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另一個人的故事 (IV)
正因為甜蜜，才會有負擔吧。
就小桐的角度，他和柳依在那件事後會進入冷戰、彼此不再交談一句，甚至連看到對方都嫌礙眼，原因就是兩人曾走得太近，最終徹底相斥了。
所謂融洽的美好，也只是表面工夫而已。作為一同成長的青梅竹馬，關於對方的習慣、優點以及缺點，看得比誰都要清楚，但為體貼或包容的名義、講白點可說是自以為吧，而將種種不快與負面思緒壓下來，維持住表面的幸福。
反省了快一年，小桐能乾脆得承認這個結論。
這才是那件事背後的涵義，糖衣內層所包裹的、是一點都不甜的黑巧克力。
而這事的爆發點，來自於一場考試。
或許受美術老師的媽媽影響，也有一定的天賦，柳依從小就把畫畫視為夢想、並花費不少心力練習。在媽媽的指導下，國中就上了當地的美術班，她的人生看似沒有太多煩惱，即便是單親家庭，柳依的媽媽相當愛護這寶貝女兒，只有畫畫的事情不會妥協。
柳依還是有一些煩惱要面對，例如她媽媽對繪畫的要求很高，一不小心就會被責罵，對隔壁家的男孩卻相當溫柔，根本兩種個性。
學校的美術班也只是一個稱呼，當然有美術的課程，但該顧的課業還是要乖乖讀，大了幾歲的小桐常常幫柳依複習功課，一方面是父母半強迫性的指示、另一方面他也不討厭教柳依，因為柳依不只是青梅竹馬、當時兩人已經偷偷交往了。
國小的時候，還是小男孩的他並未對柳依有太多情愫，甚至有點討厭這黏在旁邊的女孩子。隨著兩人逐漸長大，小桐才發現自己對青梅竹馬有著不太一樣的情感，而且柳依越來越漂亮這點，也是一個關鍵因素吧。
就讀的高中離柳依的國中有段距離，小桐還是騎著腳踏車去找她，像是童年時期兩人的相處模式，帶她去別的地方晃晃、到處玩樂。
不同的是，查覺到柳依的成長，小桐說起話比較謹慎了，小時候他曾經罵哭女孩子呢，當時對柳依畫的有很多意見。
小桐對這點一直抱著歉意，因此柳依想要畫畫的時候，他會選擇默默待在一旁，等她畫完圖，不會多唸一句。
長大後小桐才覺得對青梅竹馬的夢想有所質疑或不滿，長期下來將破壞兩人培養許久的關係。另外，他是真心覺得柳依認真的模樣很迷人，更不想破壞對方的好心情了。
關於面對青梅竹馬的態度，柳依似乎也有著同樣的想法，她常常是靦腆的微笑、而非耍任性，同樣在青春期的兩人互相退了一步，卻又不是真正理解對方的心思，很多地方有所誤解。
青梅竹馬升上國二的那個學期，小桐鼓起勇氣告白了，在夕陽西下的校園，莫名其妙就講出口了，小桐還清楚記得那時柳依紅透的雙頰、以及驚訝的表情。
自那之後，柳依不只是青梅竹馬、確確實實是他的女朋友了，即便如此，兩人的相處還是很保守，最多也就親吻過一次而已。
要小桐做出結論，在柳依國三那幾年前的時光，肯定只能用“幸福”兩個字來形容。他很珍惜跟青梅竹馬在一起的時間，就算被說是一戳即破的虛泡泡泡也無妨，錯誤的是不願放下心來溝通，將近十年培養出來的情感，決非虛情假意。
如果柳依沒有要準備那場考試，也許他們能繼續“相敬如賓”、互相在意著對方活下去，擁抱著蓄積已久的不定時炸彈。
但那場考試──在三月三十一號舉辦的聯合鑑定術科測驗，注定將引爆這顆炸彈，雖然小桐不免懷疑，這些情緒遲早會有一個宣洩的出口，只是用了最糟糕的方式。
國中的基測，對台灣的學生來說可算人生第一個重要的升學考試，而對於立志走美術路的學生，會有另一個重大的考試，就是聯合鑑定術科測驗。
小桐也只是從柳依和她的媽媽這邊聽到一些大概，聯合鑑定術科測驗考素描、水彩水墨、書法這四科，最後再用這四科的分數去推有設美術班的學校，聽起來跟基測很類似。
除了測驗，其實還有另一個管道，就是以競賽的表現去報名，小桐知道柳依在一些比賽的成果不錯，但問柳依的媽媽時她笑著搖頭，她說比柳依厲害的人多得是，不要認為靠一個管道就能上去，小心中箭落馬，所以開始督促柳依努力練習。
