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輕地轉動起把手,紫羅蘭色的音樂箱裡就立即飄出一串悠揚的旋律,通過金姆村的大街小巷。
那段旋律優美簡單,許多金姆村的孩子多多少少都會哼唱一些……但是聽說如果把那段旋律拿去給金姆村最有名的音樂家譜成曲子、最後再交給鋼琴手或小提琴手演奏的話,就會彈出與那旋律截然不同,一種具有空洞感的怪異的樂曲。
可是儘管有這樣奇異的傳說,所有金姆村的大人與孩子仍然不把它當作一回事;每次一到這個音樂響起的時候,許多孩子就會停下他們手邊的遊戲,群聚到森林入口的月桂樹下,等待那個音樂箱的主人來到。
對孩子來說,那段關於旋律的故事只是聽說罷了,明明這首旋律就能哼得出來呢……大概就是因為他們已經是大人了,所以才無法聽得懂這個這個聲音吧?總而言之,他們就懷抱著這樣的推測,乖乖地圍坐在月桂樹下。
過了不久,那段優美的旋律越來越大聲,這也代表音樂箱的主人即將出現;所有的孩子都開始坐立不安了起來……開始紛紛討論起上次音樂箱主人所給他們講的故事。
「唉呀!我記得上次那個大姊姊好像講的是伯爵夫人跟年輕王子的故事喔!真不曉得這次有沒有他們故事的後續……。」
一個金髮女孩這樣說著,她的眼睛閃著晶亮的光芒;然而,另一個穿著簡陋衣服的小男孩卻不滿地噘起嘴巴。
「什麼伯爵夫人跟年輕王子啦……我上次明明就是聽到狐狸跟烏龜打架的故事……狐狸還因為烏龜的高強防禦而被打輸了呢!」
「什麼狐狸跟烏龜啦?怎麼想都是伯爵夫人的故事吧?」宛若鑽頭的金色頭髮隨著小女孩的尖聲反駁而轉動著,氣勢被明顯壓過的小男孩仍不服輸地嘟囔著狐狸跟烏龜的故事。
「唉唷!明明就是你記錯了啦!既然記錯了!就不要再狡辯了!乖乖認錯不就行了嗎?」
「對啊!就是說嘛!我聽到的明明也是伯爵夫人跟王子的故事……。」
另一個小女孩附和著金髮女孩的話,所有的孩子也紛紛地向她倒戈;只留下小男孩仍臉紅脖子粗地辯解著。
「可……可是……。」
「是這樣啊……唉呀……我之前到底都講了些什麼呢?」
「嗚哇!」
一道明顯成熟的少女聲響插入了這段談話之中,所有的孩子們都嚇到退了開來;而少女就好像不以為意似地笑了笑,踏著輕盈的步伐走向月桂樹正中央。
「呵呵呵哈哈哈……真沒想到你們居然因為我上次講了什麼而吵架……還真是有趣……。」
少女如銀鈴般的笑聲就好像是替她掛在胸前的音樂箱所流洩出來的樂曲打節拍一般悅耳……接著她停下轉動把手的動作,提起綴滿補丁的紫褐色長裙,向前方敬一個禮。
就像為演員的謝幕而獻上的掌聲一般,孩子們都開始鼓起掌來;少女又呵呵地溫和地笑了幾聲,抬起頭來理了理她略微雜亂的亞麻色辮子以及歪掉的貝雷帽。
「各位孩子們好……我的名字就叫做……」
「我知道!大姊姊的名字就叫做史朵麗姊姊!是個說書人!」
剛剛那名強勢的金髮女孩馬上舉手積極應答,聽到金髮女孩的回答,史朵麗僅是對那孩子笑了笑,然後又繼續自我介紹起來。
「是的,我名為史朵麗˙海爾;我是個說書人……專長是說故事給孩子們聽,每個禮拜天都會來到金姆村給大家講故事。而今天呢……」
「那個……史、史朵麗姊姊……。」
「唉呀,什麼事啊……?」
