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屋創作

小說2015-02-22 20:20

[達人專欄] ◆ Beyond Repair、下（End）

作者：Cecil


【寫於之前】

　　上篇可以點這裡。

　　雖然很想工作可是一想到開工後一定比較沒有時間就想，啊還是快點寫完好了，雖然是小故事但寫著寫著還是喜歡上了霍克（有錢的科技宅）跟姬莉亞（機械）這個組合，我想這也是能很快寫好的原因吧。

　　開頭曲依然是スヤ／リミット的〈雨とアスファルト〉，結尾則是〈In the Rain〉，讀到結束的時候也可以聽結尾的歌再讀一次（咦）







　　「早安，姬莉亞。」
　　「早安，霍克。」
 
　　4月12號早上8點10分，站在餐桌前的她端著盤子，試著給土司均勻地抹奶油，咖啡則在後頭的濾煮壺冒著熱氣。這時，霍克披著披肩走進廚房，很自然地跟她打招呼，她也按照這個方式回應他。
 
　　如果她還沒完成早餐，霍克就會坐在桌子前面讀書或小冊子，之所以不讀報－－認知資料庫顯示，人類男性會在早餐時間讀報－－是因為沒有訂閱。據他所言，報章雜誌上的東西常常「很沒營養」（就是沒有必要知道的意思），要像機械研究期刊那樣，經過以月為單位的漫長審查並刊出的文章，才有一讀的價值。
 
　　今天，霍克讀的書是有著精裝人工皮封面、名為「理想國」的書。他已經一連5天都在吃早餐時讀這本書了。她曾經問過「理想」的意思，他回答：「就是願望、志向的意思。人們會努力使用各種方式，達到他們各自的理想。不過，咳咳，理想國所說的『理想』，是『符合希望、使人滿意』的意思。」
 
　　「提問一，那麼『理想國』是『符合希望的國家』的意思嗎？」
 
　　「是啊，不過，這個作者的理想已經稍微過時了。對大多數的人來說，理想的國家不是像這樣子的。啊、咳嗯，謝謝妳，」
 
　　霍克接過她放了3分半才倒進玻璃杯的咖啡，啜了一口，並對她豎起拇指。之前他說過，「豎起拇指」這個動作表示「優良」。於是她學霍克的模樣點點頭，表示收到了這個評價。
 
　　「嗯咳，對我來說，理想的國家是人人平等、沒有人會因為不妨害道德跟個人意志的選擇，而受到迫害的地方。」
 
　　「許可。霍克不希望因為你不妨害道德跟個人意志的選擇，而受到迫害。提問二，你曾經因為不妨害道德跟個人意志的選擇，而受到迫害嗎？」
 
　　「迫害嗎……我不曉得，咳咳，那算不算數。」
 
　　霍克交疊十指，向她招手，要她拉一把椅子跟著坐下。儘管久站於她並無壞處，她仍聽話坐下，看著垂下眉毛的霍克。他微微張開嘴巴，卻又在數秒後搖頭，微笑。這時，霍克的微笑跟平常有些不同：他的視線沒有看著她，也沒有笑得瞇起眼睛。這時候的他笑起來，就跟喝到她第一次泡的咖啡，說著「好苦、好苦」的時候一樣。
 
　　「……還是算了吧。如果真的跟機械訴苦，那我就沒救了。」
 
　　「提問三，什麼是沒救了？」
 
　　「就是回不去了、咳咳，的意思。雖然我自己一個人住，單身到現在，但也沒必要對一個機械這麼認真。都是妳啊，」霍克用比平常大上一些的力道揉揉她的頭髮。「因為妳對我太好了，我說什麼也會聽，才會這樣子－－跟那孩子一樣，對我、太好了……」
 
　　「提問四，那孩子是誰？」
 
　　霍克搖搖頭，對她瞇起眼睛。
 
　　「我該快點把妳修好才行。妳也該走了。那孩子的事情，妳不用知道也沒關係，我遲早會忘記的－－搬來這裡這麼久，我已經快忘記她了。」
 
　　「提問五，我要去哪裡？」
　　「回去妳原本的主人那裡。等我把晶片修好，我就送妳回去。」
　　「許可。」
 
　　霍克吃完早餐，她把餐具都擺在水龍頭下，用一個長柄鍋子裝水，把餐具上的碎屑沖洗乾淨，再把它們留在水槽裡。待會吃午餐之前，霍克會把碗洗好，並且放回架子上。離午餐時間還有約4個小時，她完成清理工作，往研究室的方向走去。
 
　　通往研究室的走廊上有幾扇窗戶，能由此觀察天氣是否適合曬衣服。如果她發現外面正在下雨，就會提醒霍克不要把衣服晾出去，或必須去外面把衣服收進來。昨天她就告訴霍克，外面在下雨，所以不要把衣服晾在外頭。過了一天，雨似乎還是沒有停。她把手掌貼在窗上，覆著人工皮膚的鼻子也貼在窗上，看著雨水滑過窗櫺。
 
　　霍克說，最近下雨時，天空的顏色的RGB值是238、238、224。灰色。
　　是讓他想起了某個人的顏色。
 
　　因為外面比較暗，因此能從窗上稍微見到自己的倒影：無限接近於人類、卻不可能成為人類的無神眼睛，正在注視著窗外，以及窗上的自己。
 
　　稍微退開了些，窗上沒有留下任何痕跡。霍克說過，人類如果把臉貼在玻璃的表面上，會因為呼吸時吐出含水分的溫暖空氣，而使玻璃表面結起小水珠。他還曾經讓窗戶結起水珠，並且用手指寫了她的名字。
 
