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心電圖的聲音。
繪里睜開眼,視線便落在懷中的希,看著她熟睡的臉龐不禁莞爾一笑。食指不自覺地戳了戳對方的臉頰,依然是如以往般的柔軟,絲毫不受病魔影響。
「嗯……」希往繪里懷裡縮了縮,臉朝下埋了進去,像極了瑟縮著的小貓。她重新調整到最舒適的姿勢,手抓著棉被想索取一些溫度。
見狀,繪里伸手將她往自己摟進來一些,甚至有想將對方摟進骨子裡的念頭。
「繪里親……」
「抱歉,吵醒妳了嗎?」
「嗯……沒有。」
「那要起來了嗎?」
「好。」掙脫繪里的懷抱,希用手的觸感緩緩爬起身,雖然已經在醫院裡住很久了,但仍無法習慣這裡的生活,「話說、繪里親不去上班嗎?」
「沒關係的,我想等妳打理好再去。」
「不行,上班遲到很難看。」
「可是、」
「不行。」看來這次希她鐵了心,說什麼都要讓自己先去上班。其實繪里知道的,她只是不想讓自己有後顧之憂。希總是先為繪里著想,之後才想到自己,這點她知道的。
「好吧……有什麼狀況的話一定要請護士或醫生來喔。」
「咱知道。」
「嗯。」她淺淺一笑,便俯身將吻落在希的額頭。「記得想我。」
「咱哪天不想妳?」說著,本來壓成一條線的唇上揚了幾度。
「也是。那我先回去梳洗上班去囉?」
「上班加油,不要累到自己。」
「好。」言落,繪里離開有著自己體溫的床,她稍微理理微亂的頭髮,整理成至少能見人的模樣。回頭再看希一眼,才拿起放在椅背上的大衣離去。
伴著關門聲,希這才像鬆口氣般軟了身子。
好累……腳似乎要沒有感覺了。她順著身子用力捏了自己的大腿,若有似無的痛覺遲了許久才感受到。
該叫真姬來了,現在應該到醫院了吧?
印象中呼叫鈴在床上頭那的,為什麼現在卻碰不著?可惡,看不到真的好痛苦,不能隨心所欲就算了,連繪里的模樣都看不見了。
驀然一抹慘笑,笑著自己如此沒用。
摸到了,從光滑平坦的牆上摸到一個突起物,按了這麼多次了這肯定是呼叫鈴。毫不猶豫點了下去。
過不了多久,門又被打開,探頭進來的是真姬,她很自然的用熟悉的語調問:「又在這種時間把我叫來,妳知道現在早上七點嗎?」
「吵到妳了?這種時間妳應該才到醫院吧?」
「我還沒回家過。」
「通宵了啊。」
「對……算了。」她揉揉太陽穴,手扶在門上,「妳有跟繪里說妳的惡化程度了?」
「……」壓壓唇線,眉頭緊皺,「還沒。」
「這樣啊……妳要趕快講。」真姬走到希旁邊,手很直接捏了她的大腿,「快要沒感覺了對嗎?」
「嗯……」
「腿沒知覺至少不會讓繪里知道,畢竟從進了醫院後我不曾看過妳下床走動,但是妳要小心了,不要到時候連上半身都沒知覺了。」
「咱知道。」
「妳應該知道那時候就像植物人一樣了吧?雖然妳還會有意識,但那很痛苦,再說……妳現在已經沒有視覺了,到時候是觸覺沒了接下來就是破壞妳的聽覺。」
「……」這意思是代表自己連繪里親的聲音都聽不到了嗎?看不到已經很痛苦了,現在就連聽都要奪走嗎?而且、觸覺沒了的話……是不是也就表示再也沒有辦法感受到繪里親的溫度?
不要。
「希?」見對方沒有反應,真姬喚了她一聲,因為失明的關係對方總是閉著眼睛不張開,也沒有辦法確認她現在是醒著還是睡著。
不要。
「希?」
不要。
「喂,希!」猛然抓住對方的雙肩,她看著她吼著,「妳到底怎麼了啊?」
「嗯、呃?」怔了幾秒,腦袋才接上現在的情況,她擠出一抹連自己都感覺很難看的笑容搖搖頭,「咱沒事。」
「真難看。」
「什麼?」
「別笑了,我都看不下去了,相信繪里更不想看到妳這難看的笑容。」
繪里親也不想看到嗎?
「也是,絕對不能讓她看到呢。」應該說,絕對不能讓她看到自己這麼脆弱的一面。
絕對不能。
真姬挑挑眉,拉了一把椅子過來坐在上面,手肘抵在病床上看著她「妳有必要這樣裝堅強嗎?明明脆弱的像玻璃娃娃。」
裝堅強?她可沒有。
「這句話真姬好像沒有資格說咱。」明明她才脆弱的一觸即碎。
「我有資格啦!妳沒感覺妳所有的笑容都很假嗎?我相信繪里看的出來。」
「繪里親這麼遲鈍才感覺不出來呢。」
「妳看,妳沒有反駁笑容很假這點,果然是裝堅強。」
「……」完全無法駁回她,為何在這點特別敏感?平常不是遲鈍的大木頭嗎?原來木頭也是會開花的。
「真是……」她輕嘆,「總之,妳一定要趕快講,不然妳會沒時間的。」
「好。」
「那我先去忙了,還有一大疊文件要我處理。」
「工作加油。」舉起手向不知名的前方揮了揮,畢竟不知道對方的位置在哪,也就只好這樣了。
「掰,明天再、
砰——
希的手猛然癱軟,本來坐起的身子又再度躺回床上,呼吸不像剛剛的規律很急促,額頭冒著冷汗,表情很難受。
一連串的突然嚇的真姬站起身,趕緊按了牆壁上的呼叫鈴,不斷叫著友人的名字。她不敢去亂碰她,在抵達手術室之前都不敢,動了也只會讓事情變的複雜化。
真姬從口袋抽出手機並解鎖,打開通訊人的畫面按了絢瀨繪里,嘟嘟的接通聲傳來,這聲音讓她有點煩悶。
快接啊。繪里應該才剛離去沒有多久吧?自己沒有跟希聊很久的對吧?所以趕快接電話啊。
她習慣性舉起左手,把遮住手錶的白袖子上拉,上頭的時針指向九。她訝異自己真有聊這麼久嗎?
