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以此篇小說，對二戰知名蘇聯狙擊手──瓦西里‧柴契夫至上最大的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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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轟轟……」
巨大的引擎聲撕裂了這座宛若人間煉獄的城市，黑色的死神之翼略過我的頭頂而去，將灰暗的天空分割成兩邊；已經數不清這是第幾架德軍轟炸機這樣毫無阻礙的飛躍整個史達林格勒，他們在尋找著，尋找著剩下的倖存者，並在發現倖存者之後為他們投下通往天國的單程票。
遠處，德軍的炮火仍然在持續著，一向以速度與機動性取勝的德軍面對利用他們自己造成的廢墟來抵抗的我們想必很苦惱吧？戰車在廢墟之中很難前進，德軍最驕傲的裝甲師就算再怎麼憤怒，也只能乖乖走進我們事先安排好、已經設下埋伏的道路，但是，廢墟雖然拖延了德軍的速度，卻仍然無法阻止他們前進。
即使站在這遠離交火區的後方，只要一閉上眼，耳朵裡就會響起那整齊劃一的腳步聲，以及他們手上那閃著冰冷光芒的衝鋒槍，他們的腳步聲宛若噩夢一般，使得我們夜晚難以入眠，一步、一步、一步，他們踩著整齊的步伐，走過破爛的街道，穿過倒塌的廢墟，踩過同志們的屍體。
來了，隨著腳步聲，隨著槍砲聲，隨著慘叫聲，一步又一步，他們翻過我們的路障，踩平我們的防線，一步又一步，支持著我們的高貴紅旗被從旗桿上扯下來，代表死亡的卍字旗隨風飄揚，一步又一步，祖國母親被充滿鐵與血臭味的納粹老鼠給蹂躪，一步又一步，我們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死亡席捲整個祖國。
除非，我們在這裡擋下他們，擋下納粹老鼠，除非我們在這座令我們驕傲的城市擋下那被鮮血染紅的卍字旗，除非，我們在史達林格勒擋下納粹。
「嘿，老柴兔！」一名士兵走到我身邊，我看見他，將手中的菸給丟在地上並踩熄。
「怎麼了，同志？」
「政委要所有人過去集合，不管有沒有受傷全都要。」
「我知道了，我現在過去。」
我跟著士兵走下由瓦礫與碎磚所堆起來的高坡，回到我的同志們身邊，回到我們暫時能夠喘口氣的最後據點，我往前走著，一路上見到許多已經四肢殘缺的傷兵，以及一些已經永遠無法醒過來的同志，在接到集合命令後，所有人全都彼此攙扶著，往集合點移動。
看著眼前的殘兵敗將，我心中對於守住這座城市的想法更加動搖，我相信不只是我，所有人都是一樣的，大家臉上的表情全都死氣沉沉的，他們現在還能夠站起身活動的唯一理由就是期待等等政委所公佈的消息，期待等等會由政委口中聽到「撤退」兩個字。
「同志們！同志們！驕傲的戰士們！偉大的祖國母親的保護者們！我帶來由我們偉大領導所給予你們這些勇士們的消息！」在人群最前方，政委站在坦克車上，手中拿著擴音器大聲吼著，在政委身旁，一架ＤＳｈＫ １９３８機槍已經組架好，１２．７毫米的大口徑槍口就這麼在眼前的同伴身上來回掃視著，隨時準備對著可能會失控或者反抗的自己人開火。
而諷刺的是，那挺機槍，是防守史達林格勒的殘存軍隊所擁有的僅存一挺機槍，這寶貴的武器並沒有被用來阻止納粹，反而是拿來嚇阻可能會放棄自己的祖國、自己的家園並且暴動的衛國戰士們。