事實上，就小桐長年的觀察，他不認為柳依會考不到她想要的學校，有時反而覺得她太緊張了、小桐只能拍拍女孩的頭，作為打氣的方式，或隔著兩棟房子中間的縫隙，為房間裡的柳依默默加油。
多少讓他有些難過的是，柳依想要報考的那個學校，除了不好上、也是有名的升學高中，前面這些都不是重點，重要的是她將離去。
雖然柳依就住在隔壁，可一上那所高中後，小桐相信她會選擇住宿，到時見面的時間就不多了，可能只有周末、搞不好久久才會見上一面，而且一旦柳依進入一個全新的環境，小桐不確定這段感情能不能順利維持下去，他還是害怕了。
終歸是不成熟的幼稚思想，不安持續在他的內心發疼。每次跟柳依在一起時，小桐都很想問出口，想得到一個承諾，他卻說不出來，他認為這類不好的揣測是對柳依的背叛，如果真心愛女孩，怎會擔心對方展開翅膀飛走呢？
儘管壓下困惑，小桐的煩惱若有似無、在日常中透露出來，敏銳的柳依有所感應，但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她也不好意思詢問小桐，於是兩人常常處在僵硬的氣氛中，柳依又有術科和基測要面對，囤積的壓力越來越沉重。
當時他們有著同樣的煩惱：該怎麼做，才能讓對方露出微笑、不破壞到彼此的感情？這對青梅竹馬都在找著解答。
隨著時間的流逝，來到某天的星期六，小桐記不起日期，能確定那時已經很接近術科考試。傍晚主動去柳依家找她時，青梅竹馬提出了建議。
吶，你要不要載我去海邊走走？百合花現在應該開了喔，去看看花朵、放鬆一下也好。
柳依所提到的海邊，小桐之前有去過幾次，第一次是柳依媽媽開車帶兩位孩子去玩，長大後小桐認了路，便騎腳踏車載女孩過去，雖然在臨鎮，幸好距離不算遠，年輕人多的是體力，不過後面坐的女孩子最近好像重了點……
柳依非常喜歡那邊的景色，也會在那邊寫生，她的素描本裡有數十張百合的繪圖。她的媽媽同樣對白百合有所愛好，柳依頭上的百合花髮夾，就是她親手做給女兒的禮物。
要去那裡散散心、舒緩考試的壓力，小桐多少能夠理解青梅竹馬的想法，本來擔心伯母不會答應，但她只是微笑著點頭，默許了女兒的提議。
不過就小桐的理解，柳依的媽媽應該對兩人不太能放下心，星期天早上去接柳依的時候，她一副沒睡好的模樣。吃早餐的時候柳依咳了幾聲，她最近的身體狀況也不是很好，小桐猜測她有輕微感冒，就算要問，她也不會輕易說出口吧。
在青梅竹馬家用完早餐後、準備出門前，她喚了男孩一聲。
要不要帶一把傘？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小桐摸不著頭緒，因為最近的天氣其實很好，昨晚他還看了一下氣象預報，今天的降雨率甚至接近於零。
雖說如此，長輩的話小桐還是會聽，他將柳依媽媽遞出的便傘收進背包裡，放在裡面的還有繪本、和作畫用具。
然而，柳依媽媽就只有給小桐一把傘。雖然是事後諸葛，但小桐不禁會認為，當初多帶一把傘就好了、或買件輕便雨衣也好，或許就不會發生這麼多事。
必然與偶然相互影響，造成了這種結果。
必然的部分，是柳依提出的想法。兩人遲早會爆發出口角、引起爭執，小桐不認為能阻止裂縫持續擴大，種種微不足道的小事，總是折騰二人的心，說是從小成長到大的青梅竹馬，心的距離卻不如表面靠近。
遲早要面對面講清楚，所以他明白柳依在海岸邊畫百合的這段時間，搞不好就會談到這問題，關於最近為何特意冷漠她、不像平常嘻皮笑臉之類的，到時候會傷了她的心也罷、會大吵一架也好，小桐都想說清楚他的焦慮。講白點，男孩知道他只考慮到自己吧。
而偶然的部分，卻只是簡簡單單幾個字就能講完。
小桐還清楚記得發生過的事情，柳依在畫海岸的時候，突然就提到兩人最近相處的問題，當時天空已經附上一層陰霾，濃厚的雲層沒讓陽光穿透，周圍暗了不少。
至於柳依為何只在畫海呢？因為一路上他們都未見到綻放的百合花，不免讓小桐有些困惑。