　　「然後，咳咳，我的名字是這樣子寫的，」
　　那時，他又哈出一些空氣，寫了四個字母。
　　「霍克（Hawk）。」
 
　　Hawk，老鷹，又稱鳶。禽類。性情兇猛，嘴呈黃色，上嘴彎曲，腳強健有力，趾有銳利的爪，翼大善飛。
 
　　聽見她讀出認知資料庫的內容，霍克哈哈大笑。
 
　　「我沒有那麼厲害啦。我身體不好，名字卻是這樣，總被取笑呢。」
　　
　　為什麼會被取笑？
　　因為我沒有像老鷹那麼強，也不兇猛。我只會讀書跟修理機械而已。
 
　　雖然霍克抓抓頭，像是對自己不太肯定的樣子，但她搖搖頭，說：「否定。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才能，機械也有不同的用途。」對她而言，能夠將被淋壞、幾乎報廢的她給修好的霍克，是相當「優良」的人。
 
　　「姬莉亞，過來研究室一下好嗎？」
　　「許可。」
 
　　直直走向研究室、打開門，她看見霍克並沒有在打電腦。他坐在筆記型電腦前面，USB線連接著一個儀器，上面裝有她的紀錄晶片。她走近霍克，看到螢幕是關著的，想伸手幫他打開電腦電源，霍克卻抓住了她的手。
 
　　「不要動它，我在想事情。」
 
　　「許可。」她把手收回來。「提問一，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要先看晶片，還是先帶妳出門。記得我們要去公園嗎？」
 
　　「肯定。你說過，在為我裝回原本的紀錄晶片前，要帶我去拉維莉亞公園，看跟我的頭髮顏色一樣的花。」
 
　　「不過真不巧，咳咳，外頭在下雨。」
　　「肯定。推測室外相對濕度高於70％。你不應該出外，肺部功能會下降。」
 
　　「－－那就這樣吧，出去一會沒有關係，咳咳、」霍克舉起一隻手，用食指跟拇指做了個捏扁的動作，瞇起右眼。「這場雨可還得下好一陣子，因為現在是梅雨季節。而且下雨的話，對我們也方便些，咳，這樣公園的行人會比較少。」
 
　　「提問一，請說明行人多寡跟我們的關聯。」
 
　　「因為妳長得比較特別，如果給人發現是、咳咳，機器人，這樣我得費很多工夫說明。」
 
　　「許可。」她點頭。
 
　　「不過，為了出門，妳還是得穿點比較不引人注目的衣服。」霍克上下打量著她的機械四肢，托著下巴說：「我想倉庫有舊雨鞋，我也有連帽外套跟長褲，妳等等。」
 
　　40分23秒後，她換上霍克給她的長褲、連帽外套，腳上套著一雙黃色的雨鞋。儘管霍克抓著頭說「抱歉，太久沒用，可能會有味道」，但機械對味道並沒有相容問題，於是她搖頭回答：「否定。我聞不到味道。」
 
　　霍克在常服外穿上黑色的連帽大衣及深藍色－－霍克說回來會告訴她RGB值－－雨鞋，並拿了兩把雨傘。其中一把傘比較小，是跟她的頭髮很接近的黃色，即使如此她也想知道這種顏色的RGB值，霍克再次答應回來會再告訴她。
 
　　「啊啊，上次出門是什麼時候了啊……」霍克在玄關外頭彎腰鎖門，換了幾次鑰匙都不對。「真是，太久沒出門，大門鑰匙是哪把都忘了－－喔，這把這把，那剩下這些是什麼……」
 
　　「估定為3月30號之前。」她拿著兩把傘，看著霍克直起身子。「在我於3月30號重新開始紀錄後，你都沒有出外過。」
 
　　「那好像不是很久啊，還不到兩週呢。」霍克聳肩。「我曾經把自己關在研究室裡整整3星期，途中只出來上廁所跟煮罐頭，連睡覺都在研究室裡－－嗯，不過那是，咳咳，還在白楊區教書那時候的事情了。」
 
　　「提問一，你有定時定量用餐嗎？」
　　「應該沒有吧，餓了才吃。」
　　「拒絕。你應該定時定量用餐，保持身體機能。」
　　「是是是，把妳送走以後，身體機能大概又要下降了吧。咳咳、咳嗯。」
 
　　霍克走下階梯，一邊張開雨傘。具有彈性、被防水布包覆外層的碳纖維骨架啪地一聲在下落的雨水中撐開，形成深藍色的圓，在那底下的霍克完全沒有被水淋濕。她也學著他的動作走下樓梯，在他的雨傘底下把自己的黃色雨傘張開。
 
　　啪。
 
　　「別走得離我太遠，知道了嗎？」霍克叮囑道。
　　「許可。」
　　「讓我想想，拉維莉亞公園的話，大概得走上15分、不對，咳咳咳，20分鐘吧。」
　　「肯定。人類步行的平均時速為4公里，拉維莉亞公園距離稅務街19號約0.4685公里，加上等待交通號誌的時間，需花費約16分鐘。」
　　「妳怎麼算的－－啊、算了，我怎麼會問機械這種問題。」
 
　　離開稅務街的住宅區，她跟霍克來到有車子行進的大路附近。這裡有書店、銀行、郵局、超市、藥局等，是個生活機能完備的區域。她按著腦中的梧桐區地圖左轉，踏上人行道。霍克伸手拉住她，說是為了不要讓她因為各種稀奇古怪（意思是不同於一般的、奇異的）的理由而忽然跑開。
 
　　「嗯，」他伸出一隻手指，制止她說出「否定」的動作。「我知道妳不會憑著本身的意志跑掉，咳咳，但是妳的指令驅動器可能還有點問題，我怕妳忽然因為那東西的關係而自行離開。」
 
　　「許可。我會牽著你。」
 
　　她配合霍克的步行速度，將自己的速度降到平常的85％。行人道上淨是撐著傘、快步行走的人，有的人跟特雷一樣看著腕上的錶、有人跟同伴說話，並且露出微笑、有人在講手機……像她這樣牽著身邊的人的，目前還沒有看到。
 
　　「這倒是讓我想起很久以前的時候。」
　　「提問一，什麼時候？」
　　「白楊區的大學城裡面，也有像這樣的街道。我偶爾也會像這樣散步，就是真的解不出程式，想讓腦袋放鬆一下的時候。」
　　「許可。提問二，你以前也牽著誰這樣散步嗎？」
 
