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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2014-08-29 18:10

【短篇】風嚮夢向

作者:神羽瞳




  頂樓。

  空海碧然,浮雲朵朵悠游其中。雙手暫時用以充當枕頭,碧穹燦爛得過份,令人難以凝視。薄紗般輕柔的微風吹拂不止,拂過了海、拂過了山、拂過了數不盡的青草。

  我嚮往風。

  它無形無體,卻能飽覽世界美景;能夠強大、也可以溫柔;看似難以捉摸,卻又總是堅守著自己的信條;它更能夠包容:在無盡翠綠中夾帶一縷青草、於茜絢繁花裡染上一抹醉人。

  但比起這些,最令我心馳神往的,或許該是它的自由。

  如同在巨大城市機器中每日不停運轉的一個個齒輪,自由對我來說就好似一筆飄盪在冥冥虛空之中的白色鳥羽,虛無飄渺、遙不可及。

  不論是行為上的約束、又或者思想上的禁錮。我不明白每個人為何都如此心甘,被緊鎖在牢籠當中。從頂樓向下望去,充塞著大量過客的街道,來往的人一個個都是那般渺小,似沙一般,彼此間更毫無差異。

  從這樣的角度眺望著世界,目光不再停留於人身上,然後,才真正能感受到世界的廣闊。閉上雙眼,視野透著眼瞼是漫天的橙色,沉浮於沁涼的風中,任意識漸漸遠去。

  唯有這種時候,我才可以稍稍忘卻他人的重量。




  「欸,你地理筆記讀完了沒?讀完借我。」

  有人說,男女之間不可能存在友情,我相信緗和我是個例外。

  「妳沒做筆記?」

  我嘆了口氣,一面蓋上筆,將筆記本遞給了她。

  「我連老師的長相都記不得。」

  接過筆記本,她稍稍挺起那單薄得可憐的胸口,一臉理所當然地回道。看這副德行,大概論誰也想不到這傢伙竟然是全校前三名的資優生。

  「容我提醒一下,那並不是甚麼值得讓妳驕傲地挺起胸膛的事。」

  我並不是個喜歡和人打交道的人。

  在這國內有名的升學高中裡,我也總維持著全校第一名的成績,故身邊從來不乏想靠近我的人,真的被我認定為朋友的,卻或許唯有緗。

  不得不說,緗的的確確是個特立獨行的人。至少,在這讀書至上的高中裡。只要她想,她隨時都能拿下我第一名的位置,但她卻徹底不將讀書這檔事放在眼裡。

  「一天也好一分鐘也好,我不想把時間浪費在沒有意義的事情上。」這麼說著的她,卻總是能站在無數爆肝苦讀的同學之上。上課時,她寧願寫文章、看小說、甚至睡覺,但就是不願正眼瞧上老師一眼。

  「睡覺可以讓我在其他有意義的課堂上更清醒、多寫文章可以訓練我的思辨能力、而看上成山成海的小說,則對我的文章有所幫助。」

  因為成績很好,大多數的老師通常也懶得找她麻煩,這並不意味所有老師都可以容忍她這樣的舉止,例如數學老師。

  有一學期,她的數學成績拿了八十九分,除了段考平均下來扣了一分外,另外十分便是上課態度,但她始終沒有要在數學課醒來的意思,甚至還帶了舒眠枕跟耳塞到學校,說是要提升睡眠品質。

  「因為有獎學金,而且沒有任何高職開過文學科之類的科系。」

  她想成為一名作家。

  曾有人趁她難得清醒時問過她為甚麼要來讀升學高中,而她只是淡淡地這麼回道,一面回答,手中的筆更未曾停下。

  儘管有些奇怪,我卻一直暗自憧憬著這樣的她。




  國三時,學校曾請到一位當時在國內頗負盛名的作家,來為我們進行演講。不怎麼氣派的演講廳中,潮濕的空氣裡隱隱帶著些霉味。

  「沒有夢想的人生就像是一場沒有終點的比賽。」儘管台下同學大多偷偷死讀著參考書或筆記本,他依然以堅定而充滿感情的語調,激昂地說著。對此,我不能再贊同更多,儘管我沒有任何資格表達出我的贊同。