「為什麼躲著我？」
與其說質問，不如說是哽咽著開口，從這聽出柳依的無力與難過，真到溝通的時候，小桐反而啞口無言，他想不到青梅竹馬這麼重視此事，受她幾乎沒表露過的脆弱表情影響，他僵在原地不動。
「放學不來找我、媽媽找你來家裡吃點心的同樣拒絕了，明明就在房間裡發呆，窗戶要關起來啦笨蛋。」
「以為我都沒察覺到？一直若有似無的避著我，昨天也一樣，如果媽媽沒在客廳的話，你早就逃走了。」
「不是……」
長髮女孩闔起素描本，站到男孩面前，這時候不說清楚，或許以後就沒機會了，她有著這樣的預感。
「你希望我消失嗎？像小時候找四葉草那樣，丟下我一個回家嗎？」
「浪費時間去找幸運草幹嘛？找到有用嗎？」
就算找到四葉草，也不會變得幸福，因為現在感情會有裂縫，是他自己所犯的錯誤，並非任何空洞的象徵或儀式就能夠挽回，四葉草或千紙鶴，都不會有產生作用的。
但講出口的話連辯解的意義都沒有，小桐當時腦袋一片空白，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柳依先是張大雙眼、眼眶含著淚水，她抓緊素描本，轉身跑走了。
小桐垂下了頭，先是幾滴雨水滴在木板鋪成的步道，遠方傳來雷鳴，恰如他想吶喊的心情。
偶然的部分只能用幾個字來說，下雨了。
至於接下來所看見的景象，小桐也一直以為是偶然。
當他重拾一點力氣，邁開腳步追上柳依時，在雨的迷濛中所呈現的風景讓他楞在原地，像是作夢看見的景象，太過虛幻了。
第一眼的印象，以為是整面雪白的光，大雨的關係讓視線不清楚，小桐再向前走幾步，方能看清楚那些東西。
整片山坡上，開滿了野百合，雨中的花瓣像在啜泣著。小桐想自己是看昏頭了，還認為花朵會發出光芒，但柳依就站在那片光之海前，潮濕的空氣中仍瀰漫沉悶，雨水浸透了她的白色薄外套、以及粉紅的長裙，水滴從她的臉頰上滑落。
對不起。
女孩只輕聲吐露這句話，小桐急忙撐起雨傘，將她抱進懷裡、將素描本收進書包裡，懷中的她不停發抖，臉色發白。小桐覺得柳依的情況不太好，雨勢又比想像中要大，但在這之前兩人早淋得一身濕，雨傘其實沒有太大意義。
回到家裡後，最糟糕的預感成真了──雖然連忙沖了個澡，她的媽媽泡了杯熱牛奶給柳依喝，但小桐隔幾天再去探望時，柳依還是發高燒、小感冒變成重病了。
而且相當嚴重，嚴重到短暫的休養沒辦法讓身體回復，這幾天小桐放學後都有來照顧柳依，但女孩對他愛理不理的、甚至冷言相向。
畢竟是犯錯的一方，小桐多希望有誰能責備他一下，可對於這件事情，不管是小桐的爸媽、還是柳依的媽媽，都沒有怪罪他的意思，柳依的媽媽還微笑著安慰他，從過去到現在，那位大人總是露出溫柔、卻又能隱約感到一點寂寞的笑容。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不需要自責，她對小桐說道。
因為這場雨，柳依只能拖著病體上考場，考出來的成績自然相當難看，那所國立高中確定沒什麼機會上後，女孩便認分準備基測，最後填了小桐那一所高中，成為她的學妹。
諷刺的是，小桐是留住柳依了，但他們的感情已形同陌路。
自那之後，差不多快半年的時間，小桐再也沒跟柳依說上話，雖然沒正式提出分手的要求，兩人之間已有共識，無法回到過往的時光了。
儘管如此，小桐仍試著挽回這段感情，他重新到校門口等待柳依、他積極去那棟房子找柳依，他尋找著一切能再與女孩搭起橋樑的方法，可不管如何努力，女孩不再對他的努力作出回應，一次都沒有。
直到──柳依的媽媽過世那天，凍結的感情才重獲進展。
或許，人就是如此吧，只有面對失去，才會重新省思現在的擁有。在柳依媽媽離世後，小桐才覺得他和柳依都確實只是小孩子。
為了這種幼稚的理由而冷戰，實在太愚蠢了。
＊
今天已經是星期四，都要到達週末了，小桐還沒想到跟柳依再次講話的辦法，想到之前才跟她同居三個星期，那時的一切就像夢境，似乎已不復返。