　　「嗯？妳居然會問這種問題。」霍克停下腳步，很感興趣地看著她，她毫無情緒地回望著他。「這我得記下來，妳為什麼咳咳，這樣問？」
 
　　「理論來說，相同情境會使人類想起記憶中的相同情境。得證，你也牽著誰這樣散步過，否則不會在這個時候想起這件事。」
 
　　「雖然不是很完美的邏輯，不過就姑且接受吧。確實我以前也牽著人這樣散步過，不過只、咳咳，牽著一會而已。因為在大學裡面，教授被看到跟學生走得太近的話，會有問題。」
 
　　「提問二，你曾經跟學生牽著手走路嗎？」
 
　　「是啊，曾經。不過只有一次而已，在那之後沒多久，我就搬回來了。」霍克聳肩。
 
　　「許可。提問三，因為你們被看見，產生了問題，使你最後選擇了搬回來嗎？」
 
　　霍克看著她的時間，比平常的均值還要多出12.6秒，在這期間，他原先感興趣的微笑神情逐漸消失，眉頭也皺了起來。因為他們在並不算相當寬敞的人行道上停下來，使得經過的行人都必須繞道，能聽到有人說：「不好意思，要說話沒關係，可以不要停在路上嗎？」
 
　　「原來已經能做出這種程度的估算了……」
 
　　霍克沒有理會那些人，只是喃喃自語著，視線又離開她的臉。此時，一台車疾駛而過的聲音從她的右方傳來，霍克站到馬路邊，將她推到自己後面。
　
　　「小心！」
 
　　水花潑灑的聲音從後方傳來。她拿著傘，直挺挺轉過身，傘面旋轉使上面的水珠沿著切線斜飛而出，灑向周圍。霍克沒有被車子開過時濺起的水花弄濕多少，因為他把傘擋在身前，但是，仍然下著的雨弄濕了他的頭髮跟肩頭。儘管知道她不能碰水，但她仍然想伸出雨傘，幫他擋雨。如果淋雨，霍克的身體機能，尤其是支氣管跟肺部，會急速下降。
 
　　「不可以，姬莉亞。不管怎麼樣，妳一定要撐著傘。」霍克把傘推回她頭頂，皺眉說：「雨不是很大，我沒事。」
 
　　他重新撐起傘，像是忘了剛才還在盯著她看。「我們走吧。」
 
　　他們又走過一條住宅區前、行人相對變少的人行道，這才抵達拉維莉亞公園。這座公園佔地3.14平方公里，有數個人工湖、漫長的步道、兩個溜冰場、一個野生動物保護區、多處草地……這裡也是唯一能讓人在結冰的湖上滑冰的區域，因為放眼整個都城，只有梧桐區有所謂的冬天。
 
　　「嗯，為什麼會這樣，我也不曉得。讓所有區域一樣都有春夏秋冬不是方便很多嗎？不過、咳咳，從我有記憶開始，這裡就一直都是這樣。」霍克牽著她的手，走在位於樹林的步道上，一邊說：「白楊區沒有冬天，所以剛回這裡的第一年，我有點不習慣。」
 
　　「你可以把暖氣的溫度調高。」
　　「啊，是，不過偶爾也會有必須離開屋內的時候嘛。」
　　「肯定。」
 
　　如果霍克沒有說話，她就不會說話，除非她看見了什麼需要詢問他的東西，於是他們就這樣牽著手走在公園裡。雨還在下著，天空的顏色還是沒有改變，雨水打過葉子、往下滴到傘面、滑落在地。沒有人從他們的對面走來，她的體內能明確感覺到時間分秒流逝，但風景卻像是靜止了。
 
　　「其實像這樣偶爾出來散步，咳嗯，也挺好的。」霍克突然說。
　　「肯定。天氣好、濕度不過高的時候，你應該多散步。」
　　「之後我也買台舊機型回來，裝個指令驅動器上去吧，再把妳的紀錄晶片也裝上去。這樣就像妳還在咳、咳的時候一樣。」
　　「許可。紀錄晶片為可轉移的零件。」
　　「不過不管怎麼樣，都會跟現在這個妳有微妙的差別。」
　　「提問一，什麼是微妙？」
　　「就是說不出來的感覺，有點複雜所以不好解釋。」
　　「許可。你也不曉得那是什麼感覺，所以形容它是微妙的。」
 
　　「是啊。」霍克看著前方，露出微笑。「如果可以不用把妳還回去就好了，不過，妳的主人一定也很想趕快找到妳吧，咳咳。」
 
　　「肯定。每個機械都有主人，我是機械。得證，我也有主人。提問二，你是我的主人嗎？」
 
　　「我想不是、不對，咳咳，應該說絕對不是，」霍克擺擺手。「我不是妳的製造者、設計者或擁有者，只是撿到妳，然後把妳修好了的人而已。」
 
　　「許可。提問三，如果你不是我的主人，為什麼我必須執行照顧你的指令？」
 
　　「這我也不曉得，但妳提醒了我，得幫妳檢查一下指令驅動器。雖然我想這有可能是原先就寫在裡面的程式，但這種機率太低了。咳咳，剛好有一個機器人跑來我這裡，剛好有著必須照顧我的指令，這種事情，我寧願把它看作錯誤。」
 
　　「肯定。在我的指令驅動器中，你的優先權高於其他人類。系統將這種差異判定為錯誤（error）。若機械產生不可修復的錯誤，必須根據錯誤的種類，採取重新開機、更換零件、修改程式等對策。」
 