  因為我也是那沒有夢想的其中一人。


  「你是塊讀書的料,以後一定能上一間好大學,進一流企業工作。」

  就像我那在大企業中坐擁經理頭銜的父親一般,高爾夫球是他最大的興趣。我未曾思考自己是否真想像他那樣,但老師與母親總是以肯定的口氣這麼說著,所以我也沒把那當作一件壞事。

  考卷的分數欄填著未來的薪資,在這比較的社會中,我是人人稱羨的頂尖:老師經常在上課時要同學向我學習、母親總向附近的三姑六婆炫耀我的成績、父親更對我良好的表現感到驕傲。

  這看起來很美滿嗎?

  我卻不曾擁有過一個夢想。就像是乘著火車,在既有的軌道上一路順暢地行駛下去,不會遇到障礙,也毋須考慮甚麼。

  看似一路順遂的人生,我卻開始感到懷疑。




  「許念承。」

  那是高一要升高二的暑假。

  說是暑假,其實根本無假可放。畢竟是升學取向的高中,暑假強制參加高二課程的先修班,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同學大多也不會對此埋怨甚麼。

  下課時,我獨自在座位上整理著上一節課的筆記,卻隱約聽見吵雜的教室中,有人從我身後呼喚著我的名字。

  「上官緗?」轉過頭去,才發現那陌生的嗓音來自一名出乎我意料的少女:「妳竟然會向人搭話,真是稀奇。」

  我的字句間並不帶任何嘲諷的意味,而是事實上,她下課時不是在寫稿、就是在睡覺,放學也總是第一個收拾好東西閃人,絲毫不管什麼放學後的小考,更不用提其實也算是強制性的留校自習,或許根本沒有誰看過她向人攀談。

  「嗯?很稀有嗎。」她的視線停留在左上角,顯示她正在思考著,以左手撐著右手,摸著自己的下巴:「不會吧,我早上買早餐時都會主動向老闆娘搭話。」

  她以篤定而嚴肅的表情說道。

  「……好吧。我先說,我連半熟荷包蛋都煎不好哦。」

  「沒關係,全熟的我也不討厭,不過蛋殼就算了。」她依然一臉認真,我卻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

  這傢伙比我想像中的還要不正常太多了。

  「所以,妳找我究竟有什麼事?總不會真是要叫我煎荷包蛋吧。是要借筆記、還是要問我哪一科?雖然我想妳應該也不會有那方面的問題。」

  「當然會有,我考前還是會讀書的。」她刻意垂下眼簾,楚楚可憐地嬌嗔道:「……考前兩天左右。」

  「那些剛考完就開始用心預習的傢伙會哭給妳看哦?」

  「先不說這個了,回歸正題。」方才那種嬌羞的表情瞬間收了起來。雖然我很想說打從一開始就沒有什麼正題可言,但總覺得這樣下去會沒完沒了,於是我靜靜地等她接著說下去,卻絲毫沒料到她竟然會說出接下來的話語:

  「許念承,我們去爬山吧。」

  異樣的沉默讓空氣變得像是凝固了一般。

  太棒了……這傢伙真的比我想像中還要不正常太多了。




  如羽絨般溫暖和煦的陽光自林蔭的縫隙間一束束垂下,像是層層薄紗、又好似一截截淨白的緞帶舛互垂掛於枝枒間。

  後方,柔軟的青草覆蓋了整片和緩的坡道。順著蒑色坡道向下望去,卻難以從遠方的氤氳中看出些什麼;蓊鬱的樹林則座落在緩坡的另一端,林間,泥土鋪成的小徑兩旁綻放著許多不知名的野花,沒有飛機雲那般的筆直,倒是蜿蜒得如同蛇跡。

