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妳所期望的永遠 (III) (完)
在光之河的末端，她見到了一位天使。
像是天使的女孩有著巨大到誇張的兩片翅膀，感覺比夏夜所見的星空，還要遼闊的翅膀。天使的臉蛋相當美麗、只能用“夢幻”二字形容，但那表情看起來很寂寞，很久沒人跟妳聊天了嗎？我來陪伴妳了？她沒頭沒腦冒出這些想法。
起初，她還以為自己到達天堂了，失去意識前的痛苦已經不想再次體驗了，那比死亡本身還要恐怖。要她形容的話，像是把世間所有的絕望，一波又一波灌進腦袋裡，痛得連哀號的力氣都沒有，而灼燒身體的熱浪，就像浸泡在熔岩中。
能撐到一個月左右也是奇蹟了吧？她心想，她們終究是仙人的後代，而不是仙人本身，而且就算是仙人，也不會真的無所不能吧？一想到此，心情平靜不少，留在世間的一切稍稍能放下了。
她慢慢飛到天使面前，原本沉睡著的天使睜開雙眼，那比銀河還要深邃的雙瞳注視著她，天使開口了，只有一句話，卻在她早該空洞的內心裡迴盪著。
痛苦會過去，美麗會留下來。
＊
「柳依……」
一聲又一聲的呼喊，終於喚醒了女孩。
躺在床上的長髮女孩緩緩睜開了眼，雖然身體還在發燙著，但意識能維持清醒，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男孩子，突然能感受到戴在胸口的項鍊觸感、蝴蝶吊飾的冰冷，她的淚水從臉頰滑落。
「為什麼，不讓妳的媽媽離去呢。」
為什麼呢？只因為那個原因呀，還沒有給媽媽看見那個模樣，媽媽的心願還沒完成呀？柳依將哀傷的心情傾訴給青梅竹馬。
「是最後一個心願沒完成的關係？」
或許不能證明已經成為大人了，可是如果穿上了它，那小桐就不會丟下她了、媽媽也能露出真心的笑容吧？希望能用那張畫來證明些什麼，雖然所有的行為，只是一再凸顯自己是多麼任性的孩子，儘管如此，還是想要讓媽媽和小桐看見呀，與生俱來的天賦，或許就是為這個願望而存在呢。
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最後表達出多少，但柳依看見了，小桐點點頭、露出了溫柔的笑容。
「我明白了，雖然還是有點害羞啦，就來完成莉莉那個願望吧。」
「妳還能動嗎？」
穿著長袖睡衣的柳依緩緩爬下床，她試著撐起身體，可只站了幾秒就支撐不住，小桐伸手接住差點倒地的她，不禁感到擔心。
「好吧，請妳忍耐一下了，我也是第一次這樣抱呢。」
還不明白小桐的用意，當柳依從恍惚中取回一點意識，才發現自己已被抱起，愣愣望著青梅竹馬的臉龐。
妳好重，小桐當然沒說出口，現在才發現公主抱需要不小力氣呀。莉莉就站在房間的木門前，面露微笑望著這對青梅竹馬。
莉莉幫忙帶了畫本，不過只靠他們三人，肯定沒辦法到那個地點，雖然家裡是有車子。考慮一下後，莉莉還是按了好幾次門鈴，吵醒小桐家的父母來幫忙。
「妳是？」視線在小桐懷中的柳依和莉莉來回，小桐的父親傻眼了。
「我是雨霏喔，這陣子謝謝你們照顧柳依了。」
想當然爾，小桐的雙親全是一副困惑的模樣，小桐只能簡單解釋一下事情的前因後果。雖然最後還是沒能聽懂，小桐的爸爸答應開車載她們一趟，載到北海岸。
經過整夜的煎熬，當柳依能再次睜開眼睛回答小桐時，外頭早是露出魚肚白的天空，清早的空氣很是清新，小桐吸了一口，精神感覺好了不少。
將柳依輕輕放下來，坐後座的小桐就夾在柳依和莉莉中間，小桐還是很擔心柳依的狀況，上車後她的頭就靠在小桐肩膀，沉沉睡去。
「一大早的，你們要去那邊幹嘛？」小桐爸爸心想，前面都聽不懂，但這點總能問清楚吧？