而且有些寂寞，不管怎說、有個人鬥嘴還是比一個人住要有趣許多，同居的生活有很多甜美的事，當然也會有一些小爭執，這都是兩人要共同面對的。
小桐也不認為這段同居生活會永遠持續下去，但又要再次進入冷戰期嗎？雖然男孩很是擔憂，不過莉莉似乎一點都不擔心的樣子，這晚他做完普通物理實驗、買了雙份晚餐回到租屋處時，那長髮女孩就坐在地板上、開心逗弄著橘子，不管是莉莉還是柳依，都跟這隻三花貓有很好的感情。
還是──小桐在猜貓會不會把莉莉認成柳依呢？
將原文書從書包裡抽出來放到書桌，小桐便坐在床緣注視一女一貓的互動，莉莉帶來的衣物似乎都是連身的背心洋裝、有白和藍兩色，這幾天她都穿這些衣服。
「妳來這裡幹嘛呢？」
就算柳依真的想回學校，莉莉也不一定要跟著小桐過來，最初小桐以為柳依在懼怕著莉莉，可一旦得知莉莉的真實身分，小桐很清楚，柳依絕不可能害怕那位女孩子，甚至能說，應該還會希望能多點莉莉的陪伴。
「說過了吧，將我留下的最後一段記憶告訴給你。」
「跟我講這些也……」
不好意思說“沒有用”頂嘴，但小桐除了難過、換正面的角度來想，還是充滿在胸口的溫暖吧。儘管如此，他並不了解這些記憶對活在現在的他們有何用處，至少難以打破現狀。
在這短暫的數天，莉莉把雨霏的記憶緩緩道完了。
從雨霏的爸爸發病開始，照顧父親到離世的那幾年、還有雨霏在畢業前交往的男朋友、後來成為她的丈夫、獨自扶養柳依長大的辛苦、以及命定的終結日種種的悲歡離合，並非一言能道盡，但小桐感受到那女人對這一生所投注的情感、以及獲得的幸福。
人生像火車經過的隧道，有一段黑暗，卻也有隨之而來的光明，前面那三段回憶是隧道的話，莉莉所講述雨霏最後這段人生，就是光明了。
雨霏的一生因為天賦而有更多的煩惱，經歷過成長的她不再將此解釋為另一種折磨。因為，這天賦終為她指引出更適合的道路。
現在──這“天賦”被繼承下來，並且也深刻影響著柳依、和其他人的人生。
莉莉如何誕生到這世界，幾星期前柳依向小桐嶄露自己的“天賦”時，小桐早已隱約察覺到事情背後的真相。
莉莉的源頭，就來自柳依爸爸所畫的肖像畫，小桐才記起他小時候有去過那房間，當時就放置在正中央，當時還只是小男孩，他不像柳依對畫作有特別的共鳴，後來就忘得一乾二淨了。
小桐開始回想不久前的記憶，差不多就是柳依媽媽過世沒多久，或許是遇到煩惱、只能找小桐傾訴了，那房間再次被柳依提起，她說裡面全都是爸爸留下來的畫作，絕對不賣出去。
跟莉莉所提到的記憶做比對，答案相當清楚了。
莉莉根本不是都市傳說的二重身，她現在這貌美的模樣，就是年輕時的雨霏，柳依復活了爸爸留下的肖像畫，以她媽媽作為模特兒的畫作。女兒不可能完全長得像媽媽，也能解釋兩人之間很多微妙的差異。更何況，繪畫可能讓某部分變得更完美、或是神秘。
「伯父當初是用什麼心情去畫妳呢？」
對這一段記憶有很深的想法，因此小桐一定要問個清楚，這點莉莉並未多做解釋。為此，就算要違背和兩女的誓言也沒關係，將名字和稱呼盡情說出來吧，不想再做這些惱人的表面掩飾了，他承受不住思念了。
「柳依的媽媽──雨霏？還是要叫妳一聲伯母？」
從小桐側躺的方向看過去，剛好能望見莉莉的側臉，此刻正露出一抹無奈的微笑，橘子跑走了，她就維持環抱雙腿的姿勢。
「叫我一聲姐姐的話，就告訴妳原因囉。」
說伯母是嫌老了一點，雖然柳依媽媽的實際年齡在四十歲左右了，但她確實是一位東方美人，而且從外表其實看不出正確的年紀，比較年輕一點，這不知是不是仙人後代的遺傳呢？
絕不是小桐的過分誇飾，這就是他常跑柳依家的原因之一，跟自家愛碎碎念的老媽相比，總是外國的月亮比較圓。
不過柳依曾經說過她很怕媽媽，特別在指導繪畫的時候，她形容媽媽的微笑就像暴風雨前的海港，過分的晴朗、殊不知一場大難臨頭了。
見小桐不願意說出來，莉莉收起了笑容，難得表露出比較慎重的態度，連說話都有點大人的樣子。
「為什麼想知道老公畫這幅畫的原因呢？」反問了小桐。