「同志們！勇敢的戰士們！邪惡的納粹份子打破了我們彼此之間的約定，趁我們毫無防備時擅自將他們骯髒的腳與履帶踐踏在我們美麗的祖國母親身上！同志們！祖國母親需要各位一同守護！我們一定要盡全力阻止邪惡納粹的進軍，一定要從他們的魔爪中保護祖國母親！」政委高聲嘶吼，語氣中透露出強烈的憤慨與興奮，他激動地說著，配合著他那誇張無比的肢體動作，我想起之前在狙擊手學校時看到的希特勒演說的錄影，他的口氣，他的論調，他的動作，與眼前的政委大相逕庭，我不自覺地把政委與希特勒兩人的身影重疊再一起，意外發現，雖然不願意承認，但是我真的無法找到兩人身上到底有甚麼差別，除了效忠的對象與國家不同之外，在我眼中，他們兩人都是一樣的，都是利用言語來鼓譟人心，促使戰爭爆發，接著等待自己的人民犧牲完後接收勝利的人。
我低著頭，思考著，政委所說的話我一句都沒有聽進去，我只是不斷地反覆在思考──我效忠的對象，是否錯誤？我真的是為了我親愛的祖國母親在奮戰嗎？亦或是我與其他同志一樣只是在名為「戰爭」的政治權力遊戲當中任人利用且犧牲的棋子？
「……同志們！為了偉大的領導！為了偉大的祖國母親！萬歲！！」政委高呼著口號，卻沒有任何人回應，大家都愣愣地看著前方，卻不是看著政委，而是看著眼前那未知的方向。我抬起頭，看見大家的表情，大概也猜到了剛剛政委所傳達的信息到底是甚麼，總之，絕對不是撤退就是了。
「用一切代價，守住史達林格勒……」身旁，一名士兵喃喃的說：「就連子彈和武器都必須去撿敵人或同伴屍體身上的來用，我們，還有甚麼代價可以用啊……」
我環視四周，所有人臉上除了絕望般的表情之外甚麼都沒有，大家身上的軍服全都骯髒不堪，到處都是修補痕跡和破洞，手上的衝鋒槍與步槍不知道已經經過多少人之手才拿到自己手上，而當中，許多人連子彈都沒有，面對這種情況，就算當場有人崩潰大哭我也不覺得意外，愛國心，已經無法繼續支持這群身心俱疲的殘兵了。
「嗚嗚……我不要……我要回去，我要回家……」這時，一旁傳來一陣騷動，一名士兵跌坐在地上並且小聲哭喊著，周遭的士兵都努力試圖要讓這名士兵的嘴閉上。
「我不要在這裡！繼續待著根本是在找死！為甚麼……為甚麼我們一定要繼續守著這座已經被攻陷的城市！為甚麼我們一定要繼續守著這一片已經毫無意義的廢墟！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士兵哭喊著，一旁的士兵則是急忙摀住他的嘴巴。
「你白癡啊！？要是這些話被政委聽到了，可是會被槍斃的！」
「槍斃？留在這裡就跟死了沒兩樣！我還在乎槍斃嗎！？反正都得死！我還寧可被槍斃！！」
士兵的哭喊聲越來越大，周遭的士兵也開始鼓譟不安，畢竟每個人心中都知道，他說的沒錯，留在這裡，就跟找死沒兩樣，補給遲遲沒有下文，來支援的部隊連個消息都沒有，自德軍攻佔史達林格勒之後，只有我們在頑固抵抗。
經過了那麼長的時間，所有人已經看遍了死亡與痛苦，內心早已疲憊不堪，大家原本高漲的氣勢早已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疑問──我們守護的，到底是親愛的祖國母親，還是執政者的尊嚴？
我下意識地調了一下揹在背上的莫辛‧納甘步槍的位置，意外發現，我肩上那把步槍竟然是如此的沉重，那重量的來源，是槍下亡魂的怨恨，是同志們的鮮血，亦或是我自身的罪惡感？原本堅定的內心，開始動搖。
「我要回家……我想要回家……」士兵繼續哭著，我聽著士兵不斷的重複同一句話，同時內心那百般雜亂的思緒瞬間釐清與明瞭，而我也清楚明白我現在到底該做甚麼了。
我在士兵身旁蹲下，並拍了拍他的臉要他注意我。
「嘿，嘿！聽著……」
「我想回家……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嘿！聽著！」我說著，並用力的搧了士兵一記耳光，所有人被我這突如其來的舉動給嚇了一跳，全都安靜地看著我。
「……冷靜一點了嗎？」我看著士兵，士兵原本恐懼慌亂的表情稍微緩和了下來，但是他仍然全身顫抖著，隨時都會再次崩潰，我一隻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雙眼緊盯著他。