史朵麗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一道怯生生的聲音給打斷;史朵麗低下頭,發現原來是一個一著有些破爛的小男孩,而那個孩子正拉著史朵麗的長裙。
但是在小男孩還沒有提出問題的時候,金髮女孩就發現道那是剛剛與她爭論的小男孩,她憤怒地盯著他,大聲說出大家都聽得到的抱怨。
「哼!就說了明明就不是狐狸跟烏龜……。」
不友善的視線漸漸自金髮女孩的方向往小男孩射來,小男孩只好往史朵麗的背後縮了縮,而史朵麗則是忽視了金髮推了推她的單邊眼鏡,略為驚訝地睜開細長的眼睛,俯下身看著小男孩。
「唉呀!上次沒看到你呢……你是……?」
史朵麗的這句話讓所有孩子都驚呼一聲,責備的目光開始刺在小男孩身上……幾句竊竊私語甚至從孩子群中飄了出來。
「啊啊!果然是沒聽到故事呢?一定是沒聽到吧?所以才亂編的……。」
「對啊!就是說啊……不過這樣說起來……他好像也認得史朵麗姊姊耶!」
「搞不好他之前有在旁邊偷聽故事……唉呀!明明史朵麗姊姊都說過,只要聽她講故事都要收錢的說……。」
金髮女孩又從中插入一句話,接著她得意地環顧四周圍大部分的孩子……大部分的孩子都跟金髮女孩一樣,都擁有著一頭茂盛的金髮,穿著著鑲滿蕾絲且看起來有些不方便的衣服……那些都是貴族家的孩子;也只有他們才能在禮拜天悠閒地聽故事而不用幫忙家裡工作。
「對啊!偷聽這種事情最不要臉了!而且還欺騙了我們!說是什麼狐狸與烏龜的故事……。」
「就是說啊!真是令人討厭。」
被發現是偷聽故事的小男孩羞赧地低下頭來,他邊抓著深棕色的亂髮邊搓著手掌;而史朵麗清楚地瞥見小男孩的掌心裡正磨著兩個銀幣……那剛剛好是聽她說一次故事的價錢。
「那個,史朵麗姊姊!」
金髮女孩又發話了;這次史朵麗雖然沒有再忽略了她,但是金髮女孩命令般的口吻仍是令史朵麗輕輕皺了皺眉,不過,史朵麗仍是堆滿笑臉面對金髮女孩。
「什麼事啊?」
「那個……我說啊!史朵麗姊姊上次講的不是伯爵夫人與王子的故事嗎?」
「是啊。」
史朵麗想也不想地就這麼回應道,這讓金髮女孩露出一抹勝利的笑容;但是史朵麗接下來講的話卻讓金髮女孩有些傻眼。
「不過……我也的確有講狐狸與烏龜的故事喔。」
「咦?」
看到金髮女孩一臉疑惑的表情,史朵麗露出和藹的笑容說道:
「之前不是說過了嘛……在伯爵夫人跟王子講的故事之中,狐狸跟烏龜就是其中一個嘛……。」
「咦?真的嗎?」
「嗯,真的啊!」
看到金髮女孩放棄般的表情,史朵麗點了點頭;而站在旁邊的小男孩也高興地嘆了一口氣。
可是要是金髮女孩有那麼容易放棄的話,那麼一開始她大概就不會與小男孩產生爭執了吧?金髮女孩她拍了拍手,抓到把柄的她用力地向前踏了一步指著小男孩的鼻頭喊道:
「但、但是……但是即使如此,你還是沒有付錢啊!你上次明明還是偷聽聽來的……。」
「我、我知道!我知道……所以……。」
小男孩有點口齒不清地大聲回應,接著他害羞地向史朵麗遞出剛剛拿在手上的兩枚銀幣,銀幣上面有著明顯的烏漬……看來應該是很辛苦才賺到的錢。
「對不起!史朵麗姊姊!拜託請收下它們!」
「唉?」史朵麗原本露出驚訝的表情,但是後來她卻馬上以笑容代替。
「那個……我回去跟我媽媽講了之後,媽媽就立刻打了我一頓……而且她還叫我想辦法賺錢還給妳……那個,這是我去城裡賣了些雜貨賺回來……。」