　　霍克點頭，表示同意了她的回應。但是，他又搖搖頭。
 
　　「不過，如果機械能夠因為錯誤，而跟某個人類擁有特別的連結，我想咳，那也不是壞事－－姬莉亞，人類有個字，叫做『命運』，我想，機械也擁有所謂的命運吧。」
 
　　「提問四，請明確說明你所說的『命運』。」
 
　　霍克沒回答，但是拉著她往前走去，讓她必須把行走速度從85％提升到100％。走了6秒，他才帶著她在路邊的一個花叢蹲了下來，這裡開滿黃色的花朵。霍克伸出手，用手指拈著花瓣，瞇起眼睛。按照霍克說過的話，這種黃色的RGB值就是248、181、0，跟她的頭髮一樣。她的電子眼往上轉，看著自己垂在額前的瀏海。
 
　　是相同的顏色。
 
　　「這就是命運，姬莉亞。妳的頭髮跟這種花的顏色剛好一樣。這不是誰特別安排過的，而只是一種機緣湊巧。這就跟妳出現在我家門口，而我剛好會修理機械一樣，是所謂的命運。」
 
　　「提問五，什麼是機緣湊巧？」
 
　　「就是偶然、沒有說好，卻恰巧同時發生而且有所相關的事情。試著啟用妳的沙盒功能，想一下，如果妳沒有倒在我家門口，那麼，被雨淋濕損壞的妳會怎麼樣呢？」
 
　　「會無法啟動。如果不加以修理，會損壞並成為廢棄物。」
　　「那麼，如果妳倒在我家門口，而我卻不會修理機械，結果也會一樣。」
　　「肯定。最終我仍然會成為廢棄物。」
　　「所以說，在這種命運裡面，妳產生的錯誤，也是命運的一部分。」
　　
　　她轉過頭，看著霍克的眼睛。
　　他的眼角又出現了細紋，嘴唇隨著微笑的動作形成一個弧。
　　然後他摸了摸她的頭。霍克總是微笑著摸她的頭。
　　一切都跟運算好的一樣。
 
　　「如果不把這錯誤除去，也沒關係嗎？」
 
　　「是啊，我想、咳咳，沒有關係了。」霍克碰碰她的上臂，小聲說：「我們起來吧，回去吧－－我、咳咳，不想把妳還回去了。我會給妳原本的主人研發更好的機械的，用那個機械作為代替，讓他不會跟我把妳要回去。然後，咳、姬莉亞，妳可以待在我旁邊，每天幫我做飯、陪我出門散步嗎？」
 
　　「許可。提問六，為什麼你改變主意，不把我送回去了？」
 
　　她感覺到手又被牽了起來，在兩人牽著的手上面，霍克用雨傘擋住雨水，不讓她的機械手指沾到水。
 
　　「跟妳在一起的時候，我會覺得不那麼寂寞。」
　　「提問七，什麼是寂寞？」
　　「那是一種情緒，就是孤單的意思。」
 
　　她停下腳步。
 
　　指令：下次見到主人時，詢問「孤孤單單」及「喜歡」是什麼意思。
　　回應：許可。指令已紀錄。請輸入新指令。
 
　　「主人、主人、主人、主人……我的、主人……」
 
　　聽見這個關鍵字，電流不斷通過指令驅動器，逼迫她完成指令。她顫抖著環顧四周，想找到主人，雖然不知道主人長什麼樣子，也不知道主人是誰，但她仍然尋找著。必須完成這個指令，詢問主人，什麼是「孤孤單單」跟「喜歡」－－
 
　　「姬莉亞！」
 
　　黃色的雨傘掉落，一滴雨水沿著額前的頭髮滑到她的鼻尖。霍克將她拉到身前，用手臂攬住她，讓她的側臉貼住他的胸口，效果絕佳的信號接收器聽見了心跳的聲音。人類的胸腔裡，並不是指令驅動器跟紀錄晶片，而是所謂的心臟－－振動著，往全身輸送血液，使人類動起來的器官。
 
　　「提問一，你在做什麼？」
　　「妳為什麼突然把雨傘丟掉呢？我說過，妳不可以、咳咳，進水的。」
　　
　　霍克把手搭在她肩上，看著她，眉頭皺得很緊，連額頭都出現了皺紋。
 
　　「我在找主人。」
　　「什麼？」
 
　　她說了指令的事情。儘管不曉得這個指令出現的緣由，但指令本身是存在著的。霍克說，或許是因為紀錄晶片不在了的關係，所以她只記得要執行指令，但不曉得這指令是怎麼出現的。
 
　　雨還在下著。霍克幫她撐傘擋雨，一面把黃色雨傘撿起來，也不顧自己的背上跟頭髮都被雨水打溼。她想說「拒絕。請用雨傘幫你自己擋雨」，但霍克剛才說過：「不可以，姬莉亞。不管怎麼樣，妳一定要撐著傘。」這個指令的優先權比起她自己的想法要更高，於是她直直站著，沒有把傘留給他用。
 
　　「一點點水都不行，這把給我吧。」
 
　　霍克搖搖頭，把淋濕的瀏海往後撥，又用肩膀夾著傘柄，把眼鏡拿下來擦拭。她拿著霍克的深藍色大傘，抬頭看他。
 
　　「主人。」

　　「我知道，我會去看妳的主人是誰的。不過，如果妳真的這麼介意，那麼、咳咳，」霍克把眼鏡戴回去，稍微彎下腰平視她。「把妳的主人暫時改成我吧，有什麼問題都問我，不要再像剛才那樣子轉個不停了。」
 
　　「拒絕。你不是我的主人。」
　　「我知道。妳的主人只有一個。」霍克嘆氣。「我知道。」
 
　　回程的路上，霍克告訴她，寂寞跟孤單的意思很像：寂寞是沒有人陪伴、沒有人瞭解的意思；孤單則是獨自一人，感到寂寞的意思－－他獨自生活，偶爾也會覺得寂寞孤單。
 
　　「提問一，沒有人瞭解你嗎？」
 
　　「有，曾經有。但是，畢竟人生出來不像機械，我們的工作，咳咳，並不是去瞭解別人。所以，如果沒有遇到瞭解我們的人，或是錯過了跟那個人在一起的機會，就很有可能孤單寂寞。」
 