病房的門猛的被打開,穿著制服的幾位護士一一走進,她們趕緊對希做緊急處理,便推出病房。
此時,電話接通了。
「真姬?怎麼了嗎?突然打給我。」
「沒有時間說明了,總之妳趕快回來醫院,我得去手術室了。」
看來連休息都不用了,直接進手術室奮戰了。真姬把手機關機收回口袋,推開房門對外頭等著電梯的護士道:「這刀,由我執。」眼神堅定不許有人拒絕。
葉落落不停。
從什麼時候開始入秋了?總覺得自知道希的身體發病後,就開始對時間的流動無感了,彷彿時間忘記帶上自己走了,是那個被遺忘的、被丟下的人。
繪里握著方向盤神情有些不安,為什麼現在還塞車?九點還算上班潮嗎?照理來說不都應該到達公司才對嗎?
她很想一股作氣把油門踩到底,但礙於法律方面這檔事情做不來。
希現在怎麼樣了、情況有穩定下來嗎?關於希的問題衝撞進腦子裡,本來可以平復的心情這下又亂掉了。
她甩甩頭又拍拍臉頰,將專注力擺回該有的地方。
不想再去想了。
比起尖峰時段的大馬路,醫院前的道路反而顯得有些冷清,是因為上班族都不怎麼住這邊嗎?算了,根本沒有時間去想這問題。
向櫃台詢問位置,便直奔三樓的手術室。剛剛的塞車使時間又過三個鐘頭,希望情況已經穩定下來了,真的很不想再看到希難受的樣子。
到了手術室便看到一名護士走出,繪里見此便想上前攀問,問題還沒從口中道出就被護士先行打斷,「請問是東條希的家屬嗎?」
「呃……」面對這問題,繪里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情人嗎?這世間鄙視同性戀的有多少?而且希跟著自己出來這麼久,家人什麼的也……再說她們也知道自己跟希的關係了,同性戀對她們來說是多麼的不恥?
繪里淡然,「不,我是她朋友。」
根本說不出來阿。
「那請問東條希的家屬在嗎?這份放棄急救同意書需要……
「給她簽。」
「院、院長?但這……」
「給她簽。」真姬眼神很嚴肅,不許對方拒絕。
「好的……」護士把筆交給繪里,她便在紙上簽上自己的名字。把筆交回去,她看著真姬淺笑:「謝謝妳,真姬。」
「嗯……趕快進去吧。」瞥了眼手術室,「希望妳不會嫌環境糟。」
「不會的。」話落,她走進去就看到希躺在病床上,呼吸仍是很急促。心電圖的滴滴聲在此時響徹雲霄,她輕握住希的手,「希……」
「繪里親……嗎?現在咱有點聽不太到呢……可能要妳大聲一點哦。」
「……惡化程度很嚴重對嗎?」她傾身在她耳邊低語著。
「嗯……」
「為什麼不說?」
「咱不想讓妳有後顧之憂。」
「希,妳知道嗎?妳從來都不是我的麻煩。」
「……」
「所以……」
「繪里親……妳還是很喜歡吃巧克力嗎?」
「……對。」雖然疑惑但還是輕點頭,即使對方看不到,或許應聲點頭已經成了她的習慣。
「聽說阿在心理學裡,愛吃甜食的人都是渴望幸福的人哦。」希勾起一抹淡笑,「繪里親妳幸福嗎?」
「我、不幸福。」
「欸?」
「可是、有妳在旁邊我很幸福。」繪里緊握希的手不願放開,心電圖的聲音就好像在倒數著希的生命。
「這樣啊……咱也是,有繪里親在身邊很幸福。」
「嗯……我愛妳,一直、一直很愛妳。」一點一點的淚從臉頰滑落,落入心海泛起陣陣漣漪……嘴裡嚐盡了苦澀。
好苦、好鹹。
「繪里親……」
「不管在生死之間輪迴了多少次,我都愛妳。」
「……」
「我也愛妳。」
希笑著,笑得如此甜蜜。她想她沒有遺憾了,至少在有生之年再度表達自己對她的愛意。
她愛著她,東條希愛著絢瀨繪里,永不變質。
伴隨著希的話語落下的是—— 心電圖成一直線、繪里訴說千千萬萬遍的我愛妳的聲音。
——我、永遠愛妳。
後記:
深夜小福利~
文寫完了好開心,這篇我寫了一星期RRRRR!
我真的不是故意讓女神生病的,只是劇情需要!
雖說我也只有微修後面,但我覺得夠了 ( ?
我終於寫出甜食的心理學,完成心願了 ( ?
其實不能簽下放棄急救這點對繪里來說很痛苦的……
要簽下去已經很痛苦,結果自己還不能簽。
還有,放下你的刀和劍、槍和砲……總之武器都放下來!
放下來後就可以退了。
BGM
嵩乃朔老師是繪希的神! (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