莉莉掩嘴微笑，無視小桐的窘樣、開心望著小桐的爸爸。嗯──以後不只是鄰居了，雖然沒機會活到那一天吧。
「舉辦他們的婚禮呀。」
而是“親家”了呢。
＊
還能使用天賦嗎？
他們留了車內的空間讓柳依換衣服，莉莉則幫忙柳依換婚紗，雖然車內狹小的空間實在不方便，但總比暴露在外頭好。
外頭傳來青梅竹馬擔憂的詢問、還有海潮的聲音，柳依輕輕應了一聲。即使連維持意識都相當辛苦，柳依並不想讓媽媽和小桐失望，翻開了畫本，最後停在了那一頁。
花了好幾天繪製完成的，是一件純白的婚紗，讓人聯想到百合花的純潔。採露肩的設計，沿著禮服的邊緣、和長裙擺上都有一些美麗的刺繡，多折的裙擺像是浪花，背後有一個大大的蝴蝶結。
只要是女孩子，一生都會想穿一次婚紗吧，柳依心想。當時只是思念著小桐，如果能當小桐的新娘就好，雖然意圖綁住青梅竹馬未來的行為不太可取呢，女孩的嘴角微微勾起。
「不用勉強自己喔。」
莉莉也很擔心，沒問題的，莉莉點點頭，她的雙手覆在紙上，耀眼的白光隨即佔據了視線。
和老爸沉默等了一段時間，小桐的付出總算有了代價。
柳依紅著臉、垂下頭站在小桐面前，他揉了揉雙眼，眼前的景象太過震撼，心跳也隨著加速，再多的敘述都不必要了，真要用一句來形容的話。
穿著婚紗的柳依，就像一朵綻放的白百合。
「什麼都沒準備就出門，也沒辦法幫女兒畫個妝，真對不起呢。」
莉莉搔了搔頭，一臉愧疚。
沒關係，只是一個象徵性的儀式吧，小桐心想。見柳依搖晃著，他急忙向前、牽起柳依的手，女孩顯然支撐不住了，隨後倒在她的懷裡。
清晨的海灘邊幾乎沒什麼人，海浪微微拍打上灘頭，不遠處的懸崖邊、成群的野百合盛開著，它們有著堅強的生命力與高雅的純白，見證了許多愛情的潮起潮落，是最忠實的守護者。
莉莉最後的心願，是要看見女兒穿著婚紗的模樣，到此已經完成了，之後還要做什麼呢？小桐看向不遠處，站在自己父親身旁的莉莉。
莉莉抹去眼角的淚水，從小看著兩人長大，今天終於有了幸福的結果。他們的未來還很長，而自己的人生，要到此畫下一個句點了。
即便如此，身為長輩的她，也只能露出笑容了吧。
「結婚誓詞什麼就免了呢，小桐──你要不要吻我的女兒呢？」
「親吻嗎……」
之前才被柳依強吻過一次，小桐注視著懷中的女孩，柳依的雙眼看來濕潤、臉紅了，彷彿能聽到彼此的心跳聲。
緩緩的靠近，直到兩人的雙唇重疊。
這一刻，本該停止的時間，再度流動了。
當柳依做出那個決定的同時，莉莉的身體便開始變薄，發出了白色的光芒，這些光芒最終流回柳依體內。
「媽媽！」
柳依衝向莉莉所站的地方，緊緊擁住了她，感受母親最後的體溫，好多思緒湧入胸口，已經感覺不到身體的虛弱了，女孩只能不停不停哭著，淚水落在莉莉那件白色的背心洋裝上。
「不要呀、不要再離我而去了……」
「傻孩子。」
莉莉碰觸柳依的髮絲，輕聲開口，獨自扶養柳依長大的記憶，如跑馬燈在眼前快速跑過。
如果這麼大還愛哭，就不是堅強的女孩子了呀，她輕聲低語著。
「妳還有幸福的未來呢，好好珍惜身邊的人。」
妳有好朋友、妳有願意珍惜妳的青梅竹馬，只要放下自己的執著，身邊都有人愛著妳，不要再忽視他們了。
見到柳依在痛哭著，她的心情也難受得很，可這些話一定要說完呢，不然以後就沒機會了。
「還記得，媽媽幫妳取這個名字的原因嗎？」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以詩句的時間先後來看，我應該要叫柳依，而妳是雨霏才對呢。」
「可妳外婆的天賦，已經順利改變了我們的一生了。」
預知夢的天賦、將畫作帶到現實的天賦、或讓文字充滿力量的天賦，這些天賦存在的意義，都為她們這些後代，或許有痛苦的部分，終究能帶來更幸福的日子。