　　「許可。提問二，你現在還感到孤單或寂寞嗎？」
 
　　霍克牽著她的手搖晃了一下，轉頭看她。「那種感覺有減少一點，因為現在有姬莉亞陪著我。但是老實說，還是會。」
 
　　「許可。提問三，因為我不瞭解你嗎？」
 
　　「不是的，因為……因為妳是、咳咳，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或許久了以後，我會忘記這種感覺吧。到那時我再回答妳吧，好嗎？」
 
　　「許可。」
 
　　稅務街住宅區也下著雨，他們以65％的速度，牽手走回19號。
　　但是，霍克在11號門口停了下來。
 
　　「提問一，你怎麼了？」她牽著霍克的手，轉頭看向他。
　　「門口……那是什麼？」
 
　　她將視線調整到跟霍克看往相同的位置：一台轎車，初步判定是卡爾塔公司18年出廠的黑色AX，停在稅務街19號的門前。在下著雨的風景中，那台車靜默無聲地停著。
 
 
 
 
 
 
 
　　「你好，霍克．梅森。」
 
　　「－－姬莉亞，雨傘放在門口就好，雨鞋也放著。去房間把衣服換掉。我把妳的裙子掛在椅子上。」
 
　　「不好意思，我恐怕這個、嗯，機械，必須先暫時待在這裡。看來它聽得懂你的話，請讓它不要做任何動作－－請注意，我說的是連走動都不要。」
 
　　「否定，我是女性，請不要對我使用『它』這種代稱。」
 
　　「姬莉亞，抱歉，請妳原諒他，但我們暫時沒有時間要求他改口。然後，我為什麼必須照你說的做？」
 
　　「因為這是刑事案件，我們必須照著正常程序偵辦。這具機械是證物，也是兇手－－是的，你不需要感到驚訝，這個被你稱為『姬莉亞』的東西，殺害了人類。」
 
 
 
 
 
 
 
　　「我們今天要出門喔，我要帶妳去模擬一下怎麼坐車。」
 
　　主人從自己的衣櫃拿出一件格紋連身裙，但沒有回答它上面所有顏色的RGB值，被問及原因時，也只說：「太多了，我沒空一條條找給妳看啊」。她幫忙它穿上衣服，又梳了頭髮，穿上鞋子。
 
　　「提問一，我為什麼需要坐車？」
 
　　「從白楊區到梧桐區一定要坐單軌列車才可以，因為妳可能會沒有錢或忘記拿錢，所以我教妳怎麼坐免費列車。這種列車只要沒有人攔下妳，妳就可以坐。」
 
　　「許可。」
 
　　「妳還記得那個指令嗎？就是我設定在妳的指令驅動器裡面，最重要，優先權最高的那個指令。」
 
　　「肯定。有99.99％的可能性主人被判定為死亡或失蹤時，自動前往梧桐區、拉維莉亞公園附近的稅務街19號，霍克．梅森的家。」
 
　　主人每天都會用電腦搜尋資料，確認這個叫做「霍克．梅森」的人依然住在位於梧桐區稅務街19號的老家。她沒有說為什麼只讓它傳訊息，而且必須在她死亡或消失後才傳。理論來說，訊息必須得到回應，但它詢問主人時，只得到「並不是所有訊息都這樣子」的回應。訊息是早在它剛被製造出來、紀錄晶片剛開始運轉不久就預錄好的，它只需要前往霍克．梅森的家，並且將訊息播放給他看就好了。
 
　　之後，就由霍克．梅森決定成為它的主人，或將它廢棄。
　　一切都交由他決定。
 
　　在白楊區的免費單軌列車車站帶它走過一輪，解釋過怎麼進出月台跟乘車後，主人才準備帶它回去。主人一邊走一邊確認它是否完全知道如何搭車到梧桐區，卻在走出車站時發出叫聲，退了回來，也把它拉回車站內。
 
　　「不要過去！」
 
　　下起了大雨。
 
　　根據認知資料庫裡的紀錄，白楊區從來沒有下過雨。主人楞楞地看著外面，喃喃說：「怎麼會……」許多人決定用手臂或公事包擋住頭，就跑進大雨中，也有許多人跟主人一樣，等待著雨停，或撥起電話告訴另一頭的人「抱歉，我會晚到」的人存在。車站出口站滿了人，所有人都在談論著這反常的天氣。
 
　　有些人提議。「我有雨傘，有沒有人真的趕時間，要跟我一起走的？」有些人也回應這個提議，跟那些有傘的人成對成對地離開。主人抱著手臂，在它身旁不停嘆氣。
 
　　天色慢慢暗了。
　　
　　「不好意思，如果沒有人跟妳一起走，要不要跟我一塊？我回公司拿東西，可能會順路。」一個撐著白色雨傘、提著公事包的男人朝主人搭話。
 
　　主人立刻將它抱在胸前，說：「太好了，那個，也可以帶這孩子一起走嗎？因為是重要的研究品。我不敢把它留在這裡，可是又怕會淋濕，我淋到一點雨也沒關係，重要的是它不可以碰水。」
 
　　「那有什麼問題。」
 
　　它、主人跟拿著公事包的男人擠在一個雨傘底下，往黑暗的小巷走去。主人曾輕聲問：「那個，我住的地方從大路過去會比較好……」但對方沒有回應。似乎是因為如果在這邊跟這個人分開，它就會碰到水，並因此損壞，主人的手跟男人一起握著傘柄，將傘往它的方向拉，想讓它能完全避開雨水。
 
　　然後，他們的眼前出現了一堵牆。
 
　　「－－你要做什麼！」
 
　　下著大雨的街道。
 
　　主人幫它跟自己撐著的白色雨傘。
　　黑色的小巷。
 
　　雨傘掉落。
 
　　「放開、放……放開我！救……」
 
　　男人拿出一把刀，將主人按在牆壁上，兩人都被雨水淋濕，跟它一樣。因為沒有任何在這種情況下能啟用的對策功能，它直挺挺地站著。看著男人割開主人側背包的帶子，將包包拿走。扭打之中，主人的手腕跟脖子都被刀子劃開，大量的血液湧出，染紅主人的衣服。
 