  紅花殷艷、草木蔚然,在陽光的籠罩下顯得過份茜絢、鮮明過了頭。

  在都市中少有機會一見、佔據了整片視野的翠綠讓我心情分外舒暢。清新的空氣中不帶一絲廢氣與塵垢。不像都市沉鈍如鉛,正好符合了那鋼筋水泥灰色形象的汙濁空氣:使人鬱悶,令人每日匆促、難以喘息。

  我呼吸著那陣天藍般的開闊,其又像是一泉清澈,沒有任何重量,令人不禁自然而然地放緩腳步,擺脫都市中那每分每秒都受到什麼東西追逐著一般的倉促。

  我和緗很識趣地沒有破壞這份難得的靜謐,耳際,除了細微的呼吸聲,便只有林鳥嚶鳴、蟬聲唧唧,一陣刀風吹來,使繁葉驟然作響,彷若吹起了萬端稿紙。除了仲夏的天氣難免炎熱,倒也沒甚麼好挑剔的,何況林中的空氣已較都市中沁涼許多。

  是的,終究,我還是答應了她,而和她來到山上,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哪根筋不對。並肩走著,我始終還是不明白她這份唐突邀請的原由,但看在這份久違清新的份上,我其實已再不認為那有甚麼重要。

  碧落悠悠、浮雲杳杳,同乎那一路恆如的翠綠,其上的晴蔚亦總是不變的清澈。雪白的雲朵在空海中浮沉飄蕩,每當我看著這樣的畫面,都總不禁感到不可思議。為什麼雲朵看似沉重,卻能那麼自在而毫不拘束地隨著風行旅?我無疑是隱隱嫉妒著的。凝望雲層緻密纏繞的層理、雙眼因晴空的亮度而瞇起。驀然,一道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

  「你也注意到了?」

  身旁的緗突然開口,儘管前兩天才方說過第一次話,此時她的語氣卻像是再熟稔不過的老友。

  「注意到甚麼?」

  「快下雨了。」

  西方的天空,的確聚集著異常大量的雲。




  蒸騰的熱氣,令柏油鋪成的道路變得扭曲。飛甍舛處的都市中、玻璃帷幕的大廈旁,一抹赭紅,卻兀自唐突地蔓延了開來。

  那是畢業時節將近,考完基測後的某個下午。那天,正好也是基測成績放榜。我並不清楚其他學校狀況如何,但這在我就讀的私立國中裡,倒算是件頗為嚴重的大事。

  那一天,我們的畢業典禮上註定少去一人。

  那一天,我第一次真正了解到生命的重量是多麼的輕。

  「我嚮往風。」

  她在遺書中如此寫道。邁出致命一步之前,她先將那封信寄給了所有同學。隨後,她的生命也就此在自己最為憧憬的風中,化為虛幻。




  幸運的是,在雨點尚稀疏時,我倆便在路旁找到了座不起眼的涼亭。石材製成的柱子上頭有些細微裂痕,還隱約可見許多地方都被人刻了字;紅瓦鋪成的亭蓋斜斜地座落在六根柱上,受兩旁樹木的枝枒所掩。

  我們不約而同地仰首端詳起這斑駁老舊的涼亭。

  「喏,進去吧,雨開始下大了。」緗晃了晃我的手。

  「嗯。」

  回過神來,我心不在焉地答道,兩人就這樣緩緩步上水泥台階。

  除了入口外,涼亭剩下的五個邊都擺置了圓木截成的長椅,中央則放了張木桌。才剛坐下來歇了口氣,沒想到雨勢就突然轉變。

  霆霓偶爾夾雜於氣勢磅礡的豪雨中,雨水從涼亭的亭蓋滑落,如簾一般,像是整片清澈的水幕。方才還清晰明亮的景色頓時變得一片朦朧,很典型的夏季天氣。緗隨手把背包放在一邊,伸直了雙腿,任背靠在後方有些潮濕的木製欄杆上。