「呿!」金髮女孩用不高興的眼光打量著小男孩,雖然小男孩有些畏縮,但是他仍將錢交了出去。
「哦!是這樣啊……那麼我就收下了,謝謝啊。」
史朵麗一口氣就收下放進自己的口袋裡,而金髮女孩則是用眼神驅趕著小男孩;最後小男孩他點了點頭慢慢邁向歸途,儘管表情帶了一絲遺憾,但是仍是一副感到欣慰的樣貌。
「嗯哼!」
史朵麗咳了一聲,引回孩子們的注意力;而孩子們也期待般地睜大眼睛,準備聆聽史朵麗的故事。
「那個啊……我說呢……今天就來個大放送好了!」
史朵麗的聲音比平常還要宏亮,她接著說道:「今天來聽故事的孩子我都不收錢喔!」
「咦咦咦咦咦?」
所有的孩子都發出疑問,就連距離這裡一小段距離的小男孩都停了下來,轉頭看著張開雙臂的史朵麗。
「不過不收錢是一回事,我還是要收取大家的一項東西……」史朵麗比出一根手指說道:「我要收取大家的一根頭髮!」
「頭髮?」
「嗯!沒錯!就是頭髮!」
史朵麗瞇著的眼睛閃過一絲狡黠的光芒,接著伸出手來,所有的孩子也都不疑有他,就連小男孩跟金髮女孩都興沖沖地拔下頭髮,交到史朵麗的手上。
西沉夕陽的餘暉灑落在月桂樹上,原本這裡是聚集孩子聽故事的地方;但是畢竟故事都已經講完,所有的孩子也就都跟著散去了。
手中握著一小束頭髮的史朵麗呵呵地笑著,接著她從中挑出一根褐色的頭髮,放開手指,頭髮就這麼飄到天空中。
褐色的頭髮就是那個小男孩的頭髮,它轉了轉,過了一會兒就融到到暮色裡消失了。
「真是……差勁的作法呢……。」
一道沉著的聲音在史朵麗的背後響起,史朵麗轉過頭去。發現一名黑髮女子正站在她後面,而她緊鎖著眉頭。
「唉呀!這樣不符合女爵大人您的喜好嗎?」史朵麗舉起她手上的頭髮,有些自豪地說道:「明明就是您叫我這樣做的嘛……原本我也只是個普通的收錢的說書人而已喔……。」
「在孩子睡著的時候,所有的頭髮就會從頭皮掙脫而出,飛向世界各地收集夢境回來,等到黎明時,它們會重新回到頭皮上,將自己所得到的所見所聞傳入孩子的腦中……於是小孩子就擁有了夢想……。」
黑髮女子望著遠方,說出這段如囈語般的童話:
「如果頭髮漸漸地消失,那就代表人少了、夢想越來越少……當然,如果只是單純的掉髮就沒什麼問題……可是如果是主動將自己的頭髮拔下來,交給別人的話……」
黑髮女子用嫌惡的眼光瞥著史朵麗,而史朵麗正難得地將音樂箱打開,並將一個小滾輪從裡面拉出……接著將剛剛得到的頭髮也纏到滾輪上……仔細一看,原本的滾輪上面竟然早就已經裹有一層厚厚的金頭髮!
「如果將頭髮送給別人的話……那麼只要經過一些法術,那些被送出去的頭髮就會向主人還留在頭上的其他頭髮傳遞『不需要離開去收集夢境,因為主人根本就不珍惜我們』的傳言……不用等到變老……那些孩子的夢想就會慢慢消失……成為思考怠惰的大人。」
「唉呀!妳把我曾經對妳說過的話都背起來了呢!」史朵麗邊讚許著黑髮女子,邊闔上了音樂箱,「不過呢……不就是因為妳不喜歡這個地方因為髮色而區分的貴族制度跟平民制度,所以才叫我做這件事的嗎?老實說我都已經脫離這行這麼久……只有有的時候無聊時才會這麼做。」
「……。」黑髮女子看著史朵麗,彷彿有什麼話要說,但是最後還是放棄了。
「那麼……再見啦!」
史朵麗將音樂盒掛回脖子上,輕輕轉動把手,在音樂箱內被攆軋的頭髮們則正在裡面發出哀嚎……。