「還好吧？」我問，士兵則是微微的點點頭，我笑了笑，並輕輕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看你樣子應該也已經二十幾歲了吧？」
「……十九歲。」
「十九歲？那麼年輕？家人呢？」
「在……在莫斯科。」
「莫斯科？那裏可是最安全的地方了呢！所有兵力都集結於那裡來防守，家人若在那邊基本上可以放心了……你有喜歡的人嗎？」
「……有，已經結婚了。」說到這裡，士兵原本仍帶有恐懼的表情漸漸緩和，並且在說到自己喜歡的人的時候臉上還露出一抹微笑。
「能被你看上，肯定是個非常漂亮的姑娘啊？」我又說，士兵聽完，羞澀的點點頭。
「很美，是我見過最美的女人。」
「是嗎？」我看著士兵，說：「史達林格勒，為何希特勒會那麼想要這座城市，你知道嗎？」
士兵聽完我的話，沉默了一會兒，接著才搖搖頭。
「若是拿下這裡，納粹可以對北方圍攻莫斯科的軍隊進行有效補給，若是拿下這裡，他們可以切斷我軍的石油供給，並且進一步攻佔我們的油田，若是拿下這裡，拿下這座由我們偉大領導之名所命名的城市，他相信，這樣就能夠徹底打擊我們，使我們一蹶不振。」我看著士兵的雙眼，用在堅定不過的語氣說：
「然後，他們會把所有部隊北調，拿下莫斯科，並且徹底佔領我們的祖國母親。」
一片死寂。
在我說完化之後，沒有人說話，包括那名士兵，大家都靜靜的低著頭，彷彿像是在懺悔一般，我看著四周，心中其實也是五味雜陳，對於剛剛我所說的，只不過是猜測，但是我很肯定，只要史達林格勒被拿下，那也幾乎可以代表我們已經打輸了這場戰爭，到時，那每晚使我們難以入眠的恐怖腳步聲將會踏平莫斯科，我們，將會永遠失去我們的祖國。
「為甚麼，現在你還可以想念著家？為甚麼，現在你還可以在這裡思念你的愛人？」我頓了頓，漸漸的加重語氣，說：
「因為你在這裡，你在這裡拿著槍死守住這座城市，因為你堅持到現在，德軍才沒有攻下這座城市，正因為你堅持到現在，我們的家人都能夠安全的待在莫斯科；你每殺一個德軍，就能拖住三個德軍士兵，你每摧毀一輛德軍坦克，就能拖住一個裝甲部隊，我們每拖住德軍在這片廢墟一天，我們的家人、我們的愛人、我們的祖國母親就能安全的度過好幾個夜晚，若是我們在這裡退縮了，若是我們讓德軍通過這裡了，不只是家人，不只是愛人，我們將會失去祖國母親，將會失去我們最愛的國家。」我說著，同時站起身環視四周的士兵，他們全都抬起頭默默的看著我，眼神中名為決心的火苗已經被我給激起，我環視眾人的眼睛，將被上的步槍握在手中並高高舉起。
「我們，已經沒有任何撤退的餘地！」
最後一句話，我用盡全身的力量吼了出來，所有人看著我，手不自覺的握緊手中的步槍與衝鋒槍，原本已經徹底消失的鬥志，再次熊熊燃起。
「德國陸軍來襲！！」這時，偵查兵慌慌張張地跑回營地並不斷高聲大喊，我一聽到，對著眼前的眾人高喊：
「為了在後方的家人！為了在後方的愛人！為了我們偉大的祖國母親！萬歲！！」
「「「萬歲！！」」」
眾人齊聲高喊，士氣高漲，大家再次擁有回到戰場上的勇氣；這一次，不是為了命令，不是為了政委，更不是為了領導，而是為了自己的家人，自己的愛人，以及孕育我們的祖國母親。
我拿著槍，快速的爬上一座已經倒塌的鐘塔廢墟上，我在鐘塔廢墟上架好了槍，並將狙擊鏡的鏡片給擦拭乾淨，接著，我深吸了一口氣，將眼睛緊緊貼在狙擊鏡上。
透過狙擊鏡，我看到德軍士兵宛若潮水一般的蔓延過來，他們手中的衝鋒槍閃著冰冷的光芒，腳上的軍靴踩在地上發出令人恐懼的踩踏聲，但是這次，我已經不再懼怕，我手中緊握著槍，手指扣在板機上，透過狙擊鏡，等待獵物進入射程範圍。
我總算知道，為何我手中的步槍會是如此沉重了；不是因為槍下亡魂的怨恨，不是因為同志們的鮮血，更不是因為罪惡感。
而是因為在我背後，是整個祖國母親的存亡；在絕望中，唯有前進才是唯一的道路，在黑暗中，唯有抵抗才是唯一的生存法則。