  我也不禁伸了個懶腰,在走上了兩三小時的山路後,能像這樣坐下來歇息一陣可說是無上的享受;再加上雨水的沖刷,令本來熾熱得令人像是連影子都要蒸發般的空氣稍稍降溫,更是可遇不可求的完美。

  我們就這樣像是失了魂般地,在長椅上癱軟了好一陣子。

  「吶,許念承。」

  緗突然開口:「每當身處於滂沱的雨勢之中,你會不會覺得自己總像是處在另一個世界當中?」

  雨聲隔絕了一切外界的事物。

  「當走入山中時,我就已經有這樣的感覺了。」

  「有人說,雨是神明的淚水。」她並沒有轉過頭來,只是凝視著天花板,一面囈語似地喃喃:「你看、在雨中的時候,人不是總會變得特別容易泛起情緒起伏嗎?而且,雨降下來的時機總是理所當然。」

  「我覺得,比起神明的淚水,雨更像是某種神聖的結界。」我也隨口回著:「在雨水的洗滌下,一切都會變得純淨。雨水洗去了煩雜、洗去了藉口、洗去了面具,所以人在雨中變得善感、變得憂愁,但也變得真摯。」

  「這樣也不錯。」她漫不經心:「真的,會讓我想寫在作品裡。」

  「說起來,妳總是在寫著些甚麼呢。」

  「我也不清楚,想到甚麼,就寫下甚麼,讓我的思緒恣意揮灑在紙面上,然後化作實體、成為可觸碰的墨水字。」

  自由的雲,隨著自由的風而四處飄蕩,直到凝聚得足夠龐大,然後就此化為雨點落下。

  「這樣啊。」我說:「下次請一定要讓我看看妳的作品。」

  「不要啦,好難為情。」

  我們就這樣漫無目的地一搭一唱,奇妙的默契,就像熟識多年的好友一般。

  「話說回來,上官緗。」我稍稍坐直了身子:「妳為何要找我這個素不相識的人來爬山?」

  沉默了好一會兒,她才終於開口:

  「我嚮往風。」她的眼神凝望著遠方的某處,凝視著某個坐在大廈的頂樓邊緣,眺望著蒼穹的身影:「曾經,我有過一名十分要好的同學。她的遺書中,寫到了這麼一句話。」

  她頓了頓:「她把自己比擬成一枚渺小的螺絲,憧憬著風的自由。那次的事情帶給了我不小的震撼,身為她的知己,我深深明白她家對她的要求有多麼嚴格,所以,我擅自把她所謂的『自由』解釋成『追尋夢想』的過程。儘管我並不知道這是不是答案──恐怕我永遠也不會知道。」

  「在那之後,我就一直獨自一人。我開始思考起自己的夢想究竟是甚麼,最後興起了寫作的念頭。」抽回了目光,她看向我:「我把所有的心力都放在寫作上,無視了周遭每個人的目光,以為這就是自由,卻沒想到不過是讓自己落入另一個窠臼之中。然後,我開始感到寂寞。因為在你身上,我像是看到了自己。」

  「可是我並沒有夢想,僅僅是將他人隔絕開來罷了。」

  她先是面無表情,然後嫣然一笑,還沒來得及反應,一陣柔軟的觸感便觸上了我的唇:「不論你承不承認,這裡有兩個事實。」

  她倚在我身上,由下而上地望著我。

  「一是我喜歡你,二、是你畫的圖其實真的很棒。」




  「這本筆記,你作業抽查時倒打算怎麼交給老師?」

  段考的前一天,吵雜的咖啡廳裡,緗將讀完的地理筆記遞還給我。

  「誰知道,就順其自然吧。反正都高二了,老師大概也習慣了。」

  有人說,男女之間不可能存在友情。但我想我和緗是個例外──這是騙人的。一頁頁的筆記紙上,除了筆記外,不約而同地都畫著某個少女的身影。

  父母想必不會樂見我成為一名收入不穩定的繪者,但,那些我早就不想再去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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