龐碩無比的水晶球。他目光炯然，熠光四射，綻放白耀聖潔的光輝。
他調整架式後，便奮力一擲，命中火魔的下懷──
一陣破天巨響。
紅炎遍布的結界，崩盤潰解。
布朗寧自天驟降，回歸現界。
他發見，原本蒼穹晦雲密布，倏忽撥雲見日。火山口也不再氤氳蒸騰。他俯視地面，眼見藍玫瑰遍地盛開，恍然自己身處於一片藍海之中。
布朗寧欣悅莞爾，望向前方，伊萊莎、弗德烈與長老箭步上前。
「解除……詛咒了嗎？」布朗寧不敢置信。
「是的，剛才看過我的『觀測之石』，原本它染上詛咒的黑色，但剛才忽然清澈了。在此向國王陛下致上最高的敬意與最深摯的謝意，感激不盡！」長老旋即單膝下跪，弗德烈煞是精神恍惚，腳步踉蹌。而伊萊莎則撲擁兄長：
「太好了！哥哥！沒有受傷吧？我就相信哥哥一定辦得到！剛才我原本試圖以心電感應告訴哥哥可嘗試用『水晶凝結』的方式將克雷爾封住，但失敗了。不過當我看見哥哥自己用這種戰略成功擊潰祂，我便深感欣慰……」伊萊莎與布朗寧相視而笑：
「當時是如何想到的？」
布朗寧尋思片晌，道：
「一開始我只是不願失去伊萊莎，發現雖然已經可以駕馭魔法，但還是不行。是在聽到弗德烈王子不願因自己而使國家滅亡、人民喪命的心聲後，內心就湧起更強大的力量，就忽然想到那個方法了……」
弗德烈甫聞，便喜極而泣，單膝下跪。
「喔！國王陛下！我、我、我……我安卡‧弗德烈，聽到這番話，實在……實在萬分感激！陛下之恩，我一輩子也無法回報啊！」他俯首，唇瓣不聽使喚：
「我真心認為陛下真是一位仁君啊！這是肺腑之言，絕非阿諛諂媚。看到陛下有這般胸襟，實在讓我愧不能對……之前我做過那麼過分的事情！」他拭淚，伊萊莎放開布朗寧，而布朗寧則俯視紅棕髮少年。
「我一直努力找其它能夠救國的方法，但都找不到，唯一知道的方法就是用擁有魔法血統的公主獻祭。因為我太不願意讓這種悲劇發生，而壓力過大，結果就失心瘋了，才企圖將陛下之妹犧牲。我想陛下聽到這消息一定很憂心、錯愕，甚至憤怒吧。一定會覺得我是罪大惡極的壞蛋吧！」紅棕髮少年的淚珠灑落於蔚藍花海中。
「即使這樣，仁厚的陛下還是……啊，這教我……我不知道該如何贖罪、如何報答……」
布朗寧俯下身，溫藹慈祥地對弗德烈細語：
「不需要贖罪，因為你本來就沒有罪──我想，面對國家人民危亡，弗德烈王子才是真的受苦了。」他的語調，極其溫柔敦厚：
「那時候你會這樣吶喊，在幾乎無法接收心電感應的情況下，還能聽得見。我想是因為，弗德烈王子所受的苦，可能是我們無法想像的。而且，我也一樣極不忍心子民因為我而受苦，我能體會那種心情。所以，我願意為你而努力。」
弗德烈哽咽問道：
「啊，陛下，我……可是報答……」
「正因為我如果無法解除火山詛咒，弗德烈王子就必須犧牲伊萊莎。為了不要失去妹妹，我才會努力趕來、拚命戰鬥，學會駕馭魔法。如果沒有這一切，我就可能無法為了救民水火而努力了。」布朗寧柔聲絮語：
「所以，幫助我更下定決心，這就是最好的報答了呀。」
弗德烈神情歪曲、百感交集，先是欣喜若狂，卻又不禁淚流千行……
「……陛、陛下的恩情，我一定永誌不忘，一定！是的，我也一樣萬分不願意犧牲伊萊莎！所以，才……我是多麼不願失去她啊！如今陛下也完美解決這個矛盾，我……」弗德烈泣不可抑：
「陛下的恩德，又多一樣了。我真的，一定會再報答……」
「不用了，其實這主要還是要歸功於伊萊莎，記得長老說過，他是接受伊萊莎的建議，才調配出解藥的。所幸有伊萊莎的建議，我才能夠駕馭魔法啊！」布朗寧轉首向伊萊莎感激道。