小桐心想，這家子都會畫畫，可能擅長的領域不太相同，卻又有一些相同處，在創作想法方面的，小桐就根據柳依的情形，找到自以為的結論。
「不知道這麼說好不好，但我覺得柳依畫畫時，相當“單純”呢。」
「她畫的圖都會明顯表露出自己的情緒，像是妳給我之前給我看的那幅畫，就讓我感受到強烈的絕望，而她覺得幸福時所描繪的大自然，確實相當溫暖，對我來說啦。」
換句話說，對人處事有些彆扭的柳依，其實一直將真正的心情投射於畫作當中，高興時不會哀嘆冬天，悲傷時不會歌頌春天，她在畫畫方面意外坦誠。
當然，還是有一些因應學校或練習等世俗需要所作的繪畫，而對柳依來說，畫自己想要的作品，或許太過理想，但她一直默默堅持做著，遵從自己內心的想法。
那對畫畫有著“單純”執著的柳依，這次還要小桐陪著去完成，她是抱著什麼心情去畫那張畫呢？在小桐所得知的範圍內，只知道這次畫的內容物會有“貓”和“野百合”。
雖說只是小桐的直覺，但“貓”是男孩所養的動物，而“野百合”則是女孩鍾愛的花朵，先前跟芊芊和好時，小桐提出千紙鶴要分成一半，兩個人將各自的部分完成，對於一段情感的修復，兩人都要付出心力，成為完整的千紙鶴。
「我在猜，柳依這次畫畫的原因，不可能只是單純想畫什麼而已，只是這個原因的話，不會成為女兒的媽媽，也就是妳的心願才對。」
而貓和百合花擺在同一幅畫中，是不是就有著類似的涵義？失去花的貓，與失去貓的花，最終在一起了，好不容易能住在同一張畫紙上，不會分離了。
「柳依是不是想拿這次的畫作，來跟我正式和好呢？」
不是口頭上的承諾，而想將其化為色彩，這更像柳依順著自己的“天賦”，而自然產生出的結果。
可惜早些時候小桐並沒有做出此猜測，當時他還沒聽到莉莉後來的回憶，也不能說那些記憶沒用了，男孩作出反省。
為此，想要從其他人、特別是柳依家人的畫作上印證自己的想法。柳依的爸爸畫這幅肖像畫背後應該也有個原因，面前的模特兒將成為自己一生最愛的妻子，莉莉雖快速帶過了這段，但那男人內心所蘊含的豐沛情感，早從女孩這如泡泡虛幻的美麗樣貌溢出。
「我想要明白伯父畫這幅畫的動機。知道的話，我就能坦率去面對柳依了。」
雖然小桐不會畫畫，而他想學習的，就是伯父“率直”的那一面，如果柳依不願意講出來、默默躲起來哭的話，就由他主動表達自己的心意，這次不會再退縮了。
聽完小桐的想法，莉莉突然勾起嘴角、輕輕笑了。
「很多畫作，其實不會有某個美麗的動機啦。」
「有些只是委託，它人拿錢來請畫家畫圖，不得為之的原因數不完呢。如果只是單純喜歡畫畫的話，想畫自己的東西，這條路會走得異常艱辛喔。」
「說真的，我不希望女兒永遠抱持著這種樂觀的態度活下去。」
嚴厲的口吻隨即轉為放鬆似的語氣：「不過，你真的如女兒所說的，直覺相當敏銳呢。」
「爸爸跟女兒就是同一個樣子，每幅畫都透漏出深切的情感，小桐沒去過那房間幾次吧？其實裡面每一幅畫背後，都是一段人生的經驗喔，那是老公堅持想在這些畫作中透漏的想法。」
也就是說，繞著四面牆壁走一圈，其實你就看完他的人生了，站起來的莉莉輕聲補充。
「至於我被“畫”出來的原因嘛……」
向小桐的位子走近一點，莉莉摀著胸口、瞇起雙眼回想那段時光，本來不想完整告訴給男孩呢。因為，她一直將其視為和老公之間的秘密。
但這段回憶若能幫助兩人的感情複合，也是完成自己的一個心願了呢。
「以一句話起頭的話。」
「痛苦會過去，美麗會留下來。」
La douleur passe, la beauté reste.
The pain passes, but the beauty remains.
Pierre-Auguste Renoi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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