　　主人淋著雨，靠著牆壁滑到地上，因為進水而損壞了的樣子。
 
　　它蹲下身，摸了摸主人的胸口。
　　沒有聲音了。
 
　　忽然間，它的視野顫動了一下，一隻手勒住它的脖子，刀子使勁的劃著。
　　
　　「該死，忘了這是機器－－嗚喔！混帳機、」
 
　　它轉過身，學男人的動作揮拳，擊中他的腹部－－
 
　　「最佳方式不包含傷害人類哦。」
　　「拒絕。如果最佳方式為排除人類，仍予以採用。」
 
　　－－用這個方式，可以停止這個男人的動作。
 
　　它完全模仿了這個人的動作，最後奪過他的刀，完成剩餘的模仿。
　　男人也進水了，跟主人一樣倒在地上，頸部的紅色逐漸被雨水洗去。
 
　　排除完畢。
 
　　它又回過身去檢視主人。
　　主人的眼睛沒有闔上，但已經不再轉動了。
 
　　有99.99％的可能性主人被判定為死亡、失蹤時，自動前往梧桐區、拉維莉亞公園附近的稅務街19號，霍克．梅森的家。
 
　　指令啟動。
　　它離開已經不會再起身的兩個人類身邊，在大雨中走出巷子。
 
 
 
 
 
 
 
　　筆記型電腦連接著機體模擬器，當中裝有她的紀錄晶片，能在電腦上播放。隨著播放出來的內容增加，霍克也開始握住辦公桌邊緣，直到指尖發白。
 
　　她的紀錄結束前最後兩小時，從主人遇害，一直到她離開小巷、前往月台搭車、搖搖晃晃地從白楊區來到梧桐區，最終在霍克家門口的台階上往後摔倒的過程，畫面模糊晃動、充滿雜訊，卻無一遺漏地記下了一切。在那之前，長達數十萬小時的紀錄，霍克也倒帶回去，片段性地挑選了一些觀看：主人終於將她開機，讓她開始建立認知資料庫、紀錄晶片也開始運轉；主人很少出門，幾乎都在家裡幫她裝零件或修改程式；主人做飯時，一邊說霍克也喜歡咖哩飯；主人好幾次接到電話都大叫著說「不要煩我」；偶爾主人會看著晴朗的天氣，說「好想出門散步」。
 
　　當中，也包含這一段話。
 
　　主人穿著白袍，端坐在自己的電腦前面，電腦桌面的圖片是主人跟霍克的合照。主人正在微笑，雖然垂著眉毛，卻用紀錄影像中少有的幅度用力地笑著。
 
　　「老師，不對、霍克，當你聽到這段訊息的時候，我已經死了吧。或許看到這個紀錄的人也不是你，但我希望是你，雖然你很有可能會比我早死。不過，你沒有整天嚷嚷著要你去相親的父母，應該不會這麼快就被氣死吧？」
 
　　「在老師跟我說『抱歉，我想妳可能搞錯了什麼』然後讓我拿到畢業證書的時候，我真的真的，很想把畢業證書丟到老師臉上，抱住你，說：『我絕對沒有搞錯啊。』我花了4年，從我剛成為老師的學生那時候，就開始用我能得到的一切資源，開始做這樣一個機器人，它是照著老師的理論完成的，是個最終可以產生感情的機器人。在這4年裡面，我一直在想，為什麼老師不願意接受我呢，因為我比老師你小了12歲嗎？」
　　
　　主人更加用力地微笑，灰色的眼睛流出液體。
 
　　「我，一直也不能明白。如果能陪著你不是就可以了嗎？差了12歲也好21歲也好我……我覺得，那都不重要。就算我父母說，死都不會讓洛維家的小孩跟一個瘦弱的教授在一起，我也覺得，如果老師你不討厭我，覺得有我也很不錯的話，我本來想，一輩子都這樣，研究機器人，也是、很好的啊……」
 
　　主人抹抹眼睛跟臉頰，用不同於剛才的頻率說著。
 
　　「我本來、告訴我自己，只要、只要老師你，不把我趕走就好了。只要你還是不會照顧自己，那樣就可以了，我會陪著老師你，讓你不要那麼孤單的。但是，最後我還是被你趕走了。所以，你搬回去梧桐區住之後，我曾經想放棄了，機器人什麼的算了，像我父母說的一樣當個機械設計師就好。但是，在我想把它丟掉的時候，我想到老師，你說過，機械知道的，知道自己、就要被丟掉、被放棄了的事情……所以我、我想，至少，讓這個機械去找你吧，如果、我已經死了，再也不會被老師你拒絕了的話……」
 
　　主人的眼睛流出了更多液體，但她已經不再伸手去擦拭。
 
　　「這個機器人，是耗費我所知道的全部知識完成的。我把她－－你想怎麼叫她都可以，我並沒有為她取名－－交給你，希望你可以使用她繼續研究。如果你不想再看見她，也能依自己的意願將她處理掉。我唯一的願望，就只是讓她來到你面前，告訴你這件事。」
 
　　我每天都很想念你，老師。雖然你無法接受我，但我還是喜歡著你。
　　這個機械跟它的一切，有著我的感情。
　　我希望，它能讓你過得幸福。
 
　　霍克啪地一聲蓋上螢幕，趴在桌上，發出彷彿動物嚎叫的聲音。
　　他跟主人一樣，吸著鼻子，渾身不斷抖動著。
 
　　「霍克。」她走向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提問一，你在做什麼？」
 
　　霍克在椅子上轉身抱住她，眼睛不斷滲出液體。因為水量不足以產生使內部零件損壞的風險，她沒有推開霍克。她也伸出手，學他的動作環住他，卻不曉得這是由何種演算法完成並給出的指令。
 