「沒錯。」想到這裡，我口中喃喃說道，同時狙擊鏡的十字準星已經停留在一名德軍士兵身上。
「我們，已經沒有撤退的餘地了。」
板機，扣下。
這一天，是１９４２年９月的某日，距離史達林格勒防衛戰的結束，還有４個多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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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達林格勒防衛戰：
第二次世界大戰納粹德國為了攻占蘇聯南部城市史達林格勒而發生的一次大規模戰役，自１９4２年７月１７日至１９4３年２月２日為止，史達林格勒防衛戰是二戰時東部戰線的轉捩點，此戰役不僅是納粹德國自開戰以來最大的戰略失敗，也是德蘇戰爭決定性的改變，自此戰役後蘇聯便全面掌握住戰爭的主動權，並使納粹德國與蘇聯兩方的戰力拉鋸成難以平衡的局面，也進一步為１９４５年納粹德國被蘇聯徹底擊潰的伏筆。
此戰役不僅是近代戰爭史上最大規模的城市戰，也是傷亡最大的戰爭，雙方估計死傷超過７１００００人，而這還不包括平民與失蹤名單。
老柴兔：
瓦西里‧柴契夫在狙擊手學校時的暱稱，蘇聯當時認為狙擊手的存在將會成為戰爭中決定性的關鍵，因此命令當時在抵禦德軍入侵有極大戰功的知名狙擊手──瓦西里‧柴契夫設置狙擊手學校，並全面將部隊狙擊手化，而進入狙擊手學校的新兵就被稱為「小柴兔」，而這些學生都將教導他們的瓦西里稱呼為「老柴兔」，主要是因為俄語中「柴契夫」與「小兔子」的含意很像。
我們已經沒有任何撤退的餘地：
瓦西里‧柴契夫的名言，在史達林格勒防衛戰時，蘇聯軍心渙散，守軍疲憊不已，同時在沒有後援與補給的情況下大家都已經失去戰鬥意志，當時，瓦西里便用這句話來激勵其他狙擊手的士氣，而結果顯示這個做法相當成功。
這句話，其實是出自赫魯雪夫，當時他是史達林派任到史達林格勒進行防衛作戰的人民委員（政委）。
祖國母親：
蘇聯於二戰時，為了激勵士氣，喊出「為祖國母親而戰」的口號，同時祖國母親也是俄羅斯人對於他們的國家的尊稱，後來蘇聯在二戰結束後立了一個名為「祖國母親在召喚」的雕像，為的就是紀念史達林格勒防衛戰。
瓦西里‧柴契夫：
蘇聯陸軍上尉，蘇聯最具代表性的狙擊手之一，同時也是二戰最知名的狙擊手之一，在史達林格勒防衛戰期間，他用傳統的莫辛‧納甘步槍狙擊了２４２名敵軍（學者估計超過４００人），因此一戰成名成為蘇聯的英雄，曾經在史達林格勒防衛戰期間，他只靠一把狙擊槍和一盒子彈便拖住整個德軍步兵師的前進，後來，德軍便把瓦西里‧柴契夫負責防守的區域周遭其狙擊有效射程稱為「瓦西里防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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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我是殘月東風。
這次的短篇是類似瓦西里‧柴契夫這個二戰知名狙擊手的自傳，是我虛構的一個故事，創作契機主要是因為受到最近一部新電影《美國狙擊手》的影響，因此產生興趣去查了有關狙擊手的資料，進而發現這位大名鼎鼎的狙擊手，他的故事也被翻拍成電影《大敵當前》。
在此用這篇短篇，向這位偉大的衛國狙擊手致敬，同時也希望大家能夠喜歡這次的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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