伊萊莎嫣然莞爾，答道：
「不，我其實沒有給予什麼特別的『建議』，更沒有所謂的『配方』，其實那只是給哥哥安心而已，那只是一顆沒有任何藥效的『定心丸』。」
「什麼？伊萊莎的意思是，那只是讓我安心的，其實沒有實際藥效？」布朗寧瞿然注視伊萊莎。
「正是如此。因為我從之前的試煉及幻夢中體悟到，越是徬徨恐懼，事態只會更加惡化。反之，倘若克服徬徨恐懼，才會發現，原來沒什麼值得畏懼的。問題才有可能迎刃而解。」
伊萊莎的腦海，閃現自身與弗德烈深陷於流沙中的畫面，與火虎對話的情景，及獨自高歌，大地春回的光景……
「啊，沒錯！我差點忘了，伊萊莎！」弗德烈激亢高喊。
「伊萊莎！」布朗寧在度將伊萊莎擁入懷中。
「我們感恩不盡，公主……」長老向她致意，持續單膝跪地。
「別這麼說，請弗德烈殿下和長老起身，若不是因為殿下將我迷昏，我可能不會使用這項計畫，因為這有風險，即便最後想用也不一定有機會。」伊萊莎語落，弗德烈與長老方緩慢起身。
伊萊莎的視線移向長老：
「若不是藉由長老的種種協助，讓我體悟到解決問題的關鍵心態，並且提供道具、架設結界，及引蛇出洞，也不可能達成目標。」
「雖然我的協助與公主的功勞相較，實在微不足道。但能夠為公主盡一份心力，實屬我的榮幸。」長老微躬示禮。
此際，弗德烈嚥一口氣，向伊萊莎與布朗寧開口：
「那個……當然能夠解除詛咒，每個人都要感謝。不過，我現在最需要報答的，就是陛下和伊萊莎……」他神經緊繃：
「其實，我也不知道這麼做是不是很好的報答……但我還是會提出來看看，若有冒犯，還請陛下和伊萊莎見諒！我一定會致上，最真摯的歉意！」紅棕髮少年滿臉緋紅，渾身戰慄，將目光轉向伊萊莎：
「伊萊莎，我……再過兩年，我就滿二十歲了，父王說過他會提早退位，我身為唯一的王室後裔，一定會繼位為王。所以……」他臉色漲紅，不禁結巴：
「不知道伊萊莎是否有察覺到，或是否願意相信，但是，我……是非常真心地，一定要說──因為我欣賞伊萊莎的機靈智慧、也感受到伊萊莎的溫柔、更感激伊萊莎所做的一切！這些……這些都讓我深深被吸引了，所以，即使只認識十一天，我還是──」他含情脈脈，雙手輕握伊萊莎的左手，單膝跪地：
「由衷地喜歡妳──請問妳願意嫁給我嗎？」
伊萊莎略微睜大茶褐色的瞳仁。
「真的，這次我是真心的！現在我終於不用像之前那樣，欺騙自己、欺騙他人了。也許這麼要求很冒昧，但是再不說就來不及了。」弗德烈依舊滿臉通紅：
「如果伊萊莎願意做我的王妃，正如我剛才所說，兩年後我一定繼位為王，屆時伊萊莎將成為王后。伊萊莎想要什麼，無論是權力名譽、榮華富貴，應有盡有。這是我想到最能報答伊萊莎和陛下的方法，我希望能夠為伊萊莎帶來幸福……」弗德烈瀕臨語無倫次：
「不然，也可以……等到想嫁給我的時候也可以，只要伊萊莎願意，我什麼時候來娶妳都可以！對，都可以！我很抱歉，我緊張到有點結巴了，實在非常失禮。」
紅棕髮少年以純真爛漫的笑靨，掩飾尷尬。
伊萊莎神態自若，輕笑回道：
「弗德烈殿下，雖然殿下的心意我之前已感受到，也了解殿下的用心。但不好意思，由於目前希望能留在兄長身邊輔政，暫無出嫁打算。因此，請恕我先拒絕。」弗德烈旋即放開她的左手。
「而且，正如我在『謎煉之原』曾向殿下說的──比起奢華尊榮的宮廷生活，我更期盼在足以維持生計的情況下，做個平民百姓，甚至隱遁山林。對於富貴名利，我不感興趣。而我也因為不貪戀權位，因此也只願意輔政。換言之，殿下的報答方式，不好意思，我心領了。」她續言：