　　因為霍克又開始咳嗽，她控制力道，用15％的力氣拍著他的背。
 
　　「請回答提問一。」
　　「榭絲卡……榭絲卡……」
 
　　無論怎麼請霍克回答，他都只是念著這個名字。
　　榭絲卡．洛維。
　　那是剛才警官說過，已經在搶案中遇害了的主人的名字。
 
　　過了8分50秒，霍克終於停止，回到平常的狀態。他的眼睛腫了起來，臉頰也因為血管擴張而發紅。他放開她，用手臂揉著眼睛，卻被她反手抓住。
 
　　「請不要用手揉眼睛，手部細菌會進入眼中，造成結膜炎等疾病。」
　　「嗯。」
　　「－－嗯咳。既然感人的、嗯，回憶時間結束了，請讓我繼續剛才的話題。」
 
　　在播放她舊有的紀錄晶片前，本來還在說著「殺人兇手」等話題的警官，終於找到了插話的時機。
 
　　「梅森先生，相信看完紀錄後，你能明確認知到一點。」
　　「什麼事情？」
　　「這具機械殺害了人類，必須被帶回白楊區。」
 
　　「那算什麼！」霍克站向警官面前，試圖用身體擋住她。「姬莉亞是正當防衛！你也看到了，那個男人殺了、殺了……」
 
　　他往後倒在椅子上，五官又扭曲起來。
 
　　「是的，沒有人能否認，洛維小姐的死亡非常教人沈痛。但是，這並非我們今天來到這裡的主要目的、」
 
　　「不對，你怎麼可能、怎麼可能知道姬莉亞在這裡？」霍克用手掩住臉，聲音變得有些模糊。「就算看監視器你也知道，她可能去任何地方！況且、況且梧桐區沒有那麼多監視－－」
 
　　「你的家庭醫生向我們通報，說你的家中有一具在洛維小姐遇害當天，莫名其妙出現的機械。我們比較意外的是，你居然不曉得白楊區下起反常大雨，以及治安絕佳的街上有人遇害的事情。這幾天的報紙都在報導，不是嗎？－－而且，因為犯案的是梧桐區來的人，你們這裡更應該要很清楚這件事才對。」
 
　　「否定。霍克沒有訂閱報紙，也沒有出門。」
 
　　「啊，是。可以想像。總之，現在我們面對的問題並不是那麼簡單的強盜殺人，而是機械製造公司的千金小姐，榭絲卡．洛維，獨自製造了一具沒有裝設適當安全迴路的機械，並讓它－－」
 
　　警官指向她的鼻頭，勾起一邊嘴角。
 
　　「殺害了一個人類。姑且不論理由，至少我們可以看出這個機械並不懂得防衛失當這種詞彙，一旦判定某個人類對它有害，就會使用暴力加以排除。這對洛維公司來說是非常嚴重的指控，不過對我們來說，我們只是需要釐清當天發生的事情。畢竟機械沒有指紋，所以我們一直以為這是其他人類策劃的預謀犯案。這個機械會被我們帶回白楊區，如果有必要，我們會廢棄它。」
 
　　她張著眼睛。「提問一，我的錯誤（error）嚴重到必須被摧毀嗎？」
 
　　「不一定，但如果妳不願意跟我們走，我們會自己離開，並且把這件事記錄下來。每一次妳不願跟我們合作的紀錄，都只會增加妳最終被摧毀的機率。」
 
　　「許可。提問二，那麼，你們會把我修好嗎？」
 
　　「這種事情可別問我。」警官聳肩。「現在告訴我，妳是不是會跟我們走，如果不，那我也不會自找麻煩。」
 
　　「－－我會讓她跟你們走的，所以請不要摧毀她。姬莉亞是個溫柔的孩子，她……」霍克將手放在她的肩上，對警官說：「她不是該被摧毀的機械，請你這樣轉告其他人。」
 
　　警官挑起一邊眉毛。「我盡量。」
 
　　「請給我們一點時間，你可以在門外等我們。」
 
　　門關上了。霍克背靠門板，沒有微笑地看著她，眼睛也跟主人一樣流出液體，但他沒有伸手去擦。
 
　　「姬莉亞，對不起。我……」
　　「提問一，你為什麼要道歉？」
 
　　「因為我沒有辦法保護妳，我，咳咳、咳，」霍克伸手把她叫過去，再次讓她的臉貼著他的胸口。能感覺到霍克撫摸著她的頭髮。「我必須把妳交給那些人。對不起。」
 
　　「否定。有錯誤就應該修理。」
 
　　儘管霍克曾經說過「錯誤不修理也沒關係，能因此和人類產生連結的話，也不是壞事」，但現在，有人就因為她產生的錯誤，也就是「殺害人類」這件事，要來把她帶走了。那麼，她就應該被修好，因為她不應該傷害人類。霍克說過，她的存在是為了讓人類幸福。
 
　　如果被修好，就不需要被摧毀。

　　不。

　　即使被修好，也會被摧毀。個中原因她並不明白。主人沒有為她內建這麼高級的演算法。但是，好像有一個理論在這樣說著一樣。即使被修好、不需要再被摧毀，或許她也無法再回來了。她沒有詢問霍克，這是什麼原因，原因不重要。
 
　　已經夠了。主人的心願已經完成了。
 
　　「我會關心這件事情的，我會確保他們不會傷害妳，所以……」
　　「許可。」
 
　　她推開霍克，點點頭。機械從來只知道正確錯誤，而無法判斷所謂的「謊言」，因此，她並沒有啟用沙盒功能，思考如果霍克在說謊，那麼她該如何。自己現在必須跟著那個警官離開，前往白楊區接受調查跟修理。警官跟霍克說過，舊的晶片跟新的晶片都不能拆出來讓他保留，必須全部作為證物處理，那麼……
 