雨霏的母親所擁有的天賦，更是送給孫女的，一份最珍貴的禮物。
「將詩句的先後顛倒，這樣子，只有我經歷過雨雪霏霏、思念故人的過程。而妳呢，將擁有楊柳依依的春天喔。」
也就是說，破壞詩句的時間順序，“反轉”了兩代可能面臨的“命運”。
與其讓一代過完幸福的日子，就此迎來漫長的冬日，不如為更長遠的未來打算，雨霏的母親做出了最痛苦、卻也最幸褔的抉擇。
人生有無數的歧路，也許注定沒有康莊大道，但能選擇一條最美麗的小徑。柳依走上了康莊大道、而雨霏踏進小徑，不管是哪條路，都有著各自美好的景色。
痛苦會過去，美麗會留下來。
對現在的莉莉來說，已經沒有什麼要煩惱的事情了，預知到的未來最終產生了改變。
在異常唯美的畫作前終日跪著哭泣的女兒，那男人走到她面前，抱住了她、拍拍她的背。
見到這樣的未來，終於能發自內心、露出一抹笑容呢。
再見了，柳依。
謝謝妳陪我，完成了最後的願望。
＊
記得要帶橘子來看畫喔！一通電話留下這句話，柳依就掛斷了。瞥了箱子裡貓女王一眼，連在箱內都能對主人擺出驕傲的模樣，小桐不免露出苦笑。
他們現在已經在火車上了，剛剛過了那一條漫長的隧道，故鄉熟悉的街道映入小桐眼簾，小桐發現明明沒有遠行，最近還是會升起一股懷念的鄉愁。
從莉莉離去後，已過了一段日子。
小桐有自己的大學生活要忙，柳依也乖乖回到高中讀書，兩人的日常生活看似沒有交集了，但透過手機和網路都有在聯絡感情，況且本來就是老鄰居的關係，這點無可動搖。
還有柳依也在努力著，希望能考到在台北的大學，這樣搞不好就能再跟小桐同居了。我早就知道了，國三那時你就是怕我跑太遠，才對我生悶氣呢！一次聊天時被損了一下，小桐也只能尷尬接受她那準確的猜測。
小桐聽柳依說過，她的外公外婆想接孫女回去，當然被拒絕了，同樣還有把爸爸的遺作賣出的要求。雖說如此，祖孫的感情似乎很不錯，柳依的個性比以前更加圓融了。
離開火車站、又搭公車浪費了一點時間。小桐決定不先回家，因為現在只要一踏入家門，老爸老媽就會揪著他詢問和青梅竹馬的感情進展，反正還沒結婚啦！
才進來柳依家的客廳沒多久，小桐就捧著柳依送來的一杯奶茶，喝了一口，沒想到跟她媽媽調出的味道很接近。詢問了柳依，原來她翻到媽媽留下來的筆記。
現在只要提到媽媽，柳依不會再露出寂寞的笑容，而是能坦承面對失去的親人。為此，小桐放心不少。
讓柳依抱著橘子，他們來到當作畫室的房間，一開門小桐就看見了，柳依努力好多天的成果。
「我想用這幅畫，來當作跟你正式和好的禮物。」
「早就猜到了，不過沒差啦，反正我只是俗人，也不會賞畫。」
一條項鍊換一幅畫，彼此就能重新開始了吧，小桐心想。
「連畫都看不懂，我不會嫁給你喔。」
柳依對小桐做了鬼臉，男孩的臉皮可厚得很，就當作無視了。從一開始，小桐就是喜歡柳依畫畫時專注的模樣。
不過，這最新的作品，確確實實觸碰了小桐內心的情感。
在一片開滿百合花的山坡前，兩隻大貓、和一隻小貓依偎再一起，大貓各是三花色和虎斑色、小貓則是純白。
沙灘上的牠們背對著看畫的小桐，注視遙遠的海邊，海平線露出了半邊的太陽，是日出還是日落呢？魚肚白的天空已說明了時間點，整體充滿了朝氣。
小桐想起自己會堅持養橘子的原因，就是為了紓解當初跟柳依冷戰時，那沒有邊際的寂寞。
「這幅畫的名字是？」
小桐看向柳依，她露出了笑容。
「你猜呢？」
反問了，不過要他思考的話，只想到一個最適合的答案。
“家庭”吧，他想。
＊
END
等等要出門，晚點可能再補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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