「當然，與殿下共患難，甚至一起解決如此重大之事，這經驗我勢必會十分珍惜。即便殿下曾經一度不知所措，而企圖將我犧牲，我也不會介意，因為我能體諒殿下的出發點。」她與弗德烈眼光交會：
「究竟是否出嫁，抑或何時出嫁，又或出嫁對象，這尚且有許多未知數。倘若我願意嫁給殿下，屆時會通知。」伊萊莎輕聲細語：
「殿下也不需一心企求報恩，因為協助殿下，也是期盼能創造兩全其美的結果，這是應該的，殿下並沒有虧欠什麼恩情。若真想報恩，那請尊重我的拒婚要求，相信這是最佳的報答。」
弗德烈起身，斂起面容，鄭重道歉：
「了解，對於貿然提出求婚，我深感歉意，請原諒我的冒昧。如果伊萊莎有天願意嫁給我，歡迎隨時聯繫。」他又向布朗寧致歉：
「國王陛下，對於陛下之妹貿然提出求婚，我在此深深致歉，請原諒我的冒昧。失禮了。」
「不，沒關係，別放在心上，這是伊萊莎的個人選擇，我不會干涉的。」布朗寧趕忙回道。
「沒關係，能夠尊重我的選擇，我就很高興了，還懇請包涵──安卡王子。」伊萊莎嫣然莞爾。
頃刻，安卡‧弗德烈顯露既是驚詫，又是欣悅的神情。
「嗯，那麼不好意思打擾弗德烈殿下，我想自己該先回去了，而陛下與公主可能想歸國了。那恕我先告辭了。」長老告退。
「等一下，我可以送長老回去，長老特別來這一趟真是辛苦了，而且長老也有很大的功勞，我一定會好好犒賞的！」弗德烈及時叫住。
「不敢當，我也只是盡自己的本分，無需犒賞。現在我只想過個清閒生活，這便足夠了。而且，我能自己回去，實在不敢請殿下勞駕。」
「不，請讓我堅持送長老回去！這是我唯一能做的回報了！」弗德烈堅定道。
「若弗德烈殿下堅持，那我恭敬不如從命了。」長老謙恭回應。
「謝謝長老。那麼，伊萊莎，還有陛下，那我也要先告辭了。不過在那之前，因為身上實在沒有任何物品能當餞別禮，所以，請接受我的一點心意。」他彎下腰，採摘兩朵藍玫瑰。
「請伊萊莎收下，而這朵是獻給陛下的。」他先遞給伊萊莎，再獻給布朗寧。
伊萊莎默視片晌，便展露內斂含蓄的笑顏，柔聲道：
「感謝安卡王子的心意，不過真要說的話，其實我認為這更適合哥哥。」
「嗯？為什麼？」
「有聽過藍玫瑰的『花語』嗎？」伊萊莎莞爾問道。
○○○○○○○○
天色清朗，溫煦和暖的日暉，遍灑王都。
一名短髮與眼瞳皆為茶褐色的青年女子，身穿雪紡紗淡紫色連身裙。她與一名身著水晶禮服的白髮藍眼青年，並肩佇足山水仙庭園。
「今天山水仙似乎全數盛開了。」短髮青年女子說道。
「是啊，伊萊莎。而且她們似乎一年比一年還開得茂盛，愈來愈欣欣向榮。」白髮青年向女青年──伊萊莎答腔。
「這或許是日漸國運昌隆的象徵吧。正如五年前，當年的『安卡王子』曾向哥哥讚美的話，我想自己也強調過許多次了。換言之，哥哥之所以適合為王，在五年前火山詛咒即將降臨之際，因為聽見安卡王子的心聲，而化險為夷。我想這是那次成功的關鍵，也是證明我一直認為的，哥哥最棒的特質。」
「雖然我不能肯定，但我相信伊萊莎的判斷。不過那次能夠成功，除了那個原因以外，原本的初衷，就是拯救妳。因為我不想讓過去的美好時光，成為永遠的追憶……只要伊萊莎一直存在，那個牽絆就會繼續存在。」布朗寧聲調溫柔穩重：
「所以，我才不願忘卻初衷。也因此，才有進一步的想法與發展。」他接問：
「不過，伊萊莎為什麼這五年來，還是留短髮呢？不想回到那個時候嗎？」
伊萊莎輕聲回話：