　　她摸著自己的左胸，晶片暫時不會被取出。
　　想到霍克的時候，她可以回放這12天的紀錄。
 
　　如果機械知道的話，這個行為叫做「回憶」。
 
　　「提問一，你還沒有告訴我，兩支雨傘的顏色的RGB值。」
　　「是呢，」霍克用指節擦了擦眼睛。「我忘了，等我一下。」
 
　　他們背靠著堆滿書的書架，推開原本在書架旁的文件，並肩坐了下來。霍克一頁頁翻著記有RGB值的書，不只是為了找給她的顏色，也跟她說「這個顏色很漂亮」或是「這個顏色很特別」，一頁一頁的，她靜靜聽著。翻著翻著，霍克的眼睛又流出液體，但是他抹掉那些液體，繼續翻，書頁的邊緣被弄濕了。
 
　　霍克拿的雨傘，深藍色，RGB值為57、62、79。
　　她的雨傘，黃色，RGB值為252、200、0。
 
　　「許可。」
　
　　她拍著自己的胸口，走出房間。
　　霍克沒有出來為她送行，但門也沒有關上。
 
 
 
 
 
 
 
　　她獨自坐在汽車後座，手上有一對手銬。她問警官為什麼自己必須被上手銬，但對方沒有回答她，只說了句：「我跟那男人不一樣，妳不要問問題，很煩啊。」
 
　　「……許可。」
 
　　一直坐在駕駛座等待他們的男人說：「為什麼這麼久啊，不是讓你帶個機器人出來而已嗎？我聽電台聽得都快睡著了。」
 
　　「廢話少說，總得給這些人說點什麼吧。你跟女朋友要分開了，難道就不會磨蹭個半天，說個百來次『親愛的我再打給你』嗎？他媽的。」
 
　　「就說了讓你去交個一樣的，用得著酸言酸語的嗎你。」
 
　　「閉嘴吧，我餓死了。」
 
　　雨又下了起來。
 
　　在這整片的住宅區中，霍克的住處並沒有特別的地方，但她一眼就能認出來。即使車子已經開始移動，她也能在雨幕中，認清霍克住的房子的位置。車子動起來之後，她轉過頭，一直看著那裡，直到車子慢慢加速、房子變小。
 
　　「－－姬莉亞！」
 
　　霍克。
 
　　自己乘坐的18年黑色AX，已經以將近60公里的時速開了8秒，但還是能從快要遮蔽視野的大雨中，看見沒有撐傘、全身溼透的霍克，從門口跑下階梯。她整個人爬上後座，把手掌跟鼻頭都貼在窗上，試著看清楚他，霍克的身影越來越小，系統已經快要無法判定。
 
　　快進屋，不要淋雨。你的身體機能會下降的。
　　直到再也看不見霍克以前，她都這樣喃喃說著。






 
　　霍克，或許你會再次在這樣的雨中，撿到和我一樣的機械。
　　如果它也有著和我一樣的錯誤的話。請把它修好。

　　機械如果產生錯誤，是必須修復的，如此一來，才不會被摧毀。
　　你需要一個沒有任何錯誤的機械。
 
　　如此一來，你就不會再感到孤單了。





Fin.


君は、今何処で　誰と
いるの
你現在在哪裡　和誰
在一起呢？

ねぇもしも
私は声が響いて　そこまで届いたのなら
吶如果啊
我的聲音能夠　傳遞到那裡的話

もう二度とその手は離せないよ
不會再次鬆開你的手了哦

－from the song 〈In the Rain, スヤ ver.〉
那個啊，雖然原本只希望是個小故事，卻一不小心變成了必須分成三篇的故事。對於這點我也很意外，但是因為得到了描寫很多當初沒有想到的細節的機會，我感到很開心。也謝謝從開始看到了現在的人，年假挑戰寫好一個故事，我成功了哦

因為必須在三章裡面完結，所以不可免地還是省略了一些資訊，例如當初霍克跟榭絲卡並沒有真正交往、以及霍克因為別人觀感所以離開了大學回到老家之類的事情，對於這個部份呢，因為比較次要，也比較不好描寫（畢竟就像霍克說的，如果跟機械訴苦的話就真的沒救了啊，科技宅也是有這種自覺的）就沒有寫太多了，關於這點請自由地想像吧。

我意外寫到了霍克決定不要讓出姬莉亞的段落，事實上這點我很喜歡，雖然他所謂的命運其實並不是那麼奇妙的美好事物，而是由榭絲卡送來的。但是，這點也包含在人類的命運的範疇吧。毀壞了的機械也有所謂的命運、孤獨的人類藉由修理機械而得到了短暫的快樂，我覺得這都是很浪漫的事情

因為沒有特別去描寫，不知道是不是有人能在一開始就知道主人已經死亡的事情呢？（其實我覺得應該不難看出來啦，雖然作為作者這樣說不太公正（笑）因為沒有開太多伏筆之類的東西，所以原本就很有把握在第三章結束的，沒有後續（這是我這裡的慣例了啊話說）也沒有秘密，就是這樣子

寫這個故事給我最大的收穫是，在寫作榭絲卡最後的告白段落時，寫到「機械知道的，知道自己、就要被丟掉、被放棄了的事情……」這句話時，聽著〈In the Rain〉，眼睛前面忍不住就出現了水汽呢。因為很多坑都還沒寫到這麼後面（也就是能讓人哭）的地方，所以從寫完星星以來其實已經沒怎麼被自己弄哭過了，今天下午能感受到這種「不對啊眼淚要忍住」的時刻，對我來說很珍貴。希望各位也能有那麼一點微小的、受到感動的地方。

對了，最後姬莉亞一直都在意著的顏色，分別是青褐色跟向日葵色。
這兩種顏色都是和色，也是相對於洋色比較溫煦一點的顏色。

最後，標題的「Beyond Repair」是「無法修復（not reparable）」的意思。

聽著〈雨とアスファルト〉、〈In the Rain〉以及蛇足版跟夏語遙版的〈心無し〉，終於完成了這個因為聽到一首歌而從我大腦皺摺硬擠出來的故事，希望各位會喜歡。那麼，之後也會在工作之餘抽空繼續寫作《月升月落之街》的，敬請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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