「並非想不想回去的問題，而是不可能一直停留在某個時刻，因此也不能一直保存赤子之心。不過，在成長的過程中，必然留下痕跡。」她輕撥一下俐落短髮。
「當時會剪短髮，固然是為了很悲痛的原因，而且在那之後的八年，也幾乎是不堪回首的回憶。但是，也絕非一無是處，也有值得留下的歲月痕跡──況且，最終的結局是美好的。因此，我想以留短髮，做為最好的紀念。」
清風徐來，伊萊莎被挑撥的髮絲，隨風飄揚。
「是啊，而且我覺得，伊萊莎本來就適合留短髮……」布朗寧接道：
「不過剛才提到『安卡王子』，很久沒這麼稱呼了呢，畢竟他也繼位為王三年了。最近有聽說，現在他是一個勤政愛民的國王，更因舉用賢能，國家也日益繁榮。我真的很高興。」
「確實，這項事實已經逐漸傳開了，我也由衷為他與人民感到高興。或許這與我們兩國間的貿易交流日益頻繁也有關聯。」
「我也相信。那麼，這讓我想到……現在伊萊莎會想出嫁嗎？好久沒問這個問題了。」
伊萊莎嘴角上揚，淡然莞爾：
「我想這種事情，時機成熟了，自然就會明白。」
微風輕徐，眾山水仙飄曳群舞。
「嗯，很多事情，不能隨心所欲呢，我想自己和伊萊莎，可能無法一直單身下去……不過在那之前，就先把握好現在擁有的時光吧。」布朗寧聲嗓溫醇和藹：
「我們再來唱『花語』吧？不過這次的規則不同，不需要猜花種了，因為我一唱完就會用水晶凝聚成我所唱的花種。伊萊莎知道後，就也唱那種花的花語，用相同的形式，但唱不同的精神。之後的遊戲規則就再說吧。」
伊萊莎頷首微笑。此際，布朗寧柔聲吟詠：
那純真美好的韶光 令人沒齒難忘
每一年 她必然在庭園 遍地盛開
每一年 她必然在心田 開成花海
多年來 縱使曾經寂寞悲哀 但她一直與我們同在
縱然季節的更替 使她凋零
但美好的回憶 依舊長青！
布朗寧放開雙手，旋即憑空幻化出一朵水晶山水仙。
伊萊莎見狀，不假思索地詠唱：
那純潔無暇的心靈 令人眷戀憧憬
每一年 她必然在庭院 遍地盛開
每一年 她必然在心坎 開成花海
長年來 縱令曾經嘆息感慨 但她一直與我們同在
縱使季節的更迭 使她枯謝
但她年年倍加 欣欣向榮！
清風再度徐來，兄妹倆的歌聲，隨風傳播，悠悠傳向都城……
片晌，有一注水花，於半空中凝聚一朵水晶紫苑花。晃眼間，又有一注水花，於半空中凝結一朵水晶藍玫瑰。
在她們即將飄墜之際，日光灑落，使花兒們熠光四射，煥發燦麗奪目的光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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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又完結一部作品了！雖然在發表首章前夕就完稿了，但真正連載完畢，也是很有成就感的，覺得自己又達成一個階段的目標了。
下周我會發表後記。後記基本上可以一完稿就寫，也可以連載完後再寫。這次是後者，因此這幾天要開始寫後記了。我想這種做法的好處是，因為作品完成有一段時間了，因此對這部作品的感受也已沉澱，現在回頭看，可能會有不一樣的感受。因此這次才會想延到現在再寫後記。
最後，在此向支持本作的讀者致上最深摯的謝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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